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当天空中的细雪、逐渐扑簌簌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幕之时, 鲜红色的丰田轿车缓缓降低车速。
在逐渐遮蔽住公路路面的纯白色积雪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刹车辙之后,很快,红色的丰田车就停到了一处偏僻街区的路边位置。
从车上下来, 警惕地观察了一阵四周的情况后, 反舌鸟拢了拢羽绒大衣的衣襟,两手插在衣兜里?,快速朝着某间在深夜仍然亮着一盏暖黄的灯光的门面小跑过去。
咚咚——
被雪风吹得有些僵劲的手指费劲地微微曲起?, 反舌鸟清瘦单薄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寒风之中,哆哆嗦嗦地敲开了店铺的大门。
接过值夜班的护士小姐递过来的一杯热水后,反舌鸟并没有立刻喝下去, 而是将一次性水杯转手摆在了咨询台的桌面上,歪头望向坐在咨询台里?的护士小姐。
“——最?近,除了我?和早川君之外,还有人来这里?看?过冰、矢目先生吗?”
小护士翻了翻咨询台上摆着的登记表,片刻之后,抬起?头,冲反舌鸟笑了笑:“没有哦~内田小姐, 除了你和早川先生之外,最?近都没有其他人进去过矢目先生所在的病房~”
反舌鸟努力活动了一下稍微有些冻僵了的嘴角,冲对方露出了一个轻浅的微笑:“……麻烦你了。”
“没关系哦。不过, 内田小姐今天这么晚才下班吗?”护士小姐有些关切地望着反舌鸟的面容,“您的脸色不太好看?呢……是因为担心兄长的病情吗?”
在得?到反舌鸟胡乱的点头承认之后,护士小姐轻轻叹了口气:“很抱歉, 内田小姐,关于您哥哥的情况……艾维尔医生在他的身上, 除了检查出来一些过去出警时不慎受伤、因此遗留下的陈年?暗伤之外,之后, 便再也无法找到任何有可能导致他昏迷不醒的因素了……”
“——很抱歉……但我?们已经尽力了。”
反舌鸟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了几分:“……不怪你们。”
她转过身,想朝矢目久司所在的病房方向走去,然而刚刚提步,那位健谈的护士小姐便再次叫住了她:“内田小姐——”
“……什么事?”她只好再次回转过身,勉力安抚了一下躁动不安的心脏,“突然叫住我?,是我?、我?的兄长的病情,出现了什么转机吗?”
护士小姐犹豫了一下。
“那个……”
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踌躇了好半天之后,这才在反舌鸟微微有些不耐的眼神催促下,小声开口:“矢目先生……长出白头发了哦?”
“……?”
白……头发?
反舌鸟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过后,她这才缓缓在护士小姐的呼唤声中醒过神来。微歪着脑袋,反舌鸟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不好意思……但你刚才说,白发?”
“嗯嗯。”
护士小姐点了一下头,脸上表情看?起?来很是担忧:“上次为他加药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看?到——矢目先生的鬓角,有好几簇黑发变白了哦。”
“那个、虽然这样问显得?有些冒犯,不过——内田小姐,”护士小姐略微迟疑,“矢目先生的工作压力,很大吗?”
反舌鸟:“……”
面对着对方的这个问题,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冰酒的压力大吗?
应该也还好吧。他毕竟是算无遗策、才智双绝的[上帝之眼],能带领整个行动组无数次从必死?的绝境中死?里?逃生……除了无法跨越的、横亘于生死?之间的鸿沟之外,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冰酒呢?
但……
她难道能说……冰酒从未感受过压力吗?
如?果冰酒大人从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亦或是压力的话?……他又?是怎么,从曾经那个开朗而温和、促狭且话?痨的人,一点点转变成如?今这副自己都不敢认的沉默冷峻的模样的呢?
——她到底有多久未曾见到过冰酒大人的脸上、露出曾经那种鲜活而又?欢欣的微笑了呢?
反舌鸟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恍惚。
分明距离冰酒大人上次失忆并没有过去多久……
但……她总觉得?,曾经那个轻狂恣意的冰酒,已经成为了再也回不来的过去式了。
就连她与曾经的冰酒大人的相识,也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小姐?”
“内田小姐?”
“——内田小姐!您有在听?吗?您没事吧?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扶您去观察室休息一下吗?”
一个激灵,反舌鸟很快就被几乎贴在自己耳畔发出的、振聋发聩的呼唤声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啊……我?没事。”
护士小姐明显不信,狐疑的眼神在反舌鸟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来回打转:“您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真的不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吗?请您放心,矢目先生这边,我?们医院会仔细帮您照看?着的。”
短暂沉默了一下,反舌鸟推开了对方意图搀扶自己的双手,轻轻摇头:“我?没事……我?先去看?望一下兄长,暂且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这样说着,她不再理?会护士小姐接踵而至的劝诫与呼唤,紧了紧领口,一溜小跑着、朝着矢目久司所在的病房快步而去。
五分钟后。
按下门把手,反舌鸟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病房房门,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豪华单人套房的病床跟前。
入目之处皆是纯白。
眼神扫过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的监测仪器,眸色微微一顿之后,反舌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病床中安然沉睡着的俊美?青年?脸上。
此刻的青年?面色恬静淡然,眉宇间常盈着的冷峻和沉郁,都伴随着他的沉眠缓缓消散,极少见地,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了这副温顺无害的样子。
青年?的脸色很白,不是那种白皙自然的健康肤色,而是丧失血色一般、病气萦锁的苍白,连带着原本如?墨玉一般的鬓角,也都星星点点地掺杂了几缕苍白的发丝。
在他形状完满的眉弓之下,那双宛如?荒原春风一般呈现出清透的薄绿色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闭阖着,修长浓密的睫羽轻轻搭在下眼睑上,极致的黑与苍然的白两相比对,勾勒出了一抹令反舌鸟忍不住心尖酸楚、眼眶泛红的支离病容。
——本应自由而鲜活的春风,终于还是被枯骨累累的深渊所俘获,在那仿佛人世间最?深沉的绝望之中寸寸枯萎。
“冰酒大人……”
嗓音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反舌鸟的尾音微微颤抖着,抬手去拉扯贴在对方身躯上的各种监测仪器的贴片。
眸中神色快速闪动、最?终停留在了一片义无反顾的决然之上。
她将披散在身后的深紫色长发高高束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伸手扶向病床上沉眠的青年?的肩膀。
“这里?不适合您久居,我?这就带您离开——”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
冷峻低沉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在病房门口响起?。
“——不过,我?想,你们恐怕暂时还无法离开。”
浅琥珀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反舌鸟猛然抬头、呆呆地望向门边那道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的长发身影。
“莱伊……”
在一瞬之间,她的心瞬间跌落谷底、手脚冰冷,蒙在心头的那道不详的阴影迅速扩张、直至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其中。
如?海潮般汹涌而来的绝望,几乎瞬间将无力反抗的她吞没其中。
在短暂僵硬之后,反舌鸟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猛地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拦在了病床之前。
“你……”
眨眼间血色尽褪的唇瓣微微颤抖着,反舌鸟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低声质问:“——是贝尔摩德派来抓我?们的吗?”
哒……
哒……
男人的步伐宛如?猎豹般轻巧而敏捷,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很快便接近了病床。
在反舌鸟濒临绝望的注视之下,直面着对方握在手里?、正在不断颤抖着的手/枪枪口,面容冷峻的长发男人忽而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这可不能告诉你。”
话?音未落,趁着反舌鸟分神之际,赤井秀一迅速抢步上前,右手一错一探、灵巧地夺过对方手里?的枪支之后,左掌微竖,毫不犹豫地朝着反舌鸟纤细的颈侧重重落下了一记手刀。
“唔……!”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下一秒,反舌鸟的身躯便软软地朝向前方一头歪倒下去。
总算赤井秀一还有点良心,没有听?凭骤然陷入昏厥的反舌鸟、就这样脸朝下栽倒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手臂一展将人捞起?,接着便随意地将人丢到了病房内提供给陪护家属休息的小沙发上。
病房之内,躁动骤止,一切重归于静默安然。
望着昏迷在病床之上、面色苍白失血的青年?,赤井秀一按了按耳麦,极富磁性的嗓音低沉而冷静:“朱蒂,詹姆斯,我?找到他了——唔、!”、
话?音未落,下一秒。
——异变突生。
赤井秀一的话?尚且只说到了一半,紧接着,便忽然察觉自己的面门微微一凉。
条件反射地一个后仰、险险让开了这记直奔自己眼窝刺来的锋锐刀刃之后,赤井秀一动作迅猛地挥拳迎上。
“秀……?”
耳麦的另一边,听?见赤井秀一这边传出的异动,朱蒂有些紧张地一叠声询问道。
“——发生了什么?是遭到黑衣组织的埋伏了吗?需要增援吗?”
然而,还不等她的话?音落地,耳麦的通讯频道中,很快就传来了信号中断的提示音。
通话?……被切断了。
不管朱蒂和詹姆斯那边怎样担忧,另一边,迅速从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中反应过来之后,赤井秀一望向面前这个据说“目前仍处在昏迷状态之中”,如?今刚一见面却招招狠辣致命、力图直接送自己告别?这个美?丽人间的病弱人士,短暂沉默之后,忍不住发问。
“……你没事?”
矢目久司没有答话?,只是指尖再动,被对方眼疾手快格挡在咽喉前方的指间刀快速上挑、毫不犹豫地抹向了对方的眼角。
对方来势极快,赤井秀一根本来不及扭头闪躲,只好微抬手臂、掌心缠上,用自己的手掌生生接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嘶——!”
他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就在病房之内蔓延开来。
突袭未果,披着一身松散飘荡的病号服,矢目久司迅速后撤、抬手去摸自己藏在枕头之下的伯/莱塔98FS。
“——还真是无情啊,千间君。”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矢目久司的身体微微一僵。
迎着一身病气的青年?微微震颤的眸光,赤井秀一抹去那一小滴飞溅到自己眼角位置的血渍,冲矢目久司微微勾唇。
“好久不见,千间君……没想到七年?前一别?,再见面时,我?们竟然会成为敌人。”
“……”
短暂沉默之后,矢目久司缓缓撩起?眼眸:“……我?不认识你。”
“哦?这还真是令人伤心啊,”姿态随意地甩了甩自伤口处慢慢渗出的血珠,赤井秀一缓步上前,一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米之时,这才缓缓停住脚步,“毕竟你曾经可是亲口对我?承认过——说我?‘将会成为你永恒追逐、直到超越为止的界碑’之类的话?哦?”
站在原地,他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情似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细微的惊讶。
“——不打算对我?动手吗?这可不像过去的你。”
他笑了笑,望着矢目久司沉默不语的模样,意有所指地道。
“收到你放弃学业、与我?这个前辈不告而别?的消息之后,我?还以?为你会回到日本、继续在心理?学方面深造,或者重拾你的理?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呢,只是没想到,如?今的你,居然成为了曾经自己最?厌恶的模样……这还真让我?感到意外。”
“……你是来试探我?的?很抱歉,我?完全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嗯?”
目光里?带了些玩味,赤井秀一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对面青年?苍白而且修长的脖颈之上。
“是在担心这个?”从夹克的口袋里?摸出一只发讯器模样的小零件,赤井秀一冲矢目久司晃了晃,“——卫星信号屏蔽器,军方开发出来的最?新款产品,应该足够应付你脖子上佩戴的小东西了。”
下意识抬手摩挲了一下颈侧的金属制项圈,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后,别?开了视线。
“你过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好吧,那就长话?短说。”
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赤井秀一望向矢目久司的眼神中,很快浮现出了一抹令人不适的、尖锐的探究之色。
“——千间君,我?很好奇,七年?前,你从普林斯顿学院离开、返回日本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而你,又?为什么会从普林斯顿的日裔插班生‘千间目’、变成如?今黑衣组织的行动组干部——冰酒‘矢目久司’?”
第322章
7年前……
唇角微抿, 矢目久司的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原来……距离那个时候,已经都过去?7年了啊。
缓缓眨动着?眼睛,他望着?面前这个近在咫尺的旧友, 目光郑重且仔细地、将对方上?上?下下端详了个遍。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看上?去?, 变化很大?。”
赤井秀一耸了耸肩:“是吗?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这几年的进步好?了。”
这样说?着?,他的眼神也十分认真的扫过了矢目久司的面容。
“倒是你,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 否则我也不会在训练场里、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他半开玩笑似的冲对方翘了翘唇角,“朱蒂总是跟我说?,亚洲人看上?去?总是很显年轻, 以前我不信,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哦、等一下——好?像也并不完全对。”
眼神在扫过对方鬓角的时候,有了刹那的停顿,默然了小片刻过后?,赤井秀一的脸上?再度恢复了微微的笑意。
“——看起来更成熟了,挺不错的。”
“……”
矢目久司垂下眼,没有答话, 只是将已经摸到了伯莱/塔的手轻轻抽了回来,整个人沉默地伫立在病床前。
不知道是病号服过分宽大?,还是他这些日子消瘦的厉害, 那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衣披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风一吹, 衣袂便在寒风中猎猎起舞,仿佛一只在风暴中苟延挣扎的蝴蝶, 下一瞬,便会被?凄厉的风刃彻底撕碎、凋零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之上?。
青年支离的病骨, 几乎无法完全将这件衣服彻底撑开。那件版型贴身?的病号服,分明看上?去?那么轻,但覆落在他单薄而清瘦的身?躯上?时,却又显得重若千斤,像是随时会把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彻底压垮一样。
他宛如一缕游荡人间的孤魂,眼神迷惘、空茫,浪迹在这陌生的人间,未见来时路,不知归去?处。
作为一个性?格坚韧果决的成年人,赤井秀一有一定的耐心,但并不算多?。此刻,望着?仿佛要?陷入恒久缄默的矢目久司,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千间君?为什么你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一副悲伤到快要?掉眼泪的样子?”
赤井秀一原本以为,以对方曾经表现出来的性?格来说?,听到自己这样调侃过后?,应该会立刻跳着?脚、勒令自己闭嘴,然后?凶巴巴地说?出诸如“只有像你这样的渣男才会擅长用眼泪欺骗别人!”之类,用来贬低自己的话。
但……
望着?面前这个眼尾微红、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会碎在这个雪夜里的清瘦青年,赤井秀一摸了摸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愣是没敢继续调笑下去?。
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眼神困惑而又不解地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表情就像是在看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你——”
赤井秀一迟疑着?,有些不太?确定地压低了声音:“……该不会真要?哭了吧?”
面色平静地,矢目久司轻轻偏转过头、错开了与对方相交的视线。
“……啰嗦。”
赤井秀一立刻就松了口气:“这才像你嘛!”
望着?对方嘴角那依稀如昨的浅淡笑意,矢目久司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旧友相逢本为一场幸事。
——亲眼见证着?对方在漫长的时光旅途中信步前行,身?上?遗留下被?岁月精心雕琢过后?的从?容和笃信……他本该为对方感到高兴才对。
但……
比起为对方的成长而欢欣鼓舞,感受着?胸腔之中拼命鼓噪着?的、一下比一下更加沉重和急促心跳,矢目久司能够很清晰的听见,自己那个疮痍满目、百孔千疮的灵魂,正在发出不甘而痛苦的悲鸣。
人们常说?七年之痒。
七年……
这对于一个拥有、并且正在享受着?漫长而悠远的生命旅程的人来说?,或许微不足道。
但,对于矢目久司来说?……
这七年,是他荒诞而吊诡的人生的足足三分之一。
这七年,是昭示着?他的无能、他的软弱、他的遗忘和背叛的,最鲜血淋漓的罪证。
——这是一种背叛。
无论是对于命运,还是对于他自己。
无从?宽恕、无可谅解。
半晌之后?。
“——你走吧。”
迎着?赤井秀一骤然深邃的目光,已经缄默良久的矢目久司,忽然轻轻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角。
“我就当你今天没有来过。”
“之后?……我会亲自向?BOSS作出情况说?明的。”
话音落地,矢目久司的手很快指向?了病房房门。
“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处理分部的事。”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见到对方这幅情态,赤井秀一不仅没有依言离开,反而往前逼近了数步,直到将面前这个高挑瘦削的青年、完完全全笼罩在自己高大?身?躯所?投下的阴影之中后?,这才用不容回绝的语气,缓缓开口。
“——你在害怕。”
浓黑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矢目久司的神情隐没在那抹浅淡的灰黑之中,显得模糊而不可见。
“我没有。”他的声线显得格外?平静,却又仿佛隐隐裹挟着?一丝压抑,就好?像濒死的翠鸟,竭力?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啼血悲歌。
对于对方的矢口否认,赤井秀一并不买账,只是在矢目久司准备挪步远离时,一把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他自认自己用的力?气并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他松开手时,却赫然看见对方的细瘦到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间,竟然盘踞上?了大?片狰狞的青黑色淤痕。
“……?”
赤井秀一有些迷茫,但等他再想要?细看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心口处,顶上?了一只冰冷而坚硬的伯/莱塔枪口。
“太?近了。”
他的举动似乎触及到了眼前青年的底线,自从?互通身?份之后?,一直表现得恍惚而又温和的青年,再一次,在赤井秀一的面前,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可赤井秀一就连半步都没有后?退,微微抬起手臂,面不改色地反手握住了那个冰冷而光滑的枪身?:“你在恐惧些什么?”
“……”
“你又在逃避些什么?”
语气逐渐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赤井秀一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狼狈和不堪的锐利眼神,就那样直勾勾地凝视着?矢目久司那双薄绿色的狭长眼眸。
他再次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本就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吐息的距离,再次拉进到接近于零。
右手握在对方持枪的手上?,赤井秀一的左手毫不客气地按到了眼前这个病气缠身?的青年的心口。
“——你的心跳在告诉我,你正试图掩盖一个秘密。”
“那是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脚步再动。
这一次,他直接将人逼退到了墙角,随后?单手一撑,将对方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从?我进入这间病房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仿佛自带眼线一般的墨绿色狼眸紧紧盯着?矢目久司的眼睛,两双绿色系的眸子在半空交汇,赤井秀一的语气沉,且冷。
“四十分钟前,我问你七年前曾经发生了什么、导致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你在这四十分钟里,却没有给出我任何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
“现在,我不问你这个,千间目。”
墨绿色的狼眸微微眯起,赤井秀一那向?来落拓不羁的神色,在这一刻,带了些宛如宣誓一般的庄严与肃穆。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看似熟悉、却又显得格外?陌生的俊美面容。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
“已经彻底忘记、并且背叛,那个曾经对我在自由?女神像面前诉说?过的,赤忱而又热烈的梦想了吗?”
赤井秀一的语气并不算严厉,甚至都不带有任何苛责的意味。
但,在他炯然的目光逼视下,眼前青年那单薄的身?躯,却像是猛然被?烈火灼痛了似的,迅速蜷缩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开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赤井秀一微微吃了一惊,以为对方身?上?的伤病又开始发作,正打算强行把人按到病床上?、然后?呼叫医生过来看诊——
下一秒。
——他眼睁睁地看见,青年那双如同春风一般的薄绿色眸子,在某个瞬间,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暗沉与浑浊。
青年的声音像是正在竭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因此稍微有些变了调。
但他依然在笑着?,用稍稍有些喑哑的柔滑嗓音,轻轻地说?。
“「我从?来……都不曾遗忘。」”
——————
冰酒伤势加重、不省人事的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在美利坚分部之中迅速传开。
伴随着?流言四起,不安而惶惑的气氛,也很快在分部上?下弥漫了开去?。
哪怕明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家分部的常驻成员,但……
对方自从?转调到自家分部以来,所?下达的全部命令、布置的全部任务,几乎所?有分部成员都看在眼里。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一条不成文的共识,很快就在分部成员之间逐渐形成。
——冰酒永远是对的。
——只要?冰酒还在,他们就永远不必为生存烦忧。
人是一种可以被?驯养、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乐意被?驯养的生物。他们总是乐于将这种驯养称呼为“习惯”。
因此,这句话,或许也可以这样说?——他们“已经逐渐习惯于、去?听从?冰酒的调度和命令了”。
然而。
此时此刻。
当冰酒伤重不愈的消息彻底在分部之中传扬开去?时,那种几乎无可抑制的惶恐情绪,立刻就像瘟疫一样快速扩散开来。
——是谁伤了冰酒?
——冰酒会死吗?
——失去?冰酒之后?,他们……真的还有能力?抵挡那些如同饿红了眼的狼群一般蜂拥而至,企图将他们连同分部一起蚕食殆尽、敲骨吮髓的敌人吗?
在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刻,率先传递出这个知名的消息的莱伊,却表现的异常平静。
“我要?带他走。”
“——这不可能!”贝尔摩德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了,“当初冰酒来美利坚分部的时候,是带着?调令来的;如今没有调令,我没有这个权力?放他离开。”
墨绿色的眸子里氤氲着?一片幽深,莱伊的语气加重:“继续让冰酒待在这里,他会死,只有回到总部接受治疗,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的身?份,我想你应该不会不清楚吧,贝尔摩德?”
莱伊的表情很散漫,语气却是有些意味深长:“——让冰酒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的代价……你确认自己承担得起吗?”
“……”
贝尔摩德沉默了。
自从?冰酒宛如一枚彗星一般、一夜之间便迅速崛起,随后?以极快的速度闯出了自己的凶名、博得了[冰酒]这种珍惜而又名贵的酒品代号之后?,组织里,对于他身?份的猜测,便一直都众说?纷纭。
有猜测他是被?黑暗所?吸引、自甘堕落的天才少年,有猜测他是某个机构送进来的卧底的优秀间谍,甚至还有猜测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BOSS的私生子、未来将会成为黑衣组织的接班人的……种种谬论,不一而足。
但贝尔摩德不一样。
——她是真真切切地知道,冰酒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她甚至还知道,这个年轻的生命,对于这个已经被?罪恶浸透组织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对某种卑劣而且残酷的课题的有效论证……同时,他的存在,也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希望。
她厌恶这种希望,因此恨屋及乌,也厌恶着?本身?存在就论证着?这种希望真实存在着?的冰酒本身?。
但,与此同时,她却也无法克制地怜悯着?他。
不仅仅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就连记忆、信念、品格……那些印刻在人的灵魂深处,昭示着?自己与人世间千千万万个灵魂之间的羁绊与不同的珍贵特质,都全部被?当成可以供人随意涂改、赏玩、并且鄙弃的对象。
——何其可悲。
她曾以为自己或许是唯一一个被?残酷的命运所?抛弃的人,但直到在那个研究所?里,看见刚刚苏醒、眼神清澈宛若赤子一样的冰酒的时候,贝尔摩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从?今天开始。
她或许……
就要?多?出一位算不上?同类的同类了。
出于对同类的惺惺相惜,贝尔摩德是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稍微照拂这个新生的小家伙一点的。
但。
眼下……
——从?莱伊口中说?出的这个提议,显然并不在贝尔摩德能够轻易接受、并且执行的范畴之内。
贝尔摩德拒绝了,但拒绝的语气却并没有太?过决绝。
莱伊的感官何其敏锐?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贝尔摩德眼底的犹豫和不忍,因此他退了一步。
“——我已经告知BOSS了。”
贝尔摩德一怔。
片刻之后?,望着?莱伊那副强硬而又沉默的模样,贝尔摩德揉了揉自己微微有些疲倦和干涩的眼角,唇角轻弯。
“好?啊~”
凝视着?莱伊那双与琴酒极为相似的墨绿色眼眸,贝尔摩德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若有深意。
“好?啊,莱伊~果你能得到那位先生的批准的话……莱伊,不管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拦你。”
“不过,在那之前,”眼神骤然凌厉,贝尔摩德神情莫辨地哼笑了一声,“——你最好?先解决掉自己的麻烦,并且不要?牵连到我。”
莱伊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的话——”
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贝尔摩德有些厌烦地冲沉默地杵在自己面前的狙击手挥了挥手:“我还有工作要?忙,你先退下吧。”
她的话音分明已然落地,可是,半晌过后?,那个挡了自己批改文件的光的长发狙击手,却并没有任何打算离开的征兆。
见状,贝尔摩德稍微有些疑惑。
“你还不走吗?还是说?,你打算留在这里继续尝试说?服我?先声明——我是不会因为……”
滋滋——
手机的震动声,很快打破了两人之间略显僵滞的气氛。
在莱伊毫不避讳的目光注视下,贝尔摩德沉默了一瞬,随后?很快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进了邮箱。
——一则没有署名的鲜红色邮件,赫然陈列在收件箱的最上?端。
[护送冰酒撤回本部。]
目光微凝,贝尔摩德霍然抬眸,望着?莱伊那无比笃定的眼神,眼底有什么微不可查的东西,正在缓缓涌动。
片刻之后?。
“……如你所?愿。”
第323章
大清早上, 熬夜算了一宿的数据、接近天明时分才刚睡下的宫野志保,在只睡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噪音吵醒的情况下,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阴沉着一张小脸, 她揉着隐隐胀痛的额头从床上爬起, 刚准备披上一件外套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
砰——!!
她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重重一脚踹开。
“——雪莉大人!”一个一身黑衣、身材高大的男人从房间外闯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呼唤着宫野志保的代号。
盯着对方那张陌生至极的脸, 宫野志保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理了理白大褂的衣襟,宫野志保恢复了冷静:“你是谁?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没有?提对方一言不合就踹门的失礼行为。
不是不敢, 只是没这个必要。
她是一只被组织豢养笼中的雀鸟,鸟笼的主人赋予她食物、赋予她立足之地,甚至赋予她一个看似极度重视她、尊重她的代号——雪莉。
——可她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尊重。
只要留在这里一天,她就一天还是那个需要用自己的所识所学来展现自己的价值、为自己和姐姐讨取片刻残喘之地的笼中鸟。
不得自由、无法解脱。
那个面目陌生的黑衣男人,在宫野志保眸色变换的期间、飞快地拿起腰间的一只对讲机,语速极快地叮嘱了对面一阵之后,很快就挂断了通讯。
宫野志保原本对对方的谈话内容不感兴趣。
直到她在对方的口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冰酒”。
她清清楚楚地, 在对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不管心?头掀起了怎样的跌宕涟漪,稳定了心?神之后,宫野志保维持着面上冷淡的神情, 语气微冷。
“到底有?什?么事?”
“——如果你如此粗暴地制造出巨大的噪音,只是为了唤醒我、打扰我的休息的话……我绝对会向上面投诉你的。”
黑衣男人愣了一下?,随后很快摆手:“不是不是、雪莉大人, 是这样,冰酒大人从美利坚分部撤回来了, 现在情况不怎么好,上面的意思?是, 接下?来他?的一系列检查和治疗都?交由您来负责!——我刚才正在联系我的同伴,让他?们把之前存放在另一间研究所里的冰酒大人的资料搬运过来!”
冰酒……回来了?
宫野志保微微一怔。
在一阵短暂的意外之后,她的心?底,无可避免地涌上了一阵雀跃和欢欣。
——一年之前,冰酒过来这里同自己道别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副表情,宫野志保至今都?无法忘怀。
她曾经以为,那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在那天冰酒离开之后,她不是没想?过找人打听对方的近况,可来来往往进出研究所的人,要不就是和自己一样被组织困居于此的研究员,要不,就是根本不会同他?们这些研究员多说半个字的冷酷寡言的安保人员。
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冰酒,也再也没有?得到过冰酒的消息。
此时此刻,摩挲着被自己日?常佩戴在胸前的、那只据说由对方亲手熔铸的弹壳海豚胸针,宫野志保湖蓝色的眸子里,很快就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过……
情况不太好……?
还有?检查和治疗……
正常来说,研究所并不会负责检查和治疗出任务受伤的行动组成员的伤势。这种工作,通常都?是直接交给医疗部来处理。
会送到自己这边……
宫野志保眼神微闪,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转身走在前面带路:“把资料放在我的办公室吧。”
“好的!”
等到看见自己本就稍显拥挤的办公室里、又?多出了一大堆用文件夹分门别类整理好的纸质资料,宫野志保的指尖轻轻抚摩着胸针上海豚圆润的吻部,隐隐带了一丝探究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正在指挥同伴整理资料的黑衣男人身上。
“你刚才说——另一间研究所?”
黑衣男人动作顿了顿:“啊、是的!”
他?转过身,看见这位个子瘦小的研究员正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兴致勃勃地看向自己这边的时候,略微迟疑。
“冰酒大人的事,之前一直是由利口酒大人处理的。”
利口酒……?
宫野志保回忆了一下?,想?起对方似乎主要在负责组织里除A药之外、另一项较为重要的科研项目。
她于是试探性?地问:“那为什?么要换我来接手?——除了之前外出时与他?接触过几次之外,我对冰酒的事,几乎没什?么了解。”
黑衣男人一愣:“原来您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
宫野志保微微蹙眉。
“——利口酒叛逃了。”
宫野志保怔了怔:“叛逃……?”
“是的,就在冰酒大人转调去美利坚分部之后不久。”
看见资料全部被规规整整摆放到雪莉办公室内的几张空闲桌子上之后,黑衣男人冲自己的同伴挥了挥手:“——你们走吧,下?午一点记得去机场接冰酒大人过来,不要记错了时间。”
叮嘱完同伴之后,男人很快重拾刚才与雪莉之间的话题:“那个时候,因为考虑到冰酒大人短时间内不会撤回日?本总部的关?系,所以他?的资料就一直压在那间利口酒之前负责的研究所里。一直到我刚收到消息、说让我把资料搬到您这边,我才知道冰酒大人已经转交由您来负责了。”
宫野志保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咖啡:“我来负责?是指什?么方面?总不会是让他?加入我的研究项目、当我的小白鼠吧?”
黑衣男人连忙摆手:“不不不、冰酒大人已经——”
他?想?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一半,却?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吭哧了半天,最终只憋出来了一句。
“……等冰酒大人过来之后,您应该就会收到上面的通知——总之您不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短暂沉默之后,宫野志保摸了摸海豚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的吻部,低低地“嗯”了一声后,转开了话题。
“——利口酒呢?”
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黑衣男人很快答道:“在情报组的审讯室那边。”
这样说着,他?的话音微微一顿,语气中带了一丝轻蔑的幸灾乐祸:“虽然没有?被琴酒大人当场处决,不过,在审讯室那种地方待了一年多……利口酒现在,估计很后悔当时没有?直接饮弹自尽吧。”
说着说着,男人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眼底很快浮现出了一抹恐惧。
“……”
宫野志保垂下?眼睛,握着马克杯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些。
最后清点了一遍桌上拜访这的文件资料,确认没有?缺漏之后,黑衣男人很快站起身,向宫野志保道别。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雪莉大人。”
宫野志保“嗯”了一声。
等到对方高大魁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之后,宫野志保这才缓缓移动着视线,将目光,落在了一份摆在桌面最上方的文件资料上。
——《关?于记忆清洗与人格重塑的可能。性?·暨实验体?冰酒观察报告》
——————
再次来到这片纯白的空间,矢目久司已经能够情绪稳定地伫立在原地,平静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了。
——这是他?的梦境。
在进入这里之后,感受到那种宛如跗骨之蛆一般伴随着的剧烈头痛忽然消失,他?便无比确信着这一点。
——一直到野火骤起。
无形无相的火,在这片纯白色的空间里蔓延、攒跃,看不见的火舌疯狂舔舐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矢目久司感觉到了疼。
那种仿佛灵魂都?被丢入大锅里沸煮、烹饪的炽烈痛楚,几乎要将他?全部的理智焚烧成一团灰烬。
血液开始沸腾。
肌肉和骨骼都?传来了一阵阵咯咯作响的摩擦声。
矢目久司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就在这场无形的大火之中,飞快地被当做燃料、燃烧殆尽。
很快,这片纯白的空间,也开始在这极高的温度之下?扭曲、变形。
在大片白色的空间崩塌、露出其?背后藏匿着的,一个个破碎、旋转着的梦境碎片的时候,忍耐着皮肤传来的剧烈的烧灼痛感,矢目久司拼命伸出手,在身躯彻底被无相之火燃尽的前一秒,将指尖险险搭在了其?中一枚碎片之上。
唿——!!
巨大的失重感瞬间重击了他?的神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矢目久司再次醒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逃离了那片蔓延着无相之火的纯白空间、来到了一个令他?极其?眼熟的儿童房里。
唇瓣微抿,矢目久司沉默地站在那套陈旧到漆面都?有?些斑驳、掉落的桌椅之后,薄绿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坐在桌前的那道瘦小的身影。
身材单薄的少年坐在老式木椅上,瘦弱的脊背如小白杨般挺得笔直。
他?看起来只有?12、3岁。
在他?面前的书桌之上,一台已经开机的电脑,正在散发?出幽幽的光亮。
在这个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房间之内,电脑里,身着西?服套裙的女性?主持人,正用她那四平八稳的播音腔,吐字格外清晰地播报着当前新闻。
【……前,东京知名极道组织蓝蝶会一夜之间遭到了极其?残酷的血腥清洗。根据警方透露的情报来看,蓝蝶会高层目前无一幸免、全部身亡。在血案现场,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大门外墙处被人蘸着鲜血勾画出了一个古怪的花纹……】
滋滋的电流声伴随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播报语,莫名给人一种误入了极具荒谬喜感的默剧表演现场一般,可笑之余,徒增烦躁。
沉默着,矢目久司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很快来到了少年的侧边。视线转动泡沫罐,他?很快就看见,在少年的手心?里,正紧紧地攥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目前尚未拆封的洁白的信封。
凑近看了看,矢目久司很快就发?现,那个信封上没有?写明寄件人住址和信息。精致而洁白的信封封面上,除了[千间家?——目君收]这样的收件人信息之外,还用华丽而繁复的花体?英文,在空白处写上了一行小字。
[——It is my gift for you,my boy.]
轻歪着脑袋,矢目久司看见少年模样的自己神情变幻了一阵。
片刻之后,少年咬了咬牙,薄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坚定,伸出手、用那双指尖已经磨出了一层薄红色软茧的手,动作稍显笨拙地,一点点地扣开了信封封口处的火漆。
撕开封口之后,少年捏着信封,开口朝下?、轻轻抖了抖。
很快,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以及一沓厚厚的照片,便随着少年的动作,掉落在了那张虽然陈旧、却?被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的书桌之上。
短暂沉默之后,少年打开了那张薄薄的信纸。
[这是我送你的12岁生日?礼物~喜欢吗,My boy?期待着你的回礼——如果你愿意来到我的身边,我想?,这会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在无论?遣词亦或是字体?、都?极尽浮夸花俏的语句下?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行邮箱地址,以及一串行动电话的电话号码。
眸色瞬间暗沉了下?去。
猛地抬手,矢目久司试图伸手去抢夺少年手里的信纸,下?一秒,却?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的手指直直穿过了那张单薄的信纸。
少年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矢目久司的存在一样,在沉默了良久之后,默默放下?了手里的信纸,转而拾起了掉落在桌面上的那一沓照片。
不知道是出于恶趣味,还是仅仅只是希望观看照片的人能顺利认出照片之上的那些人的真实身份,每一张照片的人脸旁边,寄信人都?蘸着鲜红的墨水,用他?那浮夸华丽的花体?字,写下?了一串串人名。
嘴唇紧抿,少年慢慢翻看着手里那一沓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死去的人。
每一个死去的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极度的恐惧与悔恨混杂的痛苦表情。
每一个痛苦表情的旁边,都?被人用鲜红的墨水,写下?了死者的姓名、身份,以及……对方曾经对某个人做过的,那些残酷到令人发?指的事。
一直翻到最后一张。
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大张着嘴,倒在满地血泊之中,失去了呼吸。
在男人的脸上、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似乎被人用锐器挖出了两个血淋淋的大洞。眼眶之中,两枚眼球不翼而飞。
在男人尸体?旁边,又?是一行鲜红的花体?字。
[真抱歉,我的孩子,我的部下?们没有?在蓝蝶会的组织大楼里找到你父亲的另一枚眼珠。]
视线下?移,少年指尖微动,很快,就在照片之后,又?找出了一张小小的信纸纸条。
[——不过,我已经将蓝蝶会首领的两枚眼珠全部剜了出来、寄送给了你,快递应该一会儿就到。你可以像他?们对你的父亲所做的那样,踩碎它们、让他?们为自己的残忍行为付出代价。]
[不要难过,我的孩子。既然那群虚伪至极的日?本警察不敢得罪蓝蝶会、不敢让用无比残酷的方式折磨了你的父亲、最终杀死了他?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的话,那么,我来帮你。]
[我无比热烈地同情着你,期待着你能来到我的身边,让我能够以长辈的身份、替你的父亲来照顾你。]
在几乎与少年贴在一起的极近距离之下?,矢目久司清晰地看见,眼前这个身材单薄的少年,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滴答……
滴答……
几滴无色透明的液体?,很快落在了少年紧握在手里的照片之上。
矢目久司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替眼前这个孩子擦掉眼泪,但指尖却?再一次穿过了少年的脸颊。
照片之上,被液体?浸染沾湿,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的尸体?旁边,那些原本已经干涸的红墨水笔迹,立刻重新变得湿润起来。
那一滴原本无色透明的眼泪,很快就被混入了一丝丝溶解开来的鲜红色的墨水。
在矢目久司沉默的注视下?,那一滴滴汇聚在照片防水涂层上的眼泪,很快变成了一滴滴殷红色的血泪。
他?想?要说点什?么、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在矢目久司眼睁睁的注视之下?,他?看到少年关?掉了仍在反反复复播报着同一条新闻的电脑,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份警视厅开具的纸质回执文件。
[经调查,申请我司警员千间寺死亡结案的证据存在疑点,故不予通过。经我司最终评定,予本案以我司警员千间寺无故失踪、违反纪律,取消对方警察职务,并以失踪结案。]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这份盖着鲜红色公章的回执文件。
半晌后。
他?拿过那封信,连带着那些每一张单拿出来、都?可以作为罪案证明的血腥照片和信纸一起,站起身,推开房间大门,走向了摆放在走廊尽头的神龛。
神龛之上,一个有?着与少年无比相似的薄绿色眼睛的儒雅男人,正静静待在相框之中,望着镜头的方向,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望着男人的遗像出了一会儿神,片刻后,少年将手里的信封信纸、照片、以及那封几乎成为自己最深处的梦魇的回执书,一起丢进了神龛前,那个依稀残留着不少灰烬的铜盆里。
接着,他?拿起了摆放在神龛上的打火机。
咔哒——
伴随着橘黄色火苗蹿起,那些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完全可以将人定罪的罪证,很快就在火苗贪婪地舔食之下?,在火光中,化为了一捧灰烬。
跟在少年身后,他?清晰地听见少年轻轻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我的罪。”
在矢目久司沉默的注视之下?,伴随着少年的话音落地,眼前,这个令他?无比熟悉的、他?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屋子,瞬间寸寸皲裂、破碎。
在呼啸的风声、少年哽咽破碎的道歉声中,矢目久司抬起手,想?要挥开那个盛满灰烬的铜盆。
然而,下?一秒。
在他?瞳孔剧颤的注视之下?,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被另一双柔软、稚嫩的手,轻轻握住。
“「去看漫画……」”
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加深、变成浑浊的浊绿色,少年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矢目久司,嘴唇翕动,似乎还想?继续说点什?么。
但矢目久司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滴滴——!”
“滴滴——!”
“滴滴——!”
“警报!警报!目标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
第324章
骤然自梦魇之中?惊醒, 望着入目之处的那一片渺白模糊的光影世界,恍惚之间,矢目久司竟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错觉。
滴滴——!
滴滴——!
滴滴——!
耳边, 那些?密密麻麻排布着的监测仪器, 仍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矢目久司听得有些?烦了,勉力撑起仍有些?虚软无力的身体,想循着声音、伸手去把它们给?关掉。
下一秒。
啪——!!
矢目久司吃痛, 有些?迟钝地歪过脑袋,“瞥”了一眼自己被拍得有些微微发红的手背:“……?”
被揍了。
但好像不太痛……?
视线依旧有些?模糊,矢目久司有些?不太适应地揉了两下眼睛, 在发现仍然没什么?好转之后,便?只好慢吞吞地从床上支起身子,打算亲自动手、仔细检查一下自己身体现在的状态如何。
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用药让自己真正昏迷过去之前,他似乎正在跟莱伊、不……是卧底潜入黑衣组织、获取了莱伊这个代号的FBI搜查官赤井秀一,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日本才对。
手臂刚刚动了动, 矢目久司就感觉到左手前臂的一处皮肉传来一阵闷闷的刺痛,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自己牵扯到了似的。
下一秒。
咚——!!
再次无辜被揍,矢目久司捂住被敲得有点?发晕的脑袋瓜, 半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呆呆地转过头, 顺着对方收回手的方向望了过去。
“——既然醒了,那就给?我乖乖躺好, 禁止乱动!”
……
这个熟悉的声音……
“……宫野小姐?”
矢目久司听见了一声冷哼。
紧接着,在他稍微有一些?模糊和泛白的视线之中?, 很快,就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很快闯了进来。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撑在床上的左臂,被人用极其?微弱的力道,轻轻地戳了一下。
“放松——留置针都要被你扯出来了。”
后知后觉地,矢目久司慢半拍地感觉到,自己左手小臂的皮肤上,似乎有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正顺着手臂缓缓往下蜿蜒流淌。
似乎是不满于他过长时间的沉默,很快,矢目久司就听见一道微带了一丝不快的清冷女声,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响起。
“听力出问题了?”
“……没有。”
“——那就给?我好好躺回去啊、你这家?伙!”
在第二次被人一巴掌糊上额头之后,矢目久司沉默地替自己拉好被角,老老实实地重新躺回了柔软舒适的床上。
安静地蜷缩在温暖舒适的床铺上,鼻间,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之外,隐隐约约地,矢目久司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月季花香。
在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矢目久司眨了眨视野缓缓开始恢复的眼睛,微微歪头,看向了床边。
——披着一件并不太合身的宽松白大褂,宫野志保小小矮矮的身影正穿梭在床边的各种仪器之间。不一会儿,矢目久司就听见那些?不断“滴滴滴”地发出刺耳噪音的监测仪器逐渐没了声息。
片刻过后。
端着一只小小的白色托盘,面色冷淡的宫野志保重新站在了矢目久司的面前。
“我需要重新给?你穿刺留置针……可能会有点?疼。”
望着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到几乎有些?半透明?的青年?,宫野志保的唇角微微抿了抿,脸上飞快闪过了一抹稍显复杂的神情:“不要再乱动了……如果痛得实在忍不住的话,你可以握住我的手。”
看了看被递到自己面前的纤细手掌,矢目久司稍微有些?吃力地摇了摇头,喉结滚了滚。
“……来吧。”
他的嗓音很干很哑,像是在沙漠之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事实上,昏迷了不知道多少时日,他的嗓音早就因为严重缺水而显得异常沙哑。
眸色微顿,宫野志保沉默了一阵,抽回了手。
轻轻阖上眼,矢目久司原本已经做好迎接皮肉被钢针刺穿的痛楚了,但,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掌,被人轻轻拉起。
一个稍微有些?冰凉的金属物件,被人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疼的话,就叫我。”
不再耽搁时间,宫野志保很熟练地用镊子夹起一团消毒棉,把矢目久司被鲜血糊得一塌糊涂的手臂擦拭干净之后,紧接着又把周围皮肤用碘酒再次消毒。
一分钟后。
宫野志保将留置针固定好,重新将配好的深棕色药水推进了输液瓶里。
冰冷的药水顺着静脉针刺入的地方,一滴一滴流入了血管之内。
沉默地凝视着那些?缓缓没入静脉之中?的棕黄色药液,伴随着眉心处隐隐的抽痛逐渐消散,矢目久司感觉到,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寒意,自自己的心尖飞快向上蔓延。
原本脆弱不适的呼吸道,在药液一点?点?流入血管、侵入身体之后,呼吸吞吐间,久违的,竟给?矢目久司一种仿佛灵魂终于摆脱了沉疴病躯一般的轻快和通畅。
明?知道没必要,也不该问的……
但……
静静注视着在输液瓶内一点?点?下降的药液,半晌之后,矢目久司还是偏过了头,望着宫野志保的眼睛,缓缓地问。
“这是……什么?药?”
短暂对视之后,宫野志保错开了眼睛。
她平静地说?:“你好好休息。”
话音落地,茶法少女飞快地转过身去,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青年?微微深邃的目光,语气淡淡地叮嘱:“接下来你都会在我这里调养。如果想要早点?恢复自由?、离开我的研究所,那你最好乖乖配合——”
“——对不起。”
宫野志保顿了顿。
片刻后,她轻哼一声:“怎么??想跟我打感情牌?事先说?好,如果你的身体数据在我这里不过关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放你离开的。”
矢目久司没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在宫野志保都以为对方已经睡着,准备离开房间、重拾自己先前还没有核算完的数据工作?的时候……
很突然的。
她听见自己身后的病床之上,传出青年?低低的呢喃声。
“对不起。”
“当年?那场大火……我没能救下你们的父母。”
宫野志保:“……”
怔怔地出神了片刻之后,宫野志保捏着文件边角的指尖,有些?抑制不住地缓缓收紧。
竭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她用尽可能平静地语气,坐在监测仪器前,头也不回地轻声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宫野志保抿了抿唇,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先去工作?了……!”
“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或者药水输完了的话,可以随时按铃,我就在隔壁的——”
话音未落。
冷不丁的,她听见矢目久司微微沙哑的声音,忽然自病床之上响起。
“——你,想离开这里吗?”
湖蓝色的眸底瞬息间掀起一阵狂澜,宫野志保的身躯僵在了原地,怔怔半晌之后,却?并没有立即回头。
“……不要说?奇怪的话,冰酒。我现在——”
“当年?我报警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没能来得及救下你的父母。”
矢目久司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之余,还带了一些?宫野志保听不懂的、更?深沉晦涩的情绪。
“现在,我想救你。”
砰——!
宫野志保重重将手里的文件夹拍在了桌面上。
再也克制不住狂跳的心脏,她猛地转过身,那双湖蓝色的美丽眼眸中?似乎蕴藏着许许多多想要询问、但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的絮语。
唇瓣微张,她的眼眸紧紧盯着矢目久司那张苍白的面容。
“冰酒!你是不是——、”
她的话就只说?到了一半。
下一秒。
咣当——!!
原本被主人好好反锁住的房间大门,在眨眼间,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暴力踹开。
质量尚可的门锁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迅速断成两截,凄凄惨惨地垂挂在门扇与墙壁之上。
宫野志保吃了一惊。
她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过去。
视野之内,一道身着黑衣、银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高?大身影,正缓缓从门外走进。
伴随着那道身影的不断靠近,宫野志保很快就感觉到,一道满含着冰冷恶意、和无穷无尽的血腥杀气的目光,毫无闪避地、紧紧缠绕在了自己的身上。
面色冷酷的黑衣男人就仿佛一头即将开启狩猎的狼王,肆无忌惮地,将观察猎物一般的残忍、且兴致勃发的眼神,落在了眼前少女的身上。
宫野志保僵在了原地。
“Gin……”
尾音颤抖地几乎无法连成完整的语句,仿佛见到天敌的小鸟一般,宫野志保单薄的身躯蜷缩在矢目久司的病床前,开始无法克制地瑟瑟发抖。
“雪莉。呵——好久不见。”
森然冰冷的气息毫无顾忌地在房间内肆虐,琴酒有些?戏谑地挑起了嘴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这个仿佛正身处风暴之中?的、宛如雏鸟一般惶然无助的少女。
“……”
宫野志保咬紧牙关,竭力忍耐着躲到房间角落里战栗的冲动,像一只倔强的小兽,寸步不离地守在了病床跟前。
没有过多理会这个过分胆怯和柔弱的研究员,琴酒的视线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之后,很快,目光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宫野志保身后的病床之上。
“冰酒。”
他上前两步,无视了宫野志保微弱的阻拦,很快站到了病床跟前,微微低头,视线在矢目久司苍白的脸上轮转了一圈,话音里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意:“——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矢目久司没有出声。
在他的掌心之中?,方才被宫野志保悄悄塞给?他的金属物件,正被他不受控制地死死握紧,针尖处深深刺入了他掌心的皮肉之中?。
然而矢目久司却?恍若未觉。
“琴酒……”
喉结微滚,他略显沙哑的嗓音之中?,带了一丝很明?显的压抑,似警惕,又似怨怼。
但这些?异样的情绪只出现了不过短短一瞬,很快,便?又从矢目久司的身上尽数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矢目久司便?恢复了往常惯带着的冷漠表情,语气也显得有些?冷淡,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丝明?显的不快和讥讽意味。
“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琴酒盯着他看了一阵,没搭话,而是回过头,冲着那扇已然宣告报废的房间大门处嗤笑了一声。
“——为什么?站在门外不进来,波本?还是说?,你对于自己背叛了旧主、擅自更?换门庭的,卑劣又恶心的行径……其?实心怀愧疚?”
在室内几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之下,大门之外,一道披着一件深灰色长风衣、留着一头浅金色碎发的年?轻男人,很快便?缓步走了进来。
进门之后,安室透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分给?室内另外两人一丝一毫,只是将略显阴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琴酒的脸上。
“用如此令人厌恶的语气、说?出这样失礼的话……你难道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琴酒?”
没有丝毫顾忌地,安室透冲着琴酒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看在你的行动组的确抽不出人手来做这件事的话,琴酒,我是绝对不会答应朗姆大人、来帮你这个忙的。”
“哦?是吗。”
凉凉地冷哼了一声,琴酒将头顶的礼帽往下压了压,宽大的帽檐几乎要把他的眉眼完全遮挡住了,让人无法从他的眉眼之间,窥出半分异样的情绪波动。
他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精神不振地依靠在病床之上的矢目久司,在看见输液器里那极其?扎眼的棕黄色药液之后,眸光微微顿了顿。
片刻后,他转开视线,似笑非笑地冷嘲了一声。
“真可怜啊,冰酒——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是被打碎了全部?獠牙的癞皮狗,从你身上,一点?都看不出那位先生?曾经最忠实的猎犬的风采了。”
矢目久司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与你无关。琴酒,你今天过来这里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听着对方恶意满满的话,矢目久司的面色就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产生?,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冷地回刺了一句。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琴酒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随后将分给?矢目久司的注意力收回了一部?分,视线很快转到了身侧金发深肤青年?的脸上:“波本。”
“您还有什么?指教,琴酒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琴酒莫名有种感觉——今天的波本阴阳怪气人的功力,似乎比往日每一次见面时的都要更?加深厚,态度也更?加尖锐了一些?。
但他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一点?。
“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关照好他。”
这样说?着,琴酒微微扬起下巴,冲斜靠在病床床头上的矢目久司示意了一下。
话音落地,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过分温煦,实在有些?让人反胃,于是很快又冷笑着补充了一句。
“——活着,别死。其?他随意。”
说?完这句算不上叮嘱的叮嘱之后,琴酒也没有要等?对方回应的意思,转过身,最后瞥了一眼病容憔悴、神色冷漠的矢目久司之后,很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而,被他留在房间里的三人,在一阵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气氛很快就陷入了僵滞之中?。
第325章
琴酒走后好半晌, 这?间被各色医疗监测仪器填满的房间之中,都一直没有传出任何响动。
双手插兜,安室透沉默地?站在门边, 眸光怔怔的望着斜倚在病床上、面?容微垂的矢目久司, 像是在出神。
而?,另一边。
被人紧盯着的矢目久司,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 只是垂眸注视着刺入自己小臂静脉血管之中的留置针,望着软管里源源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棕黄色药液,一语未发。
左右看了看两个气氛略显古怪的成年人, 宫野志保犹豫了半天,这?才鼓起勇气,忍耐着房间里浓郁到几乎令自己差点虚脱的黑暗气息,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矢目久司的身边。
“……你饿不?饿?”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宫野志保松了口气,总算找回了一点所剩不?多的理智:“想吃什么??我去找人帮忙准备。”
矢目久司想了一会?儿:“都可以?我不?挑。不?过,昏迷了很久, 感?觉嘴里没什么?味……如果有甜食就?好了。”
“这?样啊,”仔细观察了一阵面?前青年的脸色,宫野志保很快就?松了口气, 微微点头,“也是,你都已经昏迷了接近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一直靠营养液维持机体运作,感?觉到乏味也很正常——不?过, 刚刚苏醒的话,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粥怎么?样?”
对于这?个提议, 矢目久司没什么?意见,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有些警觉地?盯着安室透看了一阵,宫野志保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故意提高了声音。
“——这?个房间里安装了监视摄影机,监控画面?直接连接到中控台和先生那边,如果出现任何不?对劲,立刻就?会?有警卫进入查看情况……冰酒,你放心休息吧,我很快就?回来。”
对于对方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安室透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习惯性地?戴上了一副优雅的假笑面?具,假惺惺地?冲宫野志保微微颔首:“请放心交给我吧,雪莉小姐,我会?‘关照’好他的。”
这?样说着,望着雪莉明显变得有些不?善和凶狠的眼神,安室透很快又笑了笑:“嗯……如果是要准备午餐的话,是否能够麻烦雪莉小姐也为我捎带一份呢?我也不?挑食的,什么?都可以吃。”
雪莉阴沉沉地?瞪了安室透一眼,想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对方接下来恐怕还要同自己和冰酒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与?对方错身而?过。
“什么?都能吃,是吧?”
“哎?”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畔,安室透歪头轻笑,“当然——如果是‘正常’食物的话,我都是可以接受的哦?”
“等着。”
冷冷地?瞪了某瓶笑得极其不?怀好意的威士忌一眼之后,宫野志保很快就?离开了这?个气氛略显古怪压抑的房间。
听着研究员少女气势汹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安室透沉默了一阵,将视线缓缓挪向了病床之上的黑发青年身上。
唇角微微蠕动,望着眼前这?个仅仅只是失联了一年,再次相见时?,分明正值韶华的年纪、可满头黑发之间竟然掺杂了许多丛苍白的雪发的青年,向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情报贩子,在这?一刻,竟然有些词穷。
他想说“好久不?见”。
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又似乎很难向对方阐明自己的立场、表明自己的思念。
他犹豫了一下,又想冲对方调侃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啊?”
但……
望着对方苍白冷漠的面?色、以及憔悴疲惫的神情……这?句话在安室透的舌尖来回滚动了好几圈,但最终,却也没有顺利说出口。
——那应该说些什么?呢?
直接摊牌吗?
告诉对方,我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我们的立场一致,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为了迎接光明而?砥砺前进?
如果是在一年前,在对方还没有离开日本、在美利坚分部渡过着漫长的一年之前,安室透当然有足够的把握对对方说出那样的话——不?管是从两人曾经同居时?,矢目久司向自己透露出的点滴细节和态度,亦或者是对矢目久司身份的把控来看,安室透都有着足够的信心,确保自己在摊牌之后,哪怕得不?到自己期待的最好的结局,但至少,也不?会?遭到对方的反噬。
但现在……
望着面?前这?个面?容依稀如昨,但眉宇之间的神色却显得格外冷冽陌生的青年,他却不?由得迟疑了。
他想要探寻那双与?春风同色的清透眼眸眸底的真实?色泽,但他努力?了很久,在那双眼睛里,却依旧只能看清深不?见底的黑冷幽深。
一年的时?间……
委实?不?算短。
就?算他有着论坛和漫画、可以随时?随地?关注到对方在漫画里的动向,但有些东西,却是漫画无法体现出来的。
安室透无法确定,现在的矢目久司,究竟还是不?是一年以前,那个会?轻描淡写?地?将他的电脑的开机密码轻易交付给自己的那个人。
有一些东西……
——那些关于立场,关乎信念,关乎对于未来的期许以及对命运的态度……这?类复杂又诡变的东西,不?是寥寥几笔漫画就?能完全展现出来的。
同样,事情的发展,也远不?是论坛上那些可爱又沙雕的网友们,反复诉说、殷切期许之后,就?能一切如愿、朝着最好的未来一路疾驰的。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酷也罢——安室透不?敢拿那些站在自己身后、已经为了这?份追逐光明的事业献出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的前辈们,拼尽全力?营造出的良好局势,来赌现如今这?个看上去稍显陌生的冰酒的心。
——赢了,他也许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盟友的支持。
但……
如果输了呢?
——自己真的能够承担得起,万丈大?厦在自己眼前倾落崩摧的沉重代价吗?
百年之后,当他魂归彼岸之后,又是否真的能够直面?那些,为了最终的胜利、奉献了自己的一切的前辈们失望的眼神呢?
安室透曾经设想过很多很多种与?对方再相逢的场面?。
然而?,无论如何穷尽想象力?,他都绝不?会?想到……再见面?时?,两人之间,竟会?沦落到如今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最终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在这?场仿佛永远不?会?休止的沉默之中,两名同样卓尔不?群的青年相对而?立。
他们之间分明就?只间隔了一个精致小巧的输液架。
但在着绵延恒久的寂静之中,两人身前,又似乎已经被这?异样的气氛,犁出了一条巨大?且深邃的鸿沟。
沉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一直到安室透搜索枯肠、穷竭心计,最终总算是憋出了一句不?知?是否恰当的问候语之时?,在他开口的前一刻,他听见了一道熟悉、却有些沙哑的柔滑嗓音。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吗?”
话音落地?,安室透当场便怔在了原地?。
——「不?欢迎我回来吗?」
这?似乎的确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身为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之间的调侃之词。
但……
此?时?此?地?。
此?情此?景。
安室透却更愿意,把这?句话,理解成自己迫切想要得到的那份答案。
紫灰色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矢目久司的面?容,安室透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心跳开始加剧。
嘴角抑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半晌之后,竭力?压制住自己即将冲口而?出的、某些不?合时?宜的话,安室透微笑着拖过一张椅子,轻巧地?落座在了矢目久司的病床边。
“……我很高兴。”
望着矢目久司仍然没有什么?太大?波澜的面?部表情,安室透顿了顿,又再一次地?、用十分郑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很高兴——矢目。”
在心知?这?个房间里遍布着许许多多的监控和窃/听设备的前提下,安室透无法明目张胆地?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态度。
但……
——矢目。
不?是公事公办的“冰酒”,也不?是礼貌有余、亲近不?足的“矢目君”。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称呼,似乎就?已经足够两人达成某种共识了。
撩起眸子,矢目久司淡淡地?瞥了安室透一眼。
“别来无恙。”
安室透笑了笑,很顺手地?,从自己的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枚草莓味的软糖,动作轻柔又小心地?将其塞进了自家新晋小伙伴的手心里。
矢目久司微微一怔。
“——很好吃的哦?”
安室透喵了一眼对方扎着留置针的左臂,体贴地?问:“手还能动吗?需要我帮你剥开吗?”
虽然嘴上在这?样问着,但,他的手,却已经很是自觉地?撕开了软糖淡红色的包装纸,随后捏着包装的一角、将糖轻轻抵在了矢目久司的唇边。
“很好吃的。”
安室透强调,紫灰色的眼睛里很快附上了一抹真切而?又温暖的笑意:“那个很崇拜你的小朋友,也很喜欢这?种糖。”
虽然感?觉自己身为一个成年人、还需要被自己的小伙伴照顾而?稍微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僵硬了一阵之后,矢目久司还是拗不?过对方,强撑着面?上的淡定、轻轻张开了唇瓣,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将糖块从对方指尖叼走、含进了嘴里。
“……小朋友?”
“啊。”安室透今天的心情格外愉快,因?此?很罕见地?,也给自己剥了一枚糖果塞进了嘴里,“就?是那个福尔摩斯的小书迷,宣称自己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对方那样优秀的侦探的小少年。”
矢目久司愣了一下。
半晌之后,他有些含糊地?点了点头:“哦、他啊……那还真是不?错。”
安室透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异样,面?上依旧笑吟吟的,然而?等到将软糖咬破之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
也许是他这?边散发出的僵滞气息太过强烈,很快,矢目久司就?察觉到了身边的不?对劲,歪头望向安室透,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安室透呆呆地?张了张嘴。
——表情看起来已经灵魂出窍了呢。
望着对方已然失去高光的眼神,矢目久司有些同情想。
他略显鲜活的良心不?允许自己无视近在眼前的异状,于是短暂思考之后,矢目久司瞥了一眼被对方捏在指尖的两张浅红色的糖纸:“吃不?惯?我刚醒,不?知?道这?里的垃圾桶在哪……你自己找一下吧。”
“……!!”
像是瞬间被这?句话唤醒了神志一般,安室透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狗狗,心急火燎地?在房间里来回乱窜。
两分钟后。
终于顺利找到了搁置在某台仪器角落旁边的垃圾桶后,安室透连忙“呸呸呸”地?将嘴里酸到差点让他的表情当场裂开的软糖,等找到房间里的饮水机之后,又吨吨吨给自己灌了好几口水,这?才稍微缓过劲来。
万分费解地?,安室透茫然地?摊开自己捏在手心里的两张糖纸,仔细看了一眼软糖的商标。
“[超劲爆酸味山楂开胃糖]……”
“——你说什么??”
安室透抹了把脸,揉了揉自己被酸到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的腮帮,有些心累地?决定回去之后、就?把家里那一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买错了牌子的山楂糖全部扫地?出门。
“没事……你要不?要喝点——等一下、你不?需要吐一下吗?”
眨了眨眼,完全没能理解对方脑回路的矢目久司,决定对自己新鲜出炉的小伙伴更多一点包容,于是尽量温和地?同对方道:“温水,谢谢。”
望着矢目久司面?不?改色的表情,安室透登时?肃然起敬。
——什么?是仪态?什么?叫稳重?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果然,对方能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承担起如此?沉重又艰巨的卧底任务……这?一切,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安室透简直叹为观止,用一种堪称仰慕的态度,体贴地?给对方倒了满满一杯温水,等看着矢目久司把水喝完之后,甚至还想替对方再倒一杯。
正在两人之间气氛逐渐活络的时?候,很快,门锁彻底宣告歇逼的房间大?门之外,就?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急促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浅,步距似乎也并不?大?……脚步声的主人,听上去似乎是个身材矮小清瘦的女性。
两人对视了一眼。
——在这?间研究所里,拥有这?样独特的脚步声的人,除了雪莉/宫野志保之外,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捏扁手里的一次性纸杯,矢目久司小心地?避开输液器的软管,抬手从床边抽了几张干净的纸巾,将那只捏在自己手心里许久、已经被体温染上了丝丝缕缕温凉温度的海豚胸针拿了出来。
小心地?擦干净了上面?沾染到的斑斑血渍后,矢目久司将恢复精致整洁的银白色海豚,轻轻放在了床边不?远的小桌子上。
哒、哒、哒——
脚步声很快就?来到了门边。
“冰酒——!”
手里提着几个小保温桶的宫野志保一溜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这?间被各种医疗器械填充满的房间之中。
毫不?犹豫地?挤开站在矢目久司床边的某瓶笑里藏刀的威士忌,宫野志保就?像打发路边的乞丐一样,从被自己摆放到桌面?上的一堆保温饭盒里拎了一个、随手丢向了安室透。
“你的。”
紧接着,她把剩下的四五个保温盒小心翼翼地?拆开、将袋子里附带的餐具也一一摆放到保温盒上之后,这?才微微转过头,用和缓低柔的语气,轻声招呼矢目久司。
“冰酒,午餐准备好了……你是现在就?吃、还是等输完这?瓶药之后再吃?”
——区别对待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呢,雪莉。
第326章
等到吃完这段略显简陋(特指波本)的?午餐之后, 在矢目久司再三保证自己会老老实实待在病床上养伤下,宫野志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一副不?怀好意模样的安室透之后,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作为偌大一间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 虽然并不?需要亲自?操心研究所的?资金周转、以及内部运作问题, 但在繁重而且艰巨的研究课题压力之下,雪莉每天的?休息时间?,已经被压榨到了一个极其稀缺的?程度了。
能每天抽出一点时间、亲自查看和照料冰酒, 已经是宫野志保能做出的?做大努力了。
身材娇小的少女披着一件宽大到几乎快要拖地的?白大褂,最后眼巴巴地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冲自?己微微点头?失忆的?矢目久司,眼含期待地等待了一阵、却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其他表示之后, 便拖着?气?鼓鼓且不甘不愿的脚步,一寸一寸地挪出了这个房间?。
——矢目久司还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她在心里?暗自?咬牙。
明明只要说一句自?己身体不?舒服,她不?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翘掉实验室那边的?工作、待在这里?照(快)顾(乐)对?(摸)方(鱼)了吗!
掏出小本本记仇jpg
等到宫野志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之后,安室透这才撑着?脸,若有所思地调侃:“你们看?上去……关系还不?错?”
“嗯。”
安室透一愣,半开?玩笑地道:“就这样把自?己的?私密事告诉我,真的?没关系吗?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回答的?哦~”
“只要你问。”
矢目久司的?面色看?上去很平淡, 态度也异常随意,就仿佛刚才脱口而出的?,就只是一句谈论今天天气?不?错的?随口寒暄似的?。
在听?清对?方回答的?那句话之后, 安室透的?眸光微微一顿,心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复杂意味。
沉默半晌之后, 安室透抬起自?己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矢目久司的?眼睛, 意有所指地问:“无论什么都可以?”
矢目久司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捧着?手里?宫野志保临走前塞给自?己的?保温杯, 慢慢地抿了一口里?面的?温水。
然而,即使他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只看?他这样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本身就已经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无需再多言了。
双目紧盯着?矢目久司看?了一会儿,安室透眼眸微眯,唇角下意识弯出一抹标准的?波本式微笑。
——虽然心知自?己不?该这么问。
但……
面具戴久了,终会长在自?己的?脸上。
同理,神秘主义扮演久了,也总是会在扮演者的?身上,留下一些抹不?去的?蛛丝马迹。
“你该不?会……是在试探我吧?”安室透似笑非笑的?调侃了一句,“刚才听?雪莉提到过——这个房间?里?,似乎安装了不?少?监控设备和窃听?设备。”
“就算我在这里?,问你某些关于组织的?秘辛,你难道也会毫不?犹豫地对?我和盘托出吗?”
在安室透意有所指的?眼神注视之下,矢目久司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再次端起水杯,浅抿了一口温水。
“——没什么不?能说的?。”
微垂着?眼睫,矢目久司惯带的?冷漠语气?里?,很微妙地,夹杂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秘密永远只是相对?的?。”
“你可以问,我一定会回答。但至于答案本身是否完全?正确……这需要你自?己去判断。”
“至于你口中所说的?监控……”矢目久司扫了一眼室内,语气?尽可能地放委婉,“——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安室。”
仔细揣摩了一阵对?方的?话语,安室透呆了一瞬:“……你的?意思是、雪莉刚才在骗我吗?”
矢目久司没吱声,又?喝了口水。
安室透:“……”
安室透:“…………”
他果断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
——在这里?谈话,安全?吗?他用眼神示意矢目久司。
捧着?水杯,矢目久司淡淡地“嗯”了一声。
安室透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将木椅反过来放好,自?己则双臂环在椅背最上面,歪头?,将下巴轻轻靠在了臂弯上:“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
“我恐怕……暂时出不?去了。”
面色微微怔了一下,安室透随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指的?是——你这次回国的?事?”
“嗯。”
撩起眸子,矢目久司瞥了一眼输液器里?仍剩余了小半瓶的?棕黄色药液,抿了抿唇后,冷淡道:“这次召我回国,算是我用了些手段、逼得他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一切都太仓促了。出于对?我的?戒备、以及安全?方面的?考量,这次我回到日本,他一定不?会轻易放我出去自?由活动……恐怕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得不?待在这这间?研究所里?、以稳定他的?心了。”
安室透思忖片刻,将下巴抵在椅背上,晃了晃脑袋:“稳妥一点也好。反正近期国内也没出什么大事,就当是放假了。而且我看?你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的?样子,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这里?调养一下身体,其他的?事……等你身体彻底康复了再来考虑也不?迟。”
话音落地之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的?眉心很快又?微微蹙起。
“——说起来,你这次为什么这么急着?回来?其实就算你不?出手,我也已经在着?手策划调你回来的?事了,不?出一年,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BOSS主动调回来的?,你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一句话说完,像是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言辞并不?十分妥当,安室透顿了一下之后,连忙出言补充:“当然、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这是不?是有点太——”
“——我知道。”
安室透安静了。
瞥了一眼对?方略显迟疑的?神情?,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之后,缓缓道:“分部那边,贝尔摩德一向不?怎么爱管事,手底下的?人鱼龙混杂,各个机构送进来的?卧底层出不?穷,给我添了不?少?的?麻烦。”
安室·日本公安送进来的?卧底·透闻言,表情?顿时显得有些微妙,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要在那边活动的?确很麻烦——我之前和美利坚的?FBI短暂接触过一段时间?,和那些缠人又?手段卑劣的?恶心家?伙打交道,的?确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说完,安室透迟疑了一下:“你……就只是因为这个?”
“嗯。”
也不?知道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安室透不?再对?这个话题揪住不?放,很快便想起了上次见面时幼驯染嘱托自?己的?话。
他望着?矢目久司,脸上的?表情?很是郑重。
“矢目……”
矢目久司抬了一下眼皮,示意对?方有话就说。
“这一点我先向你致歉——之前因为无法确认你的?身份和立场的?关系,我有找人调查过你的?事。”
望向安室透的?眼神微微怔了怔,片刻之后,矢目久司这才不?紧不?慢地点了一下头?,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嗯,没事。”
安室透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嘴唇蠕动了好一阵:“嗯、我听?说你在公安部那边的?档案已经销档了,公安部那边,六年前也已经在警视厅的?专属墓园里?面……咳,给你留了个位置。”
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措辞酝酿得更加委婉一些。
望着?矢目久司那双毫无波动的?薄绿色凤眼,安室透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问:“你看?……你要不?要重新和公安部那边对?接一下?”
“……”
长久的?安静。
这不?同寻常的?诡异缄默,让安室透的?心头?稍微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犹豫了一下,很快又?补充:“我不?知道六年前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之后也不?会再继续探究。同样的?,我也不?清楚你和你的?联络人之间?曾经都发生过什么事,但……”
“——你应该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吧?”
安室透的?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严肃和认真。
“我不?想说些什么‘论迹不?论心’之类苍白无力的?话。但是,矢目……你总是要回到我们之中的?,不?是吗?”
望着?矢目久司沉默不?语的?模样,安室透尽可能将语气?放得温和、再温和一些。
“[矢目久司]到底只是个不?存在的?人——我想你也不?希望,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跟我们一起去给[千间?目]警官扫墓吧?”
“……”
“……为什么不?说话?”
安室透心底不?安的?预感,在这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逐渐开?始愈演愈烈。
他强笑了一下。
“你难道打算以后,也继续沿用[矢目久司]这个身份吗?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矢目久司,安室透努力回忆自?己曾经在公安厅方面查阅过的?资料。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执行卧底任务的?前辈任务结束之后,认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卧底期间?使用的?假身份,于是撤离之后便继续沿用了那个虚构出来的?身份……”
“……”
“……”
一紫一绿、两双颜色、神情?尽皆迥异的?眸子,在办公之中遥遥交织。
在那双仿佛永远蒙着?一层晦涩的?灰翳、叫人永远捉摸不?透对?方真实想法的?薄绿色眼眸的?注视之下,不?知不?觉地,安室透也渐渐止住了口中滔滔不?绝的?讲述。
房间?之内的?气?氛,在安室透也陷入沉默之后,便逐渐开?始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
安室透收起了原本懒散闲适的?坐姿,别开?了视线,微垂着?脸,额前稍长的?浅金色碎发轻轻搭在了他的?眉眼间?,叫人有些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你……”
“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他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牵扯着?稍稍有些干涩的?声带,发出了这样一声隐带着?一抹希冀的?疑问。
矢目久司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片刻之后,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不?回去的?话,难道要留在这艘注定要沉没的?黑船上吗?”
安室透沉默了一下,脸上努力勾出了一抹笑容:“真的??”
“……”矢目久司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嗯。”
望着?对?方依旧有些半信半疑的?表情?,矢目久司眨了眨眼:“骗你的?话,就让我再也见不?到月食。”
“!”
这样的?誓言委实有些太过沉重了点,因此,还不?等对?方话音落地,安室透便连忙抬手打断未尽之词,望着?矢目久司疑惑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了一对?半月眼:“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喂,我说你啊——这种可怕的?话,还是不?要随随便便挂在嘴边比较好吧!”
矢目久司歪头?望着?对?方:“只是想要取信于你。”
“……那也用不?着?这样啊!你直说就好了,我会信的?!”
往反方向歪了一下头?,矢目久司眨巴了一下眼睛,学着?安室透刚才的?表情?:“真的??”
——熟悉的?问题,熟悉的?语气?。
安室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无语凝噎了半天,愣是没组织出一句像样的?对?白。
惨遭业障反弹,安室透有气?无力地趴回了椅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拖着?尾音,略显无奈地道:“好了我知道,我是真的?信了……所以,现在赶紧给我把你刚才那句话收回去啊喂——”
矢目久司“噢”了一声,下意识道:“对?不?起……”
斜了自?家?新晋的?小伙伴一眼,安室透揉了揉额头?:“这种事情?,倒也不?需要道歉……”
“啊、抱歉,我——”
“停停停——”再次从?椅背上支棱起来,双臂交叉、安室透冲下意识又?要道歉的?某人比了个大大的?叉之后,有些无奈地再次叹了口气?,“等回头?事情?结束了,我一定要让萩原好好给你普及一下交往常识!”
矢目久司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温顺地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噢”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瞄了一眼滴瓶,安室透在发现里?面的?药液已经不?剩多少?了之后,连忙站起身,叮嘱了矢目久司一声不?要乱动输液器之后,便快步走出房间?、去隔壁敲宫野志保办公室的?房门了。
五分钟后。
等两人一起匆匆赶回病房的?时候,刚一进门,就看?见某个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家?伙,现在已经支着?个吊瓶、从?床上爬了起来,此刻正坐在一台摆在角落里?的?电脑跟前,用没打留置针的?右手费劲地噼噼啪啪敲着?键盘。
“??”
宫野志保心头?的?鬼火,“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喂!”身材娇小的?少?女**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走到了某个不?听?医嘱的?混球面前,“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拍在了键盘之上,“——你这家?伙究竟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讲话啊?!”
“先前不?是还答应的?好好的?、说自?己一定会乖乖在床上养病的?吗!?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看?了一眼屏幕上多出的?一小排乱码,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下,有些底气?不?足地辩解道:“BOSS交代我开?发的?软体,已经很久没有进展了……”
“那也给我先把身体养好一点再说啊!”
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宫野志保无情?拔电源:“——弄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赶紧给我回到床上躺好啊!”
“两个小时。”矢目久司试图讨价还价,“这个项目我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了,很快就能进入收尾阶段了。”
“你想都不?要想!现在立刻给我回到床上去躺好!!”
“宫野小姐——”
“一分钟都不?行!”
“志保……”
宫野志保双手环胸,稚嫩清秀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今天就是说出花来,我也绝对?不?可能——”
“——求你了。”
宫野志保:“……”
“一个小时。”单手拉住宫野志保有些偏长的?衣袖,矢目久司轻轻晃了晃,动作似在讨好、脸上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
此刻,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如果能早点把数据库做好的?话,我说不?定就可以……”
矢目久司的?话没有说完。
但宫野志保已经懂了。
——如果能早点完成这项BOSS亲自?交代的?软体开?发任务的?话,冰酒在组织里?的?话语权和地位,说不?定还能再往上涨一涨。
这样一来……
那些原本就已经堆叠得很厚了的?《实验体冰酒观察报告》……说不?定就此,便能不?再继续增加了吧?
犹豫了良久,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仿佛盈着?满满的?期待和诚恳薄绿色的?眸子,宫野志保终于还是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
“——一个小时。”
望着?矢目久司微微亮起的?眼睛,宫野志保补充道:“我不?管你除了研究所之后怎么样,但在我这里?,只要你的?身体数据一天没能达到痊愈的?指标,你一天之内就只能食用一个小时的?电脑。超时之后,我会直接断网。”
矢目久司犹豫了一下,但在宫野志保的?死亡视线威胁之下,最终只能乖乖地点头?:“好,我会注意时间?的?。”
顺利和某瓶不?让人省心的?葡萄酒达成了共识之后,宫野志保很快便利索地拔掉了输液器与留置针之间?连接的?接头?。
用肝素冲管并正压封管之后,宫野志保帮着?矢目久司将左臂卷起的?衣袖放下,随后冷睨了一眼某瓶据说会好好“看?护好冰酒”的?威士忌之后,端着?托盘,干脆眼不?见为净、气?冲冲地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无辜惨遭连坐的?安室透一脸无辜。
“……为什么要瞪我?”他感觉自?己有点委屈,于是便将充满谴责的?目光投向了罪魁祸首,“我明明也嘱咐过你不?要乱动的?!”
矢目久司假装没听?见对?方的?指责,直接征用了对?方先前坐过的?木椅拖到电脑跟前,接着?又?指了一下自?己的?床铺:“你坐一下,我很快就完。”
摆了一下手拒绝了这个提议,安室透有些好奇地凑到了电脑跟前,双手撑在木椅的?椅背上,看?着?对?方利索地重新开?机,然后调出一份界面花里?胡哨的?系统,双手按在键盘上、熟练地开?始敲敲打打。
“——你在做什么?”
“架构数据库。”
嘴上随意地回答着?对?方的?提问,矢目久司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停,就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一样,指尖快速弹动,很快便在键盘上敲打出一片有如雨点落地的?“哒哒”声。
屏幕上,一行行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飞快地生成着?。
盯着?屏幕看?了好一阵之后,安室透揉了揉稍微有些酸胀的?眼角,无比遗憾地放弃了看?懂对?方操作、记下来后给公安方面打报告的?想法。
将注意力从?全?神贯注的?矢目久司身上收回,安室透想了想,决定不?再打扰进入工作状态的?小伙伴,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这间?并不?算大的?房间?里?。
在这间?布满了各种自?己看?不?懂用处的?仪器的?房间?里?晃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第7次不?知道误触了什么开?关、导致机器不?停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之后,矢目久司终于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手足无措地站在狂响的?机器面前、努力试图拔掉对?方电源的?小伙伴。
“你没事干?”
安室透瞥了一眼自?己捏在手里?的?插头?,很诚实地点了一下头?:“稍微有点无聊。”
目光在室内环视了一圈,矢目久司也没找到什么能有效帮小伙伴打发时间?的?东西?。
想到之后对?方还要来自?己这里?坐很长一段时间?的?大牢,矢目久司思忖了一阵后,问:“你能带东西?进来吗?”
“得看?是什么。”把插头?小心翼翼地挂回仪器上后,安室透略显心虚地蹭回到了矢目久司的?身边,撑着?对?方的?椅背,“像是吃穿用度之类的?东西?,都没问题。其他的?可能要向上面打个报告。”
“漫画的?话……”矢目久司敲击键盘的?指尖微微顿了顿,“——能带进来吗?”
“什么类型的??”
“少?女漫。”
在安室透一言难尽的?目光注视下,矢目久司面不?改色地道:“我想看?看?我那部漫画印刷出版之后的?样子。而且,如果漫画能带进来的?话,你也可以看?那个稍微打发一下时间?。”
短暂犹豫了一下,迎着?矢目久司沉静的?目光,安室透摸了摸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到底还是异常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
“尽力吧……?”
第327章
在陪着矢目久司呆在病房里干耗了一整个下午之后, 晚上8点,当手?机闹铃精准无误地卡点响起的时?候,安室·无聊到差点长?草·透便果断拎着自己那份无比简陋的晚餐, 脚底抹油、逃也似地飞快窜出了这间研究所。
他避之若浼的态度, 当即便引起了宫野志保极其强烈的不满。
“——他什么意思!?”
气愤愤地磨着牙,宫野志保对?着安室透离开的背影指指点点:“露出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搞得好像我们把他怎么样了似的!真的这么不愿意来的话,干脆不要接这个任务不就好了吗!?”
“可恶!”
宫野志保越想越气:“我一定要向朗姆、不!我要向BOSS投诉他!那个没有?礼貌的家?伙——他以后休想踏进我的研究所半步!!”
眼眸微抬, 瞥了一眼气得就差头顶冒烟的宫野志保后,矢目久司想了想,把自己晚餐里。的那盒牛奶往宫野志保的面前推了一下。
“——呆在这里很无聊。”
宫野志保将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矢目久司:“你少替那个卑劣的背叛者说话!哼,就连我这样很少关注组织内务的人都知道,波本那家?伙在你离开日本之后,立刻就背叛了你、转投到了朗姆的麾下!他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摸了摸鼻尖,矢目久司略感?心虚地垂下了眸光,有?些良心难安地试图替对?方正名:“……是我转调的时?候没带他在先。”
“——他都这样对?你了, 你还替他说话??”
一时?间,宫野志保看?向眼前某瓶傻白甜葡萄酒的眼神,只能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
“是我先……”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宫野志保打断了对?方的话,给自己面前的那盒牛奶插上吸管之后,又把它推回了矢目久司的手?边:“圣彼得大教堂里有?一座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的雕像——根据你现?在的症状, 我建议你可以用锤子把圣母敲掉,然后自己坐上去抱着耶稣——喝啊, 看?我做什么?”
“……”
不动声色地收回偷瞄宫野志保脸色的眼神,矢目久司默默端起手?边的牛奶盒、依言嘬了一口之后, 便老老实实地不吱声了。
见状,宫野志保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想起对?方刚才所说的“无聊”之谈,短暂思索了一阵之后,宫野志保戳了戳矢目久司的手?臂。
“——你可能要在我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平时?觉得无聊的话,你可以在研究所里到处转转,除了门牌上标着红色乌鸦的房间、以及我的办公室不可以随意进入之外,其他地方你都可以进去参观,注意不要弄乱文件就好。”
矢目久司淡淡地应了一声。
想了想,依旧有?些不太放心地,宫野志保很快补充道:“研究所里,除了这个房间、以及我的私人休息室没有?监控之外,其他地方都有?无死?角监控,数据终端直接接入总部现?有?资料库。嗯……你平时?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言行。”
——监控这么密集的吗?
矢目久司的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这样看?来……
A药对?那个人来说,果然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啊。
“我知道了。”
矢目久司在宫野志保那里的信誉度,早在他悄咪咪背着人偷开电脑的那一刻就迅速清零、掉成了负数。
因?此,此时?此刻,听?着对?方那并不算太走心的保证,宫野志保眼眸轻眯,一脸狐疑地确认道:“你真的听?进去了?”
然而,还不等矢目久司答话,宫野志保就率先叹了口气。
“——算了。”
“反正接手?你的资料,也只是我临时?接到的任务而已。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上面也怪不到我们两?个的头上。”
“我的资料?”
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矢目久司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的问:“是指……我过往体检时?留下的身体数据吗?”
“体检?不是啊。”
他的问题让宫野志保微微有?些怔愣,望向矢目久司的眼神里,很快就带上了一抹古怪的意味。
“——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吗?”眼神似有?探究地在矢目久司的脸上兜了一圈,宫野志保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问,“你的资料,之前在利口酒那里……这件事你应该多?少还是知道的吧?”
矢目久司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六年前,他就是在利口酒主管的研究所里苏醒过来的。
在之后的几年里,他也陆陆续续地,在对?方那里完成了体检、开药、记录身体数据等一系列复查工作。
不过……
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矢目久司的眼底,很快闪过了一抹深邃的暗光。
——既然宫野志保都已经这样问了的话……
对?方口中所说的资料,恐怕就绝对?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了。
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宫野志保看?向矢目久司的眼神里,很快就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怜悯。
她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再说下去,而是很快谈起了另一件事。
“——利口酒之前开给你的药,你那里还有?吗,矢目?”
眸光微闪,矢目久司摇了摇头:“吃完了。”
“你一直在吃吗?”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宫野志保敏锐的目光一瞬不瞬、直直地望向了矢目久司的眼底。
面对?着这个问题,矢目久司的回答很是干脆,没有?半分犹豫。
“嗯。”
顿了顿后,矢目久司嘬了一口牛奶,状似不经意的问:“你突然问起这个……是跟我的身体数据有?关系吗?”
宫野志保略微迟疑了一下,片刻后,还是点了一下头:“对?。接手?你的资料的时?候,虽然具体效用我暂时?还没有?研究出来……但我大概看?了一下,发现?她开给你的药里面,有?部分成分……疑似会让人产生依赖性。”
直勾勾地盯着矢目久司的面色,宫野志保短暂沉默了片刻。
“我目前已经在着手?研究那种成分的等价替代品了。不过,在那之前——因?为你刚被?送到我这里的时?候、状态很不好,身体机能整体下降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值之上。因?为不确定引发功能下降的具体因?素,所以在参考了利口酒留下的手?记和报告之后,我、给你用了剂量不小的‘药’……”
矢目久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所以、之前在给我输液的时?候,滴瓶里那种棕黄色的药,其实是……?”
错开与矢目久司相交的视线,宫野志保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不过她很快又补充道:“——如果你之前一直持续在服用那种药的话,这样的剂量,应该还是在人体能够承受的安全范围之内的!”
“这样啊。”
端起牛奶盒,矢目久司面色未动,咬着吸管又嘬了一口牛奶之后,这才略带几分好奇地淡声问:“如果没有?持续服用呢?”
闻言,宫野志保的眼神瞬间就警觉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私自停药了吧?!”
“只是问问。”矢目久司的语气很平静,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盯着矢目久司端详了许久,确认对?方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神态也显得异常坦率、完全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之后,宫野志保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将自己餐盘里的橘子剥开,宫野志保分了一半给矢目久司之后,这才道:“如果是停药复用的话,机体可能会出现?对?药物的排斥性。停药时?间越长?,排斥力度越大,严重的话……”
她瞥了一眼矢目久司,语气很严肃地强调:“总之——在我还没研究出那种成分的替代品之前,你不许私自停药!听?到了没有??”
“好。”
“……毫无说服力的回答。”弯着半月眼,身材娇小的茶法少女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洗好的草莓,又给矢目久司也塞了一块,无语吐槽道,“简直一点诚意都没有?。”
“唔、感?觉有?点酸。”
紧急刹住往自己嘴里塞第二块草莓的动作,宫野志保飞快端起咖啡杯、在猛猛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咖啡之后,皱在一起的五官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好像没太熟的样子……你还要吃吗?”
矢目久司咽下嘴里的果肉,看?了眼自己盘子里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的水果,回道:“不想吃就丢掉。”
闻言,宫野志保悄咪咪瞄了一眼矢目久司的餐盘,等看?见对?方盘子里几乎快要被?清空的水果之后,登时?瞳孔地震,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声:“……你果然很好养啊,一点都不挑食诶。”
“……?”
猝不及防地,被?还没成年的小朋友用“好养”来形容,矢目久司的内心稍微感?觉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但……
对?方的说法,好像又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于是矢目久司便淡淡地“嗯”了一声,勉强算做是回应。
将自己的那份餐后水果全部留给矢目久司之后,宫野志保站起了身、从椅子上跳了下去,顺便端起了自己的咖啡杯。
她将目光移向矢目久司,犹豫了一下之后,像个小大人似的,冲矢目久司伸出了一只手?:“——总而言之,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还请多?多?关照了,矢目君。”
“请多?关照。”
一大一小、一凉一热两?只手?轻轻交握在一起,随后一触及分。
宫野志保看?了一眼手?表:“我还有?没做完的实验,就先走了——以后每天早上9点,我都会准时?过来给你检查身体的各项指标,其他时?间你都可以在研究所里自由活动。”
矢目久司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等到目送对?方拎着餐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矢目久司这才起身,慢步踱到了虚掩着的房间大门门口。
若无其事地顺着门缝往外瞥了几眼,在确认无人关注到自己这边之后,他很快便将门轻轻抵陇、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贴着密密麻麻不少塑胶胶带的左手?小臂上。
短暂思忖过后,矢目久司从留置针穿刺点附近贴着的胶布中,小心地取下其中一条,然后便将这种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比较明显的“沙沙”的摩擦声的胶布,轻轻贴在了门锁已然报废的大门和门框处。
门框与门缝之间仍处于虚掩状态,只需要施加一点点的力道,就能轻而易举地崩开胶带、将门彻底推开——但,比起完全坏掉、根本派不上任何一点用场的阵亡版门锁来说,这条胶带出现?,多?多?少少还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除此之外……
考虑到胶带本身易发出响动的关系,这条简单的胶布贴条,也完全可以用做简单的进门警报装置。只要有?人试图推门,那么,不管是多?么轻的力道,都会直接传导到胶布上、引发一阵沙沙的摩擦声。
等确认一切正常之后,矢目久司便轻手?轻脚走到了放置着电脑的小方桌前,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开机键。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之中,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微微光亮映照在冰冷的机械之上,在满目银白的折射光中,将一切都映照的格外诡谲和不真实。
哒、哒、哒——
尽力克制住力道的键盘敲击声,很快便在这处光线昏暗的房间中响起。
薄绿色的眼底倒映着屏幕上不断流转的莹蓝色数据流,矢目久司的表情在这样冰冷的蓝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冷漠。
——每天一个小时?的电脑使用时?间,果然还是太短了啊。
明天再找个机会,背着志保悄悄改一下这台电脑的主线路好了。
第328章
山中无岁月, 人间不知秋。
在最近这小半年的时间里,矢目久司一直呆在这间算得?上是与世隔绝的研究所里治疗。
每一天睁眼看见的都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每一天入目的都?是行色匆匆的白大褂、以?及各种冰冷且毫无人情味可言的各种医疗机械……他?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复查、治疗工作。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发生, 一切都在以一个完全一样的轨迹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骤然慢下来的生活, 让原本已经习惯了?在美利坚分?部时、忙到脚不沾地的矢目久司,稍微有?些不太适应了?起来。
有?人管这样?的生活叫闲适。
但……
矢目久司却更愿意把它称之为“死了?”。
在这样?单调而乏味的生活里,安于现状的人能体会到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但……对于某些一生都?在追逐和被追逐之间、无畏地向命运发起一次次挑战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却几乎足以?消磨掉他?们全部的斗志和精气神。
平凡最杀少年梦。
怒放在北地暴风雪之中的冰原花, 终枯萎于温煦柔缓的南方暖阳里。
因此,在这样?平和、安逸的疗养环境中,宫野志保惊讶地发现,矢目久司的气色不仅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还在日复一日地变得?消瘦、沉默。
原本矢目久司的话虽然也并不算多,但在每日复查的时候,两人多多少少还能聊上几句天。
然而, 直到这一次复查,宫野志保在絮絮叨叨地同对方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后、却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回音之后,不由得?抬头瞥了?对方一眼。
“……”
宫野志保怔住了?。
她说不清对方眼底浮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她还太过年轻。
很多东西, 对于像她这样?一心扑在研究上、忽略了?生活和生命这样?宏观而抽象的命题的稚嫩少女来说,理解起来,显得?稍微有?些困难。
但, 仅仅只是看着他?,宫野志保就?感觉了?一种、仿佛快要?被什么东西彻底压垮的无力感和窒息感。
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和惊慌感, 迅速在宫野志保的心底里蔓延开来。
她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起来,一把拉住了?矢目久司的衣袖, 动作之粗鲁,甚至险些扯掉对方小臂上穿刺着的留置针。
“你……”
宫野志保想要?说些什么。
她的表达欲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旺盛。
可是注视着青年那平静无波、淡淡地垂眸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宫野志保感觉自己的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似的,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连一句完整的短语,都?没能吐得?出来。
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宫野志保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矢目久司便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起身准备离开了?。
——平常在这个时间,隔壁的饲育屋应该已经结束今天的实验任务了?。
他?现在过去,正好?可以?去看看那只刚替自己接受完药物效果实验的小白鼠,现在状态怎么样?了?。
一直到矢目久司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房间大门之外的上一秒,宫野志保这才勉强憋出了?一句宛如羚羊挂角般、稍微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要?染头发吗?”
矢目久司的脚步闻言一顿,微微偏转过头:“……?”
宫野志保抿了?抿唇。
“上次我申请的物资,上面已经批下来了?……染发剂和漫画什么的,现在都?被放在研究所的仓库了?。”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往矢目久司黑白参半的半长发上瞟,宫野志保的语气尽可能地维持着平静:“你的头发好?长了?,染完之后,需要?修剪一下吗?——之前在过完留学的时候,我稍微学了?一点相关?的技巧。”
有?些不明所以?的,矢目久司思考了?一阵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对自己的形象什么的,其实也并没有?特别?重视……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认真的提出请求了?,就?算答应了?、也没什么吧?
就?当是哄孩子了?。
五分?钟后,搬着小板凳坐在浴室里的两人,望着宫野志保手里拆开的火龙果色染发剂,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
瞥了?一眼宫野志保一整个僵硬在脸上的恍惚神情,矢目久司略微沉吟,勉强组织出了?一句安慰之词。
“……很别?致。”
宫野志保仿佛被这句话瞬间唤回了?神志一样?,手忙脚乱地去翻被自己拆开的染发剂外包装:“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明明申请的是黑色!!”
可不管她再怎么翻来覆去地查看,染发剂那个纯黑色的外包装上显示的色号,都?是潮到足够让人当场风湿病发的火龙果色。
在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默之时,气氛陷入了?一阵尴尬之中。
半晌后。
宫野志保抖着手,强装镇定地捧着手里的染膏碗:“……还染吗?”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在小朋友一脸期待(宫野志保:?)的注视下,默默点了?点头,“……来吧。”
看了?看面前青年那头扎眼的黑白撞色款发色,又看了?看手里这碗同样?让人有?些一言难尽的火龙果色染发剂,宫野志保咬了?咬牙。
“——我陪你一起染!”
面容清秀的少女,登时便露出了?一副仿佛壮士断腕般决然的表情:“这个颜色看上去很特别?、嗯……我其实也很欣赏。”
倒也不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眼底的嫌弃和抗拒都?快要?溢出来了?呢,雪莉。
然而,还不等矢目久司出言劝阻,下一秒,宫野志保就?神情悲壮地一把扯掉了?围在矢目久司颈间的防染色罩,两眼一闭,将?其草草掖在了?自己的衣领里。
“来——先给我染!”
捧着被硬塞进自己掌心里的染膏碗,矢目久司短暂沉默,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将?罪恶的染发刷伸向了?小朋友漂亮的浅茶色短发上。
两个小时后,顶着两个足以?引领潮流的火龙果同色脑袋瓜,矢目久司和宫野志保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路过的研究员们饱受震撼、惊为天人的复杂目光注视下,面不改色地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研究所的仓库区内。
晃了?晃被小朋友修剪成据说目前十?分?流行的半长狼尾鲻鱼头的新发型,矢目久司感觉脑后被硬扎起来的小揪揪稍微有?点扯到了?头皮,正在努力想把小揪揪中那根被扯到的发丝拉松,因此没太在意身前,只是下意识跟在宫野志保的身后往前走。
下一秒。
砰——!
一无所察的矢目久司,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下巴微微一麻,随后,便听见自己身前传出了?一声?吃痛的低“嘶”声?。
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矢目久司收回手,看着指间那几根因为突然受力、被硬生生薅断的发丝,无语凝噎了?一阵之后,低头去看撞到自己的罪魁祸首。
谁知,下一刻。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罪魁祸首捂着自己的鼻梁、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
被眼前灿烂的浅金色稍微晃花了?一下眼睛,等到回过神之后,矢目久司这才看清——撞到自己的,可不就?是自家可靠的小伙伴安室透吗?
揉了?揉稍微有?些麻木的下巴,矢目久司犹豫了?一下:“……抱歉。”
安室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和雪莉都?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想什么呢?”
他?原本还想继续吐槽几句,但,当视线从矢目久司的脸上、转移到对方那鲜艳夺目的潮流发色上之后,安室透顿时就?哽住了?。
半晌后。
“……新做的发型?”
瞥了?小伙伴一眼,矢目久司点了?一下头,往旁边退了?退,随手将?指尖捏着的几根壮烈牺牲的头发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安室透陷入了?沉默。
他?的视线在两枚同款火龙果之间来回游移。
片刻之后,一把掐死了?“扑腾扑腾”狂跳的良心,安室透默默捂了?捂自己的手臂关?节,面不改色地冲对方竖了?个大拇指:“这个颜色看起来很开朗。”
完全不能理解地,宫野志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在宫野志保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注视下,安室透继续沉稳道:“嗯……至少从辨识度方面,你这个造型、能让我从人群里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
宫野志保忍着脑海之中不断翻涌的吐槽欲,一把将?人从矢目久司的面前推开,随后环着双臂、抬着下巴,一脸审视地注视着安室透。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仓库区,波本?你不是说今天有?事来不了?吗?”
安室透晃了?晃自己手里拿着的一个小账本:“临时接了?个任务——朗姆委托我过来给你的研究所送一批新的生物提取样?本。对了?,还要?麻烦你在这个地方签个字,不然我不好?交差。”
宫野志保哼了?一声?,不怎么客气地嘲讽:“那跟我可没关?系。换句话说,我很乐意看到像你这样?的人遭到惩罚。”
“我这样?的人?”嘴角微微翘起,安室透故意露出了?一副恶意满满的波本颜,猛地弯下腰、将?阴沉的面容蓦地贴近到茶法少女的面前。
“或许你该知道,雪莉,这里是仓库区——如果我在这里对你动手的话,就?算你研究所里的警卫第一时间发现、并快速往这里聚集,等他?们赶到的这段时间里,也足够你死上五六回了?。”
扑面而来的血腥和黑暗的气息,瞬间便让宫野志保的瞳孔急速收缩。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下意识将?身体藏到了?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矢目久司的身后。
低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退后瑟瑟发抖的小朋友,矢目久司“……”了?一会儿,抬手,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抵在了?安室透的额头上,把俯身凑在自己身前的安室透往后推了?推。
“别?吓她。”
安室透有?些遗憾地收起了?自己的恶趣味,脸上表情恢复了?正常。
“好?啦好?啦——对了?、我还没问呢,你们两个亲自过来仓库这边,是打算来做什么的?”
矢目久司抬了?抬下巴。
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后看去,安室透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身后摞着的一大堆漫画书。
他?当即瞳孔地震。
“……这、这么多——我不是只申请了?你最近连载的《别?想逃!血族少女与血猎不可说的二三事☆》吗?!”
“……”
——那个“☆”,倒也不用?一板一眼地也给念出来的,安室君。
矢目久司有?些无言。
五分?钟后。
拿着账本找宫野志保签过字之后,左右无事,安室透就?帮着小伙伴、以?及小伙伴目前的监护人一起,自愿cos了?一回壮劳力,将?这一大堆的漫画书统统搬去了?矢目久司暂居的房间里。
神情非常自然地在宫野志保的瞪视下蹭了?一顿午饭,原本请好?了?假、今天不用?过来研究所这边打卡上班的安室透捉摸了?一下,在回去和塑料同事们互相背刺捅刀的修罗场、以?及留在小伙伴这里摸鱼看漫画的人间静好?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对此,他?振振有?词。
“——我的长期任务就?是确保矢目的状况稳步康复,既然他?现在脸色这么不好?,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了?!”
宫野志保磨了?磨牙:“你在这里,他?只会更不好?。”
“真的?”安室透露出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伸手戳了?戳小伙伴的肩膀,眼里暗含威胁,“你该不会用?完就?扔吧,矢目?你可想好?了?——你这堆漫画可都?是我帮你搬过来的哦?”
“就?算你不搬、我也能找其他?人代劳!”仿佛一只护崽的小兽一般,宫野志保“啪”地一下拍掉了?对方祸害矢目久司的爪子,“而且——不要?弄得?一副和矢目很熟的样?子,你这个情报组的情、报、贩、子!”
两个幼稚鬼针尖对麦芒地彼此瞪着对方,一副互不相让的架势,片刻之后,一起将?目光转移到了?纷争的焦点——矢目久司的身上。
被两道气势汹汹的目光盯上的矢目久司:“……”
略微沉吟,他?抬了?一下打着留置针的右手:“该输液了?。”
宫野志保吃了?一惊,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果然已经到了?输液的时间,于是连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脚步匆匆地往隔壁的房间跑去:“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拿药!”
等人走了?之后,端详了?一会儿小伙伴的脸色之后,安室透的眼底划过了?一抹担忧:“你真的没事吗?感觉状态比上次见面更差了?啊……”
矢目久司摇了?摇头。
无声?的轻叹了?口气,安室透转移了?话题:“贝尔摩德托我问你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她已经被潘诺和你的月食折磨得?快要?神经衰弱了?。”
微微一怔,矢目久司下意识道:“……月食?”
“嗯。”
安室透从矢目久司房间的小方桌上顺了?一袋糖霜小饼干,拆开之后,给对方塞了?一块,然后自己也开始“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半年前你撤离得?太突然了?,分?部那边没有?准备,再加上那边的事端一直没有?平息,所以?你的行动组、还有?包括月食和日珥在内的随身物品,都?一直留在美利坚分?部那边,没有?人去调动。”
短暂沉默了?一阵,矢目久司的唇瓣微微动了?动。
安室透顿时心领神会。
“你想问月食怎么样?了??”
“……”矢目久司垂了?垂眸。
说起这个安室透就?想笑,他?又给矢目久司塞了?一块饼干,乐不可支地眯起了?眼:“原本你走了?之后,你暂住的安全屋应该交由你的部下、也就?是潘诺和马提尼他?们来接管,结果月食不知道是跟马提尼气场不和还是怎么回事,在看到马提尼的第一眼,就?‘吭哧’一口、把人的小腿啃了?个大口子。”
安室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我听说马提尼当时气得?要?命,但是因为月食深受你的宠爱的关?系,他?又不敢针对月食下狠手,于是干脆就?恨上了?跟月食之间相处还算融洽的潘诺。我听分?部那边的成员抱怨说,两个人天天在分?部那边打得?乌烟瘴气的,据说拆了?贝尔摩德掌管的好?几个地下du场。”
矢目久司“……”了?一下。
——这种事,的确是自家那两个不省心的部下干得?出来的。
不过……
“……打了?半年?”
“可不是吗?”吃完一小包饼干之后,安室透感觉有?点口干,于是相当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矢目久司也接了?杯温水,“潘诺和马提尼打着,月食就?没人管了?,君度被使唤着到处跑狙击任务,反舌鸟又不敢照顾这么大的狗,把你的小宠物送给底下不认识的成员照顾又不妥当,于是最后,你的狗最后就?被送到了?贝尔摩德的住处。”
矢目久司点了?一下头:“它很乖。”
“它在贝尔摩德那里的确很乖。”安室透的笑容中带了?一丝古怪,“贝尔摩德以?前从来没养过这么大只的宠物。”
“——她跟我抱怨,说她第一次带月食出去遛弯、帮月食处理排泄物的时候,看到那么大一堆马赛克,当时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回去之后就?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这样?说着,回想起那封自己前不久收到的、来自贝尔摩德的邮件,安室透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拍桌狂笑了?起来。
“她说……她做梦都?在铲一堆、像自由女神像那么高的马赛克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29章
此刻的安室透, 简直是?把幸灾乐祸赤果果地写在了自己的脸上,趴在矢目久司房间里的小方?桌上哐哐捶桌,笑出了鹅叫。
“哈哈嘎哈哈哈哈哈!我是?真的很想?现场参观一下——亲眼看看那位闻名已久的千面魔女是怎么一脸扭曲地给月食捡排泄物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矢目久司:“……”
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那一言难尽的铲屎经历, 沉默半晌后, 他?不由得默默给贝尔摩德点了个蜡。
——能做那么久的噩梦,看来月食的超大号便便给贝尔摩德造成的心理压力,恐怕也是?超大号的……
有点惨。
同情一秒。
正?在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转暖之际, 门外,很快便响起了一阵轻快却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雪莉带着输液器和药水过来了。
眸色微深,矢目久司捧着水杯、轻抿了一口热水之后, 转头望向了安室透:“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揉了揉笑的有些僵硬的脸颊,心情好久没这么畅快的安室透,此刻变得异常好说话:“行啊!——需要我做什么?”
“我留在分部的东西……能麻烦你帮我弄回来吗?”
安室透思忖了一下,很痛快地点了头:“没问题!我回头给上面打个报告说一声?,之后托以前?在那边认识的人帮你寄回来就行了!”
“——还有月食。”矢目久司轻声?提醒。
“啊、月食的话……”安室透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它能跟陌生人走吗?”
矢目久司想?了想?, 摇了摇头。
——没有自己的命令,哪怕是?正?常状态下的月食,都一定会?朝着试图靠近自己的陌生人呲牙的, 更别提是?在如今自己不告而?别了大半年的时机了。
这时候的月食,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已经打过照面、得到?过矢目久司认可的熟人想?要靠近,恐怕都会?立刻遭到?月食的疯狂攻击吧。
“那就稍微有些伤脑筋了啊……”
将滑落到?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捋, 安室透沉吟了良久,一直到?宫野志保敲门进来之后, 这才有些不太确定地道:“嗯……我会?尽可能帮你想。?办法、把你的行动组调回国内的。如果能成功的话,月食、日珥还有你的随身物品, 就都可以让潘诺他?们一起带回来了。”
“麻烦吗?”
看了一眼端着托盘、快步来到?矢目久司身边的茶发少女,安室透自觉上前?帮忙,一边拆一次性输液器的包装袋,一边含糊地应了一声?:“还好吧……只能到?时候再看。”
听到?对方?这句略显奇怪的回复,宫野志保的手顿了顿,转过头,双目有些狐疑地注视着矢目久司:“你们两个,刚才在聊什么?”
没等矢目久司接话,安室透就十分自然地将药瓶挂在了矢目久司的输液架上:“我们吗?刚才我在和矢目聊这部漫画的事。”
“漫画?”
宫野志保看了看摞在放桌上的一大堆漫画,再望向房间里唯二的两个成年人时,眼神?里就明显带了些古怪的意味。
忍了忍,她到?底是?没能压下心底的好奇,排空输液器软管里的空气?、将输液器和留置针接上之后,歪头凑到?漫画旁边:“好看吗?讲的什么?”
“没想?到?,雪莉大人也对这种小女生爱看的恋爱番这么感兴趣啊~”安室透撑着脸,笑眯眯地从那堆漫画里抽出了一本,“建议先看这一部哦~这一部是?画手[春山君]最早的作品,漫画整体带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和市面上其他?同类型的少女漫都很不一样呢~”
接过漫画,宫野志保看了一眼封面——《樱子大小姐の恋爱物语》。
“……”她沉默了一阵,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地瞥了一眼身边两个貌似都已经看过这部漫画的成年人,“……讲的什么?”
“不可以剧透的啦——”安室透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总之,宫野小姐好好看下去就知?道了,结局绝对出乎你的意料哦~”
出乎意料?
这下宫野志保总算是?提起了一点兴趣。
确认输液器正?常工作之后,她很快便翻开了这本虽说是?少女漫、但?整体画风和配色都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阴间的漫画书?。
五分钟后。
“……你真的不是?买的盗版吗?”
来回翻动着漫画的书?页,宫野志保望向安室透的眼神?很快就掺杂了一点点的鄙夷神?色:“你的经济状况,已经到?了不得不购买盗版漫画、来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的程度了吗……?”
“?”
安室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感觉自己有点冤枉:“——我怎么可能会?给矢目买盗版漫画!而?且他?本来就是?、”
“是?什么?”
“是?、……”
脑内思绪快速运转,安室透很快就接上了未尽的话:“——他?是?我目前?长期监视任务的目标啦!花在他?身上的开销,我都可以向上面批条子报销的!这样一来我又怎么可能会?吝啬到?买盗版的程度嘛!”
宫野志保仔细一想?,觉得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
沉思片刻,她看向安室透的眼神?很快又转变成了一丝丝的怜爱:“这样看起来——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是?被书?店老板骗了啊,波本,还真是?可怜呢。”
“??”
这一次,不仅仅是?安室透的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就连矢目久司,也把略显疑惑的目光转向了宫野志保。
“——所以你是?为?什么又这么说我啊?”安室透露出一对半月眼,表情有些无奈地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宫野志保冷哼一声?:“一个故弄玄虚、笑得很恶心的讨厌鬼——怎么样?对我的这个评价,还满意吗?”
安室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上神?色有些惊诧:“恶心?你说我??”
对于?安室透的怀疑人生,宫野志保只送了对方?一声?高贵冷艳的轻哼,随后将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自己手里的漫画书?上:“文字排版看着好奇怪,字号都不统一……就算是?盗版,这样的质量也未免太差劲了一点吧?”
字号……?
矢目久司微微怔了一下。
在他?略微有些残破狼藉的记忆里,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很快再一次从记忆之海的底部翻涌了上来。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每一回漫画的对话框里,似乎第二个对话框的字体、都被印得有些大小不均的样子诶……」
——那个时候,贝尔摩德是?这样告诉他?的。
这样说起来……
薄绿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暗光。片刻过后,矢目久司偏过眼,随手从漫画里抽出来了一本——《月圆夜下的初恋告白进行时·五》。
是?自己以前?创作的漫画啊……
翻开书?页,视线在一幕幕画风略显诡谲阴森的恋爱番场合里掠过,很快,矢目久司就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果然。
就像宫野志保和贝尔摩德口中所提到?的那样——几乎每一回的第二个对话框里的第二个字,看上去,都与旁边的字完全合不上。
他?试着将翻到?的几个字号不一的对话框内文字组合在一起,很快,就得到?了如下一个短句。
「……洋平不可信……」
这是?……
很快便将一本漫画翻到?了末章,矢目久司将书?合上,转过头,看向安室透:“最新一册,现在出版了吗?”
安室透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据说因为?剧情快要推进到?大结局的关系,这部漫画出版时间,与腾明出版社的另一部新番进行了合刊,频率由原本的一月一册,改成了现在的两月一册。”
这样说着,他?算了一下时间:“快了,算算时间,下一回发售日应该就是?在五天之后——等等、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
安室透有些无奈,抬起双手举在脸侧,向对方?保证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第一时间去帮你抢购漫画的!”
矢目久司满意了。
为?了表示自己对小伙伴的谢意,他?从自己桌面上的小零食筐里摸出了一包酒心巧克力,轻轻推到?了安室透的面前?。
——然后就开始赶人。
“辛苦了。”
安室透一开始还没品出来味儿:“客气?什么?只是?顺带的事儿——”
见此情形,矢目久司只好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了一些:“——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
这下安室透算是?完全听明白了。
微带着一丝探究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在矢目久司的脸上身上逡巡了一圈,片刻过后,望着矢目久司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安室透的神?色顿了顿。
随后,他?很快站起身,装模作样地锤了锤自己的后腰。
“呼——这些书?还真沉啊!”安室透长长地感慨了一声?,随后揉着自己的老腰,冲自家小伙伴、以及小伙伴的临时监护人挥了挥手,向两人道别道,“那我就先走了哦?放心,明天早上老时间——我会?按时过来打卡的!”
“……嗯。”
“——哼。”
两人反应各不一样,没有丝毫相似点的两张脸上,却又同时露出了相似的冷淡神?情。
安室透看得有趣,不过这会?儿实?在不是?继续闲聊的时机了,于?是?他?在冲两人道别之后,很快便带着自己的那颗酒心巧克力,麻溜地滚出了研究所。
分明只是?少了一个人。
但?,莫名的,宫野志保却感觉整个房间的气?温,都下降了十好几度。
气?氛好像瞬间就变得冷清了起来。
短暂犹豫之后,宫野志保决定找个话题、打破眼下这样古怪的沉默。
“——你,很喜欢[春山君]的漫画吗?”话音顿了顿,她扫了一眼书?籍署名那里千篇一律的名字,“这些漫画,都是?[春山君]一个人创作的啊……看上去,对方?应该是?个很厉害的漫画家吧。”
微微抬眼,矢目久司扫了一眼宫野志保,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又开始cos锯嘴葫芦了啊……
这一幕看得宫野志保直想?叹气?。
但?她最终,却只是?冲对方?弯了弯嘴角:“——介意我偶尔过来找你借个书?吗?”
矢目久司再次点头,随后,在看见宫野志保露出更加情绪复杂的表情之后,很快,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急忙补充了一句。
“……你随意。”
两人简单闲聊了一阵(主要输出对象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茶发研究员)之后,很快,便有雪莉手底下负责数据核验的研究员匆匆敲开了矢目久司房间的大门。
“雪莉大人——!!”陌生研究员的脸上刻满了激动,“好消息——A系列研究再次突破!!你现在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宫野志保怔了怔。
一时之间,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极度复杂,也说不清到?底是?兴奋之色更多一点,还是?抗拒之色略胜一筹。
半晌之后。
“……我知?道了。”微微低着头,宫野志保的声?音很冷,“带路吧。”
“好的雪莉大人!”
对矢目久司投以了一个略显歉疚的眼神?,下一秒,宫野志保便放下了那本已经捧到?手里的漫画,冲矢目久司挥了挥手后,很快便跟在研究员的深厚、两人一起朝着房间之外的方?向小跑而?去。
一直到?她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房间大门之外,猝不及防地,宫野志保久违地听到?了一道辨识度极高的男声?,轻轻在自己的耳畔响起。
“——再多考虑一下上次问你的那个问题吧。”
“什么?”一下没能反应过来,宫野志保有些迟疑地转头问。
矢目久司没有搭话。
看着对方?的这副神?情,宫野志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几乎是?有些尖锐地嗤笑了一声?,目光第一次如此失礼地,在矢目久司那头已经被染成了上色不均的火龙果色头毛上停住。
“——头发都白了的人,可没有资格操心别人。”这样说着,她毫不犹豫地转回过头,“先管好你自己吧,圣母君。”
话音落地,她不再耽搁,娇小清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房间的大门之外。
一片寂静中,望着已然空无一人的房间大门处,矢目久司的唇瓣微微蠕动、像是?低声?说了句什么。
但?,最终。
他?还是?一语不发地收回了望向门口的视线,打着吊瓶、将输液架拖到?了电脑桌跟前?。
滋滋——
电流声?响起。很快,电脑屏幕中间那一行行蓝盈盈的跳动着的字符,便占据了矢目久司的全部心神?,再无暇他?顾。
——————
混乱的横滨,几乎每天都会?有几个人失踪。
除了失踪者的家属之外,没有人会?为?他?们的失踪而?感到?惋惜。
但?……今时今日,情况却又有些不同了。
望着手里数十通提示着[无法接通]的通讯请求,站在首领办公室门外,中原中也沉默了一阵,将黑色礼帽的边沿往下轻轻压了压。
——矢目久司失踪了。
就在不久之前?,在他?最后一次路过美利坚,想?着顺带着送Q过去、准备去给自家组织的合作伙伴进行最后一次治疗的时候,站在纽约机场的人流之中,中原中也给矢目久司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考虑到?对方?跟自己何其相似的工作性质和工作强度,中原中也对此表示了理解。
——工作嘛,忙到?没时间接电话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于?是?中原中也拎住了满脸不情愿的阴阳头少年梦野久作的衣领,带着人原地打道回府,自己则带人转机去了欧洲,接着处理那边发生的异能者相关事端。
两个月后。
带着一身肃杀暴戾的气?息回到?横滨,短暂修养了小半天后,Mafia第一劳模中原中看着抱着空空如也的糖罐子、锲而?不舍地试图撬开自己办公室房门的梦野久作,揉了揉额头。
“——进来吧。”
他?提高了声?音。
怀里依然搂着那只旧旧丑丑的破烂玩偶,梦野久作蹭到?了中原中也的办公桌前?,冲对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那只空糖罐子。
“没有了……”
阴阳头少年的神?情,看上去稍微有些沮丧。
中原中也掐了掐眉心,手上忙忙碌碌的动作没有半刻的休止:“想?要什么牌子的,你直接告诉负责你衣食起居的成员就好了。”
言下之意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来打扰自己工作。
闻言,梦野久作却是?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可是?、小只哥哥——病人桑之前?答应过我,说我如果吃完了还想?要的话,可以找你帮忙联系到?他?,然后再买一份寄给我的……”
“——这个真的很好吃。”
面容清秀稚嫩的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中原中也。
那种仿佛期待着肉骨头的小狗一眼可怜又晶亮的眼神?,轻而?易举地击溃了Mafia最后的良心并不如何坚固的心理防线。
“……行吧。”
微微叹了口气?,中原中也停下手中的笔,摸出自己的手机。
两分钟后。
嘟嘟嘟—望着自动挂断的电话,不管是?梦野久作还是?中原中也,脸上的神?情,都很快有了一丝微妙的波动。
“病人桑,一直都没有接电话诶……”梦野久作歪了歪头,语气?开始变得有些诡异,“是?决定要食言了吗……?可是?,巧克力真的很好吃……”
他?勒在玩偶脖颈上的纤细手臂开始缓缓用力。很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在中原中也的办公室里蔓延开来。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阵。
“你这段时间,去美利坚找他?做过治疗吗?”
梦野久作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没有哦~我去病人桑的家里找过他?几次,不过每次按门铃都没有人开门,后来首领就不让我再去啦~”
“首领……吗?”
中原中也愣了愣。
短暂沉默之后,他?从办公桌后站起了身。
“——失陪一下。”
五分钟后,Mafia重力使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首领办公室的门外。
第330章
“——你的意思是, 希望我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向对方组织的首领询问冰酒的近况——是这样吗,中也君?”
短暂沉默了一下之后, 中原中也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低声道。
“这样说?或许有些失礼,不?过、首领——不?管是他?能够弄来的那种药、又或者是他本身那个极为?特殊的体质,冰酒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应该都?还算得上重要?吧?”
闻言, 黑发红眸的俊雅医生眉眼轻弯。
“这样说?未免也太谨慎了一点吧,中也君?或许你可以再大胆一些的。”
“就比如……”医生?轻笑了一声,“「他?的存在对于你来说?, 的确蛮重要?的」——你完全可以这样笃定地对我做出以上结论。”
十指轻轻交叉,森鸥外?那泛着深沉暗红色的眼底,眸色微微闪动。
“毕竟——无论是身为?医生?的我、对他?手里的那种特别的药的兴趣,还是作为?首领的我,对他?所具备的,和太宰君稍有相似、但?本质上却又截然不?同的‘容器’体质……对我来说?,冰酒君的存在, 都?是一件和你值得让我为?之高兴的事情啊。”
中原中也迟疑了一下。
“那、首领,这件事——”
“如果?你指的是想拜托我联络对方组织的首领的话,很可惜, 中也君。”
注视着垂首站立在自己办公室正中间的得力部下,森鸥外?的脸上,很快便浮现出了一抹不?知真假的遗憾之色。
“——只有这件事, 我恐怕没有办法答应你。”
话音微顿,望着中原中也脸上流露出的疑惑之色, 森鸥外?笑了一下,语气?不?紧不?慢地娓娓道。
“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中也君——我们和冰酒君之间存在着的更深一层的合作关系,事实?上、并?不?是建立在对方身为?对方组织的干部这一点之上,而是直接与对方本人?达成了协议。”
中原中也抿了抿唇,神色看上去欲言又止。
然而,没等他?说?出点什么,森鸥外?很快就打断了他?。
轻轻将下巴抵在交叉在一起的手掌之上,森鸥外?温和的笑容里,似乎含着某些神秘而又若有深意的特质。
“中也君,你要?知道,我们和冰酒君之间,是那种绝对不?可以暴露在其他?人?视野之中的、隐秘又危险的关系啊——”
“如果?由我,来亲自将这个秘密宣之于众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吧,中也君。”
中原中也:“……”
短暂思量了片刻,中原中也最终微微低下了头:“我明白了……抱歉,首领,是我先?前的考虑不?周。”
森鸥外?微笑着轻轻摇头。
“年轻人?总是拥有无限的试错机会,中也君,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是。”
神色认真地应下了对方的教诲之词后,中原中也略微迟疑:“关于冰酒的事——我会再去想其他?办法的。”
对于对方的这句类似承诺、亦或是宣誓之类的话,森鸥外?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当他?的视线追随着中原中也、一直到对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首领办公室的大门之外?的前一刻。
一道意味深长的温润轻笑声,忽然冷不?丁地,自办公室内飘出。
“——只要?报酬给出足够令人?心动的价码,那么,在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侦探做不?到的事……你觉得呢,中也君?”
中原中也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过身,向支着下巴、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靠坐在办公桌后的对方轻轻鞠了一躬。
随后,他?的身影便快速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
——矢目久司又在发呆了。
望着安静地端坐在靠窗的方桌前,捧着书,一副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放空模样的矢目久司,宫野志保沉默了一会儿,放轻脚步,默不?作声地来到了对方的身侧。
“矢目……?”
她轻轻地唤了对方一句。
——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将手里的小托盘搁在桌子的一角上,宫野志保从矢目久司的肩膀侧边探了个头出来,略显好奇地将摊开在对方面?前的漫画书拿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呢?”
轻柔的话语落下,被吊悬在倒十字架上的青年忍不?住挣动手脚,没有分给问话的少女半个眼神。
香甜的血腥味,很快便向着四周弥漫开来。
环聚在刑场之上的血族之中,立刻传来了一阵躁动不?安的窸窣细响。
“哈……那副假惺惺的面?孔、咳,还是收起来会比较好。”
轻轻舔了舔自唇角溢出的鲜血,兰斯洛特望向昔日恋人?的眼睛里,第一次映上了凛冽的杀气?、以及浓稠黏腻的恨意。
站在倒十字架前方不?远处,尤妮丝轻轻歪了歪脑袋。
“永生??氏族的血脉?又或者?是挥霍不?完的财富?——人?类所求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咽下口中汩汩上涌的血液,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兰斯洛特冷笑了一声。
“畜生?、咳……又怎么能理解人?的追求。”
尤妮丝漂亮精致的脸蛋上没有什么表情。在一众血族同僚或贪婪、或兴奋的眼神注视之下,她摸了摸青年的脸侧,但?很快就被对方厌恶地避开了。
“你就快要?死了。”
她没有骗他?。
血猎的秘术几乎抽干了兰斯洛特全部的生?命力,胸口处那处巨大的贯穿伤,更是距离他?的心脏只差毫厘。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尤妮丝花瓣一般柔软的唇,轻轻贴近了青年的耳畔。
“你会得到的……那些你所渴求的一切。”
有血族在叫嚣。
“烧死他?!”
“杀了他?!!”
“尤妮丝——快去接一杯血猎鲜活的心血、来庆祝我们血族的大捷!”
高台之上,尤妮丝脚尖轻点、退开了一些距离,眼神无比平静地扫了一眼下方的众同组,唇角微翘。
“——他?将是我的眷属。”
“我的孩子。”
“他?将与我共同分享漫长的生?命、无尽的财富,以及独属于卡帕多西亚血脉的荣光。”
在少女的身后,气?息奄奄的青年瞳孔骤然紧缩。
她要?……初拥他?。
——本回完】
已经补完了前面?剧情的宫野志保,有些意犹未尽地将漫画翻到了最后:“果?然,我就说?不?可能有那么轻易就得来的感情——兰斯洛特从一开始,其实?就是想要?利用尤妮丝的吧?”
“……不?。”
有些出乎宫野志保意料的,上一秒还在怔怔出神的矢目久司,忽然像是被唤回了魂似的,原本空洞的眼底很快漫上了一抹暗色。
“至少……在最开始的开始,他?曾经真正为?天?台上的尤妮丝心动过。”
“哦,你是说?查尔斯特的狩猎夜前夕、两人?在天?台上的那次初见吗?”宫野志保回忆了一下,“那时候的尤妮丝看上去很神秘,身上又似乎带了一点忧郁又破碎的黑暗气?息……这种矛盾而且特别的气?质,不?管对任何人?来说?,都?存在着很强的吸引力吧?”
矢目久司:“……”
“怎么又不?说?话了?”翻到最后一页、简单看了一眼大结局的预告图透之后,宫野志保将书放回了桌上,有些心痒痒地戳了戳矢目久司垂落在颈间的、微卷的火龙果?色碎发,“——难道是我哪里记错了吗?”
——自来卷就是好啊……头发看上去毛茸茸的,像是什么温顺无害的小动物一样www
宫野志保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心里开始飘起了小花。
——对成年人?来说?,摸对方的头顶是不?是不?太礼貌……?可是头顶那几撮呆毛看上去也很好摸的样子哎……
短暂沉默之后,矢目久司轻轻摇了摇头。
又不?说?话了?
——再这样下去,对方的声带真的还能像正常人?类那样流畅运转和工作吗?
宫野志保想了想,试图另辟蹊径、在对方感兴趣的漫画上找一点共同语言,吸引对方与自己讨论剧情、顺便多说?几句话:“哎——矢目。”
矢目久司转眸,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她。
“按照你的推测来看,兰斯洛特最后会被身为?血族的尤妮丝同化?、背叛自己的信仰,彻底投身到对方的阵营里去吗?”
“……”
指尖轻轻抵住下巴,分明只是在讨论着漫画剧情,但?宫野志保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正经认真的神色。
“——按照漫画的分类来看,这部漫画会被分到少女恋爱番里,说?明爱情应该会是故事中最重要?的要?素,这样看来,兰斯洛特最终为?了爱情、选择站在血族那一边的可能性很大哦。”
“……”
“仔细想想……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朋友安吉拉在血族屠城时、被冈格罗残忍杀死的尤妮丝,恐怕心里和血族已经产生?了嫌隙了。这样一来,如果?兰斯洛特试图用爱来感化?尤妮丝的话,两人?双双跳反加入人?类阵营、为?了守护人?类而向血族宣战的结局,也不?是没有可能出现哎。”
“……”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我对这部漫画作者?的创作风格了解来看——极度擅长BE美学?和阴间展开的[春山君],比起设计让兰斯洛特堕落恶役、和尤妮丝双向奔赴,又或者?双双跳反洗白、共同抗争的经典HE大结局来说?,他?更大可能会设计出,让兰斯洛特在被初拥之后背刺尤妮丝、两人?同归于尽,达成相爱相杀、双死即HE的成就。”
“……”
半晌没得到对方的回应,宫野志保不?由得戳了戳身边青年的肩膀。
“所以说?,你觉得呢,矢目君?你推测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矢目久司依然在沉默。
宫野志保的小脸微垮,看起来似乎有一些不?太高兴:“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从怔忪之中回过神来,矢目久司微微怔了一下,随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你总是不?跟我说?话?”
宫野志保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谴责。
“——明明你和那瓶讨人?厌的威士忌之间、偶尔还能聊上一两句,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就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了?”
“……”
矢目久司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和安室透之间交谈的频次,的确要?比和宫野志保的对话更高一些。
只不?过他?们之间谈论的,几乎全部都?是一些关于黑衣组织的、从不?外?传的秘辛就是了。
但?……
这一点就不?方便解释给宫野志保听了。
于是,短暂沉默之后,矢目久司轻声开口。
“抱歉……以后不?会了。”
闻言,宫野志保沉着一张小脸,轻哼一声、别开了视线:“我又不?是要?逼你道歉才这么说?……算了、喝药吧。”
这样说?着,她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伸手,从放在桌角上的小托盘里,取出了一支幽绿色的药剂。
鉴于自己才刚答应过对方不?会再当哑巴的关系,矢目久司想了想,主动开口询问。
“——这个,是治疗什么的?”
宫野志保掰瓶口的动作微微一顿。
片刻后。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用作治疗的药物。它的效果?主要?是促进你体内生?物因子循环、增强细胞活性,从而导致……”
她解释了一大堆听上去晦涩难懂的专有名词,语速快速而流畅,越说?,身上自信和沉稳的气?度就越明显。
在宫野志保讲述期间,矢目久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支色泽奇异的药剂之上。
原来,那个不?是治疗用的啊……
半晌之后,等到宫野志保的声音稍歇,矢目久司便撩起眸子,趁着对方组织语言的空档,轻声问。
“——我的身体……还能恢复吗?”
尚未出口的话语瞬间凝固在了宫野志保的舌尖。
她湖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短暂沉默之后,宫野志保转开了视线:“当然可以了……你别多想,这支药只是为?了巩固一下你的身体状况而已。”
矢目久司没说?话。
在一片怪异的静默之中,宫野志保的声音,忽然就变得有几分急促。
“——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茶发少女的面?容,望着对方飘忽不?定、未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下之后,扯了扯唇角。
“当然信。”
话音落地,矢目久司从对方手里接过了那支已经被掰开了瓶口的幽绿色药剂,微微仰头、喉结上下快速滚动。
咕噜咕噜……
很快,他?便将手里只剩一支空管的药剂瓶向宫野志保晃了一下,随后将其丢进了垃圾桶里。
望着矢目久司的动作,宫野志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之前给你的那只海豚呢?”
“在桌上,脉冲仪旁边。”矢目久司回答得很快。
因为?担心把对方放在自己这里的海豚胸针弄丢的关系,在得到它之后,矢目久司一直将胸针摆放在室内最显眼的位置上。
茶发少女飞快地跑到了脉冲仪旁边,将一只造型精致的银白色海豚胸针握在了手里,等来到矢目久司的身前之后,不?由分说?地将它别在了矢目久司的围巾上。
“不?许取下来!”她瞪了面?前温顺地任由自己摆弄的青年一眼,低声警告道,“你必须好好保管它……等你好了之后,你还得把它还给我。”
“……”
“你听见了吗?”
眼眸微垂,矢目久司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这只停靠在自己围巾下端的银白色小海豚:“……我知道了。”
见状,宫野志保总算是安心了一些。
她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的那条项圈,最近——”
“啊。”
薄绿色的眸底快速闪过了一丝暗光,矢目久司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
“大概是……没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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