光幕里那女神仙,说了这么多话,情绪又激动,好似已经累的脱了力,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本期内容就到这里,下期再见。”
七彩炫光摇头摆尾乱晃了一阵,太和殿和女神仙同时消失,光幕重新变成银白,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归于太虚无形。
叶向高记性好,明明记得女神仙要说魏忠贤四件大罪,却只说了三件,又跑路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砸了天启朝的场子,砸了个稀巴烂。
扔下了一个烂摊子。
摊子得他这个首辅来收拾。
前面说的那些事,三千两一个知县,六千两一个知府,虽然恶劣,但不会立刻引发大的变故。
最后说的这个,令皇帝断子绝孙,才戳到了一个王朝的底线,真正的痛点。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断子绝孙都是一个再恶毒不过的诅咒,对于一个皇帝呢?
这要是搞不好,国家是要大乱啊。
照这么下去,合着这两百来年的大明江山,不姓朱了,是要改成姓魏?
那么姓别的是不是也都可以?
大家争夺起来,走起!
其他大臣的感受也差不多。
“想要一直把持大权,就要除掉皇上的后代,让他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女神仙走了半天了,这句话仿佛还在金銮殿里来回的回响,在众大臣的耳朵边回响。
再加上皇后的父亲英国公,咣当一声往青砖上那么一跪,花白的脑袋往地上那么一磕,悲声喊了一句:“皇上!要为老臣的外孙做主啊!”
皇后腹中胎儿,他的外孙,原本天经地义,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储君的。这事儿搁谁,谁也气的吐血。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眼光忍不住的望向了龙座。
本来谁都不想指望皇上了。都说过了,谁指望皇上,谁是小狗。
但是这个事儿,属实又绕不过他去,因为断子绝孙的人,毕竟是他。
皇上也有了一整个大动作,一拍桌子:“果真如此?”
胖乎乎一张脸上,嘴角还沾着糕点饼屑,但眉头拧起,眼中清澈的愚蠢变成清晰可见的愤怒。
这时候一个女声哭嚎起来。
“皇上,千万不要相信谗言啊!”
这一声哭嚎,尖利嘹亮,中气十足,划破了金銮殿上方的空气,刺痛了大家的耳膜,原来平日里那低沉暗哑娇滴滴,纯粹是在拿腔捏调。
皇上一皱眉,一瞪眼:“胡说!天降神示,岂能有假?”
这话本来是在主持正义,可是众大臣心里,划过了一万个大写的无语。
皇帝陛下他,原来是知道的啊!
天降神示,没有假话。
呵呵。那怎么刚才魏忠贤说是谗言,他跟着就说是,上演了好一出父慈子孝,看的大家酸掉了牙。
合着就是因为跟自己没关系呗?
前面几番,众大臣对皇帝几次三番生出指望,又几次三番的心死,如今这一番,又叫大臣们对这年轻皇帝,一阵阵的心寒齿冷。
且不言众大臣如何内心腹诽,单说客氏的反应。
小皇帝这平平常常的一个反驳,不啻于在她头顶扔了一个炸弹。
这缺心眼的傻孩子,从小在她治下,一半是惧怕,一半是依恋,还有一半……不太方便对外公布官宣,总之言之,言听计从。
什么时候驳回过半个字?
今日这是,天要塌了吗?
当下她乱了阵脚,慌慌张张,从帘子里跑了出来,妖妖娆娆就屈身跪在了龙座面前。
众大臣只觉得眼前晃过一个人影,五彩缤纷,金光闪闪,晃的人眼花,一身珠子叮当一阵乱响。
客氏的文化储备实在是极其的有限,情急之下也指不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也不知道是听话本,还是看大戏,学来的升堂审案戏码,神智一慌,直接就一个代入,把金銮殿当成了县太爷的大堂,自己先演上了苏三起解,窦娥冤。
***
客氏戏瘾上身,学着戏台小旦的声调,哀哀戚戚,为自己辩解。
“皇上,妾身冤枉。当时皇后怀了身孕,腰酸背痛,妾身请了人去给她按摩,纯粹出于好心。滑胎一事,真的与妾身无干啊。”
众大臣一听,妈呀,真的是她干的。
魏忠贤不甘人后,也加入了喊冤队伍。
“皇上,奉圣夫人说的对,冤枉啊。皇后娘娘还有其他嫔妃滑胎,都是自己不当心,或者是命不好。至于被饿死的那位,是侍奉的下人太不当心。要说咱家对奴仆管教不严,愿意领罪,至于说故意害人,实在是冤枉啊!”
这回不止是叶向高,众大臣都以手扶了额。
这是有多少嫔妃和未来皇子遭了殃啊。
常理来说,后宫的事情自有后宫管理,朝堂管不着人家。
故此大臣们只知道皇帝登基好几年来,一个子嗣也没有,却不知道为什么。
今日盖子突然被揭开,才知道本该金尊玉贵的娘娘们,居然落到了这种水深火热的地步,连普通民妇都不如。
居然还有因为怀孕被迫害,被饿死的。
大臣们都看不下去了,皇帝自然也很愤怒。那毕竟是他的老婆孩子。
那白白胖胖的脸上,十分罕见的泛起了绯红色,小皇帝把脸气的通红,搜索枯肠,想要说一句给劲的话出来。
好容易想出来一句:“胡说!天降神示,岂能有假?”
叶向高气的又闭了眼。
小皇帝的文化储备,比那客氏,还更不如。
好容易雄起了一回,还是个人形复读机,只会这一句话。
由于对话双方的智力水平、逻辑思维都太低,这审案现场,眼瞅着陷入了死循环。
叶向高正在掂量,应不应该在此时加入战团,对面轻轻一声咳嗽,魏忠贤抢先他一步,加入了。
“皇上说天降神示,不能有假,咱家也不敢反驳,只是这人命关天,谋害皇嗣,天大的罪名,总得讲究个证据,无凭无据的,怕是不能令人信服。”
魏忠贤长的十分忠厚的脸上,依旧是一脸的忠厚,语调语气也拿捏的死死,那叫一个不急不慌,不卑不亢。
叶向高眯眼注视了一会儿魏忠贤。靠自己爬上来的人,终究还是有两把刷子。
这老小子,这回不扮猪了,脑子和嘴皮子,比那俩人,可厉害多了。
也是天下奇闻,魏忠贤办事,居然要跟别人讲证据了。
要证据,确实没有。
为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因为平日里一个锅里搅马勺,防备也不好防备,取证也不好取证。
何况这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了,到哪里去找证据?
天启皇帝一听,亚父跟他讲起了证据,气的胖脸更红:“胡说!天降神示,岂能有假?”
叶向高皱起眉头,仔细品了品皇帝这句话。
虽然还是个人形复读机,一个字没改,一句话说了三遍,但是这遍还是有力度的。
意思就是说,上天派来的神仙说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神仙还用跟你讲证据?
这个逻辑约等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还用跟你讲理?
还真不容易反驳。
但魏忠贤眼珠微微一转,又有话说。
“虽然天降神迹,不能有假,但那女神仙口中,提到过叶首辅的名字,提到过杨御史的名字,可从头到尾,并未提到奉圣夫人的名字,也未曾提过咱家的名字,可见神仙对于此事,并不十分清楚,故此不敢乱提人名字,怕冤枉了好人。”
这话一出,叶向高心里先是一震。
魏忠贤一个市井赌棍出身,不怪人家能拿下一个皇朝的权力。
这脑子,这反应,真挺厉害!
天启皇帝脑子里一回忆,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说来真是憋屈。
天上神仙蹦出来骂人,只有他这个皇帝,是被实名批评。
天启皇帝,天启皇帝,当着全天下百姓,被骂了个臭死。
其他被批评的,只有“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那位女士”。
魏忠贤眼珠又微微一转,完美接起了皇帝脑子里的话茬。
“神仙只是说大太监、大宦官,咱家虽然是司礼监,但司礼监的掌权太监共有三个,掌印秉笔,各有其人,怎见得说的一定是咱家呢?”
众大臣恨不得一口啐他脸上。
那俩太监都是他的傀儡,谁不知道?
同时又深恨那女神仙,说话故弄玄虚。俗话说杀人杀个死,直接点名捶死他,不就得了。
这倒好,给他留下了空子,胡言乱语地狡辩。
皇帝迟疑了。
亚父为自己辩解的同时,也是为了他能下台,为客氏能下台。
真是他们干的又如何,难道真忍心杀了他们?
让他们答应从此悔改,不再干了也就是了。
这可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啊……
客氏虽然粗俗不堪,也是个一等一的机灵人,一看这风头这态势,自己象征性地拜了一拜,娇滴滴说道:“正是这个理儿呢,皇上可要明鉴,不能冤枉了好人。”
说完话,径自站起身来,一身珠子乱响,她又没事儿人似的,坐回了高堂之上,珠帘之后。
从头到尾,没人让她跪,也没人让她起,她在金銮殿上,就跟红角儿在台上演戏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三人组这一番神操作,大臣们都看傻了眼。
眼瞅着皇帝不吭气了,重新拿起了点心,准备再吃一轮,大臣们的心宕到了谷底。
这么天大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皇后的父亲英国公,一跪跪到现在,此时彻底绝了望,心里在两件事上摇摆。
是触柱而亡,还是干脆起兵……
此时咣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殿内所有人,都吓了结结实实的一跳。
一部分人赶紧仰头望,往天花板上看。
心说是不是今日的金銮殿太过颠倒黑白,遭到天谴,被雷劈了。
另一部分人比较清醒,望向大门的方向。
是金銮殿的大门被人砸了。砸了个稀巴烂。
这亘古未有的奇事!大臣们立刻慌乱起来。
难道是百姓们在天音的一番鼓动下,终于忍受不了掌权三人组,直接来闯皇宫了?
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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