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剑拔弩张的一幕, 养父母却并未察觉异样,养母虽不关心沈伽黎死活,但表面功夫要做足, 笑得几分夸张:
“姑爷这么关心我们伽黎, 我这当妈的看着实在欣慰。”
沈岚清鼻间一声轻笑:“是挺关心,三伏天人却冻感冒, 景哥的关心可以列入笑话大全了。”
养母被这句挑衅吓了一跳,不知沈岚清突然发什么疯, 赶紧冲他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虽然她万般疼爱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但今日场合却由不得他,全得看南流景的脸色。
南流景对这句话充耳不闻, 好似眼里根本没这么个人, 对着养父母伸手做个“请”的手势:“岳父岳母舟车劳顿辛苦了,李叔特意为几位准备了晚餐。”
说完,招呼李叔递上热毛巾给二位擦手。
养母擦着手,感叹着南流景眼光独到, 屋内装修简单又不失格调;
养父擦着手, 频频望向楼梯,小声问道:“黎黎现在身体怎样了,还在发烧么?打针不管用的话可以试试物理降温。”
就连吃饭时,养母一个劲儿夸奖李叔手艺好,养父却在一边认真剥虾剔鱼,生怕走温,特意找个碗扣着,叮嘱道:
“黎黎要是没胃口, 劳烦管家大叔给他煮点海鲜粥,他平时不大吃鱼, 嫌剔骨麻烦,就是因为挑食才导致营养不良易生病……”
宫源说着说着,眼泪抑制不住。
岚清认祖归宗后,老婆说什么也要把黎黎送出口任由其自生自灭,自己一个上门女婿没有任何话语权,天天在老婆耳边哭诉,哭的她耳朵起茧子才勉强同意把黎黎送到郊区作罢。
家里公司遭遇危机,老婆打算把黎黎送至南家联姻,联姻的还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大儿子,自己还是没有话语权。
而这次,就算把老婆念到耳朵起茧子她也绝对不改变决策,自己能做的,只有对着月亮祈祷。
网上有关黎黎的新闻他不是没看过,他知道这孩子从前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被断了经济来源肯定不好过,最绝望的是,姑爷对他似乎并不好,结婚数月只带他回了两次娘家,老婆又盯得紧,因此黎黎在这边什么情况他一概不知。
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是自己无能。
宫源越想越难受,望着满桌珍馐,想着沈伽黎还在生病只能躺着,眼泪开闸泄洪。
养母都无语了,这什么傻逼玩意儿,当着姑爷的面儿出什么洋相。
她尖细的小高跟狠狠扎进宫源皮鞋,无声斥责着:“别给我丢人现眼。”
宫源所有糗态都被南流景尽收眼底,可无论是表面还是心里都古井无波,并没嘲笑的意思,反倒招呼了李叔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岳父剥给沈伽黎的鱼虾,送到厨房煮一锅粥,加点新鲜青菜,煮好后给他送上去,顺便盯着他把药吃了。”
宫源眼睁睁看着李叔把鱼虾端走,终于止住眼泪。
南流景从来不向任何人作保证,他的决策向来不需要在意他人看法,今天,他语气沉然坚定:
“岳父放心,之后我会帮助伽黎改掉挑食的毛病。”
宫源忍不住握着南流景的手,热泪盈眶不住点头:“好姑爷,好姑爷啊!”
养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她今天非得拿鞋底抽死这没出息的。
饭吃得差不多,也该谈谈此次前来的正事。
养母优雅擦着唇角,笑得灿烂:“姑爷,最近公司怎样,听说幻海电子刚拿下政府的招标计划,环海高速,这次肯定要大赚一笔了吧。”
南流景垂眼,切着牛排漫不经心“嗯”了声:“小生意,不足挂齿。”
养母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小生意?果然幻海电子财大气粗,连环海高速都不放在眼里,这条路一旦建成,出省更方便,到时光是高速费都赚麻了。
她稍显不安地摩挲着手指尖,笑得几分尴尬:“我们家要是有幻海集团这底气,也不至于为了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烦心了。”
养母这么说,就是因为公司为了起死回生打算投资一个新型项目,可这项目正打得火热,前途一片光明,大大小小的公司都盯上了这块大肥肉,就算跟着喝汤都能保证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这不,卷起来了,对家公司已经出价到两个亿竞争投资代理权,而自家公司遭遇经济危机后债台高筑,别说两亿,两千万都拿不出来,就算把名下所有房产都卖了都补不上这个大窟窿。
但是,她手头周转不开,不是还有个金贵姑爷嘛。
先不说南流景对沈伽黎到底几分真心,丈母娘的面子他总要卖三分,更何况两亿对他来说也不是大钱,咬咬牙不成问题。
“姑爷,你知道科研院的S2项目么?我听内行人说,这是他们顶尖团队耗时七年研发的新项目,一经问世全国近一半的人将因此受益。”
南流景:“知道。”
养母一听,心中暗喜有戏,赶紧道:“姑爷觉得这个项目怎样,我了解过了,项目真要做成,至少能赚这个数。”
说着,她左手比了个“五”,右手比了个“零”。
南流景看起来兴致缺缺:“这样啊。”
养母点头似捣蒜:“但是你也知道,大肥肉,多少人盯着,所以……”
南流景终于抬起了他尊贵的头颅,目视养母,表情寡淡疏离:“岳母需要资金?”
养母笑得合不拢嘴:“只是暂时资金周转不开,但如果姑爷愿意,投资人肯定要先写姑爷的名……”
话未说完,南流景打断她:“岳母,前几天伽黎的生日,您可有为他发短信祝福,送上生日礼物?”
养母:?
这弯拐的,直接拐出大气层。
“我给伽黎过了二十多个生日,恰好最近公司忙,偶尔忘了一次也正常,姑爷放心,等忙过这一阵儿定会为他补上。”养母道。
南流景沉默片刻,忽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笑容似针,一下子扎进养母心头。
她脸上的喜色僵住,声音空寂:“姑爷,这是……?怎么了。”
南流景缓缓呷一口茶水,倨傲地垂视着养母,薄唇轻启,声音森寒:“岳母,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做事前会评估风险,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第一,您说的这个项目我有过了解,科研团队的确都是国内顶尖,品质有绝对保障,但他们是研发人员不是商人,不懂市场,经我预算,这个项目问世后三年内的曲线图会出现短期暴涨长期暴跌的趋势,最后跌入冰点,血本无归。”
养母听完,嘴巴微张,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如果真像南流景说的这样,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公司抢着做投资代理?
“以上为客观原因,我再说说主观因素。”
养母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她只知道她已经得到了明确拒绝,剩下的什么主观因素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南流景慢条斯理整理着袖口,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在说类似今晚吃什么这种小事。
“除了评估产品市场风险,还要评估债权双方风险。”
养母:不懂。但债权方,该不会是指他和我?所以这钱还得算是借的是么?
南流景低低道:“岳母家的公司债台高筑,岳母也已被列为法院执行方,说实话,抬一手岳母的公司很简单,我也不缺这几个钱。”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可这基于你是伽黎的母亲基础之上,但如果,你连儿子的生日都不知道、儿子生病你进门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在儿子毕业典礼当天都不肯与他合影,只因为他是抱错的假儿子,那我便没有帮扶岳母的义务。”
养母倏然瞪大双眼,凳子上宛如长出无数小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沈伽黎这个贱人!还学会告状了!
“虽然并非亲生,可伽黎生病犯迷糊的时候,嘴里喊着的还是妈妈。”
南流景的声音轻了几分。
他忽然想起那个在疯癫中结束生命的女人,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便为儿子缝了一只人偶做生日礼物。
又想起,亲手拔掉母亲的氧气罩那一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我很爱她,所以没办法再看她继续痛苦活着。
尽管无人理解,可每个孩子,都无比热爱且依赖着自己的母亲。
最痛苦的时候,最开心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妈妈。世界语言种类繁多,可“妈妈”是唯一的,发音相同的词。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养母突兀的沉默了,静静凝望着地板,不知在想什么。
南流景喊了李叔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李叔随即拿了支票本过来。
南流景私下一张支票写上自己的名字盖了个人印章,推到宫源面前:
“岳父想写多少都可以,但我事先声明,这笔钱只能用于日常生活,决不能用于投资或还债,我这边会有支出反馈记录,就这样。”
南流景说完,扶上轮椅扶手:“我吃饱了,先休息了,各位请便。”
望着南流景决绝离去的背影,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甚至,伤自尊。
大概觉得伤自尊的只有宫源,养母凑过来小声道:“快写,多写点,至少先把债务解决了,把钱洗出来一样用。”
宫源垂着头,颈间爆出条条青筋,一言不发。
养母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声音尖锐:“写啊!平时丢人现眼你在行,这时候又像木头一样!”
“我不写。”宫源的声音发着颤。
“你疯了还是傻了?你以为像南家这种大财团会给你第二次随意写支票的机会?人家是有钱但人家不傻!快写!”
“啪!”宫源猛然站起身将钢笔摔在桌上。
他双目怒睁,眼中布满血丝,胸膛剧烈起伏。
养母被吓了一跳,怒掐之:“你突然发什么疯,吓死我了。”
宫源也顾不得是在别人家里,怒极而啸:“你好意思写么?!卖儿子赚来的钱你用着睡得着觉?!我不写,你也别想打什么主意!”
说完,怒撕支票,愤愤扔进垃圾桶。
父母尖锐的争吵声中,沈岚清疲惫地抬眼看向楼上。
这次被南流景羞辱的不仅是父母的脸面,还有自己那颗脆弱的少男之心。
沈岚清黑化70%——
*
楼上。
南流景一进房间便看到沈伽黎还保持开始的动作折着千纸鹤,李叔在一旁碎碎念,他却充耳不闻。
南流景鼻间发出一声轻笑,摇摇头。
其实沈伽黎这个人虽然平时吩咐他点事总是一肚子抱怨,但做还是会做的,先不说做得如何,至少他能保证完成任务。
李叔见人,颇有眼力见起身,顺便告状:“粥都快凉了,可沈先生说什么也不吃。”
南流景缓缓点头:“知道了,你先去送客。”
李叔离开后,南流景来到沈伽黎身边,打量着那几只新的纸鹤。
明显折错了,翅膀都展不开。
但,总算折好了七只,和箱子里那些加起来正好一万。
“你父母还在楼下,不下去见见?”南流景问。
沈伽黎头也不抬:“不见。”
如果只是宫源在,他说不定还会在楼梯口瞅一眼,但那个女人也在就免了。
南流景有些好奇:“上次生病,迷糊着喊想妈妈,现在怎么又不见了。”
沈伽黎用脑电波回应他:认不对人可以不用认。
见他不想回答,南流景也没再追问,视线游离到桌上那碗粥,放了太久,表层已经半凝固。
他端起粥碗用勺子轻轻搅匀,递过去:“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吃了,然后吃药。”
今天谁来了沈伽黎都是那句话:“不吃。”
南流景眉头一蹙,习惯性要摆出大领导的架子命令他,但脑海中一瞬而过他委屈的眼泪,命令的言辞便生生咽了回去。
沈伽黎是他见过最难搞的人。
不过之前看他直播上画画课时,因为都是幼儿园小孩,有效专注力只有几十分钟,为了确保课程顺利进行,美术老师会用一些小手段来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比如,比赛。
南流景清了下嗓子,坐得端正。
“沈伽黎,我们来比赛吧。”
沈伽黎:?
大白天发什么疯。
“我也吃,我们比赛看谁吃得快。”南流景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笑意。
不信他不上钩。
沈伽黎头也不抬:“哦,你赢了,我认输。”
南流景:……
沈伽黎:“你把这些都吃了,我奖励你一个贴纸。”
南流景:………
从来没这么无语过,自尊心自信心双双遭受打击。
可如果他不按时吃饭吃药,康复得很慢。
倏然,南流景脑海中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十分钟后。
南流景拿着手机递过去:“有人给你打视频电话。”
沈伽黎:“说我睡了。”
“嗯,我会帮你转达给白薇。”南流景作势要按掉视频。
接下来,一道白影掠过,一把推开他抢过手机,一边快速整理着头发一边秒按接听。
视频中,白薇穿着简单的白T,扎着高马尾,长发卷翘在脑后一甩一甩,年轻的就像校园里的大学生。
沈伽黎坐得笔直,脸颊不知是低烧还是其他原因,微红发烫。
“白薇姐。”他腼腆道。
南流景看的傻眼,沈伽黎竟也会主动同人打招呼?
刚才他抢手机那速度,快到都成了虚影。
白薇笑得眉眼弯弯:“伽黎,晚上好,听南总说你生病了,身体怎么样,有好些没。”
沈伽黎点点头:“好多了,白薇姐放心。”
白薇抬起手中小叉子,上面一小块蛋糕点缀着樱桃,她俏丽一歪头:“我在吃小蛋糕,是我自己做的哦,下次见面给你带些尝尝。”
沈伽黎点头、点头:“我最喜欢吃蛋糕了,一天不吃浑身难受。”
南流景:?
床上坐的应该是沈伽黎本人不是伪人,对吧。
“你生病了要多吃饭,尽量吃清淡些,还要按时吃药,这样才能好得快。”白薇笑道。
镜头盲区,沈伽黎伸长手端过粥碗,对着镜头舀了一大勺送入嘴中。
“我刚好在吃晚饭,这已经是第二碗,哦对了,吃药。”沈伽黎拿过药盒,轻车熟路吞了药,猛灌几大口凉白开。
“好乖。”白薇托着下巴,笑盈盈望着他,俏丽典雅,像她背后桌上摆的洋桔梗插花。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间,满满一大碗粥见了底。
南流景:说不上哪里怪,但就是很怪。
时候不早,确定沈伽黎吃完粥,白薇又和他聊了会儿才说要去休息,明天还有通告。
沈伽黎点头,一直到对方挂了视频电话,他还在望着屏幕发呆。
一旁的南流景听到手机振动,拿出一瞧,是白薇发给他的消息:
【南总,劳您费心了,如果伽黎不爱吃饭,你可以像今天一样给我打视频电话,我会监督他。】
南流景:【辛苦了。】
他还是想不通,养父母来了都劝不动的人,白薇一通电话刀过竹解,诡异,实在诡异。
本以为有关白薇的话题定会引起沈伽黎的兴趣,南流景便询问:
“怎么和白薇这么亲近?”
沈伽黎:“跟你有关系?”
南流景悟了,不是对和白薇有关的话题有兴趣,而是只对白薇有兴趣。
*
翌日一早,李叔给沈伽黎量了体温,37.6℃,大抵恢复正常,但还是有点低烧。
“今天少爷得去公司,所以不能在家陪你,我也有事要办,一会儿医生会上门为您检查,沈先生今天哪也不要去,在家静养,需要什么就发消息告诉我,我下午就回。”
李叔贴心帮他掖着被子,叮嘱着。
沈伽黎:哦,替我谢谢南流景,也谢谢你。
时间进入八月底,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渐渐过去,现在的早晚两头裹挟着淡淡凉意。
南流景临上班前进来坐了会儿,也不说话,就坐在床边望着地板出神。
尽管沈伽黎背对着他,可还是被他的视线戳得发毛。
“你出去。”沈伽黎毫不留情开始撵人。
南流景活了快三十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荒唐事,这可是他的房子,竟然撵他出门?
“房子写你名了?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沈伽黎懒得搭理他,吸了下鼻子,这玩意儿因为感冒堵得厉害。
但在南流景听来,这一声是抽泣。
又……哭了?
南流景沉默片刻,语气失去了刚才的理直气壮,那尴尬的语调,仿佛他才是鸠占鹊巢那位。
“抱歉,我的意思是……”
该怎么解释刚才那句话?
“是……说。”南流景真的不会撒谎,想了半天,最终认栽,“我语气不好,刚才那句话并出自非真心,别哭。”
沈伽黎:?
他在说什么,奇奇怪怪。
见识过沈伽黎眼泪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沈伽黎不给他回应,他就一直坐在床边,哪怕楼下李叔喊了一遍又一遍。
一直不见人,李叔上楼查看情况,就见他家少爷坐在床边,单手扶着额头,眉宇紧蹙,笼着些许懊恼。
“少爷,杨司机在外面等了很久,上班时间到了。”
南流景抬眼望向那孱弱的背影,喉结滚动着,良久,低声道:“你去看看沈伽黎,是不是还在哭。”
李叔绕到人面前仔细端详许久,恭敬道:“少爷,沈先生已经睡着了,而且,非常安详。”
南流景:……
浪费感情。
……
沈伽黎每次醒来似乎都是被手机振动吵醒,如果没有手机,他恐怕能黏在床上。
打电话的是贺导,声音带着喜悦:
“小沈啊,刚才兰瑟品牌方给我来电话了,说已经确定珠宝广告由你演出,问你今天有没有空,要详细谈谈合同的事。”
沈伽黎反问:“签订合同的话,白薇姐会去么?”
“当然,她是代言人,当然会亲自到场。”
虽然还有些低烧,沈伽黎还是强撑着坐起身子,主动吃了粥和药。
高烧刚退,身子还是软绵绵的,脚下地砖也仿佛变成了棉花,踩上去没有实感。
可情绪异常高涨,他对着镜子整理半天,又翻出白薇送给他的钥匙扣,虽然用不到背包,但为了挂钥匙扣,他背了只空包出了门。
这次见面的地址在兰瑟中国代理公司,距离非常远,且最近恰逢雨季,下了三天三夜没见停,沈伽黎生怕淋湿他花费时间打理好的头发在白薇面前出糗,第一次,主动叫了出租车。
但到了地方才知道,贺导说的“白薇会亲自到场”并非就指今天,代言合同至关重要,不能与他的广告合同一起签,必须另外安排时间。
沈伽黎的笑容一秒褪去。
他站在雨中,任由冷冷的冰雨在他脸上胡乱地拍。
……
会议室。
U形会议长桌正中间最上座坐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高鼻红唇,淡蓝的眼球如同斐济的海水,清澈幽碧。
他的左手边坐了一排同样西方面孔的中老年男子,个个西装傍身,矜贵优雅。
而他的右手边倒显得几分不对称,偌大长桌,只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素淡轻薄的白衬衫,衣摆松松垮垮,搭配着素朴到和时尚完全不搭边的浅色牛仔裤。
这么严肃的场合,对方甚至不肯穿件正装,老梆菜们齐齐摇头,奈何自己说话没分量,最终目光落在上座那男人身上。
艾凡也在等,目光转向一旁的朴素男人。
签约向来只是走个流程,但他没想到,真会有人对着厚厚一沓合同逐字阅读,读得极慢,时而还要回过头联系前后文理解合同条例的含义。
对面的中老年男人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频频看向手表,最后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弯腰耸肩中,不耐烦的意思很明显。
紧挨艾凡的年长者忍不住敲敲文件,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催促一下沈伽黎,这也太慢了,雕花也没他这么慢。
艾凡对他的意见充耳不闻,同开始一样坐得笔直端庄,手里把玩着钢笔,安静地等。
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对面老几位已经熬不住打起了瞌睡,沈伽黎终于读完了合同。
合同省流版:并非代言人,只是参与广告拍摄,税前广告费58万。
这么一算,真正到手费用去掉税后也只有34万。
不过钱多钱少是次要,只要能确保拍摄顺利,好让妈妈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少拿一点也没关系。
沈伽黎缓缓拿起钢笔,刚要在乙方后面签署自己的姓名——
“抱歉,罗斯安德代表,我有疑问。”还未落笔,对面一个须发斑白的男人举手示意,用不娴熟的中文问道。
“问。”
男人翻开文件,指着数据道:“根据最近的市场调查,出现了大量年龄段在十五至二十岁的女性群体发布抵制兰瑟的言论,我认为这和更换参与广告拍摄艺人一事有关。”
艾凡眼神一凛,瞅着男人,表情不悦:“所以呢。”
“要知道女性是兰瑟珠宝的主要购买力,也是我们重点维护的对象团体,如果因为更换拍摄艺人导致品牌被抵制,是否属于得不偿失?所以我希望沈先生能够对此事向委员会做出阐述,您参与拍摄的优势是什么。”
沈伽黎无语。
把人叫过来耍猴呢?能签就签不能签拉倒,还阐述优势,烦,心烦。
他现在很不舒服,高烧的余热如一团火球在胸腔里乱窜,就连呼吸都伴随着杂音,鼻塞导致的头昏脑涨令他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因此一份文件看了两小时才看明白。
签名走人的事儿,这些人偏要怎么麻烦怎么来。
沈伽黎不想签了,爱护妈妈的方式有一万种,大不了到时拍摄他守在旁边,搭档要是敢磨蹭他就用眼神刀之。
他站起身,对老头子们道:“我看各位好像对我很不满意,那我也自觉不打扰,走了,祝你们早日找到合适的拍摄者。”
老头们面面相觑,面色铁青,从没见过如此大牌的人,甚至对方连艺人也算不上,你不打扰?我们还不伺候了呢!
几人愤愤摔了文件,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等一下。”沈伽黎起身经过艾凡身边时,被他拉住手腕。
众人不知道这句“等一下”是对谁所说,又施施然坐了回去,冷着张脸,心里犯着嘀咕。
沈伽黎却不想待了,他很难受,浑身疼,迫切需要躺平。
“先坐下,给我一点时间。”艾凡轻声对他道。
虽然说这话时表情淡漠,但语气却莫名有种哀求的意味。
“各位,我认为,沈先生的优势阐述,已经说明了。”艾凡看向老头们,声音坚决。
众人:???
艾凡伸出食指:“没错,就是个性。”
沈伽黎:怎、怎么看出来的。
“不与世俗妥协,追求本真,这不就是兰瑟珠宝一直追求的理念——个性,不流于世俗,做世界独一无二的品牌。”
“那个……”沈伽黎扯扯他的衣角,“别误会,我这不是个性,只是单纯的没礼貌。”
“嗯,坦诚自己没礼貌这件事,是我见过最个性的个性。”艾凡坐下,将合同推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是个性,是纯纯没礼貌。”沈伽黎坚持道。
艾凡轻笑一声:“瞧,坚持己见,不也是个性的象征?”
沈伽黎:……
不想争辩了,你说的都对。
“至于各位刚才指出的兰瑟遭遇抵制一事,我认为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艾凡优雅跷脚,举手投足间果于自信。
“根据往年数据来看,兰瑟的受众群体主要是四十岁以上事业有成生活稳定的中年年龄段,况且,我不认为兰瑟的定价是学生群体能够负担得起的,因此兰瑟遭遇部分年龄段抵制一事,我们要做的是减少话题量,避免事态继续发酵,其他的照常进行。”
艾凡看了沈伽黎一眼,继续对老头们道:“或者你们谁有更好建议,合同签署结束后来办公室找我。”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艾凡既然这么说,就表示拍摄者非沈伽黎不可,没意见没意见,一切按您要求来。
沈伽黎终于在合同上签下了他的大名。
合同一式两份,各执一份,拍摄日期另行通知,费用也会在三日内汇入沈伽黎的银行卡。
签署会议结束,沈伽黎站在门口,望着瓢泼大雨,陷入沉思,是要走回去还是叫车?
加上南流景给的三百多万,四百万在手,能不能小小的奢侈一下打车回去?
不行,切勿因小失大,有时候恰好就因为这十几二十块,使得结局发生质的变化。
他刚踏入雨中,银色迈巴赫横在面前,驾驶室的车窗打开,露出淡漠疏离的侧脸,高挺的鼻尖与下巴连成一条倾斜的直线,精致且华丽非凡的五官像极了旧时代外国电影中的特写镜头。
艾凡简单道:“上车,送你。”
沈伽黎也不怕他心怀不轨,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他上了车,临着艾凡而坐,有些好奇,号称十大家族之首的继承人,竟也会自己开车。
似乎觉得热,艾凡脱去西装外套扔到后座,余光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没礼貌又不懂礼节,拥有让人一秒上火的本事,可同时,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天乘坐摩的回了酒店,洗完澡后头脑清醒了些,艾凡躺在床上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回想了一遍。
这个不懂规矩、无礼且任性的男人到底有哪点值得自己念念不忘?
平心而论,脸是好看的。
就像东方人很难分辨西方人的长相一样,艾凡初次踏入这片土地时,感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他在中方代理公司这边待了大半月,也分不清身边的员工谁是谁。
但沈伽黎和他们,是有区别的。
至于区别在哪?除了五官看起来更加精致外,好像气质上也大相径庭。
东方人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服从性极强、行动力极高,且有礼谦逊,但沈伽黎似乎和哪一点都不沾边。
他散漫、从容,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如同时代洪流中的一片落叶,颓靡而艳丽。
人总是会被自己羡慕却又无法成为的那类人吸引。
而自己出生生长的家庭,充满了教条规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食物,和什么样的人结婚……从记事起,他的人生仿佛就被圈在这条条框框中,而身边人,也循规蹈矩,麻木的像是人偶,最可怕的是,他们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也或许是察觉到不妥时,已经被高度驯化。
所以,他觉得沈伽黎,很特别。
明明不生动不积极,可偏偏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本事。
听说沈伽黎已经结婚,但属于商业联姻,且对方身患残疾,只能一辈子靠轮椅生活。
久病床前还无孝子,何况是没有感情基础的二人,结了婚又怎样,没有哪条规定是不允许离婚再婚的。
啊……怎么会,明明只见过两次,却已经开始幻想起结婚。
一旁艾凡已经在脑内从宇宙起源想起,沈伽黎头疼得厉害,每咳嗽一次,脑血管都疼到仿佛要炸开。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不停,他没精力顾暇,倚着车窗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而另一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南流景放下手机,抬眼看向墙上挂钟。
第二十八通电话,依然无人接。
下午医生上门给沈伽黎检查身体,怎么喊门也无人回应,只好给南流景打电话询问情况。
南流景刚结束了会议,生死时速赶回家,生怕人是烧昏厥了,结果进了门,哪里还有沈伽黎的身影。
从下午两点到五点,二十八通电话无数条短信,沈伽黎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信。
第42章
南流景不理解, 沈伽黎要手机是为了什么?必要时充当板砖做个防身武器?
给他打过的电话他可有一次接听过?就算不爱接电话,有那什么通话恐惧症,至少出门也该说一声。
迟迟不见人, 李叔已经联系了保安队全城寻人, 南流景则坐在三楼阳台朝着大门口望着,这地方视野开阔, 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人。
心急如焚,愤懑, 又无奈,因为对方是沈伽黎,任何惩罚手段对他来说都不足以为戒, 甚至于, 他还很享受那些惩戒手段。
南流景无力地垂了脑袋,鼻间长叹一声。过往二十九年,他从没见过比沈伽黎还难搞的人,或者说, 从没见过这种每走一步都在自己天.衣.无.缝计划化外的人。
沉默的间隙, 一辆银色迈巴赫从拐角处出现,径直朝着房区这边驶来,最后在大门口停下。
随后,沈伽黎散漫下车,头也不回,驾驶室的人也立马开了车门追出来。
看清那人的长相后,南流景忽而站起身,向前凑近一些以便看得更清楚。
这人是?艾凡?罗斯安德家族的小儿子, 几年前曾经和幻海电子有过商业合作的那位?
艾凡紧追不舍,问沈伽黎什么时候方便, 希望他能带他逛逛晋海市,每次都来去匆匆,还没好好感受过这座城市的人文历史。
沈伽黎言简意赅:“没时间。”
“我不急,看你时间合适。”艾凡轻声道。
沈伽黎不再搭理他,顺着庭院进了门。
南流景垂视着门外那位依依不舍望穿秋水的外国佬,觉得好笑,在别人家门口卖弄什么深情,还是对着一个有夫之夫,所谓绅士的民族,就是如此绅士?
听到沈伽黎的上楼声,南流景慢慢坐下,给李叔发了消息通知他回家。
在沈伽黎进房间的前一秒,南流景拦住他。
“去哪了。”
“签约。”沈伽黎鼻音浓重,嗓子嘶哑得厉害,已经听不出原声。
“不是告诉过你今天医生会上门,况且就算有急事,为什么不接电话,总该和家里人说一声你的位置。”
沈伽黎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但一听到他那破锣一般的嗓子,说话还带着杂音,南流景心头忽的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沈伽黎讨厌一切事后算账,事情已经发生,指责没有任何意义,何况就算是规戒的教育,他下次还敢。
所以让人感到尴尬才是最好的回击。
他停下脚步,稍稍侧过脸,轮廓在昏暗散漫的微弱光线中显得氤氲不清。
“所以呢。”沈伽黎声音虚浮无力,“担心我?生气了?”
南流景视线一黯,双目不自觉微微睁大,那句“是”差点脱口而出。
赶紧转移话题:“为什么是罗斯安德送你回来。”
沈伽黎:“怎么,怀疑我出轨?”
南流景沉默。
沈伽黎点到为止,回屋躺平。
一直到他进屋,南流景身体的紧绷感才得以缓解,没那么僵硬。
奇怪,当他问出那个问题时,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否认。
真的是担心……么?
找不到人时,冒着秘密暴露的风险开车跑到一百公里外;得知他想要一万只纸鹤,工作也丢一边,带着秘书助理们集体化身手工小达人;他一句想要人偶,鏖战三天三夜,手被扎成马蜂窝,被他嫌弃了,还要继续熬夜缝缝补补,甚至因为他更喜欢白薇送的人偶挂件而尝到了失落的滋味。
疯了。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如果哪天真的沦陷进去,离婚协议岂不要变成废纸一张。
……
本就低烧未褪,下午又淋了点雨,到了后半夜,沈伽黎体温骤然升高。
头很痛,嗓子也宛如撕裂,胸腔里似乎有无数只蚂蚁疯狂乱爬。
隔壁房间里,南流景正对着电脑处理这几天积压的工作,就听到墙那边传来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持续许久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打字的手顿住,但很快恢复敲击节奏。
不要管他,自己绝对不是担心他在乎他,忍住,只要能对他的咳嗽声充耳不闻,就绝对不会有沦陷的那一天。
敲击键盘的声音越来越大,节奏愈发急促,似乎借此来发泄某种情绪。
五分钟后。
“你的咳嗽声太吵了,把药吃了。”南流景拎着一瓶止咳药推开沈伽黎的房门。
入眼,便看到沈伽黎蜷缩在床上咳成一团。
那一声声喘咳如刀过砂砾,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南流景从没这么心烦过,不知是因为他的咳嗽声太过吵闹还是因为看到他痛苦无力的模样。
那一刻,他和自己和解了。
照顾病人而已,算不得沦陷。
南流景扶着床沿侧卧在床上,一只手揽过沈伽黎的肩膀将他拉过来。
隔着薄薄的睡衣,南流景感觉指尖一片滚烫。他虽然咳得厉害,但似乎是条件反射性的,人却还迷迷糊糊闭着眼睛,额角碎发被虚汗浸湿,身上那股只有自己才能嗅到的香味被皮肤的温度暖过后愈发浓烈。
原来心软是一种具象的感觉,仿佛在某个瞬间明确感受到心头塌陷了一块。
南流景的眉头深深蹙起,黑沉沉的眼底裹挟着地心熔岩般的炙热。
他将沈伽黎搂进怀中,感受着他咳嗽一声身体便随着颤动一次。
“乖。”南流景生硬着开口,覆在他小腹上的手同样生硬拍得毫无节奏,“医生很快就来了。”
李叔也被这咳嗽声吵醒,匆匆赶来,帮忙找来体温计,一量,39.8℃。
过高的体温忽然让南流景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不知道,该骂他还是哄他,似乎怎么做他都不长记性,自己长这么大,没见过比他还棘手的人。
思忖间,沈伽黎忽然绷直身子,接踵而至的是一声似乎要将胸腔撕裂的咳嗽声。
南流景混乱间按住他左边胸部,紧紧握着,用力按压下去,他是真怕这声剧烈咳嗽把刀口给崩裂。
接着,他听到沈伽黎嘴中气若游丝一声:“变态,这种时候占我便宜……”
南流景:……
我没有,我不是。
他刚移开手想证明自己并非他所说那样,结果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咳,他赶紧把手按回去。
家庭医生睡一半被电话薅起来,在心中将万恶的资本主义骂了千百遍后终于姗姗来迟。
经检查,医生得出结论:
“肺炎,初步判断是胃酸反流引起的化学性肺炎,胃酸反流又由于胃溃疡引起,是患者长期不良饮食习惯造成,以及风寒感冒加重了病情,这只是我的初步判断,具体原因需要到医院做血常规等检查才能确定真正病因。”
一听要去医院,睡得迷迷糊糊的沈伽黎说一字喘一下,虚弱着挣扎道:“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通过仪器检测很难查出真正病因,更无法对症下药。”医生道。
“不去……”沈伽黎用尽力气摇摇头,表示决心。
医院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治病救命的圣地,但对他来说和炼狱无差,不夸张,每次抽血时,那么——粗的大针管扎的他直翻白眼,还有做CT时喝的钡餐,想吐又不能吐,就连做心电图时卡在胸部的小夹子都夹得肉疼。
“不去怎么行呢,我们家庭医生只能帮助检查些常规小毛病,大病……”
话没说完,医生被南流景一个眼神示意住,连忙住嘴。
医生清了清嗓子,拿起医疗箱:“我给患者注射了阿.奇霉素消炎针,但是这种针对胃黏膜有一定的刺激性,可能会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建议吃点奥美拉.唑肠溶片……”
“不吃药……”话没说完,又被沈伽黎打断。
能不能不吃药啊,都成药罐子了。
医生暗暗瞪了他一眼,表面微笑:“或者吃点热粥,加点南瓜养胃,不要吃面条,因为现在患者消化系统非常脆弱,面条消化不及时会在胃里形成黏团。”
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医生说自己熬不住要先回去休息,有事再给他打电话。
为了防止突发症状,南流景让医生今晚留在这里睡。
李叔一听,满脸惊愕。
少爷最讨厌家里有外人存在,就连保洁也只能定期上门,让医生留宿也是头一遭,果然,少爷对沈先生宠爱有加,为了他不惜多次打破原则,呜呜呜,我老头嗑到了。
看着病恹恹的沈伽黎,李叔表示马上帮忙熬南瓜粥。
南流景却道:“我来,你帮他看着更换退烧贴。”
他最讨厌油烟味,却总也忘不了那碗南瓜粥。
六岁生日时,母亲难得清醒,为他缝制了人偶娃娃,还煮了一碗南瓜粥,插了一根小蜡烛就当是生日蛋糕。
南瓜粥甜甜的,是母亲独有的味道。
母亲去世后的二十三年,他再没吃过,或许是睹物思人,一碗朴素的南瓜粥都在提醒他,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今天,却莫名的想要让沈伽黎吃上自己亲手做的南瓜粥。
南瓜处理起来很麻烦,削皮后要切成极小的块,考验刀工也考验耐心。
当南流景费劲切着南瓜时才终于明白,母亲当年为了做这碗南瓜粥和心魔做出了怎样的艰难抗争。
“咕嘟咕嘟。”瓷锅里的粥滚起泡泡,飘散出阵阵香甜。
雪白热粥表面铺陈着金箔般的南瓜丝,装入瓷碗后散去了些许滚烫。
端着粥碗进了房间,李叔坐在沈伽黎床边垂着脑袋打瞌睡,一老一少对头大睡。
南流景让李叔先回房休息,李叔不放心,说要一直等到沈伽黎退烧,说着说着,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
“先回去吧。”南流景心中暗斥这老头的没眼力见。
是在担心你有没有睡够么?是嫌你多余看不出来?
李叔看出来了,恭敬鞠躬:“少爷有事再喊我。”
出门时,还贴心帮忙关了门。
等到粥没那么烫,南流景摇醒沈伽黎:“起来把粥吃了,否则吐了满床没人帮你换床单。”
事实上沈伽黎根本没睡着,头疼得厉害,且如医生所说,现在胃里一阵阵恶心,胃酸似乎正在疯狂上涌。
但他没胃口,因为这种消炎针导致嘴里都是铁锈味。
见他不动,也知道他没睡,南流景问:“需要我给白薇打个电话说说你现在的情况?或者,喊她过来亲手喂你吃?”
沈伽黎咬牙切齿坐起身,满脸哀怨瞅着他。
虽然脆弱的时候想见妈妈,可现在是凌晨两点,别折腾我妈。
他缓缓看向桌上的粥碗,还漂浮着热气,虽然鼻塞闻不到,但能感受到粥里散发出的甜津津。
“你做的?”他开始问些有的没的,试图拖延时间。
“嗯。”南流景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庭院仅剩的几棵红杉树。
下一秒,他怔怔道:“我母亲长于大户人家,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唯一一次做给我吃的,就是六岁生日时那碗南瓜粥。”
那只丑陋的人偶,那碗朴素的南瓜粥,刻上了一个受尽屈辱的母亲,对这个世界唯一留恋的痕迹。
如果说遗忘代表一个人的结束,他希望它们能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
沈伽黎静静凝望着他的侧脸,红杉树浮光掠影,在他脸上投出不规则的斑驳痕迹。
好吧,你赢了,你找到了打败我的唯一途径。
将近四十度的高烧,烧的沈伽黎双目涣散,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疼痛,麻木的双手已经端不稳粥碗,即将翻到在床铺的瞬间,南流景抬手接住。
他舀一勺粥送到沈伽黎嘴边:“张嘴。”
沈伽黎忽然没头没尾问道:“我不吃会怎样,会死么。”
“不会,但会难受。”
“我难受会影响到你什么?”
“不会,难受的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
南流景的手顿在半空。
他怎么总是问些令自己哑口无言的问题?打定好主意要折磨他至离婚,为什么被折磨的一直是自己。
见他沉默不语,沈伽黎也不再追问,低头咬过勺子。
南流景见他机械的一口口吃粥,不发一言,忽然好奇,这碗粥对他来说是否适口,他觉得味道怎样。
但南流景清楚,以沈伽黎的性格多半是问了也讨不到好。
不过,亲手烹煮了南瓜粥,一勺一勺喂他吃,心底还是希望能听到一句好吃,就像当年母亲煮粥给自己,其实很难吃,不知里面加了什么东西苦到难以下咽,可自己还是坚持着吃完,最后在母亲期盼的询问中违心地说着好吃。
现在,忽然有点理解母亲当初的心情。
可沈伽黎不是南流景,他觉得违背本心说着昧良心的话是件很累人的事,所以很多时候撒谎可以搪塞过去的事,他偏要实话实说,显得做错事还那么理直气壮。
一碗热粥很快见了底,胃里也舒服了些。
南流景最终没等到那句“好吃”,哪怕只是违心地安慰。可他们之间的情分还达不到母子那般亲密,何况以沈伽黎的性格,永远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好。
南流景摩挲着空碗,似乎在等什么。
阒寂中,只有不稳的呼吸声,夹杂着胸腔内的杂音。
南流景不再等,他默默收拾了空碗打算拿去厨房洗了,一抬眼,却和沈伽黎对上了视线。
高烧导致他的双颊绯红,眼神也涣散迷离,但可以确定,他在看他。
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南流景回望着他,同样未发一言,无声中,视线不断交汇疏离,拉扯着,仿佛有千万条无形的细丝,在视线分开的刹那又拉了回来。
沈伽黎轻轻眨了下眼,目光缓缓向南流景手中的空碗看过去。
过了一个世纪,从他苍白颓靡的唇中,缓缓吐出三个字:
“还有么。”
“啪。”南流景倏然睁大双眼,脑海中某根弦好像悄然间断开了。
“好吃么?”他试探着问道,生怕是自己高兴太早。
沈伽黎轻咳两声,转过头,低低地:“嗯。”
病发之后,长期的药物治疗破坏了他的味觉系统,已经让他对食物的味道没有了概念,感觉不出是好吃还是难吃,觉得都是一个味儿。
包括这碗粥,也无法用味觉系统理解好吃与否,只是头一次,吃完还想吃,所以他认为,大概是好吃的,好吃的东西会让人产生欲望,就像现在,停不了嘴。
但是唯一的宝宝南瓜凭借着南流景那鬼斧神工的刀法,削完一层皮就瘦了一圈,本就小的南瓜更是只剩小孩拳头大小,刚好只煮了一碗。
“等我一下。”南流景说完出了门。
他本想让李叔现在出去跑跑二十四小时卖场,但转念一想,李叔这老人精定然会以为自己很在乎沈伽黎,不能让他产生这种子午须有的想法。
南流景独自出了门,去到地下停车场,轮椅随手放一边,上了车。
凌晨的晋海市大街空无一人,昏黄色的路灯在线条流畅优雅的车身上此起彼伏。
南流景来到几公里外的二十四小时卖场,转了一圈没找到南瓜,服务生说已经售罄,要他去别家瞧瞧。
跑了几间卖场,都得到了售罄的回复。
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凑巧,天天滞销的南瓜却在今天齐齐售罄,大概是换季易发肠胃炎,都知道南瓜养胃,所以比平时卖得好。
睡得正香的林特助被老板一个电话薅起来,他以为公司出了什么状况才导致老板凌晨三点喊人,结果老板:
“除了二十四小时超商,还有哪里能买到南瓜。”
林特助:???
“您可以去当地农户家看看,不过我记得最近的蔬菜种植区在一百公里以外吧。”
老板没事吧?他天天随时待命结果命是南瓜?
倒霉的还有农户,鸡还没起呢他被人敲门敲醒,还当是他家大棚出了啥事,结果就为了买南瓜?
不过来人财大气粗,豪掷千金承包了接下来五年的南瓜,果然老母亲说的没错,早起的人能得三分利。
为了个南瓜,南流景回到家已经凌晨五点。
等粥熬好,天亮了。
沈伽黎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刚睁眼,一只大手覆上他的额头。
“好像退烧了。”
应该退烧了,沈伽黎缓慢地动了下手指,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虽然依然咳得厉害,但至少肌肉的酸痛感消失了,头也没那么疼。
他搭眼一瞧,刚好望见南流景濡湿的发丝间落下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你去哪了。”沈伽黎凑近仔细端详,想判断落下的到底是汗还是水。
南流景撩过半湿的头发,身体陡然向后退了退。
有汗味么,会不会被他闻到。
“去给你买南瓜了。”南流景别过脸,手指压住衣领,不着痕迹擦着颈间细汗。
沈伽黎望着他的动作,心中不禁感叹一句人比人气死人,我擦汗像小乞丐,他擦汗像拍画报。
“骗人,你买?该不是又大半夜折腾人家杨司机。”
南流景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克制情绪:“我买的。”
不解释,我买的就是我买的。
沈伽黎瞥了眼他的双腿,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哦”。
下一秒,一只大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对上了南流景紧蹙的眉宇、凛冽的双眸和紧抿的薄唇。
似乎在无声的控诉:就是我买的。
那急于澄清而变形的五官,挟带着不甘的怒意。
沈伽黎看着看着。
“噗嗤——”没忍住,笑出了声。
太搞笑了,不可一世的南流景因为一个南瓜崩溃了。
一笑,牵动起一连串的咳嗽。
但这时,南流景已经忘了给人端水拍背,记忆还停留在刚才那抹不怀好意的嘲笑。
这是他和沈伽黎相处四个多月来,第一次看见他笑。
虽然是嘲笑。
沈伽黎总是在抱怨,总是不开心,永远都是那一张淡漠的脸,似乎失去了调动面部肌肉的能力,所以笑容绽放的瞬间,南流景获得了一种奇怪的成就感。
原来他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新月一般,会露出整齐的贝齿,而且,嘴角还会出现两点小小的酒窝。
真好看。
南流景一秒坐直身子。不是,不好看,只是没见过感到新鲜罢了。
但那抹稍纵即逝的笑,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都牢牢印在脑海,久久未能散去,每次一想起来,心情就会产生奇怪的愉悦感。
而沈伽黎生病这两天,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他的手机以每小时N次的频率振动着,烦人精也从四号扩充到七号。
任一诺:【伽黎哥哥,我从认识的中医那帮你抄了张绝密药方,按照这个吃很快就好了。】
南丰:【儿媳妇,身体怎么样了,需要什么和爸爸开口,不用心疼钱。】
艾凡:【如果你需要,我现在打电话给我的私人医生从英国赶来。】
海恩:【沈伽黎,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担心,因为你生病,我这几天都没睡好。】
沈伽黎怒而关机,但又怕错过白薇的电话,灰溜溜开机。
虽然他们的确是在关心自己,但他们到底懂不懂,生病的人最需要静养,不要发没意义且不能缓解病情的短信!更不要打微信电话!
这些人,甚至还不如烦人精一号南流景,起码他会煮粥。
刚在心里轻夸一波南流景,下午,家里来了一堆人,以及数不清的、在医院常见的医疗设备……
没在医院喝的钡餐,终于在家里喝到了……
南流景斥巨资买了大型医疗设备,把整个三楼改造成了一间小型医院,甚至于还请了几位业内顶尖专家,将沈伽黎团团围住。
最终化验结果和家庭医生的结论一样,胃酸反流引起的理化性肺炎,不具备传染性,但近几天又要在无休止的治疗中度过。
白薇不打电话也不发短信,她直接上门。
因为忙着拍戏,她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一结束工作便着急上了门。
刚做完血常规的沈伽黎捂着针口,见到白薇,原本平淡的脸上多了些喜色,很快变成积压多日的委屈。
“白薇姐,我疼……”
白薇看着那么粗的大针管扎进血管又抽出来,嗔怪着:“怎么能发着烧还往外跑,下雨也不打伞,没有伞去买一把,没钱就给我打电话我去送。”
“因为他们说,签约的话你也会过去。”沈伽黎低下头,“但还是没能见到你。”
白薇蓦然沉默了。
良久,她抬手揉揉孩子的头发,笑道:“想见我就给我打电话,我每天守着手机等你的电话,工作也心不在焉,想主动给你打,又怕打扰你。”
“只要你说想见面,我‘咻’一下就能赶到你身边。”
南流景在一边:……
这奇怪的气氛。
趁着空闲,白薇做了点小点心端上来,小巧精致,花样繁多,摆在碧色骨瓷盘中十分好看。
南流景望着谈笑风生的二人,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恰好主治医生喊他,他离开房间独留二人。
在沈伽黎吃东西时,白薇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小心翼翼道:“我冒昧问一下,听说,你不是沈太太亲生的?”
她知道这种话题或许会引起沈伽黎的不适,但还是问了。
但沈伽黎:“万幸,不是。”
“万幸?”
“嗯,万幸。”
“那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么?”她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不过也不太重要。”书中世界,养父母是谁,亲生父母又是谁,对他来说都只是别人的故事,他不会为了他人的故事浪费感情,“孩子一生只会认一个母亲,血缘有时候无足轻重。”
白薇盯着他眼睛,心里紧张,嘈杂的环境中,她还是听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接着她一字一顿问道:“愿意是我么?”
话出口的瞬间,不知是巧合还是心理作用,喧嚣的大宅瞬间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跌入了真空环境。
沈伽黎嚼了一半的鸡蛋糕还没咽下,积在腮帮子鼓起圆圆一块。
白薇紧紧攥住衣摆,呼吸凝滞了,期盼着却又害怕听到沈伽黎接下来的回答。
生一胎的时候,医院护士与人贩子勾结,说像她儿子这种基因优秀的小孩能卖得高价,因此换了另一位受害者的小孩给她,而自己的孩子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被送走。
但或许母子间就是有那种无法言说的心灵感应,明明小婴儿都长得大差不离,生产时痛到昏厥也没见到儿子,可当护士把小孩抱给她看时,只一眼她就变了脸色。
第一次见面,可她确定,这不是她的小孩。
勾结人贩的护士被逮捕后也无法交代那些被送到人贩手中的孩子们去往何处,人贩为了尽快脱手以便掩人耳目,个把小时内孩子有可能就出了省,碰到警察半路盘查也不怕,他们有专门的中转站,一时出不了手就全部送到那边,等风声过去再继续实施犯罪。
白薇这二十多年来从没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孩子,老二已经不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不知何处的老大身上,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哪怕二十多年的感情空白,哪怕儿子已经认贼作父,可还是要找到他。
这么多年她接到无数的电话,见了无数疑似儿子的小孩,可只一眼,就确定不是。
唯独看到沈伽黎照片的时候,才真切感受到了希望的火苗,渐渐变成锨天铄地的大火。
前几天和沈伽黎一同拍摄广告试镜,从他穿过的拍摄用服装上找到了几根头发拿去做鉴定,她想为自己内心的疑惑找出合理答案,而今天就要出鉴定结果。
却忽然听到了沈伽黎那句“血缘有时候无足轻重”。
再次看向沈伽黎,这孩子泪眼朦胧望着她,嘴巴微张迫切想说什么,但没等张嘴,手机响了。
白薇尴尬,离开房间接起电话,是鉴定中心打来的。
“白女士您好,鉴定结果已出,报告由您亲自来取还是快递到家。”
白薇凝望着晕染花纹的大理石地砖,良久,轻声道:
“不用了,麻烦你们帮我处理了吧。”
“您的意思是,帮您快递到家?”
“不是。”白薇道,“帮我撕掉或者烧掉,都好。”
为了等一个答案,这一周来她夜不能寐,工作也无法专注,想起这事儿心中不安,她怕最后结果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但这个孩子却给了她一个无论结果如何都能两全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一头雾水,虽然极少碰到这样的客户,但不是没有。
这个时代,人人都希望借助科学手段寻求一个确切答案,可还是有部分人,在最后关头选择将命运交由自己之手,因为在结果出现的前一刻,答案就已了然于心。
白薇做了个深呼吸,捏捏脸颊,调动肌肉努力摆出笑容。
刚进门,却被迎面而来的大男孩撞了满怀。
“你怎么才来找我。”沈伽黎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需要拥抱来表达感情。
他不管白薇是不是妈妈的重生还是转世或者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原因,只要那个人是她就行。
沈伽黎也做不到像电视剧里那样亲人重逢抱头痛哭整的伤感又煽情,妈妈总说,见到喜欢的人,要笑,这样对方也会感受到你的心情。
既然已经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也别哭着走了,笑总比哭要节省体力。
白薇轻拍孩子后背,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这不是来了嘛。”
沈伽黎收紧双手:“有点晚哦,不过来了就好,妈妈。”
这一声妈妈叫得流畅自然,没有丝毫违和感,不过是从很小的时候,学会说话那一刻,就一直叫一直叫罢了。
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哪怕事实告诉他已经穿进书中世界,但他还是坚定不移无神论者。
而这自然随性的一声“妈妈”,恰是印证了那句“孩子只有在见到母亲时才觉得看到了上帝”,这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是他唯一的信仰。
门口的南流景沉默:那我走?
他不是没听到沈伽黎那声“妈妈”,这个字眼喊出口,就成了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只是这么优美动听的词语,自己大概率这辈子没机会再说出口。
南流景默默退出房间,随手关了门。
他进了储物间,从陈旧灰暗中翻出一本落满灰尘的影集,深红的绒布封面,是过往二十余年的缩影。
母亲生前嗜爱拍照,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眼光时尚,不管是拍风景还是人都独具慧眼,拍得很好看,从他出生起,几百张照片记载了他短暂的幼年时光,只是到了五岁之后,便没什么照片了。
那时她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也渐渐忘记自己曾经的兴趣爱好,只是有机会拿到相机时,还是会习惯性给儿子拍一张照片。
影集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六岁的南流景站在妈妈身边,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呆滞地看着镜头,却又明显能看出注意力不在这边。
身旁是头发散乱的母亲,笑容诡谲,手指扭曲比着奇怪的手势,像是奇怪的妖怪,令人毛骨悚然。
“吧嗒。”南流景猛地合上影集,扔进无人问津的旧角落。
这时,手机响了。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着冰冷的“父亲”二字。
南丰对沈伽黎有好感,不代表对南流景也有,否则也不会接起电话就是毫无感情的一句命令:
“今晚带伽黎回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宣布。”
第43章
“沈伽黎生病了, 去不了。”南流景冷声道。
电话那头传来南丰宣泄般的一声叹气,继而质问道:“沈家把孩子送到你这,你真的有好好照顾他?”
南流景手指不断收紧, 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呈现苍青色。
被扔进角落的影集中, 那抹疯癫诡谲的笑还历历在目。
良久,他轻笑一声, 眼底尽是嘲蔑:“父亲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外婆将女儿送到你家, 那你呢,有好好照顾她?”
电话那头蓦的沉默。
每次都这样,谈及这个话题父亲只会逃避, 仿佛只要逃得够远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这一次, 南丰还是选择逃避:“知道了,让媳妇好好休息,但你今晚务必到场,董事会和理事会的人都会到场, 你不能缺席, 就这样。”
挂了电话,南流景疲惫地闭上眼,轻轻揉捏着眉心。
当父亲说出这番话时,目的就很明确了。
年初体检,医生说南丰血压偏高,建议这两年放下一切好好休息,而恰好,南斐遥在牛津学成归来, 现在公司势头正好,自打南流景接手以来可谓是扶摇直上, 开创了几个新领域,股价飙升,营业额比起历史最高还要高出百分之三十的百分点,这个时候将董事长的职位易主,就算是沈伽黎这样的小废物接手都是稳赢,何况是牛津毕业的南斐遥。
而南流景存在的意义,就是南斐遥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南流景缓缓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眼底如一汪死潭,黑沉,深邃不见底。
李叔过来帮南流景换衣服,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不由得担忧:“少爷,今晚真的不要我陪您一道参加晚宴?”
“不用,今晚你的工作就是陪着沈伽黎,而且要寸步不离,他要是出门务必和我报告。”
“是,今晚白女士会留下陪沈先生吃晚饭,他大概不会出门。”
南流景点点头,让李叔先去准备晚餐,他则径直去了沈伽黎的房间。
进门时,沈伽黎正和白薇两人玩翻花绳,南流景主动对白薇点头示意,白薇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说去趟卫生间,独留二人。
沈伽黎还在研究着手中的毛线绳,专心致志,对于南流景的到来充耳不闻。
南流景也习惯了他的冷淡,更没指望他会主动打招呼。
他来到沈伽黎身边,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虽然退烧,但体温还是略微偏高。
他给沈伽黎掖了掖被子,心不在焉道:“我今晚要出门,你在家休息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沈伽黎没吱声,自顾整理着手中的毛线绳,已经揉乱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南流景看他这态度,忽然怀疑,他该不会连自己手机号都没有。
罢了。
他低低道了句“走了”,转身刚到门口,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沈伽黎的声音:
“给我煮南瓜粥。”
南流景看了眼手表,时候不早了,道:“让李叔煮给你,我这边时间赶不及。”
沈伽黎没说话。
“不和我道声再见么?”南流景问。
沈伽黎还是不说话。
南流景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白薇回来,看见沈伽黎手中一团乱麻,温柔接过来一点一点细心解开。
“南总去参加董事会了?”她有意无意问道。
“董事会么?不知道,他没说。”
“应该是,白天和我们公司老板聊天,他说今晚他也会到场参加幻海电子的董事会,说是董事长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
这件事或许对沈伽黎来说不足挂齿,但对白薇来说,很重要。
她希望南流景能爬得更高,这样沈伽黎也能过上更优渥的生活,虽然现在看来,南流景也没亏待他就是了,斥巨资购进进口医疗仪器,知道沈伽黎不爱去医院,就把三楼改造成一个小型医院。
白薇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南总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牛津硕士,去年刚回国发展,如果南总任职CEO的话,是不是就和董事长的职位无缘了?由弟弟继承么。”
“嗯。”沈伽黎应声,反正原文小说是这么写的。
白薇还想说什么,李叔过来喊人吃饭。
沈伽黎是不想吃的,但他盼望这一天太久,和妈妈其乐融融吃好吃的东西,这样简单的心愿,却盼了很多年才得以实现。
晚餐非常丰盛,因为南流景临走前特意叮嘱李叔煮南瓜粥,因此桌上多了一盅与满桌珍馐格格不入的朴素南瓜粥。
但沈伽黎却并没有动筷的意思,好像刚才缠着南流景要吃南瓜粥的人不是他。
“李管家,您也一起坐。”白薇热情邀请站在一边的李叔。
按照规矩,他是不能上桌和主人一起吃饭,一般都要等南流景吃完他再动筷,但今天,看到二人和乐愉悦的一幕,也不再推诿,恭敬坐在二人对面。
他今年五十岁,无父无母也无妻儿,从二十六岁进入南家工作,将自己的大半生都奉献给了南家,虽然南流景也曾经打算给他介绍条件不错的女性,但他还是拒绝了。
虽然说这话不敬,但事实上,这二十四年的日夜相处中他已经将南流景视如己出,如果这个时候让他离开南流景去娶妻生子,他舍不得,也不放心。
只是看到白薇和沈伽黎,忽然有种老父亲看着闺女带外孙的温馨感。
李叔及时打住。辈分乱了,只怪自己长得老,其实也就比白薇大个七八岁而已。
虽然同桌吃饭,但李叔那伺候人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自己没吃多少,光顾着给白薇和沈伽黎剥虾剔刺。
期间,白薇主动和李叔闲聊,明里暗里打听南流景的情况。她倒不是关心南流景,问问清楚只是为了沈伽黎的将来做打算。
她不放心,因为很多次听说过南流景的光荣事迹,比如有传闻称,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至于怎么害,也是众说纷纭。
“原来李管家在南总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六岁?南总六岁时就在了?”白薇问。
“五岁。”李叔纠正,语气中满满的骄傲,“第一次见少爷时,他才五岁,我二十六岁。”
“小时候的南总是什么样子?我很好奇,李管家方便讲讲么?”
李叔剥虾的手猛然怔住,良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少爷小时候,很可爱,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很有礼貌地喊我叔叔,初入南家我尚且笨拙,经常犯错,老爷生气了就会扣我工资,少爷就会偷偷拿他的储钱罐给我补贴。”
“那……南总的母亲呢?”白薇小心翼翼问道。
“嗯……太太也是很好的人,温柔善良、知书达理,没有一点架子,对待佣人也一视同仁。只可惜造化弄人,在少爷六岁时患上了精神疾病,日日被痛苦折磨,最后,也算是自我了结了吧。”
沈伽黎默默听着,没有插嘴,尽管他知道李叔也是有意隐瞒。
是人都有不愿言说的秘密,这很正常。
“太太去世后,少爷变得沉默寡言,那时候老爷又再娶,还带回一个和少爷差不多大的孩子,新来的太太得势,一手掌握家政大权,佣人们也都是白眼狼,只知讨好新来的太太,甚至于,为了讨她欢心,愚弄一个仅有六岁的孩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
李叔说到这里,眼眶倏然泛红,声音也漫上一丝哽咽。
“佣人们在二少爷四岁生日那年,为了逗他开心,在楼梯上做了手脚,导致大少爷上楼时扶手断裂,从二楼摔了下来。”李叔握紧拳头,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场景,楼梯扶手断裂,南流景从二楼摔下来,摔断了腿,脸上都是血,而四岁的二少爷则拍着小手天真的哈哈大笑,说哥哥是笨蛋,而那些佣人,没有一个上前帮忙,任由六岁的南流景坐在血泊中嚎啕大哭,哭了几声后便陷入昏迷,他们却还在陪着笑。
只有自己匆忙打了急救电话,少爷在急救室躺了整整六个小时才夺回一条小命。
那个年代科技不算发达,摄像头并未普及各家,老爷问责,没有一个人承认,其实找几个刑侦警察过来勘察现场,凶手是谁便一目了然,却因为于怀素一句:
“警察来了难保不会踩坏我的波斯地毯,更何况小孩恢复力强,过个几月就能康复,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这么多人来了再吓坏斐遥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白薇不可置信地“呵”了声:“这些人疯了么?对一个六岁的孩子……”
李叔捂着眼睛,不停做着深呼吸平复情绪,生怕下一秒就要当着白薇的面哭出来。
“而且,自打太太去世后,因为太太患上精神疾病,所以家里人也认为少爷是污秽的不祥之兆,怕他和自己的生母一样,哪天挥刀伤及他人,因此在少爷结婚前,他不被允许和老爷他们同桌吃饭,都是在自己房间,吃。”
最后一个字俨然变成气音。
“天哪……”白薇捂住嘴巴,实在无法相信世间竟会有这样的父母。
“好在少爷争气,接手公司后蒸蒸日上,但是!”李叔一拍桌子,“执行总裁听着好听,谁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等二少爷接手董事长的职位,少爷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我担心,二少爷哪天不开心了随便找个借口撤了他的职务,也是有可能的。”
李叔无奈地长叹一声:“就算不撤职,少爷也只能一辈子看人脸色活着。”
“南总真是,太可怜了……”白薇哀戚摇头。
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谁曾想到,这句话会在出生于豪门的南流景的头上昭示。
沈伽黎心不在焉拨弄着碗中的玉米粒,夹上来,又滑落,再夹,再滑。
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缓缓抬头:“李叔,我想吃南瓜粥。”
李叔赶紧擦擦眼睛,给沈伽黎盛了一碗南瓜粥递过去:“沈先生趁热吃。”
沈伽黎轻轻摇头:“我想吃,南流景做的南瓜粥。”
*
幻海电子旗下的五星酒店建于海边,全钢化玻璃的构造远远看去像是伫立于海中的蓝色钻石。酒店外停满豪车,各路名流齐齐到场,每人都准备了礼物。
虽然邀请函上并未表明南丰到底要宣布什么事,可每个人的心中都像明镜一般。
杨司机刚把车停好,旁边马上跟停了一辆车,刚好在杨司机开门的刹那抵在那,导致杨司机开门时不小心在这辆车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车上立马下来一司机,小跑而来观察车子的损伤情况,气的骂道:“不长眼嘛?看给车子划的。”
南流景打开车窗查看情况,刚好看到裴靖的金主于金主从车上下来。
对,他就叫于金主,姓于,名金主。
“吆喝什么,这么多客人看着呢。”于金主摸了摸车门上的划痕,“不就是道划痕,大惊小怪。”
说着,他看向隔壁车里的南流景,嘴角邪魅一勾:“呦,是南总啊,这不就巧了嘛,既然是南总失误,我更不能追究了。”
南流景淡淡看了他一眼,拿出钱夹抽了张黑卡递过去:“密码在卡背面。”
于金主一摆手:“不用,我有保险,这钱,南总还是自己留着养老吧。”
说完,带着司机扭头就走。
心中暗笑:南流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于金主的父亲和南丰的父亲是合作伙伴,一起靠卖红薯发家,因此于金主这人虽然本事没有,胜在有个好爹,也跟着在幻海电子的董事会中占据一席之位,虽然占股不如蚂蚁屎大,但架子得摆足。
杨司机还在那念叨:“明明是他们不好好停车,这么大地方偏要往旁边挤,划了活该。”
南流景打断他:“人多嘴杂,别计较,扶我下车。”
通往宴会厅的长廊中碰到了不少董事会的人,个个拖家带口,见到南流景也会主动点头问好,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面具,但心里都顶瞧不上这个不受宠的,是人都能在心里踩一脚:
“残废。”
这次晚宴除了幻海董事会的成员,和幻海有过合作的公司、当地高官等纷纷到场,其中也包括沈伽黎的养母一家以及罗斯安得家族成员。
宴会正式开始前,各路名流手持香槟三三两两谈笑风生,借着名利场搭桥牵线,为日后合作厉兵粟马。
艾凡也在场,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名流们同他们交流时说着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捧人夸人的词汇组合得恰如其分,艾凡的父亲自打入场后,那嘴巴就没合拢过。
倒是艾凡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人群中流转。
他看到了南流景,独自一人滑着轮椅而来,身边空空如也。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南流景,但却是第一次以另一种身份面见南流景。
“父亲,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他扔下一句,随手端了香槟向南流景走去。
南流景自进门起,只有寥寥几人上前寒暄,看来势利眼们已经厌倦了同没有实权的傀儡打交道,深知今晚要迎来唯一的继承人继位,都在卯着劲合计着怎么讨好南斐遥,对于坐在轮椅上的南流景视若无睹。
南流景却也乐得自在,如果能省去这些无意义的寒暄,他也好尽早抽身回家给沈伽黎煮南瓜粥。
没出息,是为了给沈伽黎煮南瓜粥而活么。
思忖间,身边落了一道黑影。
他抬眼看去,一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伫立在面前,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南总,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艾凡端起酒杯,笑问道。
南流景记得他,除了有过合作,上次下雨天也是他开车送沈伽黎回来,还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凝望着沈伽黎离去的背影。
邪恶的名利场中,哪怕对方睡了自己的老婆也得赔着笑,但南流景只是抬了抬酒杯,并没有和他碰杯的意思,轻呡一口香槟酒,视线散漫看向一边。
艾凡也不恼,在他身后看了一圈,笑问道:“今天没看到沈先生到场呢。”
“爱人身体抱恙,不能参加晚宴,让你失望了?”南流景轻蔑笑道。
一般这种场合中称呼另一半多是用“丈夫”“妻子”之类比较正式的词,但哪个词都不如“爱人”来得铿锵有力。
如果用“老婆”,也不是不行。
果不其然,听闻这话后,艾凡脸色愠了愠,很快恢复得体微笑:“对此我深感惋惜,沈先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还以为今天也能与他轻松相谈。”
“不会的。”南流景放下酒杯,撵人的意思很明显,“他多半不会理人,我了解他。”
艾凡回想起和沈伽黎相处时的种种,南流景说得没错,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怎么理人,同他讲话十句能回两句就不错了。
So sad
但自己绝不会放弃!他有信心,论家世相貌,他都不输眼前这个一辈子靠轮椅生活的男人,无论是生活和谐还是床事和谐,他都有信心做到最完美。
一转眼,南流景已经滑着轮椅离去……
另一边。
南斐遥精心整理着领带,听着南丰在耳边喋喋不休同他说着今晚的注意事项,但他心思全然不在这边,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环伺一圈,他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男人,而对方也好像在找人,跟在父母身边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似乎也在寻找谁。
Nice,找到了。
他扔下老父亲三步两并做至沈岚清身边,故意挺了挺肩膀凸显自己西装下劲悍的完美宽肩,温柔笑着:“岚清,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么。”
沈岚清没心情搭理他,这种没新意的问候他都懒得回应。
哥哥呢,不是说哥哥也会来,怎么没看到他,哥哥病情如何了,都不给我回短信,我快担心死了,这个该死的南斐遥还在这挡我视线。
找不到人,他病急乱投医:“我哥哥呢,看见我哥哥没。”
南斐遥脸色剧变,铁青铁青。他现在已经听不得“哥哥”这个词,无论是他哥还是岚清他哥。
他不知道沈伽黎今晚是否到场,他只知道再不采取措施事态将朝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发展。
恰好这时,养母那边打完招呼,一扭头就看见南斐遥守在她的好儿子沈岚清身边,视线像胶一般黏他身上,眼底流露出的爱慕之情永远骗不了人。
她可没忘记南流景那张羞辱人的空白支票,当日这个残废是怎么侮辱她的,日后要他一分不少还回来。
“斐遥,好久不见,最近还好么。”养母掩嘴笑着,不着痕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声音道,“我未来的姑爷,未来的董事长,嗯?”
南斐遥克制克制再克制,克制失败,嘴角疯狂上扬。
这声“姑爷”太好听了,比“董事长”一词还动听,听得浑身舒服,酥酥麻麻。
“是,非常好,只是许久没见到岚清,时常有些担心。”南斐遥看了眼手表,“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清清和我一起去海边走走吧?”
沈岚清当机立断:“不去。”
养母赔着笑,悄悄掐了下沈岚清的后背:“去,和斐遥一起散散心说说话,老跟着我们做什么,你还嫌无聊。”
沈岚清当然不傻,母亲的所作所为他清清楚楚,南斐遥的心意他也明明白白。
如果放到以前他也就认了,至少南斐遥条件不差,可以说是相当拔尖。但现在不行,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
哥往后的幸福交给谁他都不放心,他要亲手挑起哥幸福未来的大梁。
“我喜欢无聊。”沈岚清一点面子不给,甚至有意无意模仿起沈伽黎的语气。
南斐遥一听这语气就联想到令人极不痛快的那位,瞬间泄了气,施施然别过脸:“没关系,清清也是累了,伯父伯母吃好喝好,我去那边打个招呼。”
人一走,养母将沈岚清拉到一边,急色道:“清清你听话,你知不知道今晚晚宴是为了谁,亲家公要宣布斐遥接任董事长的昭示,你知不知道董事长意味着什么。”
沈岚清不发一言,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他想见的人。
“亲家公本就不同意你和斐遥,你还不使劲,机会在手抓住了才是实在的,如果你和斐遥能成,下半辈子吃香喝辣,妈妈的公司也就有救了。”
沈岚清已经听厌了这些话。
当初哥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迫嫁给一个残疾变态,结果公司也没救活,人还搭了进去,今日又要他重蹈覆辙?
见沈岚清始终不说话,养母急了,压低声音:“清清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岚清倏然抬眼,凝视着母亲的脸一字一顿道:
“我只要哥哥。”
“谁?”
“沈伽黎。”
养母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稍加思索后,她的表情缓慢地发生了变化,不断扩张的瞳孔剧烈地震,惊愕无法合拢嘴巴。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宝贝儿子亲口说出后,才真有了大难临头的恐惧感。
是自己心大?因此从未将沈伽黎放在眼里,明明从岚清在房间贴满沈伽黎照片的那一刻就该察觉到的。
那一瞬间,她和南斐遥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如果不想办法阻止,事态将朝着无法挽回的局面发展,到时,她几十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后面,F.L集团的董事长也带着他家七岁的小学生到场,和前面那些人一样,海恩一进门就开始寻找沈伽黎的身影。
任一诺也随父亲一道前来参加晚宴,一进门便好奇地东张西望,被父亲呵斥,说这样不得体不成规矩。
任一诺这一次没再言听计从,继续寻找他想找的身影,漫不经心道:
“我只是在找人,扭头看看不是很正常?毕竟后背没长眼,父亲不必矫枉过正。”
好像全世界都在寻找沈伽黎,但他没来。
客人差不多都到齐,南丰见时候不早,请服务生清了场,只留下贵客,万众瞩目中,他气势登场。
先是对董事会汇报了上半年公司的运营情况以及财务报表,畅谈公司未来发展前景,那一项项天文数字,令在场一些中小型公司的负责人又酸又羡慕,恐怕向天再借五百年都无法与幻海电子比肩。
随后,南丰宣布了一项重要举措,即同罗斯安德家族联手打入医疗器械行业,因为该家族掌握全球40%的铀,铀裂变产生的同位素及其射线可广泛应用于医学灭菌消毒、放射治疗以及造影诊断等,且铀的价格居高不下,一公斤约合人民币四百五十万,如果能和罗斯安德家族联手,是绝杀的一手垄断。
众人面带笑意鼓掌,实则内心:
有能力不如会投胎,瞧瞧南斐遥,一接手就是重量级的,下一步该不会要和罗斯安德联手造航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家忽然同情起南流景。
谁人不知南流景接手公司后仅用短短半年便为公司提高了百分之三十的净利润,但这些事南丰倒是只字不提,还打算在最好的时候将公司易主给南斐遥。
上座的于怀素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唇角含笑,得意骄傲。
说一千道一万,有能力又怎样,不如嫁得好。南流景他妈倒是哈佛毕业,又怎样,活得疯疯癫癫造人唾弃,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正式宣布南斐遥接任董事长前,南丰还嫌不够恶心人,偏要让南流景上台发表心得讲话。
心善的宾客已经听不下去了,你让人说什么,说我呕心沥血带来的荣誉你老头子轻飘飘一句话全进了他人口袋?说我的活着的意义就是给别人做踏脚石?
但大多数,都在看好戏。
于金主还掏出手机全程拍摄,打算拿回去给他的小情人裴靖看个乐呵,也不枉他自扇那几十个大逼兜。
可怜儿,脸都扇肿了。
“流景,上来啊。”见南流景没动,南丰眉目严厉起来,语气生硬。
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他这张脸。
于金主轻蔑一笑,朝着南丰道:“南董总要给他点时间嘛,毕竟一个瘸……毕竟腿脚不便,行动起来需要点时间。”
南斐遥随着傲慢发笑,眼底得意洋洋。
南流景没说话,紧抿的唇线透着冷冽。
他看出来了,所谓的上台发表心得,不过是父亲在用另一种方式警告他,如果他不听话,CEO的职位到最后也只是黄粱一梦。
南流景接过话筒,一只手按住轮椅辅助环,刚往前推了一步——
宴会厅的双开大门倏然打开,摩挲地毯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种环境下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门口逆光的身影,轮廓周遭奇异的晕开一圈柔光。
看清来人,南流景眉头一蹙,但心里却隐隐涌上一股暖流。
沈岚清一秒起身,像经久未见主人的小狗,甩着尾巴迎上去,委屈巴巴喊着“哥哥”。
“哥哥,你身体……”
话未说完,被突然到场的沈伽黎一把推开。
懒批只走直线,因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有宾客好奇:“这就是南总的爱人?真年轻啊。”
“可惜命不好,嫁给这么一个……”
南丰忽然兴奋,老脸一红。自打上次尝过沈伽黎的手艺后,他身上便莫名其妙多了一圈伟大的母爱光环,老头子甚至幻视他背后多了一道庞大的、半透明的虚影,是逝去已久的母亲,对着自己露出慈爱的微笑。
但,沈伽黎来就来,手里还拎着个碗是怎么回事?
南流景拉过他的手,蹙眉问道:“不是不让你乱跑,过来做什么。”
平时这人懒的饭都不吃,这会儿又过来凑什么热闹。
众目睽睽下,沈伽黎将碗递给南流景,声音平稳无情绪:
“南瓜粥,煮给我。”
“李叔没给你煮?”
“煮了,难吃,要你煮的。”
周围宾客议论纷纷,南流景忽然觉得这一幕诡异的好笑,可又有些许温情在其中。
“你先坐下,晚宴马上结束,回家煮给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哄慰。
沈伽黎固执得很:“不行,就现在。”
说完,他拉过一边轮椅扶手,倔强地拖着轮椅往外走。
南流景没有制止他,此时他孱弱的背影,看起来那么伟岸高大。南流景当然知道,以沈伽黎的社恐性格不会因为一碗南瓜粥就跑到众人眼皮底下胡闹。
沈伽黎拖了半米,累了,站着歇会儿。
于怀素不可置信,但也看明白这小子是来闹事的,转头通知旁边保镖:“撵出去,别让他耽误事。”
她还急等着听儿子成为董事长的喜讯呢。
结果一抬头——
傻了,她问:“你哭什么。”
这保镖也是莫名其妙,哭的哪门子感天动地?
壮汉保镖抹着泪,要不是雇主在场,他必然要当场来个空中三百六十度翻滚,落地后以最热烈的掌声送给这对苦命又勇敢无畏的鸳鸯!
海恩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喜上眉梢,刚站起身就被妈妈按回去。
大概只有艾凡,脸色不咋好看。
沈伽黎不爱理人这是事实,可如果不是在意,他怎么可能放弃躺平来这里只为要一碗南瓜粥。
酸了。
是说对南流景。
南流景丝毫不理会周围议论纷纷,眼里只有这个笨拙又固执的傻瓜蛋,走一步喘三喘,可别累着他。
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仰望他,原来他个子很高,但身形偏瘦,拉住扶手的手连接着细卓的手腕,桡骨清晰突出。
南流景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倏然,伸出了手。
沈伽黎正卯足劲向前拖呀拖呀拖,手却忽然被人攥住。
温暖清爽的指尖抚过掌心,摸索着扣住他的桡骨,慢慢将那处用力造成的凸起一点一点按下去,接下来,修长有力的五指将他的手收拢进掌心,不断收紧。
悄然间,南流景按下了轮椅的自动行驶键,说是沈伽黎拉着他,不如说轮椅推着沈伽黎更合适。
南流景忽然想起什么,偏过头留下淡漠一句:“抱歉父亲,伽黎还没吃晚饭,我现在必须回去,至于心得演讲,等我明天去公司再说。”
二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门口,沈岚清也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手,向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奔赴而去。
于怀素情不自禁“哈”了声,觉得可太他妈可笑了,但今天任凭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南丰接下来的重要讲话。她要亲眼见证她唯一的儿子夺得幻海集团大权。
这一切,本就该属于他们娘俩。
于怀素起身对宾客们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笑得春光灿烂:“抱歉各位,我家大儿媳不懂事让大家看笑话了,希望没有影响各位的美好心情才是。”
说完,她看向台上的老公,莞尔道:“那么,南董,继续吧?”
当她看清南丰的表情后,原本极力摆出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南丰凝望着大门口,颇有望穿秋水那架势,怔怔的,不知为何,眼圈一周还泛了红。
第44章
“南丰, 说话。”于怀素压低声音警示道。
要是因为那个小贱人坏了她和斐遥的好事,她绝对饶不了他。
南丰呆滞许久,终于回过神, 表情怅然若失。
他好像产生幻觉了, 他看到母亲的虚影随着沈伽黎的离开也消失了,离开前, 母亲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本那张慈爱温柔的脸, 也忽然变得严肃。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母亲来自远方的训斥:
“南丰,妈妈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样的小孩。”
“妈妈从小对你耳提面命, 做人要有良知, 要懂得感恩,你当日吃了孙媳妇一碗饭,今日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孙媳妇受委屈,让自己的儿子受委屈。”
“妈妈的确只有你一个小孩, 可难道妈妈会因为有两个孩子而分出远近疏离?手心手背, 扎哪一面不疼啊。”
“南丰,人在做天在看,虽然妈妈已经不在了,但妈妈可是一直看着你呢,你这些年做尽腌臜事,可妈妈有惩罚过你一次?还不是因为妈妈爱你。”
“但你怎么能不爱自己的小孩?”
“妈妈对你很失望,暂时不会去你梦里见你了。”
“呜呜呜,妈妈……”南丰流下两行浊泪。
于怀素表情嫌弃中带着愕然。今天这一个两个都大脑抽筋了?
她赶紧挡住南丰, 使劲擦去他的泪,低声呵斥:“赶紧宣布职位调整, 少给我丢人!”
南丰看了于怀素一眼,使劲吸了吸鼻子,对着宾客们一挥手:
“抱歉各位,我想起来一些前尘往事,情绪有些失控,让大家看笑话了。”
众人:……
这趟没白来。
“那我也不耽误大家时间,接下来要宣布今年的职位调整。”
众人:要来力!扛上我的小板凳怒抢前排。
于怀素释然地长松一口气,看向一边的好大儿南斐遥。
妈的!你也跟着出洋相是吧!
南斐遥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什么董事长,他亲眼看到沈岚清追着沈伽黎跑出去,心中的高墙坍塌了,灵魂被抽走了。
于怀素也明白,当务之急只好出此下策,她按住南斐遥的手将声音压到最低:
“斐遥你听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抢不到的,你喜欢沈岚清,OK,我答应你们交往,哪怕他现在心不在你这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子让他亲手捧着自己的真心送给你,但你现在,必须打起精神。”
南斐遥缓缓看过来,漆黯的瞳眸因为于怀素的保证多了一丝神采。
于怀素轻轻拍了拍的手,投去一个坚定目光。
二人徐徐看向台上的南丰。
南丰捧着文件,先公布了一些不重要的职位调整,来到最后一行。
“最后,是爱子南斐遥的职位宣示。”
台下众人翘首以盼,说不好是期待还是只是单纯的看好戏。
南丰显得几分心不在焉,视线看向一边:“因为斐遥尚且年轻,刚刚留学归来,经验上多有不足之处,但他的能力,我给予充分肯定,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以下决定。”
于怀素笑容快要克制不住,沈岚清他妈也一样。
南丰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他深吸一口气,避开于怀素炙热的目光,缓声道:
“南斐遥,自今年九月份起,由董事长,也就是本人,委任幻海电子集团首席运营官一职,其职务内容为负责企业运营管理,督导各分公司总经理执行工作,以及……辅助首席执行官,即长兄南流景的一切工作。”
南丰手中的文件在南斐遥的名字后虽然是“董事长”三字,可他念出来的却是“首席运营官”。
因为母亲殷切的呼唤,忽然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谁人父母能不爱自己的小孩呢?
众人:……?
这掌声,我是给还是不给呢?
以为是委任董事长,结果,就这?
南斐遥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念的是别人的名字。
于怀素笑容完全消失,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眼中渐渐布满红血丝。
他说什么?首席运营?辅助……南流景工作?
是说,南斐遥?
于怀素忽然觉得好冷,明明是九月天,可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努力平复呼吸,可上下牙都在打颤,吸气后一度忘记该怎么吐气。
为什么?
明明董事会已经做过选举表决,斐遥任职董事长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南丰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甚至给斐遥安排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
于怀素反复回想从宴会开始至今南丰的表情变化,一帧帧一幕幕,一颦一簇不断在脑海中定格,试图找到出了岔子那一环。
台下的宾客似乎也没料到,尽管内心疯狂疑问,表面还要维持上流人士的素养——面带微笑送出掌声。
明明掌声振聋发聩,可宴会厅里还是静谧到诡异。
另一边。
“哥哥。”
沈伽黎和南流景上了车,司机刚点了火,听见有人在敲车窗。
车外站着沈岚清,微微弓着身子,试图透过防窥膜看清车内的沈伽黎。
李叔帮忙打开车窗,沈岚清立马凑近。
“哥哥,身体怎么样了,有按时吃药么?”
原文男主沈岚清芝兰玉树素白干净,往那一站令日月无光,即便是漆黑的海边停车场,可在这暗淡的环境中依然白得如同瓷玉,就连开车的李叔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并非只要是美人就会受到所有人追捧,比如南沈两口子,一向不合的二人竟在此时保持动作高度一致,对美人置若罔闻,目视前方。
对于沈伽黎的冷淡,沈岚清并不意外,相反的,他就喜欢这样的人,从一而终,说不理他一辈子不拿正眼瞧他,这种性格偏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哥哥,这些日子你生了病,我又见不到你,我很担心。”沈岚清微微倾俯着身子,双手搅在一起无意识地摩挲着。
沈伽黎非常厌烦这些毫无意义的问候,不仅是针对沈岚清,而是无差别讨厌所有问候。
你好了没、身体怎么样了,诸如此类。
如果没好,会坐在这听你唠叨?
为了尽快摆脱烦人精一号,他当机立断,一把捂住胸口,苍白着小脸对李叔道:“快、快开车,我心脏很疼,我快不行了……”
李叔吓坏了,立马踩下油门一脚轰出去老远。
本来只是玩笑的演戏,谁知南流景一只大手骤然覆上他的左胸口,摸出手机准备打120。
“你做什么。”沈伽黎按住手机,合理怀疑南流景又在想招儿故意整他。
南流景加重力道按着他的胸口,一向淡漠冷冽的声调此时却变得焦躁急促:“哪里疼,怎么疼。”
沈伽黎斜斜瞅着他,良久,虚弱地叹了口气。
别说,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说话,怎么疼法?”南流景声音陡然抬高八度。
前座李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少爷,沈先生这是逗您玩呢,还看不出来?”
南流景怔了怔,缓缓放开手。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演,可自己却在得知他有心脏病史之后,第一次上了他的当。
丢了面子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他不能对沈伽黎发火,只好将炮火转移到前座李叔:
“不是说让你看好他,退烧了没就把人带出来。”
李叔并不认为少爷是真的在责怪他,于是笑道:
“沈先生是关心您,执意要来找您。”
李叔明白,纵使天塌下来也不愿与床铺分离的沈伽黎虽以“要吃南流景煮的南瓜粥”为托词执意要来找少爷,无非是因为自己那句“少爷在结婚前不被允许与家人同桌吃饭”,以及“一帮势利眼的大人为了讨主子欢心去愚弄一个六岁孩童”。
因此沈伽黎的执拗并非是因为南瓜粥,而是担心少爷在这边也没人愿意与他同桌吃饭,那些没有良心的大人还会去愚弄他。
李叔脸上克制不住姨母笑。
南流景忽的沉默了,良久,轻声反问沈伽黎:“是这样么?”
沈伽黎倚靠着车窗,声音虚浮无力:“不是,只是想吃南瓜粥。”
“就这么想吃?甚至放弃躺平机会千里迢迢跑到这边。”南流景的声音很轻很轻,挟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沈伽黎累了,不想再争辩,慢慢翕了眼:“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南流景轻笑一声,缓缓看向车窗外的霓虹大街。
前座李叔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同时他也佩服沈伽黎,这嘴怎么比少爷的还硬?俩人的嘴加起来能直接啃碎金刚石了吧。
老头开心的很,嘴巴便停不下,又开启念经模式,念着念着念叨起了沈岚清。
“沈家小少爷真是不可多见的美人,霞姿月韵玉质金相,连我这老头子见了都移不开眼。”
沈伽黎: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自己的色批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南流景却不以为然:“是么,普普通通,也就那样。”
是的,也就那样,要真如李叔形容的这么貌美生花,沈伽黎岂会连个正眼都不肯给?
忽明忽暗的灯光划过车窗,不经意间照亮了南流景的脸。
他的瞳仁悄悄转向一边,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沈伽黎脸上。
身边这位,虽然网上夸他有着非常伟大的脸,但,也就那样。
最多比一般人强一点。
强一些。
强很多。
“欸~少爷这话说得就保守了,何止是那样,岚清小少爷放到哪都是出挑拔尖,用年轻人的话说,属于那种好看到可以忽略本身性格乃至人品。”李叔有时候也没太有眼力见,一个劲儿发表看法。
南流景轻蔑一声冷嗤,却禁不住拉下口罩透过后视镜打量起自己的脸。
嗯,挺好,大概比起沈岚清,要强一些吧。
李叔还不算完,偏要拉着沈伽黎寻求集体安慰感:“沈先生您说呢,岚清小少爷非常出挑对吧。”
沈伽黎对个人长相并没概念,最多能分清马桶搋子和人的区别,但为了防止李叔继续纠缠,他昧着良心道:“嗯。”
不过他觉得南流景还是挺好看的,比较符合他对人类的审美。
但就是这声简单的“嗯”,导致南流景忽地坐直了身子。
沈伽黎说什么?他觉得沈岚清样貌最好看?那他南流景呢。
怀揣这种不甘心,回了家,南流景一边给沈伽黎煮南瓜粥,一边对李叔道:
“这几天你打听一下,做一份沈伽黎心目中喜爱程度排行榜。”
完了又解释:“声明一下,我并非关心他的喜好。”
李叔:好好好,绝对不是关心他的喜好。
李叔是个行动派,当即做了一份打分表,把沈伽黎身边所有人的姓名都列出来,接着进行打分排序。
“咳咳。”李叔坐在沈伽黎床头,清了清嗓子。
沈伽黎吃着南瓜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南流景这人虽然不怎样,但煮的粥确实可圈可点,也不算一无是处。
“沈先生,您慢慢吃,只需回答我几个小问题即可。”李叔提笔,准备打分。
“在以下几人中,请您选出您心中的满分人选,满分为十分。”
参与评选的自然有南流景和白薇他们,甚至海恩和艾凡也位列其中。
沈伽黎听完李叔罗列人名,毫不犹豫:“白薇。”
李叔点点头,意料之中。他在白薇名字后面写了“NO.1”,至于少爷,第二也很不错,毕竟白薇是沈先生的母亲,位居第一很正常。
“那么接下来,请选出您心目中的九分人选。”李叔说着,笔尖已经落在“南流景”的名字后,蓄势待发。
沈伽黎慢悠悠吃着粥,一粒一粒,却迟迟没有回答。
李叔喉结滚动着,眼睛死死盯着沈伽黎的嘴唇,握笔的手因为长时间等待产生了细微的颤抖。
良久,沈伽黎抽过纸巾轻擦嘴角,垂着眼睛漫不经心道:“没有。”
李叔咽了口唾沫。没有就没有吧,就算少爷只得八分那也是仅次于白薇的第二名。
“那,八分呢。”李叔问。
沈伽黎:“没有。”
李叔:……
而九分八分这些高分段无人顶上,白薇独占鳌头出现断层式碾压。
“那么接下来,请您选出打分为六分的人选。”
还是那些名字,沈伽黎稍加思索,道:“宫源和沈岚清。”
宫源算是他为数不多有好感的人,虽然是个窝囊男人也没什么话语权,走路上狗都能踹他一脚,但至少,他不是个坏人。
至于沈岚清,他固然烦人,且还是原文吊打炮灰原主的大男主,本来该是不共戴天,但这些日子看下来,除了烦人,其他方面还好,偶尔还会觉得他有点可爱。
李叔脸色微变,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
怎么能……这俩人的得分怎么能比少爷还高?
“那,五分人选呢?”李叔小心翼翼问道,希望接下来就能听到少爷的名字。
但沈伽黎:“任一诺,海恩。”
李叔脸色煞白,藏在胡子下的嘴唇止不住颤抖,差点“汪”一声哭出来。
“那……四分呢?”
沈伽黎想了半天,摇摇头,表示没有。
“三分……?”
沈伽黎继续摇头。
李叔心肝都颤了,语气已然漫上一丝绝望。
“那,二分呢。”
沈伽黎:“艾凡,南丰。”
不为别的,艾凡让他赚到了钱,南丰夸他做饭好吃。
李叔长叹一声。不用问了,少爷垫底,但根据流程,还是得问一嘴。
他望着仅剩的两个人名,一个是养母,另一个就是他家少爷,他咽了口唾沫:“那么一分呢?”
李叔已经想好了安慰词——少爷没关系,一分也挺好的,好歹也占个“一”呢。
沈伽黎思量片刻,忽然道:“你现在,起身,出门左转至尽头,进去第一个房间,西南角四十五度位置,那个是一分。”
李叔:?
根据沈伽黎的指示,李叔见到了一分人选。
李叔:………
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个马桶搋子。
沈伽黎没诓他,说的就是马桶搋子。
他观察这皮搋子很久了,底色为白色,边缘是一圈淡淡的粉边,像极了妈妈最喜欢的粉白色洋桔梗。
爱屋及乌,他喜欢这个皮搋子。
李叔冥思苦想半天,“搋”字记不清怎么写,只好画了个圆。
这件事,该怎样靠着语言的魅力保证少爷不会受伤呢?
……
书房里。
南流景刚挂断董事会的来电祝贺,祝贺他继续委任CEO,并告知他南斐遥接任COO一职。
出乎意料的,不知是父亲本意如此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临时改变主意,给了南斐遥一个不上不下的职位,如果是临时改变主意,他很难不往突然出现的沈伽黎身上联想。
他知道父亲非常喜欢沈伽黎,还念叨过沈伽黎一定是祖母的灵魂转世。
而今晚这场宴会,虽然在大家看起来沈伽黎拎个碗过去完全是无理取闹,但谁又不明白,这小东西是赶着去当护夫宝。
南流景回想起沈伽黎当时那淡漠却坚决的表情,唇角漾起一抹微笑。
还说你不是关心我。
不知李叔那排行榜做得怎样了,想想,自己就算不是第一也得是第二,毕竟在他心里,妈妈排第一很正常。
而关于白薇这件事,南流景认为也没有必要去调查事情原委,只要沈伽黎开心,那这就是真相。
一抬眼,门口怨魂一样的李叔吓得他手指一颤。
“少爷,这是沈先生的喜爱排行榜……”李叔说完,嘴唇紧抿,颤抖着双手呈上排行榜。
南流景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老头,有必要激动成这样?
南流景志得意满接过纸张,不急着看,先进行预设。
一定是白薇第一他第二,剩下的甲乙丙丁全挤在最后一名。
南流景眼底含笑,搭眼一瞧。
嗯,和自己想的一样,白薇第一,接下来该轮到自己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清给李叔听,好似故意炫耀:看,我第二。
但他垂眼看过去——
嗯?
第二是空的?
南流景不爽,但很快安慰了自己。正常,毕竟他现在和沈伽黎并没亲密到这种程度。
第三啊,第三也行,勉勉强强。
只是当他看到第三后面的空白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再往后看,宫源和沈岚清……
他不敢相信,沈岚清竟然排名比他高。
南流景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克制颤抖的手。
也正常,毕竟他们做过一段时间的兄弟。
只是接下来,每往下看一个名字心就凉一截,直到他看到了第十名,后面没有姓名,只画了一个圆圈。
“这圆圈是什么意思。”南流景变了调,最后一个字漫上一丝颤音。
李叔满脸惋惜,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是,马桶搋子。”
下一秒,纸张被撕成两半,南流景大手怒拍桌子:
“什么意思,在沈伽黎心里我还不如一个马桶搋子重要?!”
李叔不敢说话,在心里默默点头。
“那我呢?”没看到自己名字,南流景问道。
“少爷,在背面。”
南流景翻过纸张,见上门赫然写着:
【NO.11:南流景,养母(得分:-1)】
南流景:。
他滑着轮椅去了沈伽黎房间,从没这么快过。
一进门,撕成两半的纸往桌上一拍,南流景恶声恶气质问道:
“沈伽黎,在你心里对我的喜爱程度还不如一个马桶搋子高?”
沈伽黎淡淡瞥了一眼。就说呢,李叔无缘无故搞什么喜爱排行,感情是南流景想找机会借题发挥。
他云淡风轻回应道:“嗯对,不如搋子,那个搋子还挺好看。”
南流景:……
南流景再一次被沈伽黎刷新了无语的下限。
沈伽黎一抬眼,对上了南流景黑沉的双眼。
恐怕南流景自己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上流人士的骄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伤心夹杂不甘,微张的嘴唇似乎亟待宣泄自己遭遇的不公。
“噗嗤——”沈伽黎再一次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南流景被气到五官扭曲的样子也太好笑了,越是这种平时看起来矜贵的男人出糗时反差越明显,因此看起来比一般的喜剧演员更怪诞。
一笑,气不顺,带着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咳嗽不停,涨得双颊通红,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干脆伏在床用小桌板上边笑边咳。
有趣,原来世界上也是会有这种荒诞的幽默。
南流景默默看着他,见他笑到无法自拔,眼尾含泪湿润了长睫,涨红的小脸连接着脖颈半隐匿在宽松的睡衣里,显得颈间那点绛红小痣更为艳丽,如血玉落盘,滚动叮咚。
莫名其妙的,李叔也仿佛被传染般,虽然不知笑点在哪,但就是克制不住跟着一起掩嘴大笑。
南流景终于明白了,沈伽黎不是不会笑,让他开怀大笑的代价则是自己糗态百出。
可是这笑容实在太过明艳,仿佛背后万物生花。
他抬手遮掩了嘴角的笑意,故作生硬质问道:“拿人和皮搋子比,很好笑?”
沈伽黎头枕小桌板,微笑着缓缓抬手比了个大拇指。
好笑,而且是非常。
南流景轻蔑一笑,道了句“无聊”,转身离开。
在房间里思忖许久,还是觉得这排行榜太伤人自尊,必须得做点什么,起码也要比过皮搋子。
*
另一边,南家。
南丰一回家就躺上了床,他单手遮着眼睛,嘴里不住呢喃着:
“妈妈我知道错了,我绝对不是妈妈认为的那种坏小孩,我会为我以前的过错赎罪,希望妈妈还是按时来我梦中见见我,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
如果说南丰这个带恶人有什么软肋,大概就是他的母亲。
他亲眼看着妈妈为了一口粮食死在他面前,后来过上好日子,又扼腕叹息妈妈在世时没有跟着享一天福,这是他一辈子无法释怀的痛。
因此他临时改变主意,委任南斐遥为COO,也是想再给南流景一次机会,算是赎罪的开端。
回想过往,他的妈妈虽然不良于行,可依然背着他走遍高山险岭,但几十年后,自己为人父母,却能做出弃亲儿于不顾的无耻行为,不许儿子上桌吃饭,将最好的资源留给老小。
心痛,那时只有六岁的孩子,会怎么想。
于怀素跟着进来,将手提包重重摔在南丰身上,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死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南丰,你起来!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首席运营是什么意思!高不成低不就的职位你觉得斐遥稀罕么?!还是说你另有打算。”
南丰被她吵得头疼,语气生硬:“对,就是另有打算,流景也是我的儿子,凭什么不问过他的意见就卸任董事长给斐遥?是流景的能力差在哪里了?!”
“嗡——”于怀素瞬间出现了耳鸣,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掉。
果然,当时没把南流景弄死留他苟活是自己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都说斩草要除根,大的没了小的更是留不得,日后只会成为斐遥成功路上的大祸害!
难道要像当年对付大的那样对付小的?可南流景明显比他那个傻瓜母亲要聪明得多。
于怀素越想越气,浑身血液倒流。
“所以我才决定,让两个孩子公平竞争,怀素,大清已经亡了,这年头还罔顾个人能力搞什么世袭制说出去要让人笑话的。”南丰向来说一不二,就这么决定了。
到时董事会也会根据二人的表现投票选举新任董事长,合情合理公平公正。
于怀素斜斜凝望着南丰,美目睁到极致,白眼球上布满猩红血丝。
她终于明白了南丰为什么临时变卦,因为过程中出现了不可抗力的因素,堪比自然灾难的沈伽黎。
上次从南流景家回来,这老不死也是这副洋相,一边哭一边说什么伽黎的手艺和妈妈一模一样,还说什么这孩子定是母亲的转世。
不荒唐么?
但既然祸患已出,避免节外生枝,必须尽快采取措施。
于怀素找到南斐遥,南斐遥看起来也蔫头巴脑满脸失落,她一头撞进儿子怀里,哭着道:
“斐遥,妈妈只有你了,你爸现在已经和我们不同心,他还念着那个第三者和她留下的小杂种,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们打败。”
她捧起儿子的脸,仰着头哭得梨花带雨,说着“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了”。
南斐遥有些心烦意乱,他是听着母亲这句话长大的,母亲也总是喊南流景的生母为第三者,可孰是孰非,他还是明白的。
但今晚母亲说的唯一一句令他不那么烦躁的话,便是:
“你放心,你喜欢沈岚清妈妈就是豁出去也会让你们顺利成婚,所以在此之前,你也必须努力,一定要拿下董事长的职位,不管用任何手段,明白么。”
明白了,和岚清成婚的前提是,他必须夺得董事长的职位。
第45章
“恭喜沈先生, 退烧了。”李叔拿过温度计,笑容满面看向床上的沈伽黎。
虽然烧是退了,但咳嗽声依旧一大早响彻大宅。
李叔盯着沈伽黎吃了些抗.生素, 又非要他来一口川贝枇杷膏, 说是能清肺止咳。
沈伽黎誓死不从,他的底线仅在于没有味道的胶囊药片, 川贝枇杷膏这种东西,味道就像微甜的薄荷味塑料, 昨晚喝了一勺直接吐了出来,今天别想再用这玩意祸害他。
他不喝,李叔就在旁边一直劝, 吵吵嚷嚷引来了南流景。
今天是南斐遥上任第一天, 董事会及全体员工都会到场祝迎,还要带他熟悉公司工作,因此南流景起了大早,路过沈伽黎房间, 听见吵嚷声便进门查看情况。
和他猜想的一样, 沈伽黎又不乖了。
“你是小孩么,喝药也要哄。”
沈伽黎窝在被窝里,瓮声瓮气:“难喝,像塑料。”
“你怎么知道像塑料,吃过?”
“吃过。”
南流景:?
还真吃过?不是随口乱说的吧。
“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逼我做饭,我很生气,气不过就咬锅铲手柄发泄。”
南流景嗤笑一声。
果然他每次的回答都在意料之中的大气层之外。
“行了, 他不吃算了,可吃可不吃的东西。”南流景对李叔道。
但出门的时候, 恰好碰上白薇上门,于是他听到了以下对话:
白薇:“黎黎,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了。”
沈伽黎:“哇,是川贝枇杷膏,妈妈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白薇:“因为你是我的小孩嘛,我当然了解你,而且这是我自己熬的哦。”
沈伽黎:“那我要喝光光,谁也不许和我抢。”
白薇:“都喝掉哦,这个对你咳嗽很有帮助。”
沈伽黎:“果然还得是妈妈,南流景刚才还说这是可吃可不吃的东西。”
南流景:……
感觉被背刺了,所以这就是排行第一和倒一的区别么?
*
九点钟,南斐遥一行人准时抵达幻海电子总部大楼外,高层领导们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见到南斐遥,纷纷送上掌声鲜花与问好。
南斐遥表情寡淡,这个人人艳羡的COO职位,他却并不满意。
刚下车没多久,黑色卡宴停在门口,杨司机小跑至车后打开后备箱搬出轮椅,扶着南流景下了车。
兄弟相见,又是弟弟初入职场,本该是热情打招呼,拥抱后互相激励的和谐画面,但兄弟二人谁也没有开口,甚至互相都不肯给对方一个眼神。
董事会的人齐齐到场,于金主自然位列其中,见了人,眼中似乎只有南斐遥,热情迎上去打招呼,还夸奖南斐遥一表人才,反复强调着:
“都说身体健康是心灵健康的基础,南总监一表人才身材高大双腿矫健,往那一站就是咱们幻海集团的形象代表,想必南总监定会带领我们幻海集团冲向新的高度。”
明夸暗讽,在他人听来有些刺耳,但南流景脸上依然古井无波,平静地整理着领带,等待秘书下来。
经过南斐遥身边时,南流景抬手示意秘书暂停。
他目视前方,用标准的领导语气道:“九点三十分来会议室召开秋季产品项目阐述,对了,在公司里要求,开会时一律佩戴员工工牌。”
说完,他放下手,秘书心领神会推着他进了公司。
于金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冷笑不止,随即拍了拍南斐遥的肩膀:“南总监,加油,我是看好你的。”
南斐遥淡淡瞥了他一眼,领着员工们阔步进了公司。
工牌小小一只金属制作,为了方便区分职位,也做成了不同的颜色,董事长级别佩戴的工牌是纯金制作,下面的CEO则是铂金制作,再往下的COO以及CFO等则是银质,即便远远看不清上面的职位,也能通过材质一眼区分职位。
办公室里,南斐遥拿过秘书递来的银质工牌,手指发紧,忽而狠狠摔在地上。
这办公室里的一切都让人不爽,无论是相较于隔壁CEO办公室的规模还是桌上的职务牌,首席运营官几个字更显刺眼。
南流景这个残废现在一定得意死了吧。
秘书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半晌,才看见南斐遥捡起工牌别好。
九点三十分,领导们陆续进入会议室。
南斐遥一进门,公司高管们立马起身,弯腰鞠躬道着“南总监早上好”。
会议室宽阔空旷,只有一张大长桌周边整齐分布着座椅。
南斐遥烦躁地叹了口气,拉开长桌上座的椅子坐进去。
“那个……”底下不知哪个部门的经理忽然擦了把冷汗,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南斐遥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死相就来气,大早起来没一件事顺心。
经理旁边的人用手肘戳戳他,低眉顺眼似乎在暗示他什么,经理也低着头,道了声“没事”便坐了回去。
就连于金主脸上的表情都耐人寻味。
南斐遥没心情对着这群不咋好看的老头子们,掀开手边的笔记本电脑:“那么,会议……”
话未说完,会议室大门被人推开。
轮胎摩擦地毯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南流景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高管,几人似乎正在谈论什么。
高管们习惯性看向长桌最上座,瞬间呆住,目眦欲裂。
又!又是这表情!
南斐遥强压怒火,不明白这些老梆子是在故意耍人玩还是什么。
南流景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看也不看他,漫不经心整理着袖口。
一个高管小碎步跑过去凑到南斐遥身边,脑门冷汗下来了:
“南总监,不好意思,我是本次会议记录员,那个……这个位置是执行总裁的,因为他是本次会议总主持,您的位置……”
高管做了个“请”的手势,面向上座右手边的空位:“在这里。”
南斐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手指狠狠按住钢笔,众目睽睽下,恼火又有那么丝尴尬地拉开椅子坐过去。
南流景也怡然自得坐到会议主持上座,将文件夹往桌上一放:“时间不早了,会议开始。”
虽然南流景原先在南家并不受宠,初入公司时因为身体原因也并不被人看好,但偏就凭借冷血铁腕、杀伐果决的治理手段令全体员工为之惧怕。
员工们都在背后给他起外号,说活菩萨见得多了,活阎王还是头一次见。
今天的会议内容主要是针对购进罗斯安得家族现持有的铀元素,并落实“新四版”政策进行配股,即向股东们按比例配售股票进行筹资。
为了来个下马威,南斐遥直接表示不同意。他不希望原股东们继续扩大持股比例,这些人一旦尝到甜头,绝不可能再放手,到时对他继任董事长明显不利。
“增发配股会使股价上涨,不利于更多人购买我们公司的股票……”
“所以呢。”南流景冷冷打断他,“你是打算拿出压岁钱融资还是有能力规避风险连环的担保。”
南斐遥瞬间卡壳,嘴巴还张着没来得及合上。
南流景,绝对是故意的,摆明不给他台阶下!就是要让他入职首日便在大众面前出糗!
他按着钢笔,大拇指呈现苍青色,对南流景的恨意水涨船高。长这么大没这么憎恶过一个人。
恨不得他赶紧死掉。
南流景却是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自顾下达命令:“各位的筹措尽快落实。至于南总监,除了纸面实力更要增加实战经验,近几天你就负责与日本公司的货物对接,是一批非常重要的精密零件,希望你打起精神。”
南流景说完,手指轻弹文件夹,封面合上,低声道:“今天会议结束,大家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话音落下,高管和股东们齐齐起身,鱼贯而出,南流景也让秘书推着回了办公室,独留下南斐遥,坐在原位一言不发。
待人群全部散去后,他忽地举起钢笔狠狠摔在桌上,钢笔瞬间尸首分离,喷溅出的墨水将地毯染成一块一块。
想对员工来个下马威,不成想先被南流景摆了一道。
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南流景这人就是个定时炸.弹,绝对留不得,无论哪种意义上来讲。
*
前不久因为沈伽黎“截胡”小明星裴靖的广告一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裴靖团队认为这正是圈粉大好时机,虽然不敢祸水东引到沈伽黎身上,但只要找营销号带节奏,把裴靖说得要多惨有多惨,总会激发网民的恻隐之心。
但团队即便忌惮沈伽黎的身份,可“惨”的意义只有通过对比才能理解得真切,到了后期便有些不受控,裴靖的极端粉丝们四处出警,抵制兰瑟珠宝的同时也抵制幻海电子,沈伽黎更是成了战火纷飞中的悲惨炮灰。
这一发展倒是和原文一样,原主被反派送到老头子们的包厢后,有老头相中原主,愿意带他入圈赚钱,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就是拿他当暖床工具人,通告没接到几个,倒是伺候了不少金主,最后赚到的钱也都被无耻老头们瓜分。
本来就声名狼藉,还把人往大众视野里塞,网民自然不买账,在网上将其喷成了筛子。
相较于原文剧情发展,虽然网上反对的声音弱了不少,但不代表没有。
虽然南流景早些日子就已经对喷子们送出律师函警告,但喷子们不怕,最多罚俩钱,除此之外还能拿他们怎样,只要嘴上爽了就行。
有几个ID贼能跳,骂得特脏,令人感叹一个人竟然能嘴脏到这种程度,他们甚至还扬言要沈伽黎出门时小心点。
私信:【淮海南路011号,沈伽黎,这是你的家庭住址对吧,嘻嘻,走着瞧。】
【沈伽黎,给你看点好玩的。[图片]】
图片乍一看没什么不妥,是一张长图,需要往下滑动查看完整图片,开始只是普通景区的吊桥照片,但如果一直滑到最后,便会出现一张狰狞血腥的女鬼头,令人瞬间血压飙升。
这几个人没完没了给沈伽黎的私信发一些恶心图片,P他的车祸图,寿衣图等等。
所幸沈伽黎对网络是是非非没兴趣,原主用的微博他已经半年没打开过,什么诅咒辱骂的私信,对他来说看不见就是没有。
自打认了亲妈,白薇这段日子来得勤,如果通告结束还不算晚,她必然要来这边走一遭,带点她亲手制作的甜点,或者强撑困意和沈伽黎一起做黏土手工。
虽然当白薇拿出黏土工具时,沈伽黎习惯性在心里“啧”了声,但和妈妈一起做的事儿,再麻烦也不麻烦,于是乎窗台上多了一排黏土多肉摆件。
以及白薇每天都要带来的川贝枇杷膏,吃得多了沈伽黎竟然觉得还挺好吃。
因为是妈妈做的(即答)。
不知是不是川贝枇杷膏的功劳,沈伽黎的咳嗽症状明显减轻,声音也恢复正常,在床上养了几天,人竟也长了些肉,脸色看着也很健康。
南流景那边也和医生对接过,说沈伽黎确实做过心脏搭桥,但目前观察来看恢复得不错,并给他开了些常用药,写了些注意事项。
今天李叔出门办事,南流景照例去了公司,医生走后,家里只剩沈伽黎一人。
他抱着手机看视频,顺便酝酿睡意。
倏然间!他一下子坐起来。
最坏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正中脑门!
他相中的墓地,涨价了……
因为之前台风造成房屋损坏、墓地却巍然不倒的新闻,无良开发商将墓地价格炒上了天,八百万变成一千六百万,直接涨一倍。
不缺钱的已经开始考察情况,位置越来越少,资本饥饿营销的手段下墓地价格也只会越来越高。
沈伽黎emo了。
满打满算他手头只有三百万,等到他归西那天万一涨到两个亿怎么办,且如果后续不对墓地进行续费,到了时间就会给他挖出来。
他幽幽抬眼,脑海中是烦人精们坐在他坟头哭悲且诉说思念的画面,他躺在坟包里都能听到宛如苍蝇聚会的嗡嗡不止。
痛,太痛了。
不行,还是得扩充小金库。
悠闲躺了几天的沈伽黎翻开电话簿,沉默了。
所以南流景是傻逼几号?
没办法,只好施施然打开微信,找到南流景,缓慢打下几个字:
【给我钱,买晚餐食材。】
南流景那边好像很忙,过了许久才回了消息:
【多少。】
沈伽黎:【你看着给。】
片刻后,南流景转发李叔发给他的晚餐食谱给沈伽黎:【今天斋戒日,根据食谱计算市场蔬菜价,五十元够了吧。】
沈伽黎:……
突然不想回了。
他把手机一扔,倒进枕头里。
手机那头的南流景迟迟没有收到沈伽黎的回信,虽然人在工作,但没个几秒钟就要看一眼手机。
三十分钟后,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五十元”。
南流景无奈笑笑。这人真是现实啊,小钱不给回了。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在他心里还不如一个皮搋子重要。
南流景:【[转账50000元],单日最高限额了。】
并不是想讨好他,也绝对不是在意他,只是自己排名没有皮搋子高不甘心罢了。
没错,只是不甘心。
沈伽黎微信用的还是原主用的头像,聊天背景也没换,因为懒,唯独设置了转账特殊提示音。
他拿起手机,秒点收款,一声不吭起身换衣服。
南流景见人收了钱却一句话没有,无奈地笑着摇头。
钱串子。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沈伽黎的回复,南流景关了手机,打开工作文件。
半晌,他忽然诡异地抬起头,思忖片刻,打开新文档,指如疾风打下一长串文字,打印出来,签上名,盖上私人印章,然后通知杨司机过来接他。
杨司机问南流景要去哪,南流景装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道:“公证处。”
*
沈伽黎从市场买菜回来,本次共计支出20.3元,获得净利润49979.7元。
他提着几根油菜外加两颗香菇,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熟悉身影。
烦人精一号。
想躲,却为时已晚。
沈岚清在门口等了许久,虽然背对着沈伽黎,可他身上就像装了探测雷达,瞬间感应到几十米开外的沈伽黎。
“哥哥……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和之前见面时不同,沈岚清失去了往日小太阳般的欢活,反而背负上一抹黯淡的阴霾,努力维持着笑意,可也是强颜欢笑。
大概是自打见到哥哥众目睽睽下带着南流景离开,心境就不一样了,无法再去欺骗自己内心。
沈伽黎知道躲不过,进了门,脱了外套后将手机随手放在桌上,拎着蔬菜进了厨房。
沈岚清跟着进来,接过蔬菜,勉强微笑:“哥哥身体才刚好,不能太过劳累,我来帮你吧。”
沈伽黎不动声色夺回蔬菜,用无声的沉默劝告他哪来回哪去。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沈岚清,但也不喜欢私人时间被外人侵占。
沈岚清看出他的冷漠,心里失落,但也不好继续纠缠,只能道:“我去外面等你,哥哥要是需要帮忙就喊我。”
来到客厅,沈岚清往沙发一坐,视线陡然落到桌上沈伽黎的手机。
他凝视许久,鬼使神差拿过手机,轻点屏幕,发现没有密码锁,沉默片刻,他打开了微信。
微信首条最近聊天记录便是沈伽黎与南流景刚才的转账信息。
沈岚清悄悄看了眼厨房位置,确定哥哥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后,飞速向上滑动聊天记录。
沈伽黎和南流景在聊天软件里几乎没什么互动,沈伽黎每次回复南流景的消息更是不超过十个字。
沈岚清翻着记录,更加坚信,哥哥和南流景一定是被迫捆绑在一起,真正感情深厚的两人怎么可能每次的记录都结束匆匆。
关掉微信,他又翻了翻沈伽黎其他的软件,大量的红点提示足以看出手机主人平时都不会点开这些软件,微博图标旁更是积攒了99+的信息。
沈岚清忽然想到最近因为兰瑟拍摄而把哥哥冲上热搜,于是他毫不犹豫点开微博私信。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辱骂诅咒侵袭而来,其中夹杂着大量反人类的血腥图片。
沈岚清忽然感觉血压急速飙高,那一张张恶心恐怖的图片令人感到心惊肉跳。
原来哥哥一直在承受这种网暴,虽然不乏善良网友的私信安慰,但一条恶毒言论足以破坏一天的好心情。
不行啊,不能这样下去,哥哥必须是干干净净的,必须是只接受众人的夸奖与追捧的。
沈岚清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拢,侧颈暴起隐忍含恨的青筋。
倏然间,大门响起指纹解锁的电子音,他忙把手机放回去,快速整理好衣襟。
南流景和司机一进门,便看到了大厅沙发中端坐的沈岚清。
司机见来了客人,道了声先走。
沈岚清垂了眼,起身声音晦涩喊了声“景哥”。
南流景看也不看他,随手解下领带,漫不经心道:“公司不忙么,负债情况下运营很艰难才对,却还三天两头往这跑。”
沈岚清轻声道:“嗯,忙,但是担心哥哥的身体状况,过来看看。”
他对南流景的憎恶绝对不比南斐遥少,但也明白,权力至上,面对南流景这个残废,他也毫无优势可言。
从前唯一的安慰便是哥哥对他的冷淡态度,但晚宴之后,似乎哥哥的态度也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明明本该是和哥哥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一场可笑的联姻,变成了距离哥哥最遥远的人。
南流景似乎也不想和他多言,视线在他身边划过,接着拿起桌上沈伽黎的手机去了厨房。
沈伽黎还在厨房择菜,好好的鲜嫩油菜被他掐头去尾只剩杆子,长短不一泡在水盆里。
南流景把手机放到一边,提醒道:“手机收好,特别有外人在场的情况。”
半晌,他又顺过沈伽黎手中的蔬菜:“我来。”
虽然他没做过这些活儿,但至少短时间内需要赶超皮搋子在沈伽黎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沈伽黎巴不得,蔬菜一交坐旁边休息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南流景择菜,动作并不娴熟,择出来的青菜和他的手法无异,反正能吃不能吃的都给择掉。
沈伽黎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
南流景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数着:第三次。
虽然沈伽黎笑过三次,但他是唯一一个见过他笑的。
“笑什么。”南流景故作严肃问。
沈伽黎别过头,手指挡住唇角笑意:“觉得你很笨。”
南流景:……
看出来了,沈伽黎只有在他出丑时才会笑。
南流景清了清嗓子,视线落在装盐用的小瓶里,这是沈伽黎刚拿出来用来清洗杨梅的。
“这个,用完了?”他举起小瓶问道。
沈伽黎看也没看,闭着眼敷衍道:“嗯。”
南流景不着痕迹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在他有睁眼的趋势时,沉声道:“用完东西要放回原位。”
他直起身子伸长手打开挂壁收纳柜,余光确定沈伽黎看向这边后,举着盐瓶悄无声息将其他装佐料的小瓶扫下来。
乒里乓啷的,小瓶子先后落下,每一只都结结实实落在南流景头顶,继而滚落在地。
随即,他揉了揉脑袋,嘴里低咒一句“该死”。
接下来,静等沈伽黎的嘲笑。
但等了许久,身边人却一声不吭。
南流景喉结滚动下,稍稍侧脸看过去。
就这样和沈伽黎对上了视线。
沈伽黎面无表情看着他,漠然地眨了下眼。
……
尴尬,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
继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不疼么。”
“不好笑?”
沈伽黎并没觉得哪里好笑,反问:“难道你会去嘲笑一个受伤的人?”
南流景:“……”
失策了。
他仿佛看到沈伽黎脸边出现了一张排行表,而“南流景”这个名字从“皮搋子”的下面位置又往下掉了一名,惨居“养母”之后,并且名字后面打了个括弧,出现了两个宋体大字:
【垃圾】
南流景轻轻叹了口气。别说赶超皮搋子,现在连养母都不如了。
刚才自己那德行,在他眼里一定很傻。
南流景垂下双眼,语调变得尴尬且不自在:“我先出去了。”
手刚附在轮椅辅助环上,头顶倏然一热。
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恰好对上沈伽黎低垂的眉眼,似乎在看他,又好像根本没看他,只是那视线落下的位置,是在他身上。
捂在头顶的两只手,微温轻柔,并没用力,只虚虚附于表面。
当南流景意识到是沈伽黎在捂着他的头顶时,全身每一寸肌肉慢慢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那一瞬间,脑内风暴从宇宙起源想起:
我什么时候洗的头发,有没有脏东西,我的颅顶形状怎样,会不会哪里奇怪。
思考着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覆在头顶的掌心散发出温热,顺着发丝融入大脑皮层,疾速包裹住每一处细胞,酥酥麻麻。
南流景确定:他在关心我。
“怎么。”明知答案,他却偏要沈伽黎亲口承认。
沈伽黎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感觉会像动画片里一样鼓起来,按住的话,应该就不会。”
要是南流景脑门上真鼓出那么一玩意儿,李叔今晚铁定要在他床头念!念!念!
要不要在他脑袋上贴个胶布呢?就像动画片里那样贴个“×”号。
算了,胶布又不知放在哪里,找来找去嫌麻烦,先这样给他按着。
他一直按着,南流景也一动不动,直到李叔回来,和沙发上的沈岚清打过招呼,一进厨房便看到这样亲昵又透着些许诡异的一幕。
李叔泪奔了。
虽然在别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肢体接触,但对于向来不爱别人近身的少爷来说,四舍五入可以直接算作XXOO了!
少爷终于还是长大了,我老汉死而无憾了。
李叔摩拳擦掌,觉得这么好的氛围两人不该就止步于此,他得想办法做点什么,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
“少爷和沈先生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成。”李叔系好围裙,催促着。
沈伽黎捂了一会儿,觉得好像并没有鼓起来的趋势,捂了半天,累了,躺五分钟。
他放开手,扭头就走。
双手离开的瞬间,南流景心里莫名产生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这种不安的情绪蒙蔽了大脑神经中枢,致使它对身体发出了奇怪的指令。
南流景迫切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沈伽黎的手腕。
沈伽黎抽回手,警惕看着他:“没鼓起来,别碰瓷。”
南流景:……
一旁的李叔看着二人这谁也不敢再近一步的谨慎模样,捏紧拳头,暗暗发誓:
少爷,我会努力,你也要争气,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我会竭尽所能帮扶您,今晚势必看您安全上垒。
第46章
两人离开厨房后, 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意识到沈岚清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只留了条短信给沈伽黎, 说等他有时间再上门拜访。
这么懂进退, 不像他。
沈岚清的确打算多留一会儿陪哥哥说说话,可临时收到了南斐遥的消息, 说有重要事找他谈,关乎沈伽黎。
为了“沈伽黎”仨字, 他决定去见一见南斐遥。
饭桌上,简单的蔬菜却让李叔玩出了多种花样。
这应该是自打沈伽黎进门来,南流景头一次吃上正常的晚餐。
李叔摘下围裙, 恭敬一摊手:“少爷, 沈先生,请允许我为二位介绍今晚菜品。”
南流景觉得他多此一举:“都是些常见菜,省去无意义的赘述,整理餐桌。”
李叔难得固执, 即便少爷说了“不”, 也依然振振有词:“今晚的蔬菜烹饪我用了些新技巧,请允许我为二位介绍。”
他指着一盘碧绿的油菜心,声音放慢:“这是今晚首道菜品,爆——炒——油菜心。”
莫名其妙的,他拖长音加重音量念着“爆炒”二字。
南流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这老头又搭错了哪根筋。
李叔清清嗓子,继续道:“第二道菜品,脐——橙——牛奶蛋羹。”
像刚才一样, 他又刻意拖长音突出“脐橙”二字。
南流景阔眼微抬,盯着李叔不发一言。
如果这几个字以书面呈现, 他大概理解不了其中内涵,但被人刻意重音念出来,任是傻瓜也能明白其意为所指。
严格来讲,从李叔固执报菜名时,南流景心中就大概有了了解。
三个人的世界,两人各怀心事,只有沈伽黎,恐怕就算有人给他划列等式详细告知他也不懂其中含义,只是晃晃身子能听到肚子里川贝枇杷膏的咣当声,面对晚餐也没了胃口。
明明晚餐不是他做的,但他还是觉得疲惫,倦眼低垂,握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划拉着桌面。
对面南流景将甜橙牛奶蛋羹推过来:“这个吃掉,生津止咳。”
沈伽黎不喜欢这种腥了吧唧却还带点甜味的食物,而别人尝来再正常不过的鸡蛋到他这里却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如果再加上橙子的甜味,对他来说妥妥的黑暗料理。
如果说得通俗些,臭脚喷香水?
沈伽黎直言不讳:“不想吃。”
李叔在一边跟着劝:“是药三分毒,沈先生不能一昧只靠药物缓解病痛,会产生依赖性,不如试试食疗,好吃又健康,这才是长久之宜。”
南流景出声:“不用劝他,吃不吃是他自己的事。”
李叔:少爷,可不兴这么说。
沈伽黎:乐,就等这句话。
他把勺子一放,起身上楼快乐躺平。
南流景望着丝毫未动的晚餐,筷子一放:“我也没胃口,收了吧。”
回了房间,他打开电脑处理文件,可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最后他打开浏览器,输入一行:
【孩子挑食不爱吃饭怎么办。】
搜索答案五花八门,有说将食物做成孩子喜欢的造型吸引其注意力,有说减少零食丰富餐具种类等,种种条条似乎都不适应沈伽黎。
他已经不是头脑简单的小孩,至少没那么好哄。
直到一条采纳率最低的回答引起了他的注意:
【很简单的道理,你作为一个大人也有爱吃的不爱吃的,你以为自己不挑食只是因为你拥有挑食的权力,平日由你掌控厨房便可规避掉你不爱吃的食物,孩子却不能。】
【而且孩子挑食也有可能是由基因决定,基因决定味觉和嗅觉,所以会出现香菜之争,与其为了所谓的营养均衡强迫孩子吃不喜欢的食物,不如做点他们喜欢吃的,营养元素,总能通过各种方式补回来。】
虽然评论下方是各路家长因为各执己见而争吵不休,但南流景觉得这话在理。
他讨厌苦瓜,因为苦味基因TAS2R16发达,因此对苦味比一般人更敏感。
而沈伽黎大概就是味觉超常那一类,因此对多类食物都非常敏感。
还挺厉害。
南流景摘下眼镜,揉揉眉心,抬眼看向墙上挂钟。
还好,时间还不算晚。
他去了厨房,环伺一圈,见果盘里还剩几只新鲜橙子。
……
沈伽黎正睡着,迷迷糊糊感到房间里似乎有除了他之外的呼吸声。
幽幽睁开眼,昏暗中,对上一双沉星黛色的眼眸。
沈伽黎闭上眼。没看见没看见,继续睡。
“我看见你睁眼了。”低沉的声线于头顶响起。
沈伽黎:……
性格不怎样,视力倒是蛮好。
“起来把粥吃了再睡。”南流景道。
这么一说,沈伽黎还真觉得饿了,慢悠悠坐起身望向他手中,一碗淡黄色的粥,散发着甜橙的香气。
“这什么。”他问。
“甜橙粥。”
“什么东西都能放一起和粥煮?”
“网上是这样教的。”
沈伽黎斜斜倚在床头,倦眼微垂,想伸手接过碗,又觉得疲惫。
“累。”
“你有哪天是不累的。”南流景语气虽然冲,但身体却诚实地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张嘴。”
沈伽黎咬过勺子,温热的稠粥瞬间滑进口腔。
和南瓜粥的香甜不同,是别样的清新果香,大米本身自带的甜味与橙子的清甜相得益彰,看起来充满违和的两种食物结合在一起却意外地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
就像沈伽黎和南流景,看起满是违和令人无法想象他们的相处过程,但结合在一起,却意外的融洽。
这个世界上也大概只有沈伽黎能和他和平共处。
隔壁的李叔辗转反侧,始终是心有不甘。
沈伽黎进门也有小半年,可二人一直是分房睡,俗话说,身体的距离是拉近心灵距离的重要一环,少爷虽下身瘫痪,但至少该有用的还有用,所以他采用脐橙暗示,希望沈伽黎能懂。
但这两人总有把暧昧和谐气氛变成战场的本事,好好一顿饭却闹得不欢而散。
算了,先起床放放水,再另想办法。
李叔路过沈伽黎的房间,却意外发现里面亮着灯,昏黄色的灯光透过虚掩的门缝溢出,安静祥和。
奇怪,以往这个时候,沈伽黎应该睡了才对。
他好奇往里一瞅,半晌,双眼倏然瞪大,激起水光点点。
暖色的台灯照亮了床头小块位置,沈伽黎倚在床头,少爷坐在床边,端着碗一勺一勺投喂,动作生疏僵硬,透过薄薄的睡衣能看出他背部紧绷的肌肉轮廓。
他好像很紧张。
而沈伽黎,做什么都是慢吞吞,清汤寡水的粥也要磨蹭半天往下吞,少爷却没有丝毫怨言,默默地等。
老头尿也不撒了,敲敲门推门而入。
“少爷,沈先生,还没睡啊,睡不着?我这刚好有最近刚上映的片子,正好家里换了新的家庭影院,试试效果?”
这句话说的前头不搭后尾毫无关联,傻子都能听出他的潜台词。
不等二人回应,李叔已经自作主张打开播放机,导入影片,关了灯,还要装出一副“突然想起有事没办”,套上外套出了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李叔含泪握拳:少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漆黯的房间内,大屏幕彩电投出的蓝光在二人眼底形成小小的光点。
沈伽黎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睡觉却要和南流景坐一起看无聊的文艺电影。
真的很无聊,各种长镜头堆砌出的场景画面,寥寥无几的台词始终难以构建出完整的故事线,影片放了半小时,他都不知道这电影到底在讲什么。
只知道两位男主人公在各种镜头切换中,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人忽然在同一屋檐下煮泡面,叮叮当当扰人心烦的背景音乐中,又莫名其妙滚在了一起。
促狭的吻、漫无目的地抚抹,在互相交融的呼吸声中□□愈发浓烈。
周围的气温好像慢慢开始升高,沈伽黎听到旁边的南流景做了个深呼吸。
他一定也觉得很无聊吧,有趣的电影往往会调动观众的情绪,引发一系列随心而生的评论指点,但因为电影太无聊,致使南流景始终不发一言。
是无聊,无聊到令人烦躁,情绪会造成体温飙升,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伽黎不理解,现在的电影都如此令人心寒了么?剧情的无聊只能靠主人公激烈的动作来弥补?或者说以此来吸引人眼球?
为了证明这是烂片,沈伽黎移开了视线,幽幽看向别处。
可视线失去了注意力后,听觉会变得更加敏锐,还是说故意调高了音量,还是说因为是高级影院所以搞了个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音?
男主人公炙热的呼吸声、无法克制的短促吟声仿佛近在耳边,如果观众选择闭眼不看,它将会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宣示它的存在。
无良的电影制作人。
窗外红杉树随风拂动,针叶拍在窗户上发出的“啪啪”声与电影中某个镜头产生了相同的节奏。
沈伽黎缓缓看向屏幕,心脏周围的血管好像都变粗,血液加速流过,滚烫波澜似乎要将血管壁烫伤。
这是他第一次观看这种影片,默默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旁边的南流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肩膀轻轻撞在他的肩头,九月份的夜晚变得微凉,二十六度的空调是最舒适清爽的温度,但肢体触碰到的瞬间,还是感觉一股莫名的烫意,烫得发疼,使得沈伽黎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
然后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南流景坐得笔直,脸上表情寡淡,看不出此时的心情,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屏幕,蓝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沈伽黎却意外和他对上了视线。
他的余光也在看他。
或许是气氛使然,刚才还小心翼翼地偷瞄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对视。
沈伽黎以前就长这样么?
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几分妩媚,润泽的睫羽荫掩着淡色的瞳孔,被蓝光屏幕染上斑驳星光。
浅薄肉感的唇中.央,像嵌了一枚小小的高冰玉珠,通体生粉。
南流景觉得心头痒痒的,像痛感,又似酥麻,肢体再一次开始渐渐脱离大脑中枢神经的控制。
沈伽黎看着他,感觉他眼神不对。
明明从来不拿正眼瞧人的家伙,却莫名其妙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视线也从集中趋向涣散,像是被过于强烈的情感打碎了原有意识。
那双黑而亮的眼睛深邃如沉潭,探不到底。
沈伽黎握拳。避免尴尬的有效办法是让对方先感到尴尬。
“为什么一直看我。”他煞风景地问道。
以南流景那傲慢自大的性格多半会说“自作多情,只是恰好在看这边而已,你不会以为自己很好看所以别人一直盯着你吧”。
等他说完这句话再添一声“无聊”后,高傲地离开房间。
阒寂中,他忽闻低沉且微哑的一声:
“因为好看。”
因为好看。
沈伽黎愣了下。
但丧批不信,“因为好看”可以是肯定句,也可以是嘲讽语气。
他刚想移开视线,却发觉对方好像更近了一步,刚才还能清晰看到五官全貌,此时却只剩不断放大的鼻尖。
热气弥散来了,氤氲了视线。
南流景那带有强烈压迫感的气息猛然袭来。
沈伽黎从没感觉原来床这么小,不然也不会转个头就要触碰到他的体温。
嘭嘭、嘭嘭。
奇怪,为什么会听到心跳的声音,这可能么?
一只大手覆上他的喉镜,修长的五指张开,托住后脑勺,稍稍发力,脑袋便不受控制向前推去。
越来越近,气息也越发清晰,那种令人讨厌的压迫感也越发剧烈。
若即若离的鼻尖短暂的擦蹭过,屏幕中散发的蓝光在两人脸上明灭跳跃,高鼻高眉弓投出的阴影荫掩了半脸,只剩下暖色的唇,清晰突兀。
另一边。
李叔看了眼表,二十分钟过去了,少爷应该完事儿了。
啊,一会儿回家该说点什么呢。
少爷,恭喜你正式长大成人?还是说,恭喜你打出完美的本垒打,我伟大的棒球手。
李叔当场表演嘴巴咧到耳根,搓着手迈着轻盈小碎步回了家。
李叔张望一番,发现临走时掩上的房门现在是开着的,二十分钟就完事,刨除影片进入正题的十五分钟,五分钟的疾速战士,少爷不愧是你。
李叔笑呵呵推开门:“少……”
话未说完,笑容僵在脸上。
如果硬要李叔形容一下当时的场景,大概是他看见少爷扶着沈先生的后脑勺,自上而下压迫着对方的气势,俯视着慢慢凑近沈先生的唇时,被自己突然进门打断,随即投来想刀一个人的凛冽眼神。
李叔深知,这个月工资非扣光不可,为了及时止损,他作势转身念叨着:“哎不对,不对不对,事儿办得不对,我再去办办。”
后背好烫,视线要将我烧穿。
沈伽黎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拉回了些许理智,脑袋一歪,脱离了南流景的手掌。
刚伏下身子准备继续躺尸,下巴却忽然被一道难以抵抗的力量托住,迫使他仰起头。
疾速的吻骤然落下,撬开唇齿,挟带着南流景特有的气息侵袭而来,占据整个口腔。
牙齿不经意间轻磨过唇肉,缓慢细密的轻噬过舌尖,攻城掠地不给人丝毫的喘息空间。
沈伽黎慢慢闭上眼睛,想:
我要不要反抗呢?
算了,反抗麻烦又累人,且不一定能成功,形势逼人,我还是躺平任艹。
他抵在南流景胸前的手慢慢垂下,表情也渐渐安详。
良久。
窒息前一刻,南流景与他分开了。
望着闭目安详的沈伽黎,他忽然觉得无处发作。
怎么会有人在接吻途中睡着的。
果然他还是小瞧了沈伽黎。
此时,大屏幕暗了下去,黑黢黢的背景色中出现了“END”的白色字母。
无聊冗长的电影终于结束,没有耐心的沈伽黎最终还是没看到结尾。
南流景关掉播放机,指尖轻轻摩挲着嫣红的唇,却无意识的再次朝床上看过去。
不曾想过,这辈子会和哪个人如此亲近,毫无城府,没有保留,只是当时气氛正浓,温度升高,更像是寻求某种安慰于是忍不住靠近,事情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南流景拉过薄被,动作极轻地盖在沈伽黎身上,慢条斯理掖好被角。
“晚安,做个好梦。”
“吧嗒”的开关声后,房间陷入沉寂的黑暗。
*
深夜的咖啡厅。
昏黄色的灯光弥散着些许惬意的困顿,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咖啡厅隐蔽的一角坐着身形纤细高挑的男人。
沈岚清的手指轻轻拖动手机屏幕,照片中倦眼微垂的男人被无限放大,五官逐渐清晰。
他在用粉色笔在男人头顶画了两只猫耳朵,细细的黑笔在两侧脸颊画出几根猫咪胡须。
最后,写上“哥哥”二字,再画一颗红色小爱心。
沈岚清举起手机细细打量着,单手抵着下巴,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凝望着照片的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柔情。
这时,身穿黑色衬衫的高大身形踏入屋内,环伺一圈后,视线落在沈岚清身上。
无论多少次见面,每次见到他的瞬间心中所有的忧愁烟消云散,奇怪的致命吸引拉扯着他一步步靠近。
“清清。”沈岚清听到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关掉手机,抬头望去。
刚才脸上的笑意也刹那间消失殆尽。
南斐遥在他对面坐下,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轻声道:“清清,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好么。”
明明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但沈岚清似乎正渐渐被沈伽黎同化,就连再寻常不过的问候都让他心生厌烦。
没兴趣和他寒暄,沈岚清直奔主题:“你不是说找我要谈有关哥哥的事,说吧,时间不早,说完尽早回家。”
南斐遥放在桌底的手暗暗攥紧,但他没办法对沈岚清发火,这是他最爱的男人,就算宝贝地含在口里都生怕化了。
他勉强支棱起笑容,故作坦然点了咖啡。
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才忽然释然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开,随意散漫地倚着靠背。
“清清,这些日子我冷静地思考了许久,从不甘心到释怀,走过了痛苦又漫长的时间。”说着,南斐遥伸出手,“我已经思考明白,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与其将他绑在身边,不如放手给他幸福。”
沈岚清不动声色,视线犹疑地划过他伸出的手。
“虽然开始不愿承认,但不承认并不代表不存在,说实话,你对你哥,也就是沈伽黎,已经产生了超越兄弟的感情,我没说错吧。”
沈岚清骤然抬眼,眼底是强烈的警示。
他从没想过遮掩自己的感情,但被人摆到台面上讲出来,还是不免怀疑对方真正用意。
“是又怎样,想威胁我?”沈岚清倨傲地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算上升到法律层面也是我占理。”
南斐遥忙摆了摆手,赔着笑:“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做这么没品的事,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始终爱而不得,真心实意想帮你。”
“帮我?”沈岚清眯起眼,“你?”
“是,我承认我喜欢你,所以明白你的心情,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放下你,所以才决定,要亲手给你幸福,以另外一种方式。”
这话说得过于真诚,沈岚清打量他许久,身体放松了些,似乎是卸下了些许警惕心。
“怎么帮。”他问道。
“一个不争的事实,只要沈伽黎和我哥有那张结婚证在,无论他们内心怎样想但始终是夫妻,只要有这层关系在,外人要想插手便会遭到道德乃至法律的唾弃,除非,他们中有一方主动提出离婚。”南斐遥慢慢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循循善诱。
“南流景会放手么。”
沈岚清不敢妄下断论,先不说二人感情深浅程度,南流景这种大财团出身的人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无论谁提离婚都会成为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涉及到财产分割,财团岂会甘愿吃亏?
“不会。”南斐遥也实话实说,“但除非,产生不可抗力的因素。”
沈岚清慢慢抬眼,穿堂风拂起他额角的碎发,使得他更加清楚地看到对面南斐遥嘴角不断扩大的笑意。
决堤当前,唯有孤注一掷,赌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输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
翌日。
沈伽黎缓缓睁开眼,片刻的迷蒙过后,嘴角忽然袭来细密的痛感。
激.吻过后,牙齿磨破了嘴角的嫩肉,就像嘴角生了疮,传来阵阵微痛。
现在回想起来,还感觉像是失去理智时做的一场梦,即便梦醒后,依然被朦胧的镜头拉扯着心绪。
奇怪又荒诞。
沈伽黎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和哪个人如此亲密,他承认,事情发生时有过瞬间的心跳加速,退一万步讲,也没那么抵触。
罢了,不想了,当是被狗啃了。
今天是兰瑟珠宝新品广告拍摄的日子,沈伽黎难得早起。
洗漱下楼,到了门口又被李叔喊住吃早餐。
他下意识看向餐桌,见南流景同往常一般从容自然地吃着早餐。
虽然两人都在尽量装作无事发生,但李叔能对着二人嘴角相同位置的咬痕狂嗑一万年!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这该有多激烈!
嘿嘿,他还有好多同类型影片,要是喜欢,给他们看个够。
沈伽黎没胃口,与其说是没胃口,不如说要空出位置等待妈妈亲手煮的爱心早餐。
他道了句“不吃了”便出了门。
人一走,南流景也缓缓放了刀叉,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唇角的伤痕。
良久,他轻笑一声。
今天心情格外好。
*
狭窄破旧的小巷里,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边打电话边慢悠悠穿过杳无人烟的阒寂小巷。
“嗐,我跟你说,甭管是不是真做,威慑力有了不就行了。”
“瞧你那点胆量,就算警察上门盘问又怎样,拿出证据来啊,怎么,我不能在网上口嗨?口嗨也犯法?”
“嚓嚓、嚓擦。”
倏然间,他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响,就像某种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男生倏然停下脚步,余光悄悄向后探去。
这里是危房改造区,到处设立提示牌禁止通行,平时也见不到什么人,但男生为了抄近路铤而走险走了这条小路。
这个时候,小巷里出现的声音便格外诡异起来。
男生咽了口唾沫,虽然是白天,但头顶电线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往,遮住日光,为小巷平添几分阴森的凉意。
虽然可以将这奇怪的声音当做夜猫蹿过亦或是其他的正常声音,可人似乎都存在一种危机预警,预感危险来临,因此这声音听来便变得恢诡谲怪。
不敢回头,现在要做的就是加速离开。
男生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了声“先挂了”,集中注意力在双腿,朝着前方疾速迈动步子。
可身后那奇怪的声音仿佛也随着他的节奏加快了速度,刚刚听起来还有些距离,现在仿佛就紧紧贴在背后。
后背一片冰凉,犹如千万蚂蚁疯狂爬行。
出于恐惧,也出于无法抑制的好奇心,男生猛地回头看去。
眼前,戴着棒球帽的人挥棒而来,额头一阵剧烈疼痛后,他的大脑随即嗡嗡作响,意识不断被抽离,身体不断下坠至无尽头的漩涡——
第47章
长藤娱乐影棚。
“薇薇姐!今天拍摄一切顺利!”
“薇薇姐fighting!”
影棚不远处聚集了大批粉丝, 被隔离带围在活动区外,但依然不能影响他们面对偶像时的高涨热情。
白薇从保姆车下来,引发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她一身雪白荷叶袖衬衫, 摇摆扎进黑裤, 整身打扮干练利索,高高束起的长卷发随微风摆动, 发梢拂过纤长白皙的后颈,她脸上不施粉黛却依然清透年轻, 平和的同每一位粉丝摆手打招呼。
粉丝中有十几岁的小妹妹,举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应援牌叫着“姐姐”,激动的双目泛泪。
沈伽黎打的车紧随其后, 见到白薇, 早起的阴郁烟消云散,刚要上前打招呼——
“嗨。”身后响起熟悉的男声。
沈伽黎回头看过去。外国人,面熟,但是谁来着。
见他一副迷茫脸, 艾凡深知估计他又忘了自己的名字, 主动伸手示好:“我是艾凡·罗斯安德,兰瑟的总代理商,我们见过好几次的。”
沈伽黎疑惑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哦,西式提款机,想起来了。
沈伽黎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也不是故意靠这种方式引起艾凡的注意,性格使然,他很少去记忆他人的姓名长相,毕竟是件很麻烦的事, 记错还尴尬,并且都是行也匆匆的过客, 没必要太真情实感。
而代言人进行广告拍摄这种事也根本犯不着艾凡来亲自跟进,手底下闲人一批一批,怎么也轮不上他,但他推了重要的约谈会议,亲自跑到拍摄现场。
周围粉丝见了人,还当他是一起参与拍摄的模特,举着设备一通狂拍。
“下辈子一定要亲到洋嘴。”
“那就这样约定了!”
拍摄过程中少了那些自以为是耍大牌的,整个进程又快又顺利,其中除了白薇和沈伽黎的双人镜头外,还需要一个沈伽黎的单人镜头。
他穿着宽松随意的白衬衫,坐在桌旁,单手握拳抵住下巴,镜头拉近在他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来了个超清特写。
金戒设计成月桂花枝的造型,花蕊中间嵌着精致小巧的钻石,环圈着细而白的手指。
沈伽黎一直都是这样,表情淡漠没有笑意,也无法根据导演的诉求做出什么富有深意的表情。
可偏就是这种不同于传统广告拍摄理念的表情,打开了导演新世纪的大门!
月桂树在希腊神话中是太阳神阿波罗的伴生树,传闻河神帕纳斯的女儿达芙妮长得风姿绰约,美貌非凡,一生追求自由,因受不了太阳神阿波罗的追求便央求父亲将她变成一棵月桂树,阿波罗知道后非常伤心,对月桂树许下誓言:
“愿你的枝叶四季常青,装饰我的头发与琴弦,让你成为最高荣耀的象征。”
以此来表达对达芙妮的怀念与倾慕。
而镜头中的沈伽黎虽然表情并不生动,却同这个神话故事展现的情绪恰如其分。
原本淡漠挟带着些许忧愁的脸,在象征富贵的黄金衬托下更是凸显出一种极致颓靡的艳丽,在月桂花枝造型的隐喻下,恍惚中,人们好似看见永远身披至高荣耀的太阳神阿波罗为了倾慕之人黯淡了光辉,天地为之失色,唯独将一个简单“爱”字推上万众瞩目的圣殿,成为身处权力与财富中心的诸神也难以触及的神圣。
在一旁全程观看拍摄的艾凡怔怔地望着镜头,久久难以移开视线。
如果硬要比喻,他或许就是那宛如太阳神一般的存在,出生起就身处财富与权力中心,短暂的前半生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但那些都是一瞬而过的过客,最多留下浅薄的记忆。
从没有哪个人像沈伽黎一样,伸出无数的爪子牢牢抓着他记忆最深处的位置。
“导演。”艾凡压低声音,“样片可以给我一份么?”
导演犹豫了,本来这种商业样片在正式做广告推出前不能外传,既然是品牌方要,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但,他要这个做什么。
“那我们把母片做个简单调整修饰后再发给您。”
“不需要,就要最原始的片子。”
当广告拍摄正式结束后,白薇拎着她的小饭盒过来,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精致漂亮的糕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个个晶莹剔透,像是用水晶雕刻而成。
沈伽黎妆也没来得及卸,拿起一块淡紫色的葡萄奶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入口即化。
他不禁想起那个世界的妈妈,平日没事也喜欢做一些漂亮的小糕点,带去孤儿院分给小朋友们,孩子们从那这里体会到了母爱,每次她一去都会抱着她热情喊妈妈,自己还因为这事吃其他小孩的醋,但妈妈总有办法哄自己开心。
而白薇在离婚之后也一直致力于资助孤儿院,经常去看望孩子们给他们带去亲手制作的精美小零食,她那时始终怀揣希望,自己的儿子会不会也在这里,如果真的在,希望自己的善举能为儿子增福加运,希望他这一生遇见的都是温暖善良的人,代替自己去爱护他。
望着沈伽黎轻舔指尖奶油的傻乎乎模样,她的心中是失而复得的释然,又有着没能亲眼见证儿子成长的遗憾。
但无论过去空白了多少年的感情,她始终相信母子连心,再见面,还是会被亲人间无形的系带重新绑在一起。
白薇抽过湿巾,像照顾不懂事的小朋友一般帮沈伽黎轻轻擦拭手指:“你要是喜欢吃,妈妈每天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无论她四十岁还是六十岁八十岁,这个男孩始终是她心中长不大的小朋友。
沈伽黎搂着糕点盒子,点点头:“好,谁也不分给他,就我们自己吃。”
什么都可以分,唯独妈妈的爱无法割舍给任何人。
两人聊着天,艾凡靠了前:“两位,拍摄辛苦了,现在时候还早,如果两位一会儿有空,我想轻二位吃饭,不知你们愿不愿意赏脸。”
白薇:“那就多谢罗斯安德先生破费了。”
沈伽黎不想去,他合理怀疑以艾凡的龟毛程度妈妈定是处处照顾他,但既然妈妈都开了口,自己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艾凡本意是只想请沈伽黎一人,但人多眼杂,传出去怕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只得连白薇一道捎上,因此品牌方请代言人吃饭也变得合乎情理又顺理成章。
白薇答应的理由也很简单,艾凡和幻海电子正在拟定合作,伽黎作为幻海电子的一员提前与艾凡打好关系对日后的公司合作只好不坏。
晚餐地点依然定在上次面见沈伽黎的英式餐厅。
服务生一见这位哥,萎了。
怎么又双叒叕来啦?!饶了我们吧!上次你虽然没投诉我们,老板还是通过你离开时的表情断定我们服务态度不好,怒扣奖金,事情让一让而不让三,英国佬就不想让我们好过是吧!
这次的服务生行动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小心翼翼,甚至餐厅老板亲自过来服务。
老板也是英国人,在这边生活几十年,除了钻研本土特色菜外也稍微学了几手中式菜品。
他毕恭毕敬递上餐单,艾凡看了一圈合上餐单放到桌上,反问:
“没有红烧肉、青椒牛柳这些么?”
老板冷汗落下了:“艾凡先生,您说的这些都是中式传统家常菜,咱们家是英式餐厅,暂时不供应此类菜品。”
艾凡沉默片刻,眉尾一扬,问道对面二人:“那,不如我们换家中式餐厅?”
沈伽黎咬牙切齿.jpg
已经开始疯到通过另一种方式找茬了么?在西式餐厅找中餐,还说不是故意的?
他拍了一天广告已经很累了,不想再挪窝。
不等他开口,老板忽然赔着笑脸插.进来:“艾凡先生,请您稍等,不就是红烧肉……有!”
最后一个“有”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妈的,现在回想起来,员工们满脸衰相解释着不是他们的错自己还不信,凭啥不信!被打脸了吧!
老板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撸起袖子在后厨生死时速掂大勺,锅中火焰冲天、汗如瀑布下,周遭一圈金发碧眼的西餐大厨都看呆了,连连鼓掌感叹其厨艺高超。
还好,当初学的那点中餐知识没有全还给老师。
半小时后,大汗淋漓的餐厅老板端着红烧肉等菜品闪耀登场。
作为服务行业,深知顾客就是上帝,哪怕对方骑驴找马,也能给他牵头骡子过来。
本以为这位爷该满意了吧,结果——
艾凡看了一圈,慢慢抬眼:“请问,吃中餐,没有给我们准备筷子么?”
老板:……
他永远忘不了这屈辱的一天,作为西餐行业的佼佼者,被外国同胞背刺了。
对面的白薇和沈伽黎同样沉默,他们望着老板欲哭无泪的哀伤脸,在心中默默为他默哀。
白薇道:“soba是非常有名的西餐厅,其服务宗旨便是让每一位漂泊在外的外国人充分感受家的温度,所以为了给各位宾至如归的亲切感,无论是装修还是餐具菜品都力求完美还原西餐特点,没有筷子也正常,我们用刀叉吃也可以的。”
她出声劝慰着,生怕老板这将近两米高的壮汉在客人面前当众表演嚎啕大哭。
艾凡却不以为然,看向沈伽黎,声音极轻地问道:“我让服务生去就近商场买筷子怎样。”
艾凡也并非故意找茬,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沈伽黎跟他回了英国后无法适应那边的饮食习惯,那他愿意为了沈伽黎学习使用筷子,甚至可以让整个家族的人学习使用筷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沈伽黎就不会想家,就能和他安稳过日子。
沈伽黎快被他的算盘珠子崩死了,看他一眼都嫌多,语气漠然:
“不怎样,人家服务生不要休息的么?放过可怜的打工人吧。”
服务生们眼含热泪向沈伽黎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好人,这个弟弟绝对是好人!
艾凡被急赤白脸一顿训,收敛了些,挠挠头:“那……就刀叉吧。”
期间,他为了挽回自己在沈伽黎心中的好感度,开始有意无意彰显自己的财力:
“我在伦敦有一处非常宽阔的园林,容纳全世界各种珍稀植物,那地方很大,走一天都未必走得完,要是你有时间来伦敦,我带你去园林散步。”
沈伽黎想起南流景那座被自己砍成不毛之地的庭园,合理怀疑这个艾凡想把他骗到英国做免费劳动力。
艾凡又道:“我在曼彻斯特的温德米尔湖有一处祖上留下的古老庄园,从最高层可以直面全英最大湖泊的全貌,这个季节还有金嘴鸭栖息,非常漂亮,或许你看过哈利波特么?阿兹卡班的囚徒就是在那里取景拍摄,你要是有兴趣我就带你去那边逛逛,我们一起坐游轮去岛上买纪念品。”
沈伽黎无语。
Made in China的纪念品么?他去义乌也能买得到。
艾凡喋喋不休,哪怕沈伽黎兴致缺缺根本不想回应他,虽没明说,但白薇岂会看不出艾凡的心思,他想哄着沈伽黎离婚跟他回英国。
果然美貌是原罪,我的好黎黎就是最棒的。
白薇终于忍不住打断艾凡:“罗斯安德先生,中餐讲究趁热吃,黎黎这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不如咱们先吃饭?”
想破坏我儿子的婚姻?没门。
艾凡面上涌现丝丝尴尬,极不娴熟地拿起筷子,手指扭曲:“抱歉是我太激动了,吃饭吃饭。”
吃过沉默的一餐,沈伽黎决定今晚去妈妈家里住一晚,短信通知了李叔今晚不回家。
与此同时。
警车呼啸穿过大街,在偏僻逼仄的小巷前停下,杂乱的脚步声穿过小巷,环卫工人立马迎上来,他吓的双手抖个不停,结结巴巴对警察们道:
“就在里面,好像是尸体,太吓人了我没敢细看,真是人活得久了啥事都能碰上。”
环卫工发现异样后第一时间没有选择报警,被恐惧冲昏头脑的他跑到大街上大喊着“杀人啦”,吸引了不少路人前来一探究竟。
狭窄的小巷已经被围观群众挤得水泄不通,警方赶紧疏散人群拉起警戒线,以防现场遭到更多破坏。
只是当他们走近查看情况,赫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尸体。
一个看起来二十冒头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被人扒了衣服,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四角内裤,被五花大绑捆在电线杆上,裸露的身体上用油性笔写满了大字:
【人渣】【败类】【社会的蠹虫】【该死】
男生并没死,只是昏迷,一醒来就看到十几个警察围着他,后面还有围观人群举着手机拍照。
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被人扒了衣服,身上还写满了侮辱性的言论。
他“汪”的一声哭出来,扭捏着身子试图遮羞,但警察却以勘察现场寻找证据为由让他再坚持一会儿……
警察询问他有没有看到嫌疑人的样子,男生想了半天,不确定道:“好像个子挺高,戴着棒球帽,没看清脸……用球棒给我打晕的。”
现场照片很快被围观群众发到了网上,火速登上热搜。
看多了刑侦剧的网民们纷纷跳出来进行猜测,最后得出一致结论:
【罪犯文化程度较高,“蠹”字都写得明明白白,而且受害者也是大学生,或许是熟人作案。】
也有人说:
【作案者绝对心理变态,受害者是我同学,品学兼优助人为乐,大家对他评价都很高,也没见他得罪过什么人,或许就是太优秀招人嫉妒,这次真是无妄之灾了。】
人们在垂怜受害者的同时,也感叹着世道不安全,更有甚者扯出一些极端言论,弄得人心惶惶,纷纷表示近几天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
南流景一到家,习惯性询问李叔:“沈伽黎呢。”
李叔:“沈先生刚才发消息给我,说今晚去白女士家中住一晚。”
南流景怔了怔,随即垂了眼:“知道了。”
因为太久没见生母想去她家住一晚很正常,但南流景却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上了楼推开沈伽黎的房门,没见到那多年如一日的躺尸人,床上只剩没叠的被子,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
这好像是沈伽黎进门来第一次在外过夜,也是自己第一次独自在家过夜。
他一早出门去拍广告,进展如何也不会发个消息知会声儿,虽然知道他不会发消息,但自己还是等了一天,临近下班时没忍住给他发了消息问要不要去接他,他没回。
不在就不在吧,也不用哄着他吃饭,不用看他脸色,自己也落得清闲。
李叔特意准备了丰盛晚餐给少爷补身子,这几天二少爷初入公司多有不懂,需要少爷手把手教,少爷也肉眼可见的瘦了。
饭桌上,南流景反复切着盘中牛排,切下来一块,刚送到嘴边,却迟迟没往嘴中送,思忖许久,又默默放回去,继续切着下一块牛肉。
“少爷没胃口么?因为沈先生不在?”李叔看出端倪,还非要戳破。
南流景冷冷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如果仅因为他不在家就没胃口,我前二十八年是怎么过的。”
李叔笑笑。少爷这嘴啊,跟金刚石花岗岩碰一碰都不落下风。
为了不让少爷老想着不在家的沈伽黎,李叔试图岔开话题:
“少爷看新闻了没,一个男大学生让人扒了衣服五花大绑捆在电线杆上,身上还写了些侮辱性的言论,啧啧,您说说这什么世道啊。”
原文大反派的确没对原主少干这种事,或许是继承了原文的冷漠,南流景不以为然:
“跟我有关系?”
“是没关系,不过案发地就在老城区附近,少爷上班时固定经过此地,要多加小心啊。”
南流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刀叉:“我没什么胃口,李叔你都吃了,别浪费。”
说完,滑着轮椅上了楼。
路过沈伽黎的房间,他忽地停下,向后退了几步,沉默片刻后,进了房间。
这房子也是他结婚后才来住,时间不长,五个月左右,这房间也是在婚后首日迎来了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很懒,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五小时都是在床上度过,也有勤快的时候,比如不经允许砍了他精心打理的园林。
从沈伽黎房间的窗户看过去,刚好能望见那不复存在的庭园。
自打那以后,南流景也没有再重新栽植的想法,盐沼一直铺着,遇到下雨天偶尔还能再看见宛如天空之境般的华丽景象。
小时候没人记得他的生日,虽生于财团,可生日时也只能从李叔那得到一块简单的小蛋糕。
后来长大了,慢慢的也就不在乎了,但这时候却有越来越多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每逢生日这天都会送来大量奇珍异宝,数不清的短信电话恭祝他“南总生日快乐”。
大概是因为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无论多么少见的珍宝,结局也只是放在储物间吃灰。
但今年的生日,却意外的难忘,多年的执念在这一刻得以圆满。
恍惚间,他好像产生了幻觉,看见沈伽黎懒散躺在床上问他什么时候出去。
“我的房子,凭什么我出去。”南流景顺势回答。
没有再得到回应,他这才意识到,沈伽黎不在家。
只是分开一晚而已就疯魔到产生幻觉了么。
南流景自嘲地笑笑,刚要转身离开,又顿住。
良久,他平静地站起身爬上沈伽黎的床,拉过他盖过的被子裹住身体,包成蚕蛹一样。
房间每一处角落都沾染了沈伽黎独有的气息,那种只有他才能闻到的特殊香味,将他全身包裹。
南流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脑海里总是那不断深入的吻、发烫的皮肤、忽明忽暗的蓝光,以及,深深凝望着他的淡色双眸。
这个时候只要保持清醒就不会继续沦陷。
他摸出手机翻到沈伽黎的号码,飞速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想你。】
什么时候回来。
快回来。
*
沈伽黎第一次参观白薇的住处,和想象中不同,只是简单的居民区,一百平出头的商业住宅,装修也非常简约。
只有阳台费了些心思,被她改成全包玻璃花房,种了大片洋桔梗,现在不是开花季,只能看到一片绿意盎然。
这也是沈伽黎穿书以来第一次在外借宿,而且是在逝世三年的妈妈家中,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不太真实。
他仔细观察着每一处小景,更加确信,白薇一定是他的妈妈,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装修喜好,都大差不离。
甚至是牙刷摆放方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习惯都像极了妈妈。
白薇给沈伽黎切了水果,便忙着给他整理房间铺床,平时家里就她一人,其他卧室一直空着,幸好有经常晾晒被子的习惯,才不至于让她心爱的黎黎就着尘霉儿入睡。
沈伽黎帮忙一起铺床,就像小时候一样,和妈妈一起更换枕芯被罩,然后调皮地钻进被罩里喊着“妈妈你猜我在哪”,这时候妈妈也不会训斥他调皮,反而跟着一起演,着急忙慌四处寻找:
“我的小宝贝黎黎呢?你藏得太好了,妈妈怎么都找不到你。”
这时候他便会从被罩里跳出来一把抱住妈妈:“妈妈是小笨笨!”
白薇见沈伽黎陷入沉思,猜着他可能累了,便道:“早点休息,明天起来想吃什么,可以写个小纸条贴在床头。”
沈伽黎一愣。
和小时一模一样,睡前妈妈会问他早餐想吃什么,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妈妈又怕早上来问打扰他睡觉,便让他想好了就写张便签条贴在床头,这个习惯保留了很多年,一直到妈妈离世后,他好像就很少再吃早餐了。
吊灯关上,白薇道了晚安后轻轻掩了房门离开。
沈伽黎躺在床上,望着月光涂亮的天花板,明明那么爱睡觉的他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爬起来拧亮台灯,摸过便签条咬着笔,冥思苦想该写点什么。
但莫名其妙的,他写了两个字:
【出去。】
出去?
当然不是对妈妈说的。
只是忽然想起了南流景,这个总爱扰人好梦的坏蛋,三五不时就要来他房间逛一逛,让他出去他还振振有词说这是他的房子。
为什么睡不着,大概是今天没有吃到甜甜的南瓜粥,那是他为数不多钟爱的味道。
思绪混乱,让他更加清醒,但大脑却不断提示他该睡了。
思忖良久,沈伽黎下了车,去了隔壁敲响白薇的房门。
白薇还以为他哪里住的不习惯,沈伽黎却道:
“妈妈,对不起,我饿了。”
“我去给你煮夜宵。”
沈伽黎摇摇头,从厨房拎个碗出来:“我回去一趟马上回来,妈妈不用等我,早点睡。”
白薇不明所以,还当他是有什么比较中意的深夜夜宵摊,也跟着穿衣服要陪他一起去。
沈伽黎按住她的手,他不想妈妈辛苦了一天还陪他折腾,于是坚定道:
“妈妈快睡,我很快就回来。”
白薇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真的会回来?”
沈伽黎坚定:“一定。”
第48章
沈伽黎离开的时候, 白薇提出让助理来送他回去,沈伽黎只是设身处地想了下,如果是自己, 大半夜睡得正香, 被人一个电话薅起来开车去送一个没见过几面都算不上熟识的人,他大概会emo会发疯。
他拒绝了, 表示会自己叫网约车。
可站在楼下时,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南流景家是什么路多少号, 只记得离晋海大学挺近,于是便将目的地设置在晋海大学,到了学校再按照记忆找回去。
夜里十二点的大街杳无人烟, 兴许是因为最近的热搜, 原本的十二点才是夜生活的开始,可这几天各商家也早早关了店门,繁华的晋海市难得一见的空荡寂寥。
司机将车子停在晋海大学门口,沈伽黎稍加思索, 请司机再往前走走, 一直到一条漆黑狭窄的小巷子前他才叫停。
他记得穿过这条小巷就能直接到通往南流景家的私人小道,如果按部就班走大马路要多走十几分钟。
司机打量一番,提醒道:“前边车子开不进去,我只能送你到这儿,最近世道不太平,小伙子千万注意安全。”
司机说完也没急着走,而是打开大灯对着小巷子,原本乌漆嘛黑的的小巷瞬间被照亮如同白昼, 司机好心道:“小伙子走快点,这边限停两分钟, 要是被摄像头拍到叔叔我要吃罚单的。”
他探出头四处打量着,嘟哝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摄像头。”
沈伽黎道了谢,沿着小巷子一路往前,但对于极限距离只有五十米的丧批来说,百米多长的巷子很难一口气走完。
走半道,兴许是司机那边算到过了限停时间,大灯骤然灭掉,随着车子发动离开的声音响起,狭长的小巷子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这边是城改区,早已被拆得面目全非,也不知哪个手贱的给唯一的路灯砸了个大窟窿,致使其彻底报废。
一眼望去,整条巷子漆黑不见尽头,伸手不见五指,寸步难行。
沈伽黎怔怔站了许久,才想起来手机有照明功能。
但手机灯光只能照亮周遭一米来宽的距离,沈伽黎贴着墙壁,踏过遍地碎石砖砺,淌过污水,一步步走得极其缓慢。
阒寂的黑夜,将世间一切细小的声音无限放大,沈伽黎明明走得很慢步子又轻,可脚步声依然格外清晰,摩擦着粗糙地面。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沈伽黎倏然抬眼,心头突兀跳出一拍奇怪的节奏。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自己分外节奏的脚步声中,似乎听到了另一种脱离节奏的“沙沙”声。
手机照明在地面连接墙壁的位置投出一片规则的半圆形,可自打这与自己脚步不同的脚步声出现后,半圆灯光的边缘又猛的多出了一块半圆黑影,看起来,很像是……
人的头顶。
沈伽黎停下脚步,想判断那穿插其中的“沙沙”声是否为自己的幻觉,可当他停下后,所有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半圆灯光边缘凸起的半圆黑影也晃动两下后戛然而止。
那不是照明镜头中出现的杂质导致的黑影,因为它在动。
而这时,手机忽然振动一声,是一条微博推送跟着数条短信和未接来电,而手机右上方的信号只有一格,因为这里砸楼砸的信号极差,短暂的信号接收,便将刚才被信号阻拦的消息一股脑全发了过来。
微博推送中,短短一句话后跟了数个代表强烈语气的感叹号。
【晋海再发恶性案件!短短二日内出现第二名受害者!罪犯作案手法与之前相同!请各位市民加紧防范!尽量不要单独出门!】
沈伽黎看到了新闻,因此更加确定……
背后有人。
*
南流景慢慢睁开眼,下意识看向手机。
十二点半,沈伽黎依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因为那句肉麻兮兮的“想你”他才不想回,不,他可是沈伽黎,说不定根本没看过短信。
南流景释然地松了口气。
所以说人千万不能冲动,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清醒之后必然追悔莫及,现在只是祈祷沈伽黎没有看见那条“想你”才好,不然他岂不是要误会自己对他动了情,以沈伽黎那蹬鼻子上脸的性格,要是误认自己对他有别样感情,难保他不会直接骑在自己头上。
可如果没看见,他是不是又要误会自己根本不关心他,之前所有对他的好在他心里也不过是有利可图。
到底是想让他看到还是不想呢。
南流景捂紧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蚕蛹。
从没这么纠结过,一向做事雷厉风行的他竟然会为了一条短信闹得无心入眠。
剪不断理还乱,南流景越想越心烦,既然沈伽黎不回,干脆打个电话问问白薇,至少也要知道他在那边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吃晚饭,顺便告诉白薇,沈伽黎怪癖多,睡觉一定要枕两只枕头,否则第二天起来会颈子疼。
只是当南流景从白薇口中得知沈伽黎说要回来吃夜宵时,他猛然起身,语气中是按耐不住的喜悦:“他真这么说?没吃到南瓜粥所以睡不着?”
白薇反问:“黎黎还没到家?他四十分钟前就打车走了,四五公里的路程又不堵车,应该十几分钟就到家才对。”
南流景忽然怀疑,沈伽黎真的知道这地方的门牌号?
他说沈伽黎回家后会给白薇消息便匆匆挂了电话,再次尝试着给沈伽黎打电话,可还是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倏然间,脑海中闪现晚餐时李叔说的那条新闻。
专挑年轻男人下手、扒光了绑在电线杆上、身上写满侮辱言论。
脑子里嗡的一声,刹那间空白一片。
沈伽黎的确有不看手机的坏习惯,但既然他刚才都用手机打过车,没理由看不到自己后来的电话短信。
那一刻,法制节目在他脑海中过了一个遍。
沈伽黎,这次要是抓到他,不管他哭也好埋怨也好,戴上电子脚铐关家里,这辈子他别想再出门。
万幸南流景还算理智,先通知了私人保镖团队出去找人,打算半小时内不见人就报警。
随后他拖着轮椅去了停车场,分析着沈伽黎的行径,极有可能,他记不清家里门牌号,打到晋海大学这种标志建筑附近再往回走,并且以沈伽黎那股懒劲儿,必然要抄小道节省体力。
小道近路,只有晋海大学后门那片城改区,那里虽然砸得稀巴烂,但比起走大路至少节省十几分钟。
南流景开车直奔那条小道,这一路又把车子开到飞起,隐隐能看到轮胎摩擦地面冒出的火星。
非常焦急,痛苦到即将失去理智,满脑子都是那些血腥悲惨的画面。
而最痛苦的是,他知道沈伽黎这个人对世界没多大眷恋,极有可能在遇上麻烦时他甚至都不会做多余的反抗,乖乖认命。
南流景做了个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能在这时失去理智,如果他也垮掉,沈伽黎该怎么办。
他抬起手,猛的朝喇叭砸去,刺耳的鸣笛声一遍遍划破漆黑夜空。
并非发泄,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警示罪犯附近有人,告诫他尽快停止犯罪,最大程度止损。
车子开到小巷子前,南流景已然顾不得他伪装用的轮椅,如果沈伽黎真的出了意外,所有的伪装只会成为有可能在最后一秒救下他的绊脚石。
只是他刚下车,远远看见巷子里两道差不多高的身影慢慢向这边走来。
环境很黑看不清来人,但南流景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道身影,那熟悉的外形轮廓与走路姿态,是沈伽黎无疑。
电光石火间,他从后备箱拖下轮椅坐上去,而那两道身影也走出了小巷,伫立在路灯下。
是沈伽黎没错,另一个却是……
沈岚清?
怒火不知源头,南流景紧绷劲悍的手臂表面暴出青筋,他大力滑动辅助环挡在二人面前。
“沈伽黎。”他低沉着嗓音,漆黯的眼底燃烧着熊熊烈火。
见到南流景,刚才还满脸堆笑的沈岚清瞬间耷拉下脸。
沈伽黎眨眨眼:“你怎么在这。”
南流景不可置信冷笑一声:“为了自找麻烦。”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恶言相向,在这个身边人人拿他当踏板的家庭里,如果不硬气些会陷入更加混沌的境地。
可看到沈伽黎安然无恙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心还是软了,又软又疼。
这个唯一在乎他的男人,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他尚且还能保持理智,平静地通知保镖们收队,通知白薇已经见到沈伽黎让她放心,像是商场中运筹帷幄的他,做什么都有条不紊。
但唯独面对沈伽黎的时候,所有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总有办法气他折磨他。
但他甘之如饴,心里不断重复着“没事真的太好了”。
像上次奔赴一百公里外的荒山时一样,南流景伸手将沈伽黎拉到身边,紧紧将他揽入怀中,抱着他的腰,脸深深埋进他的小腹,像是抱住了这世界上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被衣物阻隔,发出的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
“我很担心,开始没有理智的发疯,但见到你平安无事,才找回了冷静。”
沈伽黎确定他的确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当着外人的面紧紧拥抱自己,说着令人尴尬又肉麻的情话,这和他南流景一点也不搭,他应该买个电子脚铐铐住自己,令自己寸步难行永远无法离开那冰冷的大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令自己产生奇怪的想法,觉得自己被需要,觉得自己被关心爱护着。
沈伽黎不动声色,他也的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是安慰?还是嫌他肉麻让他滚远一点。
那双抱住他的手如铁链般紧紧锁住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像是很用力的想把他揉进心怀里,认为只有那里最安全。
哎,好麻烦,人为什么要生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感情,最后又把感情变成枷锁,锁住那些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
良久,沈伽黎伸出手拍拍南流景的肩膀:“回去吧,饿了。”
南流景点点头,他从没觉得原来“饿了”是这么动听的词语。
但一旁的沈岚清却忽然拉住沈伽黎的手,眉头紧拧,语调开始发颤:“哥哥,不是答应我要一起吃夜宵?”
刚才沈伽黎独自一人穿过小巷时,听到了奇怪的脚步声,那时手机又恰好弹出恐怖的新闻推送,他回头打算告知这位仁兄自己没钱,原本要命有一条,但现在也不太想给,毕竟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妈妈,想着该如何商量让他砍一根小手指走作罢,结果一回头却发现尾随他的是沈岚清。
沈岚清说今天来学校办理手续,碰到之前的同学便一起在学校附近吃饭,聊得尽兴忘了时间,结果正好看到沈伽黎打车停在学校后门,出于担心,便跟上来看看。
他便提出自己没吃饱,见哥哥拎个碗猜到他也没吃晚饭,提出要一起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沈伽黎没回应,他便当是默认,心里乐开了花,不成想一出巷子就看到了碍眼的人。
这个碍眼的人,再一次当着他的面抢走了哥哥,不知是否故意,像是在宣示主权。
沈伽黎根本没答应他一起吃夜宵,也不想大半夜到处折腾,拎着碗上了车:
“累了。”
一句累了,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沈岚清揣在口袋里的手攥得用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手背凸出一条条狠厉的青筋。
而南流景接下来的话,在他眼里也成了小人得志般的挑衅:
“没人陪你吃夜宵么?要我打电话通知南斐遥?虽然你和沈伽黎是兄弟,但大半夜喊别人老婆出去吃饭,不妥。”
沈岚清望着车里哥哥淡漠的侧脸,原本正常的想法也逐渐偏激。
如果,一开始没有南流景这个人,他和哥哥现在的关系就不会这么淡薄,或许南流景也已看出他的心思,于是想尽法子从中作梗。
这个人,一次又一次的挑衅阻挠,是他和哥哥间最大的绊脚石。
这个人根本不配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以前不理解南斐遥为何如此仇视他同父异母的亲哥,现在才明白,所有的恨意皆有来因,只因这个祸害的存在,夺走了他人本该拥有的幸福。
沈岚清嘴角慢慢勾起笑容,像往常一样透着几分可爱:“没关系,哥哥也累了,早点回家休息,注意安全,那我先走了。”
乘着夜色,沈岚清转身离开,一步一个脚印,踏过黑暗大地。
沈伽黎坐在车上,像上次一样,望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室,问:“你怎么来的。”
南流景移开视线,似乎有些心虚:“司机载我来的。”
“司机呢。”
“买水去了。”
本该在柔软大床上安然入睡的司机最后还是来了,恨的咬牙切齿,开车送二人回了家。
李叔不明白,沈伽黎怎么大半夜回来了,还由少爷陪着吃了一碗南瓜粥。
本以为他是认床所以在白薇那边睡不习惯,结果吃完粥,沈伽黎勺子一放又要打车走。
南流景语气不悦:“你当这里是餐厅?吃了饭又要走。”
沈伽黎斜斜瞅着那碗南瓜粥:“如果餐厅都是这手艺,早该关门了。”
南流景:……
吃着锅里的还把锅砸了,沈伽黎是头一个。
“不许走,上楼睡觉。”南流景颐气指使道。
沈伽黎一走,自己岂不是又要裹着他的被子失眠到天亮。
沈伽黎:“可是我想我妈妈。”
南流景嗤笑道:“二十多岁的人了天天喊妈妈不觉得好笑?”
沈伽黎低下头,思考着要不要把人打晕逃走,但打人也很麻烦,说不定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制裁,进小黑屋他乐意,可如果见不到妈妈就不行。
可在南流景眼中,低头思考的沈伽黎成了低头黯然神伤即将落泪的沈伽黎。
他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家庭弟位,不如皮搋子排名高的人凭什么敢和排行榜NO.1的大姐大抗衡。
罢了,他要走就让他走吧。
但走之前要搞清楚:“沈伽黎,我最后问你一次,如果我和马桶搋子同时掉进水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沈伽黎:“我不会游泳。”
南流景无奈扶额:“假如你会,你还是游泳冠军。”
这一次,沈伽黎不假思索:“救你。”
南流景冰冷的嘴角隐忍不住微微上扬。看,还说他不是关心我,他都没经考虑便选了我,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超越沈岚清和岳父,位居第二。
“为什么救我。”南流景不死心,偏要问出缘由。什么“在乎你”“你很重要”之类的答案,都可以说,他不嫌肉麻。
沈伽黎:“因为马桶搋子的材质注定它能浮上水面不会淹死,如果不能,那……不好意思了。”
南流景:。
南流景扭头对李叔道:“送沈伽黎回娘家,他想住多久住多久,这段时间我暂时不想见到他。”
李叔没憋住笑,又不敢太放肆,笑得“噗噗”不止像放屁。
南·暂时不想见面·流景跟着上了车,跟着到了白薇家门口,在白薇诧异的目光中跟着进了屋,表示:
“抱歉岳母,时间太晚,明早我还要去公司开早会,不知岳母是否愿意让我打扰一晚。”
白薇:……
“说什么打扰,想住当然没问题,但是家里只有两间卧房,你就和黎黎一起睡吧。”
她说这话并没觉得不妥,两口子睡一起很正常。
但严格意义上讲,这是沈伽黎第一次和南流景同床共枕。
因为是客房,床也只有一米五宽,两个身高一八零以上的大男人睡上去只能紧紧挨着。
沈伽黎太困了,没心思理会些有的没的,几乎是躺上去一秒入睡。
夜深人静,就连晚风拂动树叶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以及,南流景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
南流景笔挺躺直.jpg
南流景浑身紧绷.jpg
他不是第一次和沈伽黎有如此亲昵的肢体接触,但之前都是嫌弃和逃避,现在才意识到,靠得越近,沈伽黎身上那种只有自己才能嗅到的香气就越浓烈,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伽黎睡着后一动不动,像个尸体,弄的他三番五次去探他鼻底有没有呼吸。
慢慢的,心跳节奏缓了下来,渐渐趋于正常。
不知是第一次和他人同床共枕还是沈伽黎闹失踪的心有余悸,南流景总也睡不着,心里就像长了根刺,一遍遍回忆起曾经沈伽黎提出的十大酷刑,以及那句:
“就算我消失了也没人在意。”
南流景偏过视线看向枕边人。月色亮白,温柔映照着他精致的五官,不知他做了什么梦,长睫微颤,柔柔激起涟漪。
看着看着,南流景原本悸躁的心也慢慢变得平静。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下毒毒害别人,是误会吧,毕竟很多人不知道有些中药同食有剧毒。而那些婚前有关他的传闻,大概也只是传闻,不经考证没有真假,一个吃饭都嫌麻烦的人,会去费尽心思害一个人?
沈伽黎总有本事,手指都不必动一下便将铁证如山的证据推翻,把一切都打成“误会”。
南流景轻轻清了下嗓子,确定沈伽黎已经睡熟,轻轻伸出手揽过他的肩膀,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低声道:
“沈伽黎,好好活着,我会慢慢折磨你。”
你想要的,都给你。
他摸过手机,找到公司人事经理的号码,发了长长一条短信过去。
*
警察局里。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望着对面哭哭啼啼的大小伙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明明是九月份,可他套着棉裤羽绒服把自己捂得一点见不到肉,虽然他是受害人很可怜,虽然警察匡扶正义打击黑恶势力是刻不容缓的责任和义务,但他一直哭,问了半天也问不出有用的,调查如何进行?
听闻今日第二起案发受害者也在隔壁哭不停,读了十几年的书,就只学会哭?心烦。
第二起案件受害者以同样的方式被人从后面袭击昏迷,醒来后被绑在了柱子上,身上写满了“败类”“人渣”之类的词,并且,他和第一位受害者毫无关系,根本不认识。
两处案发地距离很近,且都是治安薄弱地区,因为城改导致现场一片杂乱,主要出入口的监控也被不慎毁坏,和市政提了几次更换新设备,对方也只是嘴上答应着,扭头就忘。
如果是这种连环案件,受害者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二人确定,互相不认识,也不是同一所学校,唯一的共同点那便都是一个小明星的粉丝,小明星叫裴靖。
“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这些明星粉丝最爱在网上挑事,是不是惹了哪个对家的极端粉,对方蓄意报复?”警察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受害人一号哭诉道,“每天光帮哥哥们打榜冲人气都嫌时间不够,谁有时间和他们吵架。”
受害人二号也是一样的说辞。
警方觉得问也问不出什么,收了二人的手机打算着重调查他们的人际关系,缩小调查范围。
别说,两人还真如同他们的同学所说,品学兼优助人为乐,没事儿就爱跑马路上扶扶老奶奶过马路,还因此获得过老人家属送来的锦旗,在同学中呼声也很高,提起来就是一片夸奖。
警察打开其中一人微博,翻了翻他的评论记录,从两年前的一直翻到近期,当他看到记录后,脑海中冒出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骨画皮难画心。”
这两位品学兼优的五好青年,到了网上却换了个人似的,如果找个词形容他们,便是: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凡是说裴靖演技不好或长相不好的,他们就像疯了一样疯狂反扑,逮着人咬死不放,就算对方给他们拉黑他们也能申请小号去私信里大放厥词。
其中被纠缠的最狠的,是一个叫“沈伽黎”的人,除了无休止的辱骂诅咒,这两人还给沈伽黎的私信里发了大量血腥恐怖P图。
警察们狐疑地对视一眼。
沈伽黎?这名字很耳熟,仔细一想,不就是幻海电子家长儿媳?
事情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
翌日。
白薇有通告便早早起床亲手做了早餐,打算去叫二人起床吃饭。
一推门,又马上退了出来。
床上两人紧紧相拥,鼻尖都碰在一起,看起来无比亲昵,那她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不好扰人美梦,留了早餐和便签条便跟着助理出了门。
她希望沈伽黎能在这边多住几天,但又怕南流景有意见,说得很隐晦:
【妈妈这几天通告多,白天没办法陪你,晚上想吃什么就给妈妈发消息,爱你,我的宝宝。】
沈伽黎醒来的时候,感觉脸上痒痒的,定睛一瞧,南流景的脸近在咫尺,再往前一点点就能与他鼻尖相碰,他鼻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脸上,一只手还搁在自己腰间,无意识中还往前搂了搂。
沈伽黎推开他的手,早起令人心烦,怎么会有人睡姿这么差。
南流景被他吵醒,缓缓睁眼,入眼便是一张靡颜腻理的脸,双颊还泛着淡淡的粉。
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如网友所说,伟大。
尽管心头跳得乱没节奏,南流景依然表现得淡定自若:“起床,上班。”
沈伽黎不理解,这语气,怎么说的好像他也要跟着一起上班。
“我?上班?”沈伽黎问。
“嗯,你,上班。”南流景换着衣服,云淡风轻,“昨晚已经和人事那边打过招呼,你可以不经面试直接入职。”
至于这么突然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想起了被临时改变主意失去董事长职位的南斐遥,以及昨晚沈岚清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可能,要变天了。
沈伽黎躺回去:“不想上班,只想躺着。”
他有什么非去上班的理由?况且就算工作,南流景也无权决定他的工作自由。
如果放到以前,南流景必然是说一不二管你什么理由必须跟我去上班,但今天的他似乎多了些耐心,语气极轻:
“工作轻松简单,工资去掉六险一金加全套补贴,到手十万,去不去。”
沈伽黎警惕地看着他:“你说的十万该不会是指年薪。”
南流景打领带的手顿住:“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小气。”
沈伽黎确实没料到。
按照南流景的说辞他也是年薪百万的高级领导层,虽然万事不如躺平香,但付出劳动力获得相应酬劳这也是社会的法则。
只需短短几年就能赚到豪华套娃大地宫的钱,这买卖不亏。
但上班的话就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说不定到时他的烦人精名单能直接阔增到一百名,那种场景,想想都很酸爽。
见沈伽黎不吭声,南流景估摸着他大概是社恐又犯了,为了让他安心,保证道:
“不用怕,有我在,你每天的工作对接人只有我一个。”
沈伽黎一合计,以南流景这种原文变态大反派的人设说不定哪天就给他踹了,凭借自己本事要想年薪百万几乎不可能,不如趁着他没改变主意前多捞两笔,人生的终点总归是“人生后花园”。
他抬眼,懒散道:“既然你都这样求我,去呗。”
第49章
幻海电子是大公司, 每位员工的着装在他人看来都代表着公司的精神面貌,因此公司规章制度一直要求员工着正装上班,无一例外。
南流景给助理打电话让他送一身L码的西装套装过来给沈伽黎。
黑色西装配内衬马甲与白衬, 为了不显得太死气沉沉, 巧妙的在黑底表面做了深灰色的竖条纹暗线,墨蓝色的领带衬有白色圆形小波点, 算是西装样式中不显死板又绝对不会出错的款式。
这是沈伽黎第一次穿西装,光是一边袖口就设计有四颗扣子, 他之所以讨厌正装,扣子原因占一多半,光是扣这些复杂难扣的扣子, 就耗尽了他所有耐心。
他再次产生了“这班我非上不可?”的念头。
索性不扣了, 连带内衬马甲敞着怀,沈伽黎就打算这样出门。
南流景把人拉回来,拍拍他的双臂示意他立正站好,接着帮他一颗一颗扣扣子, 给他打好领带, 别好领带夹,最后细心抚平每一处衣褶。
沈伽黎固然瘦,但却是天生的衣裳架子,骨架修长匀称,双肩笔直腰胯纤细但不薄弱,即便是大众尺码穿在身上依然如同量身打造,又有高级西装特有的精致走线,一身西装上身, 仿佛小说中走出的翩翩贵公子,矜贵斐然, 惹得一旁林助理连连称赞。
“除了我们南总,我再没见过第二个人能像沈先生一样,将西装穿出如此韵味。”
南流景淡然地看了眼手表:“别拍马屁,快出发吧。”
但对沈伽黎来说,修身得体的板正西装宛如一道枷锁横在他脖子上,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就有明显的束缚感,好在他不爱动,却依然浑身难受。
下车前,南流景戴上口罩墨镜,好似还是怕真面目示人,沈伽黎在一边看着他,替他感到心累。
今天南流景去公司没走后门,大概是想故意展示给他人看,带着沈伽黎走了正大门。
幻海电子作为独霸全国的大企业,能应聘进门的员工基本都是重点院校毕业,且读书时就在学校取得不错的成绩拿过各种国奖,无论是学识素养都可称得上是人中龙凤。
且幻海电子对于应聘面试要求极高,一般不要没有经验刚毕业的新人,认为这些人麻烦且缺乏灵活的应对能力,说不定哪天就会捅大篓子,倒是南流景今年接手幻海电子后力排众议进行了首次校招,作为年轻人的他认为公司也同样需要这种朝气蓬勃的年轻血液。
前台的接待小姐们见到来人,立马起身鞠躬问好。
等几人走远,才敢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哇,南总身边那位新面孔好靓仔,是新助理么?”
“你们不认识他啊,是南总的爱人,沈……沈伽黎?好像是这个名字。”
“是我out了,我竟然没听说过。”
“正常啦,听说南总开始对这位很不满意,结婚时也懒得大操大办,公司里的人都没见过。”
“但这位也太好看了,像明星一样欸,忽然觉得上班都有动力了。”
“你在想什么,人家可是结了婚的有夫之夫,一万只千纸鹤事件还记得不,就是南总为了哄他爱人开心搞出来的。”
“只是看看养眼嘛,我又没别的心思。”
走在南流景身边的沈伽黎觉得这个氛围很怪,显得自己像是他的小跟班,于是稍稍往旁边移了移,刻意保持距离。
一路上,沈伽黎听了太多声“南总早”,从开始下意识躲避陌生人的视线,到后来已经变得麻木。
几人正在等电梯,旁边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头顶寸草不生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派头很足,身边还跟了几个男员工,以及一名穿着职业套裙满脸写着单纯天真的年轻女员工。
中年男表情明显不耐烦,而女员工则惶然无措地缩着身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一边鞠躬一边跟着中年男小跑。
“于总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您了,我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我妈妈马上要手术了,大大小小事都需要钱,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努力工作报答您,拜托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中年男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明晃晃写着“晦气”二字,语气不善:“你们这些大学生,把公司当成什么了,入职第一天就请假,我要是为了你开了这个先例,以后是个人都来找我请假,我们还开什么公司,做慈善机构算了。”
女员工泣不成声,哽咽着哀求道:“我外公突发心梗过世,我也真的没办法,我们家情况特殊,是外公照顾我长大的,我不能,连老人家离世都不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中年男一扭脸,恶声恶气问:“就你有外公?!少在这纠缠,公司规定就是这样,你不服找总裁找董事长去说,赶紧走,再不走我喊警察来了。”
就是这一扭脸,刚好看到了南流景等人。
沈伽黎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只觉得这秃头中年男眼熟,仔细一想,不就是那个小明星的金主爸爸嘛。
于金主看到几人,乐了:“南总真是不经念叨,刚才还提起您,马上就见到本尊了。”
南流景看也不看他,自顾望着电梯显示板上不断变换的数字:“什么事非要在这里吵嚷。”
于金主撇了眼还在哭的女员工,语气不屑一顾:“还不是南总当初的决策,说什么要为公司注入年轻血液,招了一帮没脑子没责任心的大学生,我这个秘书啊,入职第一天就要请假回去吊孝,一请一个周,当公司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多少人等着这个岗位,凭什么为了她一个就要其他人负担她的工作量。”
话糙理不糙,尤其是幻海这种大公司,每个人的职务举足轻重,一个人请假他的同事就要多分担一份工作量。
于金主又看了眼沈伽黎,笑得更加放肆:“南总还真是钟爱大学生,得,又来一个。”
周围员工很多,大家也都看出来了,于金主摆明是把问题抛给南流景,如果南流景大发慈悲留下这名员工,便是亲手毁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章制度;如果按照章程开除处理,也只会落得个“周扒皮”“冷血吸血鬼”的讳名,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女员工第一次见到顶头上司,吓得连哭都忘记,像只鹌鹑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恰好这时,电梯到了。
如果南流景打算装作无事发生拍屁股走人,一样有人在背后嘲笑他是缩头乌龟,质疑他的管理能力。
然而南流景还是进了电梯。
只是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听见他冷冷说:
“公司章程中没有不可请假一说,但也明确规定入职前会给各位半个月的准备期,要在这段时间内处理好所有私事,否则按照规定做开除处理。”
女员工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外公,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和她相依为命,如果因为丢了这份工作导致无法负担妈妈的治疗费用,到那时,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也真的可有可无了。
“但白事属于不可抗力因素,同样的,公司不会积攒工作等你回来处理,找人顶上是迫切所需。”
说到这时,电梯门要关上了。
沈伽黎却总觉得南流景还有话没说完,伸手挡了下电梯门,电梯门重新打开。
南流景低声道:“回去处理你的私事,确保全部处理完后向我的私人邮箱重新投递个人简历。”
他对女员工说完,看向于金主,被墨镜遮住的眼睛看不到情绪,只是听语气,平静无风:
“于总监,据你所言,一个人请假的代价是更多人为此分担工作量,你和一些领导层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人,有没有想过,是不是我在承担你们的工作量,如此庞大的工作量,两个秘书对我来说确实不够,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你辞掉的这位秘书小姐分配至我的办公室,当然,她需要重新投递简历进行面试,咱们按照规矩流程走。”
他刻意加重了“规矩流程”几个字。
沈伽黎也适时缩回了手。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们看到了于金主目眦欲裂的狼狈嘴脸,以及女员工喜极而泣不停鞠躬的样子。
于金主气的腮帮子抖不停,因为他听到了背后围观员工的窃窃私语:
“哇哦,我以前一直以为南总是活阎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情商高智商高,太绝了。”
“谁家没点突发状况,赶巧了没办法,照制度开除,又给予机会,而且说法合情合理,南总需要秘书,这操作我给满分。”
“南总身边那位是南总太太么?他好可爱,还会特意伸手挡门让南总把话说完。”
“嘿嘿,要让老婆看到自己温柔的一面,啧啧,南总也是个普通男人啊。”
电梯里,南流景看着毫无形象倚着墙壁的沈伽黎,轻笑一声别过脸。
曾经最讨厌的就是无意义的眼泪,公司不是发泄情绪的地方,有眼泪憋回家流,管你什么红白喜事突发状况,做不了工作就没了用处,赔几个钱劝退对双方都好,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管理理念。
但上次看过沈伽黎的眼泪他才明白,人都有情绪,都有无法克制的时候,都有自己的难处,也终于明白:
那些心理素质良好的正常人也并非生下来就是正常人,而是他们处在一个轻松无压力的环境下,如果把他们丢进高压环境,世界上还会有几个正常人。
这世界又有几个人能像沈伽黎一样,毕业就能进大公司,又有自己老公护着轻轻松松拿着年薪百万,但他并没有不食肉糜,也并不认为这件小事与他无关,他伸手挡住电梯门,其实是在给南流景机会,毕竟门一关,门后的世界与他无关,他依然可以高枕无忧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但他选择了去倾听底层人民的声音——
选择了做一个有温度的人。
之后,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心照不宣。
南流景给了沈伽黎一堆文件,表示这就是他今天的工作,看,看到下班。
比起其他几个秘书忙着对接各大公司发来的文件、起稿会议流程,他真的太轻松了。
但也不是那么轻松,穿着束缚人的西装,看着看不懂的金融术语,陪着南流景却一言不发,只听他在旁边指如疾风敲击键盘。
就像南流景说的,他不用见任何人,只需待在南流景身边做一只娇贵的金丝雀。
只是他这只金丝雀还要看文件。
奇怪,南流景说让他做贴身助理,贴身助理需要看公司的私密文件?
或许渴求知识是本能,看得久了,沈伽黎竟也觉得原本枯燥的文件不断向他输送认知外的知识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如果西装没那么束缚人的话。
中午,结束了上午的工作,严秘书问需不需要帮忙订餐,南流景道:“今天沈伽黎跟我去员工餐厅吃。”
沈伽黎表示:“不想吃,看文件挺好玩,让我继续看。”
南流景拉起他的手,坚定不容置疑:“吃、饭。”
到了餐厅,员工很多,见到头一次出现在这里的顶头领导,其他人纷纷起身鞠躬问好。
顺带着给沈伽黎问好。
这或许是沈伽黎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温暖,因为小时读书时,同学总因为他的身体原因对他退避三舍,拿他当病毒,但这些员工不同,他们会亲切的上前询问沈伽黎想吃什么,会主动给他端饮料,帮他擦桌子。
沈伽黎倒也明白,这份待遇,是南流景给他的。
南流景依然戴着口罩墨镜,也不吃饭,只默默陪在他身边看他吃。
沈伽黎竟也没觉得他们吵,上次参加沈岚清的生日宴也是见了很多人,可沈伽黎觉得他们很烦,只会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比如“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但这些员工会问他:
“南总太太平时会出去旅游么?”
沈伽黎诚实道:“不会,身体不好。”
说出口又有点后悔,生怕这些人又把他当定时炸弹对他退避三舍。
但员工却道:“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的,什么偏门怪病都能治,按时治疗平时注意健康饮食,一定会好的,到时就可以和南总开开心心出去旅游啦。”
“对对对,我给你推荐南美洲,智利秘鲁玻利维亚一条线,那边风景很好的,韵味足,还有北欧五国,这个时候去刚刚好。”
“去了北欧再顺便去一趟英国,可以去伦敦塔桥看夕阳。”
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沈伽黎无法招架。
虽然幻海电子的员工都是高学历高素质人群,但八卦是人类的共性,仅仅一上午,沈伽黎挡门为员工留了一条生路的消息传遍公司大大小小的角落,大家觉得他和那些嚣张跋扈的豪门阔太截然不同,见了本尊更是三观跟着颜值跑,见他说话慢吞吞又真诚,对他好感度直线UP,喜欢的不得了。
其实,沈伽黎也在悄悄期盼着大家问他问题,但南流景:
“好了各位,午休时间有限,让我爱人吃完饭回去休息好么。”
员工们这才自知失态,忙起身表示不打扰。
沈伽黎的脸耷拉下来了,原本和皮搋子持平的南流景,又掉到了皮搋子下面。
见员工们离开,南流景松了口气,一上午了,终于有机会和沈伽黎说说话。
见他餐盘中剩的青椒,南流景问:“你是蜡笔小新么,青椒也不吃。”
沈伽黎:“嗯。”
他也没强迫沈伽黎吃青椒,反而道:“明天我和餐厅说一声,不做青椒了。”
“嗯。”
“除了嗯,不打算说句谢谢?”
“为什么要说谢谢,我又没拜托你。”
“嗯对,那就,青椒酿肉比青椒肉丝好吃,清炒青椒比青椒酿肉好吃,青椒榨汁……”
沈伽黎打断他:“谢谢。”
南流景勾起唇角几分得意。还治不了你?
正吃着饭,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众人好奇望去,只见几个警察鱼贯而入,在人群中环伺一圈,接着径直走到沈伽黎面前。
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众人,大家饭也不吃了,纷纷看起热闹。
为首的警察掏出证件,语气一本正经:“沈先生你好,我们是刑侦总局特案调查科,就最近发生的两起人身伤害案希望你能随我们去一趟总局接受调查。”
警察声音很大,铿锵有力,在偌大餐厅中不断回响。
大家一听,瞬间明白是最近发生的男大学生被人打晕扒光绑在柱子上的案子,甭管事情真相是什么,警察上门找到沈伽黎让其回去接受调查,事情就变得微妙了。
原本喧嚣的餐厅顷刻间鸦雀无声,部分员工脑海中甚至冒出了沈伽黎把人打晕扒光的画面。
但还有部分人认为一定是误会,认为沈伽黎只是接受调查,这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接受调查,无可厚非。
沈伽黎知道这个案子,还是昨晚。
他固然不想去,觉得不怀好意的问询让人很烦,但他还是拎得清,至少不会扰乱警方执法办案。
那一刹那,他想了很多,比如抓不到真正凶手,为了安抚民心找个名声不好的做替罪羊,有理也说不清。
之后他就要在局子里踩缝纫机,制作天堂伞,还要接受政治教育,每天起很早。
心情不好了。
南流景却觉得荒谬至极,就算只是正常的问询调查也荒谬,沈伽黎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他一天二十四小时躺家里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匪夷所思。
他可以学习霸总文里的霸总,一声龙咆虎啸让这些警察滚蛋,然后借助财力人脉把整个总局大换血,沈伽黎连局子也不用去,安心待在这吃饭了事。
只要他想,员工们也不敢在背后乱嚼舌根,他能从根源掐掉谣言的流传。
但他选择了相信执法机关,维护他们的公信力。
“现在就去,我希望能陪我爱人一起前往,并且要求最终调查结果在网站进行公示。”
只有警方的调查结果才最具威信力。
几人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吃午饭回来的于金主,一见沈伽黎左右跟着警察,乐了。
还要黄鼠狼给鸡拜年假装好心问一句:“这是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把警察招来了?”
没人理他,包括警察。
于金主耐不住寂寞,给认识的记者打了个电话:“刑侦总局,沈伽黎,你们有好料可报了~”
爽!妈的,南流景我看你还怎么嚣张,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让我成为笑柄是吧,那就看看谁才是天大笑料。
#沈伽黎被警方带走#
#沈伽黎扒衣案#
沈伽黎人还在前往警局的路上,热搜倒是占得七七八八。
网民乐于吃瓜,已经在网上吵翻天。
【听说那两个受害人都给沈伽黎发过鬼图,还是私信发的,这事儿只有沈伽黎自己知道,你们细品。】
【要我说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发鬼图一个蓄意侮辱报复,狗咬狗。】
【又没出结果,你们倒好,哐当一顶犯罪嫌疑人的大帽子倒是先给沈伽黎扣上了。】
【咋的,楼上是在质疑执法机关的公信力?】
【也别给我扣帽子,等一个结果不难吧,祸从口出不知道?下次带脑子上网。】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真有人因为个悲伤蛙就对SJL改观吧?瓜田还挂着他的陈年旧事,他今天能干出这事儿我一点不意外,法制咖什么时候开庭?我申请旁听。】
【别高兴太早,以幻海电子的财力,捞人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乌鸡鲅鱼,人家只是接受调查,又没说一定是他,无脑网民倒是开始虚空索敌了。】
【等结果OK?一个个这么沉不住气,看你们这点出息。】
【好好好等结果,坐等打脸。】
娱记们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放出几组照片,声称昨晚拍到沈伽黎出入白薇的住所,再结合沈伽黎截胡代言一事,事情变得更加有趣。
【蛙趣!我真要恶心吐了,沈伽黎到底有没有下限?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也下得去手。】
【大白天的怎么还给我们喂屎?就说沈伽黎怎么平白无故掺和进娱乐圈,原来是有白薇这个大手子在背后助力,老牛吃嫩草不嫌害臊。】
【塌房了T_T我真的很喜欢白薇来着。】
【盲猜这事儿白薇也有份,自己的小情儿让人骂了,大姐头出来教育你,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明白了,SJL想混娱乐圈,抱上白薇这条粗大腿,相差二十多岁几乎可以做母子的年龄,更激发了白薇的母爱泛滥,看到有人辱骂SJL,白薇不能忍,找人报复。】
没过多久,热搜又多了一条:
#沈伽黎白薇不可告人的关系#
南丰正和几个好友一起打高尔夫,接到秘书的电话说沈伽黎上了热搜,他忙掏出手机查看,一看,急了,通知秘书准备好钱去捞人。
于怀素拉住他:“你疯了么?风口浪尖去捞人,如果儿媳妇真做了这种事接受法律制裁也是活该,你整这么一出反倒坏了我们幻海集团的名声不是?你别急,我再打听打听。”
南丰痛苦抱头:“不可能,黎黎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担心黎黎,如果屈打成招怎么办,黎黎吃不了苦,他要是进去了,我心里难受!”
于怀素翻了个白眼。
无语,没出息的老不死,就让该让沈伽黎蹲局子,让老不死伤心而亡,到时她也能顺理成章接过董事长的职位。
谣言还在持续发酵,说法越来越离谱,网民平日里生活太枯燥,就需要这种话题来调节心情,什么真相什么事实,重要么?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现在的沈伽黎,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给老女人做情人,蓄意报复犯罪的人渣。
尽管有很多理智的声音希望大家冷静下来等一个结果,也很快埋没在恶意的声音中。
而白薇正在临市拍戏,就见小助理哭哭啼啼抱着手机找上来。
她平静地看完所有热搜以及下面评论,无论多么恶劣的言论始终古井无波。
看完后她和导演打了个招呼,对助理道:“收拾东西,给记者放出消息,我现在要回晋海,下午五点准时到。”
*
晋海市刑侦总局。
南流景轻轻抚摸着沈伽黎的后背:“没关系,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说什么,没有的也不要承认。”
他合理怀疑,以沈伽黎这不爱招惹是非的性格,极有可能跳进警察的诱.供圈套。因为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再抓不到真凶,不排除他们为了尽快结案找个替罪羊的可能。
他并非质疑警察,只是身居高位,这种事儿见得多了。
沈伽黎坐在审讯室里,狭窄的小桌子和板正的西装一起禁锢着他的身体。
警察先做了简单的案件陈述,然后询问他案发时间人在哪里。
沈伽黎:“长藤娱乐影棚,和网约车上。”
“第二次案发时间为昨夜十二点整,你打车从WD公馆前往晋海大学,出发时间为夜里十一点半,根据网约车反馈,十一点四十五分你抵达晋海大学,正好到了案发地点附近,我想请问,晋海大学十一点就熄灯关闭校门,你去那里做什么。”
沈伽黎言简意赅:“回家。”
“你家住晋海大学?”
“住附近。”
“那为什么不直接回家。”
沈伽黎叹了口气:“记不住家庭住址,到大学附近走回去。”
警察不可置信,作为一个智商没问题的成年人,会记不住家庭地址?有说谎的嫌疑哦。
好,就算他没说谎,调查过受害者的人际关系,只有沈伽黎和他们有过结仇,沈伽黎虽然看起来瘦瘦的,并且有心脏病史,但不代表他不会买.凶.杀.人。
“两名受害者发给你的鬼图你看过吧。”
沈伽黎不知道他说的什么鬼图:“没看过。”
“我们调查了你的微博私信,你确实看过他们的私信,如果没看过会有消息红点提示。”
沈伽黎也再次重申:“没看过,我很懒,消息一律不看不回,太麻烦了。”
警察低头看了眼他其他的软件,的确是,各个都是图标旁带着1000+的未读红点,而且他的手机还没有密码锁。
会不会是他身边人所为。
他老公不可能,人都在轮椅上坐了十多年,且大财团要想处理这种事根本用不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分分钟要你下跪道歉。
而和他接触过关系有很好能拿到他手机的人太多了,沈氏集团小儿子、传媒公司的千金、罗斯安德家族的英国佬等等,都有可能。
当然,也有可能是沈伽黎的粉丝,毕竟他虽不是艺人,但粉丝量着实不容小觑,犯罪嫌疑人也并非就是看过他私信的人,这两名“受害者”可没少在网上口出狂言,多少人盯着他们。
根据网约车以及长藤娱乐的口供,沈伽黎的行动时间线与案发时间完全对不上,认定他的确和这件事无关,警方打算留下他的手机进一步调查其他可能性。
最后,几人对沈伽黎敬礼表示辛苦了,恭恭敬敬送人出了审讯室。
第50章
走出审讯室的沈伽黎, 长吁一口气。
累了,长达一小时的精神折磨令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虽然对沈伽黎的人品坚信不疑的南流景在等待过程中一直表现的平静无风,但看到人出来时, 心头钝痛了下。
沈伽黎看起来瘦了一圈, 满脸写着虚弱,仿佛刚才在里面遭遇了惨无人道的酷刑。
南流景眉头一蹙, 脸色一黑,吓坏了陪同的小警察。
“南先生您放心, 只是正常调查询问情况,绝对没做其他的事。”
南流景低低“嗯”了声,拉过沈伽黎检查着他的双手, 虽然嘴上不说, 但在他人看来南流景是笃定了有人欺负他!
天地良心,谁敢啊,就算不是南流景的媳妇,法规纪律也不允许。
听说南流景的媳妇让人带过来了, 局长厅长齐齐出面相送, 心照不宣说着漂亮话,语气倒是不卑不亢,维护着警方的尊严。
毕竟网上那点破事他们也有所耳闻,他们又管不住网民的嘴,只能将这份歉意裹挟在恭敬目送中。
他们是坐警车来的,但为了减少误会,选择让司机开车来接。
车上,看着蔫蔫的沈伽黎, 南流景不忍心,道:“下午你回去休息, 不用来了。”
沈伽黎头一次觉得南流景也不是那么可恶,又问:“如果我回家,下午工资会扣掉么。”
南流景铁石心肠点点头:“按照公司规定,扣。”
沈伽黎一合计,一下午就要扣掉一千七百块左右。
“扶我起来……我还能干。”
南流景抬手遮掩着嘴角笑意,心里笑他一声“钱串子”,语气一转,说得振振有词:“但念在这件事属于不可抗力因素,就允许你带薪休假。”
沈伽黎眼睛亮了亮,蹬鼻子上脸:“能延长带薪休假的时间么?”
“延长多久。”
“四年。”四年过后,四百万轻松到手,立马就找人设计他的人生后花园。
“我知道有个方法来钱更快。”南流景却答非所问,手指漫不经心摩挲着膝盖,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什么?”
“抢银行。”
沈伽黎:……哼。
见沈伽黎不理他,南流景也不再逗他:“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上回去给你煮粥。”
沈伽黎没力气再回答他,慢慢翕了眼。
另一边。
晋海国际机场外已经聚集了大批娱记,因为有人放出消息,处于风口浪尖的白薇将于下午五点准时抵达晋海。
为了一手好料,娱记们早个把小时前就守在机场外各个角落。
网上的谣言还在持续发酵,谩骂诋毁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奇怪的网络特色,甭管他们之前是否对这个人有意见,重要的是看乐呵,生怕话题凉太快少了乐子,便要继续拱火,并且坚定认为:
谎话说了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
其中热搜下点赞量最高的便是:【白薇老牛吃嫩草,罔顾法律雇.凶伤人,沈伽黎心术不正,坚决抵制其所有作品,还我们一片净土!】
这也是一种奇怪特色,理智的声音有很多,但点赞最高的永远是那条负面评论,因此传播谣言的人便成了大家心中的光明英雄,当事人出面解释没用,解释就是狡辩。
而这个时候,如果白薇的团队出来洗广场删评论,降低恶性传播,网民也只会认为她是“做贼心虚”、“试图捂嘴”。
五点半,衣着低调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的白薇终于在翘首以盼中出现在大众视线,尽管她捂得严实,可堪比狗鼻子的娱记还是一秒嗅到她的气味,跟着蜂拥而至将她团团围住。
除了娱记,还有好奇的围观群众加入吃瓜行列,纷纷举起手机拍视频或进行直播。
也有人感叹做明星真不容易,到哪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不得安宁。
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
为了最新的一手独家,娱记们你一言我一语,话筒都要戳进白薇嘴中。
白薇也不再遮掩,摘下墨镜,笑得大方坦然:“各位,聚集在这里会影响交通,既然大家有很多想问的,不妨我们找个安静地方慢慢说。”
娱记却等不及,大声问道:“现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包养小鲜肉,脱手给他顶级资源,而且对方还是幻海电子的长儿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是同性恋而且有家室吧。”
白薇轻笑一声,眉眼弯成柔柔的月牙:“我知道。”
“那你是承认确实是有包养一事了?”
白薇还是笑:“奇怪,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但有人拍到昨晚沈伽黎出入你的住所,并且在此过夜,你要怎么解释这件事?”娱记咄咄逼人,面目狰狞,仿佛不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绝不算完。
伸到白薇面前的录音器晃个不停,她微笑着一把夺过录音器,端正搁在嘴边,脸上挂着温婉大气的笑:
“记者先生,以及正在收看直播的各位网友,我希望大家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不是谁声音大谁有理,讨论的意义是为了取得真相,而不是将自己认为的结果凌驾于真相之上。”
不懂事的记者急了:“希望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和我们打太极。”
白薇保持着谦逊有礼的微笑,继续道:
“本来这件事我不打算说,说出来大家面子都挂不住,但总有人喜欢逼人上梁山,那我不妨好好和大家谈谈,是,沈伽黎昨晚在我家过夜了。”
“这么说你承认了!”记者心花怒放,暗喜白花花的银子要进口袋了。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不仅沈伽黎,幻海电子现任CEO昨晚也在我家过夜,如果有娱记蹲点,不会不知道,只是刻意隐瞒,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将事情推向奇怪的发展方向。”
白薇看向记者们:“我还记得你们报社的宗旨——揭露真相,做有良知有温度的媒体。”
娱记们面面相觑,或许有部分人俨然被这句话刺激到,脸色一红,缓缓放下了录音器。
白薇轻笑一声,将录音器还给记者,声音也低了些,温柔却有力:“如果我没记错,应该也是你们报社的前辈,二十多年前把我堵在机场门口,大肆宣扬着我爱子丢失的事情,指责我是没有责任心的母亲。”
“二十二年间,我从没放弃过寻找我的儿子,我去了很多福利院,接到过几百上千通电话,说有了我儿子的消息,但每一次,都以失望告终。”白薇说着说着,鼻根一阵酸涩,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模糊。
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哽咽。
她在此扬起笑容,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那我今天找到了,你们指责我没有责任心,那我便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资源都给他,你们又说我助纣为虐,到底我该怎么做呢?”
听到这番话,一个个傻眼了,但脑子像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所以你的意思是,沈伽黎其实是你二十二年前丢失的孩子?”终于有聪明人理请了头绪。
“是,我本来不想说是因为我知道我生活的圈子鱼龙混杂,有些人为了出头什么都敢做,二十多年前我就见识过,所以我之前不敢明说是怕他受到伤害,作为一个母亲,迫切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情,就这么简单。”
白薇看向镜头,似乎是对着直播间那些出言不逊的人警告:
“网上所有的评论我都看过,助理已经在帮我收集证据,造谣污蔑我和我儿子的网民,我告到底了,我必须要让你们知道,网络不是法外之地,所有人必须对自己的言论负责。”
说完,她戴上墨镜,在保镖的护送下上了车。
留下一堆娱记,似乎还没从惊天反转中回过神,呆呆的,丢了魂儿。
事情发生的瞬间,微博负责人为了自保,避免落得个管理不力的名声,主动撤掉了和沈伽黎白薇有关的所有热搜。
但唯独有一条他不敢撤,是晋海刑侦总局针对此次调查的结果反馈。
经过调查,确认此事与沈伽黎无关,警方也会对他工作名誉上造成的损失给予道歉补偿,并郑重提醒: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请各位谨言慎行。】
【看到了吧,那些一口咬定伽黎是凶手的出来走两步?】
【乐死我了,沈伽黎是凶手?那我就是未来战士,瞧他那懒劲儿吧(褒义、狗头)】
【所以真凶到底是谁,感觉和沈伽黎应该脱不了干系,身边人?】
【年迈的老管家、坐在轮椅上的便宜老公,你选一个吧。】
【哈哈哈不管那么多,反正我爽了,感谢警察蜀黍天降正义还黎宝清白[玫瑰]】
【替喷子们担忧,明天一开门,这么——大一封律师函拍你脸上。】
喷子不怕,喷子认为法不责众,这么多人都造谣传谣了,警察才懒得管,明星也忙得很,才没空挨个告,最多律师函吓唬一下,又不是法院传票,谁怕谁。
但大多数人还是被白薇的硬气吓到了,赶紧滑跪来道歉。
粉丝们终于扬眉吐气,喜极而泣:
【这是什么世纪联动,薇薇姐是黎宝的亲妈!激动哭了家人们!】
【呜呜呜薇薇姐给我说哭了,妈妈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小孩,却被有心之人乱写一气,还写得那么恶心。】
【支持薇姐告!必须告!】
【告呗,提醒一下,你得先告微博,让微博提供个人信息,你看微博理你么,当明星当久了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告你妈呢。】
【emmm,楼上的?海大附中高二十二班章X楠,班主任王X国,已经联系你们学校啦,看学校怎么处理吧。】
【woc姐妹牛啤!怎么挖出来的。】
【她自己信息里写的……】
【哈哈哈哈又一个不带脑子上网的。】
【支持薇薇姐告!必须给赛博太妹们一点教训!】
刚才还叫嚣着让白薇去告的妹妹,当场表演滑跪,千字小作文声泪俱下表示自己知道错了,是自己年轻不懂事,希望白薇原谅她不要联系她的学校。
白薇:【年轻不是免死金牌,也不要带着所有年轻人共沉沦,社会还是有良知有素质的人多。】
白薇和沈伽黎刚下热搜没多久,又再次冲上热搜。
#白薇沈伽黎妈妈再爱我一次#
所有的艺人网红福利院纷纷转发微博送上祝福,感慨白薇二十多年寻子的艰辛不易,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得偿所愿。
兰瑟珠宝也适时放出二人的广告片,观众纷纷表示:
【哇哦!太美辣!我终于见到了比白薇还美的人!沈伽黎牛逼![震声]】
【岳母还缺女婿嘛?我年轻有为无不良嗜好,愿意一心一意只对黎黎一个人好。】
【老婆!就算南流景打死我我也要说,老婆!】
【哇哇哇!沈伽黎真的太好看了吧,手指又细又白,脸还这么伟大,最俗气的金饰戴手上都贼TM时尚。】
【今夜所有娱乐公司都要坐不住了,看看哪间公司运气好能签下小梨子。】
【南总:想太多,我需要我老婆出去赚钱?】
【怎么想都觉得惋惜,这么漂亮的小哥哥嫁了一……哎,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参差。】
【怎么想都觉得南流景不配。】
一心以白薇为榜样的阔太们坐不住了,买买买全买光!让你见识阔太的战斗力。
沈伽黎的老公粉们也坐不住了,抢抢抢必须抢!求阔太们高抬贵手。
兰瑟新款式预售一开,短短数小时内全抢光,堪称史上之最。
兰瑟差点累死的品牌方不得不挂出售罄标志:说好的抵制呢?果然网民的嘴骗人的鬼。
正在调查沈伽黎手机的警察一打开他的微博,无数私信接踵而至,各大品牌方纷纷抛来橄榄枝,希望沈先生赏脸了解下他们的产品。
这么牛逼的带货能力,抢到就是赚到!
南流景虽然不爱参与网络纷争,但也不是与世隔绝,他让林特助整理了一份造谣名单交给律师,喜提第一份律师函的,是某家中型奶粉公司的公子哥。
他辱骂白薇和沈伽黎的原因很简单,白薇曾经质疑过他们家的奶粉质量,称其奶粉营养含量经过检验比营养表列出的含量要低,以次充好,原本谈好的代言也在正式签约前提出不予合作,导致该奶粉公司生意一落千丈。公子哥原本在国外一个月几百万的零花随便砸着玩,结果遭遇紧急缩减,妹子泡不成豪车开不成,只能在网上嘴她过过嘴瘾,第一个造谣白薇包养小鲜肉的就是他。
律师函本来只是个警告作用,通知其尽快删除一切不实言论并诚心道歉,公子哥财大气粗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变本加厉进行辱骂造谣。
事情就捅到了公子哥的倒霉老爹那里,老爹收到律师函赶紧给南流景打电话,给南流景说了无数遍对不起,还说小孩子不懂事,希望南流景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如果事情闹大,会对孩子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啊,孩子还小不懂事,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南总您就网开一面高抬贵手,等您有时间了我定会带犬子登门致歉。”
老爹这边说着,电话的背景音传来公子哥嚣张的挑衅:
“说就说了我敢作敢当,你跟他低三下四道什么歉,一个瘸子而已,真以为自己大过天?告我?!有本事就告!”
他老爹愁的一个脑袋两个大,即便电话那头南流景看不见,他依然点头哈呀极尽卑微,一遍遍重复小孩不懂事,要南流景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
南流景手指一转,钢笔在手中灵活转了三百六十度:
“孩子?贵司公子到底要多少岁才能长大?我爱人可是大学刚毕业就自己赚到了几百万。”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身为父母,如果不懂如何教育自家小孩,进了社会有的是人替你们教育。我会尽快提起诉讼,好自为之。”说完,南流景果断挂了电话。
不过短短半小时,嚣张跋扈的公子哥在网上滑跪,带着自己大名在微博上发表了长达三千字的道歉检讨。虽然网友并不买账,在评论区嘲笑他连“得的地”的用法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书也算白读了。
因为公子哥再不道歉,老爹就要断了他一切经济来源,不管他服不服,歉道了,脸丢了,目的就达到了。
网上很热闹,白薇家一片祥和。
华人每逢喜事爱吃饺子汤圆,有“教子”“团圆”的好意头,白薇带着俩年轻人围坐在桌前包饺子。
但沈伽黎不会。
他的领带搭在肩上,西装穿得板板正正,正对着一块饺子皮捏来捏去,捏得极丑,馅儿都跑了出来。
他并不爱包饺子,但要展示给妈妈看,他是个心灵手巧的聪明小孩。
南流景帮着擀出一片方方正正的饺子?皮,瞧着沈伽黎那身行头,问:“怎么不换衣服,不是嫌正装太束缚?”
“明早还要重新穿,麻烦。”沈伽黎头也不抬道。
“所以你打算穿着衣服洗澡?”
“嗯,在烘干筒睡一晚就行。”
南流景:……
懒人总有办法。
“去换衣服,明天不用穿正装。”南流景却总对他没了办法。
“嗯?”沈伽黎简单一个字询问为什么。
“因为……明天是公司的无正装日。”南流景想了半天,开始口不择言。
总不能真由着沈伽黎穿西装洗澡睡觉,他绝对干得出来。
沈伽黎:?
南流景擦了擦手,摸出手机给宣传部经理发了消息:
【通知各部门,明天不用穿正装,只要不太过花俏非主流,穿什么都行。】
消息一发,于金主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咱们每天接见多少大客户,不穿正装成何体统!南总先搞校招又搞什么无正装日,真是疯得不轻!】
妈的,本来就因为沈伽黎因祸得福这件事心梗,又他妈搞什么无正装日,南流景昏君啊昏君!昏君不死天下难平!
但员工群并没人鸟他,反倒喜气洋洋一个个像打了鸡血,开始挑选明天要穿的衣服。
是男是女都一样,谁不喜欢穿漂亮衣服,天天穿着死气沉沉的正装互相看着都碍眼,感谢南总大赦天下!
肯定是南总媳妇的功劳,好感度UP UP!
沈伽黎对着那身西装陷入沉思:要不要卖了扩充下小金库,看着挺值钱。
南流景:你敢。
*
翌日。
沈伽黎穿上最好穿的套头毛衣加牛仔裤在门口等南流景,结果却见他还是穿着西装。
南流景不是不想穿私服,而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西装最能体现他的帅气。
两人进了公司,放眼望去,花花绿绿绚烂艳丽,员工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脸上挂着笑意,比平时更加有劲儿,朝气蓬勃大喊着“南总早上好”。
他们可太喜欢无正装日了,穿着漂亮衣服来上班,充分发现土鳖同事的美,工作都充满劲儿。
前台两位接待小姐一个穿着方领碎花连衣裙,一个穿着灯笼袖毛衫配百褶长裙,漂亮的像两朵盛开期的花儿,光彩夺目令人移不开眼。
南斐遥一进公司便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西装。
为了显示官威,他随手抓过一名员工,板着脸严肃道:“公司有规定必须着正装上班,你哪个部门的。”
“企划部……但是是南总说……今天不用穿正装。”大早上让人教训,员工的好心情,啪!没了。
南斐遥一听这个名字,怒火攻心:“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有重要外宾参观公司?南总忘了你作为企划部一员都不知道提醒他?”
员工无fuck说。
这倒是真的,而且听说这外宾不苟言笑冷面阎罗,让对方看到一群人穿得像逛菜市场一样,觉得不被尊重怀疑公司的管理能力,搞黄了生意谁负责。
南斐遥一猜就知道肯定是沈伽黎回去说穿正装不舒服,南流景就急了,生怕惹了老婆不开心,便在这大赦天下。
昏君啊昏君!
等等,换个角度想,昏君才好易主,搞黄了这笔生意最大的受益人是谁,是他南斐遥。
啧,南流景,替你默哀,顺便拿来吧你。
他要先给老爸发个短信告个状:
【爸,今天罗斯安德家族的人会来公司商榷铀采购的事,结果我哥不知怎么想的让全公司人穿私服上班,花花绿绿的难看死了,咱们是不是该想个补救措施?】
本以为老爷子定会勃然大怒让南流景速速滚回去受死,结果老爷子:
【快给我拍张伽黎穿私服的照片,想看。】
南斐遥:……
没一个正常的。
*
中午,南流景的办公室。
南流景摘了眼镜,顺势看向旁边桌的沈伽黎。
他微垂着脑袋盯着文件,深红色的高领毛衫上方露出半截白皙的颈子,极红极白的颜色碰撞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软而润泽的发梢垂在耳际,勾勒出柔和分明的下颌轮廓。
南流景单手抵着下巴深深凝望,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漫上一丝笑意。
真可爱。
他合上电脑,看了眼手表,对沈伽黎道:“午休时间到了,吃饭。”
沈伽黎眼睛始终盯着文件,从一旁拎出一只饭盒,头也不抬:“昨晚剩的墨鱼饺子。”
南流景气笑:“让我吃剩饭?”
“所以是不能吃?”沈伽黎不理解,吃顿剩饭而已,怎么和要了他的命一样。
南流景不知道没吃过剩饭剩菜算不算理由,他掀开饭盒盖子看了眼——
嗯……一看这造型,就知道这一批饺子是出自沈伽黎之手。
饺子们蔫头巴脑没有灵魂,像面片一样整齐排列,肉眼可见地黏在了一起。
南流景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是沈伽黎包的,不吃不行,否则他会怀疑我看不起他。
他让严秘书帮忙用微波炉热了饺子,犹豫许久咬了一口。
万幸是岳母调的馅,不至于难以下咽。
沈伽黎“啪”一声合上文件,起身:“我去餐厅吃饭。”
夹着饺子的南流景:?
“你不吃,带来做什么。”南流景问。
“不吃,所以不能带?公司有这种规定?”沈伽黎反问。
南流景:“……没有。”
得到确切答案,沈伽黎幽幽往外走:“我去吃饭。”
南流景:……
不愧是你沈伽黎,清奇脑回路界的巨人。
沈伽黎:剩饭有人解决了,妈妈最讨厌浪费粮食,我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小孩。
*
幻海电子实行“无正装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于怀素耳朵里,南斐遥还在电话里添油加醋声称自己做过最后挣扎,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员工们只把执行总裁的话奉为圣旨,说的自己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于怀素听完坐不住,马上跑到南丰面前告状。
南丰心无波澜根本没当回事,手握球杆练习着高尔夫的抬杆动作,语气云淡风轻:
“不就是无正装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孩子喜欢随他折腾,不影响工作就行。”
于怀素美目一瞪:“随他折腾?今天下午罗斯安德家族的人会亲临公司参观,要是被他看到一群员工穿得花花绿绿毫无规矩可言,人家会不会质疑我们公司的管理制度?质疑我们公司的产品?”
南丰听得耳朵起茧,语气中有了一丝不耐烦:“流景接手公司管理这么久一直没出过差错,你何不给他一点信任?只要出了事他能自己负责,公司交给他我们也就无权过问。”
“等到出了差错再去弥补就晚了,流景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是,他样样都好,可也轴的很,那较真的性子和他亲妈一模一样,他亲妈什么样你也看见了,不是我诋毁流景,他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和他亲妈一样……”
“行了!”话未说完,南丰一声冷喝。
于怀素被这怒喝声吓得一愣怔,倏然瞪大双眼。
“天天一口一个‘他亲妈怎么怎么样’,既然你不把他当一家人,那我儿子的事也轮不到你过问,这事儿别再说了,到此为止。”南丰扔了球杆,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于怀素呆滞许久,红唇颤抖不止,不可置信地“哈”了声。
他说什么?
我儿子的事?轮不到你过问?
这就开始分阵划营了?
看来那天临时改变主意也并非偶然,一切都有迹可循。
于怀素愤恨的泪花冲散了眼周的粉底,使得她的眼圈看起来更加红艳,变得病态。
良久,她打电话通知司机,她现在要去一趟幻海总部,亲自去处理这件事。
绝对不能因为南流景的愚蠢决策让整个公司蒙羞。
……
午休时间,幻海总部大楼一片安静祥和。
劳累了一上午的沈师傅打算像往常一样躺尸。
可南流景正如员工所说,金刚不坏拼命三郎,哪怕是午休时间也对着电脑孜孜不倦。
偌大的办公室里能清楚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
窝在沙发里差一点点就睡着的沈伽黎睁开了眼,如平时一样无理取闹:“你的键盘声很吵。”
南流景看了他一眼:“所以呢,要我搬着电脑去楼道办公?”
沈伽黎:“可以。”
南流景被他气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过分。”
沈伽黎:“没有。”
半晌,又补了句:“以前没人愿意和我说话。”
南流景打字的手骤然顿住。
他怔怔望着屏幕中的文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见去,脑海中只有那条位于左心口的刀口。
学生时期,学校会要求学生入学报备重大病史,有的班主任怕担责,会在班会上公然宣布学生的病史,要求其他学生尽可能小心点,多照顾他。
从这句话说出口后,那个学生就成了班级中的“异类”。
沈伽黎,所以这就是你在婚检报告上隐瞒不报的原因?
南流景轻笑一声:“放心,以后有人陪你说了,还会天天缠着你,烦死你。”
沈伽黎微抬倦眼:“你?”
南流景:“李叔。”
沈伽黎:……
嘴上嫌弃着他事多,南流景打字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敲击键盘的幅度也大大降低,没打一会儿便会偏头看看沈伽黎有没有醒。
这种感觉很奇妙,忙碌且枯燥的工作中,有人陪在身边,虽然相顾无言,却能明白对方的难处。
只是这份祥和的静谧并未维持多久,敲门声响起。
南流景蹙起眉头,下意识看向沙发上的沈伽黎。
还好,还在睡。
他压低声音道声“进”,严秘书开门进来:“南总,董事长夫人来了,说有事找您。”
南流景几乎是不假思索,冷声道:“不见,说我办公室有人在休息。”
“流景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太伤心了。”带着笑意的一声响起,珠光宝气的阔太撞开严秘书自顾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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