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尔衮。
多尔衮,努尔哈赤第十四子,最得宠爱的大妃阿巴亥的第二个儿子,这一年十四岁,还并没有得到贝勒亲王的封号,只是在八岁那年,被努尔哈赤封为“和硕额真”,意思是可以辅国议政的皇子之一,因此盛京百姓都用这个称呼,表示对他的喜爱和亲昵。
大玉儿想起,前几年姑姑归宁的时候,曾经带着多尔衮一起来到了科尔沁草原。
蒙古人待客最是热情,她带着多尔衮一起去草原,采摘野花野果,纵马奔腾,在毡房里望着天幕数星星,困了累了,就头靠着头的睡过去。
那时候,两个人还都是七八岁不知人事的孩子,少年人的成长变化最是惊人,一晃儿都长的这么高大了。
一个恍神之间,多尔衮的白马来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奉父汗口谕!”
哦豁!努尔哈赤终于要介入这件糟心的婚事了吗?
围观群众赶紧尖起耳朵,听听他们天纵英明的大汗,打算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没想到的是,多尔衮接下来并未多说一句话,大步径直走到了大玉儿跟前。
他一把搂住大玉儿的腰肢,健壮双臂稍一用力,大玉儿双脚便离了地,红色鸳鸯绣鞋上坠着的珍珠摇颤起来,她裹着红装的整个身体,也像花枝一样轻轻摇颤着。
众人面面相觑,脑袋一片懵圈。
大汗的口谕是啥?他怎么什么也不说,直接就上手了?
众人心中划过了无数猜测。
难道大汗的意思,是要趁着科尔沁人来不及阻止,把新娘子带到僻静无人处,一刀杀掉,永绝后患?
眼见着多尔衮一个公主抱,就把新娘子放在了马背上,新娘子也不愧是草原上长大的姑娘,轻盈自如一个偏腿,红裙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红线,将身子牢牢控在了马背上。
多尔衮一回身,也跨上了马背,一伸臂膀,把新娘子搂在了胸前,仿佛爱若珍宝似的护着,一匹白马载着二人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众人瞠目结舌。
看多尔衮的神情举止,不像是要杀人,倒像是要抢亲。
他们二人果真也是年貌相当,英俊美貌的一对少年男女,鲜衣怒马,风驰电掣当中,一红一黄两个人影衬着蓝天丽日,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转眼之间,白马到了街道尽头,一拐弯,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
众人回过神来。
新娘子是他的嫂子呀!
就这么说抢走就抢走了?
众人又偷偷窥看着皇太极的脸色,皇太极脸上又变幻了七彩。
娶了满蒙第一美人到府门口了,却被天启神示砸场子拦在了门外。媳妇要退婚,大舅子不同意。
刚刚聪慧温柔的大福晋说了话,眼看就要圆上这个尴尬场面,忽然又被亲弟弟飞马赶到,打着父汗的旗号,一溜烟似的把人抢跑了。
众人暗暗同情了一把皇太极,还得说是四贝勒,久经沙场,经得起风吹雨打。
这要是换个人,指定得当场呕血。
皇太极使出全身力气管理了表情,心里却是相当的惊疑不定。
不错。父汗很欣赏他,倚重于他,甚至于说在四大贝勒之中,最器重的人就是他。
可是父子之间,总是客客气气,绝少有能无拘无束说说心里话的时候。
反过来说,多尔衮虽然还年幼不堪大任,但父汗对待多尔衮,总像是多了一份熟不拘礼的亲昵。
也难怪。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是现在最得宠的大妃,而他皇太极的母亲早已经死去,舅舅的部落又一直和父汗敌对……
难道真的这么荒唐?父汗把自己要娶的侧福晋夺了,指给多尔衮?
他必须去面见父汗,当面锣对面鼓,求个明白。
要尽早了结这件无比尴尬难堪社死的事,不能再僵在这个街面上,让全盛京的老百姓看热闹。
当下主意拿定,他对大福晋低声吩咐一声:“给我备马。”
又隔着一个街面的距离,遥遥的对大舅子吴克善喊道:“请随我前去面见大汗!”
吴克善微微点了头。
是得见见后金话事人了。
自从进了这盛京地面,发生的事情荒唐又荒唐,已经不能更荒唐了。
妹子好好一个花朵似的美人,先是差点被退婚,这又被人生生抱上马背抢了走。不给科尔沁一个交代,他便要拔刀了。
群众目送着皇太极换掉喜服,披挂戎装,飞身上马,带着吴克善,一溜烟绝尘而去。
目送着大福晋有条不紊的主持大局,贝勒府也把科尔沁的送亲队伍迎进府内,关上了大门。
这才意犹未尽的,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散去,心内盼望着,从汗王的宫里,尽早传出来第一手的八卦消息。
**
多尔衮刚刚飞身骑在马上,用臂膀把大玉儿护在怀里,便赶紧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玉儿别害怕,父汗要见你。”
一句话安定了大玉儿悬着的心。
她揣测着老汗王的意思,应当就是训诫敲打她一番,令她循规蹈矩,相夫教子,不要无故生事,借此把今天的尴尬场面圆过去。
凭着科尔沁和后金休戚相关的交情态势,不管自己被诬为什么样的不祥妖孽,老汗王也不至于轻易的动杀机。
毕竟战火一起,那就是两败俱伤的事。
这样一想,便安安心心地,与多尔衮共乘一匹马,向着大汗的宫里驰去。
其实她想错了,努尔哈赤此刻在宫里,的确是对她动了几分杀意。
多尔衮此次飞马前来,围观群众也看的没错,确实是奔着来抢亲的。
父汗说要见大玉儿,本来意思是规规矩矩,乘着马车前来,可没说像他那样,马踏婚礼现场,一把将人抄上马背,活脱脱演了一出土匪抢亲。
***
一时三刻之前,他可没有这个心思,
他原本就是亲属加贺客,混在人堆里看热闹,因为跟四嫂哲哲感情一直挺亲近,顺带张罗着帮点小忙。
可是当变故来临,新娘子从喜轿里一步跨出,像草原旭日初升的时候迎风招展的格桑花,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里无忧无惧,清朗朗地说出自己的主见和想法,那美貌和锋芒,同时镇住了街面上的所有人。
自然也包括多尔衮。
五六年前跟他一起在草原上疯玩疯跑的小姑娘,本来在他脑子里已经淡漠模糊,此刻又鲜亮亮的复现出来,跟眼前的情景叠化在一起。
他心里好像有一股热泉,喷涌了上来。
一经喷涌,就不可遏制,转头就跑回了父汗的宫里。
他对努尔哈赤说:“父汗,四哥对玉儿有了猜疑,这门婚事怕是难谐,不如……将她许给我做大福晋,我后金与科尔沁岂不是更加交好。”
努尔哈赤鹰隼一般的眼睛,看着儿子因激动而发红的面孔,只轻轻说了一句:“把她带来。”
多尔衮兴奋地应了一声,转头上了路,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将新娘子抱到了马上,拍马便走。
***
努尔哈赤在宫中,独自思索着这件难解之事。
这个天降神启,神神叨叨来搞他们父子的心态,可不是头一次了。
第一次他对众人说,天塌下来,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并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不是惺惺作态的故作豁达。
他自青壮年时代白手起家,战场之上过了半生,每一寸疆土都是自己打下来的,每一分财物都是血汗换回来的,他信不信天命,信不信命中注定呢?
其实他是不太相信的。
他更信自己。
拿现在来说,皇太极是很能干,四大贝勒之中也是声望最高,很多事情都倚重他,但是到现在为止,他并未打算传位给他。
人终究是情绪和感情的动物,总是喜欢性情更相投的人,他总觉得皇太极性情太阴沉,他更属意于更锋利更明朗的多尔衮。多尔衮论天赋也是极好,是个可造之才。
只是多尔衮还年幼,这些事情说起来都为时太早。
既然他没打算传位给皇太极,那么天命要如何运转,才能令皇太极得到大位的呢?
皇太极那样阴沉多疑的人,他的福晋又是如何取得权力上位的呢?
他也很好奇,很想知道。
或许上天有上天的安排,但他也有他的安排,就看谁斗得过谁吧。
所以,本来皇太极娶亲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当一回事,无论怎么折腾,只要没有影响到和科尔沁的结盟,他都不打算插手。
可是,谁能想的到?多尔衮只不过凑热闹看了一眼,就疯疯张张的跑回来,扬言要娶那位被天启神示拦在门外的四嫂子。
努尔哈赤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这个女子,果真是狐狸精转世吗?凡人看上一眼,就会被迷惑心智?
正想到此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继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到了宫门口。
外头的奴仆高声通报:“蒙古科尔沁旗,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格格,等候进见!”
在努尔哈赤身边侍奉的大福晋阿巴亥,将这个称呼听在耳朵里,心里忍不住一阵恻隐之意。
这姑娘。如果顺顺当当的话,这个时辰该是四贝勒的侧福晋,本该在贝勒府里安安生生地吃子孙饽饽,喝合卺酒。
可惜天降灾祸,如今不光是身份尴尬未明,据她观察汗王的神情面色,来宫中一行,怕是更加不祥,难道是要被退回科尔沁?
她刚才不在,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多尔衮求亲一事,引发了努尔哈赤心中的杀机。
事情关联到两个最重要的儿子,一个是上天口中的天命帝王,一个是努尔哈赤自己心中的储君人选,无论哪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自己两个担负大任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先斗个你死我活。
心思已定,努尔哈赤声音低沉:“布木布泰进来,其余人等,退出去。”
汗王宫高大的木门打开,大玉儿面前,好像敞开了一个阴森洞穴,黑洞洞的冒着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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