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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1章 秋雨,秋思


    金陵。时间就像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江南的秋天,浸染着层林。秋色染遍大江南北。重阳节便是在这样的时节来临。


    饮菊花酒,吃重阳糕,佩茱萸,登高处。


    德润坊中的贾府西路,修建的精美的花园中,小桥流水,亭榭楼台,一草一木,俱是匠心。


    上午时分,秋日和熙。数位容貌、气质各异的美人在花园中赏着菊花。


    黛玉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一头青丝挽着发髻,插着镂空的玉簪,身姿窈窕婀娜,坐在亭中铺着坐褥的石凳上,如娇花照月。丫鬟们环侍。


    黛玉细声叹道:“宝姐姐、三姐姐,不复你我当日在京中赏菊的盛况了!”


    探春,宝钗,宝琴,香菱都在。


    当日,海棠社,一众姑娘们在贾府中咏菊。有菊花诗十二首: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而今,迎春、惜春、湘云俱在京城。


    探春笑一笑,点头。二哥哥婚后,越发的向佛,时常在寺庙中留宿。而三弟弟在西域,真理报上,常有战事消息。令人担忧。


    “嗯。”宝钗轻轻的一叹。以她端庄、持重的性情,这时,亦是一声长叹。秋声知我意,当送长安西。


    ……


    ……


    重阳节,天下共度。


    京城,西苑,御花园中,秋菊绽放,争奇斗艳。各色品种:白菊,红菊,墨菊等。


    雍治天子携着杨皇后、独孤贵人、青美人在花园中品酒赏花。太监总管许彦并几个太监,在跟前凑趣、说笑。


    雍治天子时而开怀大笑。


    天子许久未曾有这样高兴的劲头。一切的原因,自是因为昨日抵达的捷报:西域大捷。阵斩近五万,俘获十万余,畜牧百万头。可以说,一战,而使西域攻守之势异也!


    午后,天子到御书房中,听取朝廷重臣们:华、卫、宋三位大学士,并工部尚书纪兴生、兵部尚书孟何、魏其候、北静王、成国公、吴王,对西域的赏赐方案。


    下午时,赏赐方案便是传出:封平南伯、右都御史齐驰为定西候,授光禄大夫。追封其母、封其妻,荫其子。其麾下各将校,依功均有封赏。赏赐无数。赦西域布政司官员等擅离职守之罪。


    犒赏军队的钦差,重阳节后,便选定人选:翰林院侍讲费敏政,稍后从京城出发。


    ……


    ……


    距离北山战役的获胜,已经过去十天。大胜之后的欢喜、高潮,慢慢的落幕。


    去往龟兹的偏师,暂无消息。周军兵锋,越过大漠后,直逼哈密,虚晃一枪后,占领柳谷河旁的柔远城。屯兵于此。威胁伊州府全境。


    随后,救死扶伤的工作展开。各种处理物资的工作,亦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进入九月中旬,西北已经是冬季,不适合大规模用兵。战事相对平静。三军将士,都在等候着朝廷的封赏。


    在这样的背景下,贾环在大并泽颁布的法令:凡胡儿辱及大周官吏者,死。这条法令在敦煌地区,引起很大的反响。如西域左布政使韩伯安在私下里议论时,便很不以为然:“贾子玉以为他是谁?天王老子?终究是少年得志!”


    如追随贾环的府学学子韩无功,和同学们在府学中讨论时,感叹贾环的强硬。具有很鲜明的个人风格:以直报直,恩怨分明。这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大迥异于贾环在外的才子形象!


    而敦煌城中,普通的感受是朝廷的法令,对于蛮族越来越强硬。但无疑是符合大胜时期的氛围的!


    一场冰冷的小雨,落在敦煌城中。晚秋时节,已是冬临。总督府衙门外的一处酒肆中,总督府中得用的吏员章青正在被一名老家来的商人邀请吃酒。


    商人约二十多岁,在行商这个行当中来说,非常的年轻。正是九月初六日时,在大并泽营地门口,看着贾环带着大周骑兵出行,感叹自己白活二十多年的商贾:长安人娄冻。


    章吏员四十多岁,捻须道:“非是在下推脱。牛羊等畜牧买卖,以及奴隶人口买卖都是各方盯着的肥肉。娄员外所求,在下一个吏员如何做的了住?”


    娄冻沉默着,不死心地问道:“那么,还请章大人指点一条明路。”


    章吏员道:“如今总督府中,说话份量最重的无疑是贾参议。而且,他是负责大军粮草的转运使。其次是大帅的幕僚,人称西南钱王的胡炽。娄员外想要有所获,则可从这两人身边的随员入手。”


    娄冻点点头,谢道:“多谢章大人告知。”


    ……


    ……


    一层秋雨一层凉。而敦煌在九月中旬晚秋时,完全是冬季的模样。


    贾环在总督府附近购置了一间占地数亩的院落,安置随从,家将。自北山战役大胜后,驿站里的文官们便逐步的搬离驿站。贾环自是随大流。


    则是驿站里住的确实不舒服。但贾环的性格,自是不会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当出头鸟。


    敦煌的房价,和京城自然不能比。这栋精美的宅院,价格100余两。对他而言,轻松的很。至于来源,不用说的太明白。敦煌城中,约三十多名胡人贵族,富商被处死,逮捕。家产充公。剩余的,都是惊弓之鸟。


    小楼走廊处,贾环赏着雨。


    心绪飘飞。


    西域的情况,自西征大军出京,到他西行,来到敦煌,局势一直都很紧张。像弓弦一样绷紧着:胡骑即将压境,西域局势糜(和谐)烂。到此时,可以说,第一阶段:战略防御阶段已经过去。


    接下来,将转入战略进攻时期。


    大军当前的目标,由守住西域最后的据点:敦煌,瓜州,变成攻占龟兹。而后是,光复北庭、安西四镇。


    他现在正处在大战后的空闲时间段。暂时不去关注军政大事。他在思念着金陵的佳人们。


    这时,钱槐从楼下上来,道:“三爷,门外有一个叫娄冻的商人求见,想请你吃饭。”


    贾环头都没回,笑道:“钱槐,他给了你多少红包?退回去吧!”


    这些天,许多人来访他。结交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人隐晦的表达,希望帮助大军处理“战利品”。但是,这事,他怎么会应承?他一听商人就知道。


    不错,他现在在总督府的份量很重,基本可以决断所有的政务。但是,涉及到利益分配的事情,这是齐总督的权限,他还不至于傻到越界。


    所以,郭家屡次请他去吃酒,他暂时都没同意。


    第802章 郭府酒宴(上)


    二楼门口,钱槐青衣小帽,赔笑着。随着三爷在敦煌的地位上升,他在人前炙手可热。这些日子,奉承者很多。三教九流都有。但在三爷面前,他还是昔日的小跟班。


    钱槐服帖的道:“三爷,我这就去退。那姓娄的商人给了我50两银子的红包。”


    贾环微微挑眉,从凄迷的秋雨上收回视线,转过身,走进雅致的花厅中,笑道:“哦?这个价格有点高啊!他还有什么话?”


    贾环对自己长随传话的“价格”还是心里有数的。一般而言,给钱槐通传的红包在2两银子到5两银子左右。特别传话,也不过是10两银子。


    要知道,在敦煌,七个人吃一顿丰盛的早饭:牛肉面、羊肉合汁只要不到十银元。物价比京城要低许多。


    钱槐笑嘻嘻的拍马屁,“三爷明见。他说他愿意在三爷门下奔走,效犬马之劳。我看他是想在敦煌城里的‘买卖’上分一杯羹。”


    大胜之后,俘获的人口,牛羊,都需要消化掉。这需要依靠商人。最近很多人找到三爷请托。


    贾环听的好笑,道:“行了。不要卖弄口舌。”微微一顿,吩咐道:“你和他接触着,摸摸他的底子。我回头说不定会用他。”


    钱槐领命下楼。


    贾环做到花厅的桌子上喝茶,微微沉思。


    对于俘虏的胡人,按照惯例,被卖做奴隶,他持中性态度。但蓄奴,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角度来说,这是落后的。将来肯定要打破这道枷锁。


    只是,从大周当前的社会形态来说,奴隶是一个家庭的财富。奴仆的子子孙孙都归主家所有。这是堪比土地的财富。这是一个必要的过程。在工业化没有开启之前,对于大量的自由人口的需求,没有那么大。


    但是,要注意到,自康顺末年末以来,农村中,大批的自耕农破产,卖身为奴,托庇于豪强,逃避朝廷苛捐杂税,谋取生存。和明朝中后期的情况类似。这是周朝社会突出的结构性矛盾之一。


    自耕农的大批减少,则国家税赋减少。国家税赋减少,当国家财政破产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不言自明。这是国家和地方豪强利益的矛盾。


    若是日后他执掌大周中枢,必定要寻求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必定会出问题。但,他现在能做的是:在西域推行废汉奴令。


    至于,奴隶贸易,他肯定不会参与。战利品如何分,这是齐总督要考虑的事情。像胡炽,捐出家产,为大军垫付军费,岂能不赏?还有3000万银元的西域债,本息需要偿还。


    还有将士们需要赏赐,笼络军心!大军的缴获,大都归国库所有。但将士们并不需要牛羊、人口,而是需要美酒、绸缎、银元、爵位。这都需要变现。朝廷的赏赐,不可能千里迢迢的运送物资到西域来。


    贾府真正在西域中赚钱的生意,是信丰银号的银行业务。当然,因为晋商的支持西域债以及银票的通兑,晋商票号,包括胡炽的天顺丰,都在做这些业务。


    贾府的优势在于,贾环出身于旧武勋集团。这实际上揽下大半的军中业务。


    贾环正思考着,一名貌美的胡姬侍女,提着茶壶、糕点,走上来,手中拿着一叠帖子,微微屈身,小意的汇报道:“老爷,这是今日门房里收到的帖子。”


    她约二十五岁左右,穿着蓝色的薄袄、葱绿色的马面裙,身姿修长,凶口丰腴。圆脸肤白。风情柔美。以贾环挑剔的眼光,亦觉得此女养眼。据闻,这是敦煌某月氏贵人家的美妾。他这栋宅院里的丫鬟、仆妇,都是韩家帮着采购的,质量上乘。州学学子韩无功家中,经营着数处银矿。


    “嗯。”贾环心里惦记着宝姐姐她们,只是欣赏下胡姬的风情,倒不会有别的想法。点点头,打发她下去,抿着温茶,翻一翻拜帖,又看到郭家的帖子,想一想,决定在去瓜州之前,去一趟郭家。


    牛羊、奴隶贸易的事情,他能否拿到份额,要看后日的瓜州之行,齐总督的分配。无法许诺什么。他没有权限。但,不好寒了郭家的心。


    ……


    ……


    小雨下了一夜。北风寒。郭家村中,一片片院落、屋舍沐浴在小雨中。


    郭家,是敦煌本地的大族。繁衍百年。家族人口近千。整个郭家村中都是郭氏族人。


    这成片的屋舍中某处,一间精美的少女闺房中,一名二八年华的少女,正伏在拔步床中,低声啜泣。容貌不可见,只从她的身段看,可知是美人。


    一名身姿纤细的二十四五岁的美少(和谐)妇,站在一旁,低声劝道:“娥娘,乖!老爷的决定,如何改得了?再说,那贾参议于我们郭家有大恩。年前有为,才比你大两岁,就是布政司的参议。城里炙手可热的权力人物。你给他做妾,不算辱没你。”


    叫娥娘的少女,趴在被窝中,哭声不止。


    ……


    ……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管弦呕哑之声。郭家养的戏班子,唱着唐诗。一曲毕,厅中的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九月十四日,中午时分,小雨未停,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一起到郭家赴宴。由郭家的族长郭纶,并三个儿子作陪。


    郭纶六十多岁,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举杯敬酒,道:“山野之声,不及京中乐声。还望贾大人见谅。”郭家因为贾环主导的大军采购,赚的盘满钵满。一年的发展抵得上过去十年。


    郭纶又对庞泽、张四水道:“两位相公见谅。”


    秀才在民间的尊称就是相公。


    庞泽哈哈一笑,点评道:“当日白乐天道: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我们在敦煌,能听到这样的水准乐声,亦有可取之处。”


    张四水神情微微有些窘迫,他只是童生。他性格如此。


    “无妨。郭员外客气。”贾环笑一笑,举杯饮酒。心中感慨难言。江南,他魂牵梦绕之地。九月中旬,塞外已是冬季。江南呢?秋尽江南草未凋。


    话题随意的进行着。


    贾环道:“郭员外久居敦煌,我有件事倒是要问问郭员外。天下名伶石大家与我有旧,她当日从敦煌前往西域,走的是那条路线?郭员外可有她的消息?”


    雍治十七年七月底,一代名伶,薇薇和诗诗的弟子:石玉华自京城出发,来西域采风。他派了四名家将跟着保护石玉华,石玉华身上亦有着给左都督牛继宗的书信。


    然而,雍治十七年,西域大变局,牛继宗已经身死。未知,这位爱音乐、风情独特的女子,现在如何了?


    军务繁忙时,他无瑕关注。此时,闲下来,以他和石玉华之间的渊源,自是要问一问。


    郭纶微微一愣,拍着腿道:“哎呀,原来石大家与贾大人有旧。”脸上微微带着回忆,“去年十月,石大家抵达敦煌,当时盛况空前。她的歌声,堪比天籁。可惜她未在敦煌久留。因草原大雪,不便通行。她从南线出发,准备前往龟兹。”


    敦煌的南线,指的是沿着大漠和阿尔金山脉间狭长的地带,抵达蒲桃城,再沿着塔里木盆地的南沿而走,方才抵达安西四镇中的于阗镇(今和田地区)


    从于阗镇,往西北行,可至疏勒,再回转向东,至姑墨、龟兹。


    “哦。这样啊!”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微微沉吟。心情有些沉重,亦有些侥幸。


    希望石玉华不要出事。若是她出事,薇薇肯定会伤心。从时间上算,她抵达于阗镇,姑墨大战已经结束,她不大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前往龟兹。


    第803章 郭府酒宴(下)当时只道是寻常


    见贾环神情微微有些感叹,郭纶心里会心的一笑。贾参议说有旧,很好理解嘛!石大家风华绝代!


    其舞蹈、歌声、容貌、气质,均是他生平所未见,一流的人物!贾参议正当年少,身居高位,有爱慕之心,很正常。


    郭纶主动的道:“我二弟常年往返葱岭以西,我着他打听着。今年春节前,他定会带着商队返回敦煌。或许,他那里会有石大家的消息。”


    贾环轻轻的点头,“也好。”


    贾环找郭纶询问石玉华的消息,对郭家而言,是一种很亲近的表现。这个姿态做出来,关于参与瓜分“战利品”的事情,不必说太多。酒宴中,便没提这事。


    约下午两点多,酒宴结束。郭家安排贾环三人并随行的20名家将稍作休息,消酒后再返回敦煌城内。


    小雨未消,成片的屋舍,沐浴在小雨中,古朴、幽静。屋舍内,则是装饰的精致。比不得京中世族,但亦有别致之处,带着敦煌本地的风格。


    贾环在一名娇俏的侍女的带领下,横穿院落,花厅,到一处幽雅的小间中。


    娇俏的侍女偷偷的打量着贾环几眼,确实如同传说中的年轻,只是容貌平实,未免配不上孙小姐。小丫鬟心里想着,福一礼,告辞退下去。


    贾环没注意,打量着小间。这是一处花厅,转过碧纱橱,里头是卧室。安置着床榻、桌椅。临窗处是一张书桌,两旁是书橱,墙壁上挂着一副沈周的山水画。颇为雅致。


    贾环满意的点头,正准备休息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名十六七穿着淡青色薄袄的少女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银盘,上面是官窑茶具。


    此女容貌清纯秀丽,行走间,葱黄的绣花鞋不露,身段婀娜。很美丽的姑娘!


    少女行礼,低头道:“娥娘见过贾大人!”然后,懦懦的半天说不出话。一张瓜子俏脸憋的绯红,香腮两团酡红的红晕,令她娇艳难言。


    贾环好笑,他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洒脱的道:“行了。你们郭家的美意,我心领了。你回去吧!”


    郭娥娘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郭纶的孙女。其长子的女儿。当日,胡商骨利就是想要讨此女为妾。其美貌之名,敦煌皆知!有好事者称其为敦煌第一美女。可见一般。


    郭娥娘愣了下,心里松口气,随即站起来,谢道:“谢贾大人!”


    在进来之前,她想了很多,但她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简单的“过关”。传说中,这位贾参议,风流多情。她自问有几分姿色。


    这是她和贾环的第一次见面,要说讨厌贾环,肯定不会。但是,她非常的抗拒家里用这样的方式,将她送出去。她所幻想的婚姻:应当是有一个英俊的男儿,骑着马,过敦煌,令她倾心相许,然后风光下嫁。


    贾环笑一笑,摆摆手,温和的道:“不客气。你去吧。郭员外那里,我会说明白。”


    美女在他面前,多少还是有点优待的。


    他娇妻美妾数人,感情深厚。但,绝不会自恋到认为天下的女子见到他就会一见倾心。哭着,喊着要跟他。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他无意当这种恶人。


    郭娥娘展颜一笑,“谢贾探花!”高挺的鼻子,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很有立体感,在笑起来时,透着一种朦胧、清冷的姓感。十六七岁的少女,竟然有如此风情。


    她正要走时,外面钱槐欣喜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三爷,三爷,家书。”


    贾环一听,顾不得郭娥娘,大步跑出去,“拿来。在哪里?快拿来。”


    小雨淋在庭院中的梧桐中。满树黄叶。走廊上,钱槐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书信,装在油纸包裹中。“三爷,这里。”


    贾环拿过来,就在客厅里,拆开书信,凝神阅读起来。


    “夫君惠鉴,再启者钗。风雨晦明,时殷企念。家书至而天已秋,妾病愈亦再思君。山高路远,乘梦难至。西域极地,问君平安?夏末秋初,携诸妹游于莫愁湖畔,闻君之词,唱响渔舟,如在昨日。思往昔闺中君语,轻诵君赠妾诗,潸然泣下……”


    “姐姐……”贾环低声轻唤,眼中微红,心头仿佛被堵着。思念,在心头,在回忆的画卷中,漂浮。他又如何能忘记她的微笑,戏谑,娴静,秀雅。


    他当日离金陵,安慰宝姐姐说:难得夫妻是少年。终究是为他的追求做掩盖。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贾环心情激荡,接着拆第二封信。


    “环哥惠鉴,敬启者黛。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贾环只读这一句,眼泪便落下来。


    这是诗经-秦风中的句子。为女子写思念在外服役的丈夫。形容他此时,很贴切。感同身受。他能想见林妹妹拿着细管笔,坐在她喜欢的窗前的檀木椅中,在湘妃纸笺上,徐徐的,一字字的写下这段诗句的心情。


    想着今年春,在金陵时,和林妹妹相处的一幕幕: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和林妹妹说一会话,看着她,都不能。


    情绪激荡,贾环再也读不下家信,走到里间的书桌边,将他记忆中的纳兰性德的原词录下来。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吟诵了几遍,心中的相思之情,不减反增,并未排解。将毛笔放下,喟然叹道:“走吧。”


    带着钱槐,先行离开郭家。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情绪外露的人,读家书,自然是在自己家里最合适。而这会儿,实在是情难自禁!


    再者,他想要给宝姐姐、林妹妹她们回信,诉说相思。


    ……


    ……


    贾环在书桌边书写时,郭娥娘在一旁观看着。她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能鉴赏这首词的精妙。传世之作!这样的诗词,就这样简单的,遗弃在她家中的书桌上。


    而等贾环放下笔,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开,她心中浮起些难言的情绪。


    她以为她的姿容,足以引起任何男子的关注。所谓:贱妾蒲柳之姿,只是谦词而已。


    然而,贾环很有风度的拒绝她家中的安排,很和气。但,等到她目睹贾环看到他的家书时的反应才知道,她在这位名满天下,手握大权的男子心中,只怕真的如蒲柳之轻。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


    第804章 伤兵营


    敦煌,城西,贾环府中,长灯一夜未熄。


    时至五更,贾环还在书案边提笔缓书。给他的家信,不仅仅有宝钗、黛玉的书信,还有薇薇、诗诗、韵儿、香菱、如意、晴雯等人以及三姐姐探春、贾政等人的书信。


    贾环的孤影,照射窗纱上。


    不知何时,窗外的小雨渐渐的停歇。


    ……


    ……


    天色渐明。敦煌城中几十辆马车出东门。络绎不绝。俱是西域布政司的文官。他们被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护送着前往瓜州参加北山战役的公祭。


    稍后,城中的武将队伍,亦在副将苗骐的带领下,出发前往数百里外的瓜州城。


    而此时,城南郭府,郭家的家主郭纶作为当地的名流、缙绅,亦收到邀请,准备出发。


    郭家长子在花厅中,和父亲说着话,郭纶正看着书信,外头奴仆们正套着马车,准备行李,特产。他去瓜州,自是要寻找机会“拜访”下权力人物们。


    郭家长子道:“父亲,娥娘的婚事……”在他看来,既然贾参议并未明言给郭家分配“战利品”的份额,这件事最好就此作罢。他很疼爱自己的女儿。


    郭纶看了长子一眼,心中摇摇头,虎父犬子。道:“你看看这封书信。”


    郭家长子接过父亲顺手递来的书信。这是贾环命人送来的书信:本官亦欲在敦煌开办报纸,行销西域,郭员外可助我一臂之力:望于月内筹银5万两。


    “这……”郭家长子抬头看向父亲,心中刚才关于女儿的婚事的想法,顿时又迟疑起来。郭家跟着贾参议办报,在这份西域第一大报,官报中参一骨,好处何其之大?


    郭纶笑一声,道:“行了。收起你那小心思吧。你想联姻,贾大人未必同意。我准备选派族中的子弟,跟着贾参议做事。”阖府上下,都说他是大家长,蛮不讲理,难道他不希望自己的孙女好?眼光啊!


    郭纶的三子郭灌从门外进来,听到这话,心中活泛起来。他留在家中,和大哥、二哥一起,将来能分多少家产?他想起那日在胡商骨利府上,看到那种令人浑身颤栗,热血沸腾的场景!那是他所向往的!


    ……


    ……


    将近半月,北山山脚下战场残余的痕迹,依旧存在。染血的土壤,诉说着那晚惨烈的战斗。


    任何胜利,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都不是嘴炮喷出来的,而是要用鲜血,用命去换来。


    瓜州城坐落于疏勒河畔。亦是沙漠中的绿洲。周长十五里,城中人口约3万。小于敦煌。但,五六万大军云集在此。并有征调来的十几万民夫,穿行在嘉峪关、敦煌、瓜州等地。在九月中旬时,城内城外,各种生意异常的繁华。


    大胜之后,军中将士轮班休假。腰中带着赏钱,买酒大醉,或找胡姬寻欢。征调的民夫亦准时拿到工钱。这都带动着瓜州的消费。瓜州周边的卫星城常乐城中的商贾都赶来做生意。


    秦弘图骑着马,从瓜州城东的军营中出来,看到路边相熟的几名效勇营小旗,在简易的酒肆中,和几名白皙、风满的胡姬调笑。禁不住一笑。近来,瓜州城内外,最走俏的生意其实是青楼生意。回首,眺望着北山脚下垒起的胡儿京观。打马到设在城北的伤兵营中。


    他昨日就跟着上司杨渭抵达瓜州。他由乐副将帐下被抽调至黑衣新月卫中当书吏。


    伤兵营的营帐单独的与军营隔开。占地很广,约有十几亩,分为数个区域。


    北山战役,固然是大胜,总计斩首5万,俘虏近10万人。但,周军同样亦有损失。


    秦弘图的目的地是轻伤营。他的好友易俊杰在当晚追击的时候摔下山路,小腿骨折。


    一路走过去,大夫、学徒、运送各种药物、物资的人员,以及来探望的军中将士不少,人来人往。处处充满着烈酒的味道。场地上到处是架着的大锅,正在煮着白色布条。这几日有雨,晾晒不方便,全靠沸煮消毒。


    骨折,在大战余生之后,只算轻伤。秦弘图问了几名学徒,找到易俊杰所在的营帐中。


    他正架着腿,在铺着枯草的羊毛毯上和人吹牛,“诶,老哥,这种井然有序的战后救治工作,必定是出自我们闻道书院的旗帜人物贾子玉之手。想当年,雍治九年,我们在妙峰山下救灾,和窑工一场大战,就是这样处理的。”


    营帐中,十几名受伤的周军,正听着易俊杰吹牛。他们年纪从十五岁至三十多岁,每个人身上的伤情各不一样。基本都是外伤。有的脑袋受伤,有的手臂受伤。大多穿着周军发下来的红色鸳鸯袄。都浆洗的非常干净,里面的棉花缝的严实。这是后勤部门的功劳。


    其中一名坐在角落,半倚着,穿着蓝色棉袄的中年男子,很看不惯易俊杰吹牛的样子,出声讥笑道:“听易兄弟这么说,军中凡是有益的变化都是贾探花的功劳,那还要齐大帅干什么?”


    “噗嗤!”


    四五名士兵笑起来。这牛皮吹破了。


    易俊杰一脸络腮胡子,很是不忿,正要辩解。正好,秦弘图掀开门帘子带着冷风进来,笑劝道:“俊杰兄,我来看你了。”将带来的肉食、酒水,和一众将士分了些。与易俊杰闲话、吃酒。


    易俊杰在闻道书院时就是“包打听”,十分活跃,性格外向,有着一脸络腮胡子,很粗犷。这时,不忿的道:“老秦,你评评理,我说的是真的,这帮犊子还不信?”又道:“我说的你们不信,我这位兄弟,两榜进士,云骑军宣抚使,现供职于黑衣新月卫,他说话你们该信了吧?”


    云骑军便是副将乐白麾下三营京营的统称。乃是周军主力中的主力。


    康把总冷笑。斜睨着秦弘图、易俊杰。他看不起军中的文吏。


    但,其余的十几名老兵肃然起敬。两榜进士,岂是等闲?到哪里都是受到人尊敬的存在!


    秦弘图皮肤黝黑,个子高大,孔武有力,但却是非常内秀的一个人,微微一笑,道:“军中将士得以救治,当然是大帅的军令、恩德。贾参议只是大帅幕府中的一员。”


    康把总傲然的一笑。


    秦弘图话锋再一转,声音毫无波澜,很平静的道:“明日全军在北山山下举行公祭,祭祀此战死去的同袍,以及被胡儿屠戮的汉人。届时,会由贾参议宣读他为将士们写的祭文!”


    一名瘦瘦的军士忍不住感叹道:“贾大人的文名,国朝皆知。有他作文,我辈将士死战于此,日后一定不会籍没无名!”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名小校,亦知其中的道理。


    接着,几名军士感慨的出生附和。


    康把总脸上的笑容当场便有点挂不住了。他不满易俊杰吹嘘,质疑贾环献策的功劳,但现在这样场景,怕是都信了吧?要知道,明天的祭文都是贾环写的,可知齐总督对他的信任。


    易俊杰情绪畅快,挤眉弄眼,偷偷的冲秦弘图竖起大拇指。这小子到底是读书人啊!心思灵活的!


    第805章 公祭(一)


    敦煌的文武官员缙绅队伍于九月十五日上午出发,当晚深夜里抵达常乐城。第二天上午,到达瓜州城。


    瓜州城,因为地处前线,早就改造成了一个军事堡垒。在必要的时候,周军都准备依城而守。整座城中的大街,呈一个十字形,正中的就是总督府。


    总督府,是整座城市的核心所在,包括行政、军事、粮食、各种军用物资等。


    敦煌一干文武到瓜州后,便被安排在驿站周围休息。正午时,在北山山下举行祭祀。


    贾环抵达后,被齐驰派随员找去说话。庞泽拉着张四水,并胡族侄、郭灌、韩无功等结交的朋友到城外先行观看胡人人头垒成的京观。


    出瓜州,放眼看去,俱是平原。初冬时节,平原上一片荒芜。却有着战后的繁荣。无数的商队,马队来往在平原上。瓜州城,城外的军营,均需消耗大量的物资。


    庞泽等人骑马过去,约一盏茶的功夫,抵达北山山下,京观所在。这里是座小山坡下。场地中洒了大量的石灰粉,空气中只剩余这种味道。旁边,山坡上,则是一座周军的祭庙!用以镇压怨气!


    数千民夫在四周布置着校场,准备公祭事宜。


    众人驻马在山坡下,眺望天地。


    张四水感叹道:“今日看到这座京观,想起强汉、盛唐旧事。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而今,我们来此,为复汉家故土。令我心里感叹: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


    张四水的性格沉毅、勇猛,平常话很少,做事稳妥,有大将之风。于此时,禁不住心潮起伏!


    胡族侄虽为商人,此时同样是心情激荡。


    郭灌则是又感受到那晚在胡商骨利家中的感觉。或许,这是他所渴求的,认同的力量的感觉。但,更深层次的是,民族的自尊心和自豪感!他是大周子民!


    庞泽将近三十岁,一身灰袍直裰,骑在马上,拈着短须,高声诵道:“胡虏嚣张,屠戮汉家子弟。白骨盈于野,千里无鸡鸣。黎庶尽泣,盼王师东来。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圣人有言:以直报怨。今斩胡首数万垒于此,问胡酋何在?祭祀血肉同姓、汉家儿郎!此为中国之理!”


    韩无功等人抚掌叫好。这就是中国的道理!


    庞泽沉郁的一笑。他吟诵的是贾环今日祭文中的选段。热血慷慨!他年将而立,还寸功未立啊!


    贾子玉求的是施展心中所学,江山画图,宰执天下。沈于乔求的是纵横天下的快意,他呢?他这些年,大言不少,现在他最想的是给芙儿博一个诰命!


    庞泽的妻子张白芙,出身低微,与他相识于金陵。夫妻感情深厚。


    ……


    ……


    贾环被齐总督的随员带到总督府二堂后的书房中,此时,书房中已经齐聚着总督府的幕僚。


    香茶袅袅。众人正在闲谈。


    这是自贾环在京中和一干同僚见面后,第二次齐聚。曾季高,杨渭,程攸,胡炽都先于他抵达。此刻都在座中。


    齐驰一身绯色官服,居中而坐,方脸长须,气度森严。渊渟岳峙。


    贾环上前见礼,“在下见过大帅。”


    齐驰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子玉来了。先坐。我们一会出发前往北山脚下。”


    贾环拱手道:“谢大帅。”又团团的一拱手,道:“环见过诸位同僚。”


    曾、杨、程、胡等人纷纷含笑着回应。这是贾环的地位使然。若贾环还是出入总督府的萌新,他这样和众人打招呼,会非常的尴尬。因为,没有人会理他。


    贾环正要走到末尾的席位中就坐,居中在上首的齐驰笑道:“北山战役全胜,子玉要记一大功。且坐到我身边的椅子。我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谈。”


    齐总督右手侧的位置早就空着。显然是在等着贾环。坐在左手侧的则是总督府的核心幕僚曾季高。整个北山战役的谋划,出自他之手!他精熟方舆,晓畅兵略。


    而贾环的功劳,除开本职的转运粮食外,还因为他在敦煌清理苗副将的影响力,正好营造了一个战役关键点:胡骑意欲内外勾结,偷袭周军粮草重地。


    而这恰好,被周军所利用,得以在瓜州这里拖住拔野古联军主力,力战一天,于夜间攻占野马峰,封住胡骑的主要退路,大胜之,斩首无数。


    贾环连忙推辞,但众人均是笑着认可他的功绩,最终,贾环道:“谢诸位抬爱,恭敬不如从命。”


    坐到总督府幕府中第二把椅子上。


    ……


    ……


    瓜州城内的驿站中,附近的民居俱是被驿站征用,否则还正安置不下这几百名文武官员。


    副将苗骐没有消息,而是在自己的房间中,静坐着。


    过了一会儿,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中几名心腹参将、游击进来,脸上均带着忧虑的神色。


    龙骧营班参将单膝跪地,道:“大人,朝廷的封赏圣旨,昨日便已经抵达瓜州。齐总督封定西候,授光禄大夫。乐白封骁骑将军。荀阳封安远将军。其余各将都有封赏。”


    周朝军中的爵位,并不是如汉城时,设将军名号。而是参将,副将,总兵官这个序列,再往上,则是提督,巡抚,总督,勋贵伯爵、侯爵等。


    骁骑将军是爵位,从二品。安远将军是从三品。换言之,副将乐白距离总兵官,只差一步。参将荀阳距离副将亦只差一步。可以预见,国朝光复西域全境之后,这两人必定会以军功升迁。


    苗骐清淡的笑一笑,“那有如何?”他身上的爵位是昭勇将军。正三品。


    班参将再道:“属下等所忧虑的是,大人的封赏……”其实,他们不是担心封赏没下来,为主将打抱不平,而是担心齐总督的惩罚!在如此大胜面前,朝廷怎么会驳齐总督的奏章?


    苗骐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语气无奈,道:“随他去吧!”他来瓜州之前,就纠结了许久,但是他胆敢抗命不来么?


    而来了瓜州,他便离开了他掌握的军队,生死俱有齐驰。但,他能如何?这是阳谋,他基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不会批复齐驰擅杀大将。


    房间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这时,一名家将在门外奏道:“大人,该出发了。”


    号角,在瓜州城中响起。公祭就要开始了。


    第806章 公祭(二)


    苍劲的号角和鼓声,回响在瓜州城内的街巷,回荡在城外的平野、军营中。


    在北山山下,公开的对在西域死亡的将士以及被胡儿屠戮的百姓的祭祀即将开始了。


    公祭之事,早在城中衙门、街市口,城门,城外的军营外张贴,通知到瓜州的军民:定于雍治十八年九月十六日正午祭祀!


    这时,约上午11点许,军中号角吹响,城头的牛皮大鼓在数名力士的轮流敲击下“咚!”、“咚!”的震响!


    城内城外,不断的有小队骑马出来:有的是军队,有的是官吏,有的携老扶幼。如同无数涓涓的小流,向北山脚下汇聚,逐渐的汇成大江、汇聚成汹涌的巨浪,连涛如雪!


    这是汉家儿郎的力量。


    而贾环同样在这时代的洪流之中。他跟着西域总督齐驰,与一众同僚一起,有总督督标营的四千将士护送着,骑马前往北山脚下。


    辽阔的平原上,一个个方阵在官吏的引导下,逐渐的成型。旌旗在冬日的寒风中舒展,猎猎做响。正午的阳光,落在小山坡上祭庙的黑瓦上。


    祭庙前平原上的气氛,庄严、肃穆!


    早先来这里的庞泽、张四水等人,文官中如韩伯安、马知府数百人都在。军中将士按照各自的营号列阵。此时,平原中数十个方阵散开。面对着祭庙。声势浩大。


    由来自总督府的吏员,带着督标营维护着秩序,用石灰洒白线划分区域,用间隔着的人墙组成通道,场面井然有序,展现出强大的执行力!


    翰林侍讲学士汪璘穿着朝服,在祭庙前,担任太常寺卿的角色,负责整个祭祀典礼。


    翰林,是博学多才的象征。在战后如此大规模的公祭,还没有先例可沿用,采取何种礼仪,需要查阅古籍,再商议协定。而在凉州偏远地区,并没有完整的书籍可以查阅。整场祭祀的礼仪,都是由提议者贾环和汪璘两人带着府学、县学,敦煌、瓜州两地的教谕、文士协定出来的。


    鼓声逐渐的停歇下来。随即是十几声礼炮响。西域总督,定西候齐驰率西域文武官员,在祭庙前祭祀。


    祭庙前的条案上,摆设着供奉给将士、百姓们的祭品、供器。


    齐驰一身绯红色的官服,上前敬香。官员们肃立。负责礼仪的军士,穿着礼服,侍立在两旁。处在全场正前方。万众瞩目。场中,气氛肃穆。


    自国朝定鼎以来,设据有瓜州、哈密等地。百年以来,边境不曾平息。雍治十三年,雍治皇帝完成内政治理,发兵征服西域,据有全境,复汉唐故土。


    雍治十七年,漠北拔野古部联军越大漠跨击北庭,入侵周境。战乱起,局势崩。国朝丧师失地。胡道昌,汉无人!胡儿气焰嚣张!马踏汉家城池。西域全境丢失。将士、百姓俱遭受胡儿屠戮。死亡者不可胜计。


    至此时雍治十八年冬,北山之战结束,局面方才得到改观。


    然而,自一百多年以来,自雍治十三年以来,自十七年战败以来,这片土地上浸染着多少汉家鲜血?自今日方才祭祀之!


    这是提振军民士气,以正视听的大会!


    “礼毕,宣读祭文!”待齐驰率领官员们敬酒后,一侧的汪璘朗声道。


    贾环从文官队伍中出列。


    排在他前面,官面上只有西域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四人。此刻,只有左布政使韩伯安,丁右布政使。西域布政司的左右参政按照惯例,驻守在地方治理事务。西域全境丢失,两人身死在疏勒、于阗。近日大胜,商旅复通,方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贾环一身从四品的绯袍,身姿挺拔,气度沉静,走上前,从小吏手中托着的铺着红绸的托盘中拿起祭文,站在祭案、齐总督的左侧,宣读祭文。


    “国朝雍治十八年冬,官民二十万,于北山南,祭祀我死难同胞骨肉、军士、官吏……”


    祭文的段落,不久前,庞泽曾经在此朗诵过。


    这场公祭,目的是要提振西域军民的士气,告慰死去的人们。同时,亦是宣告国朝对西域的主权!誓要恢复全境!竖起大旗!正所谓,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从齐驰、贾环等人以及西征大军的角度而言,他们是来光复西域全境,稳定国朝西陲边境,保家卫国!


    当然,从胡人,从某些人文者,公知的角度而言,这是一场侵略战争的延续。


    因为,自明朝以来,边境最远只到关西七卫:哈密卫、阿端卫(于阗镇及周边地区,葱岭以东)等。嘉靖以来,明朝便失去敦煌,边境只到嘉峪关。


    数百年以来,甚至将近千年,这里都被胡人占据,生息。那周军,汉人前来,要重新占据这片土地,岂不是侵略战争?


    但是,从周朝皇帝、士大夫的角度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兴义师,吊民伐罪,以令不臣。这是每一个强盛的中土王朝的责任、义务!


    说的明确一点:中原王朝,有责任,有义务,在强盛之时,恢复祖宗故土。极尽全力的扩展自己的版图!彰显武功!令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而从一个民族的精英阶层的角度而言,要为自己的民族生存赢得空间!要对得起子孙后代!


    贾环作为一个现代人,抛开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情怀,作为周朝的既得利益层,同样亦赞成周朝占据富饶的西域。


    在中原土地兼并日益紧张,尖锐的时刻,周朝需要土地来容纳、养育更多的人民!


    而从边民的角度来说,世代血仇,有多少亲人死在战争中?我们建设,胡儿破坏。我们文明,胡儿野蛮;我们创造,胡儿掠夺!那么,解决战争的终极办法,就是消灭对手!正所谓,寇可往,我亦可往!以武止戈!


    ……


    ……


    祭文继续,贾环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将近尾声!


    通篇祭文,除却悼念死者,则是向上天,向世人说明:对胡人的战争,是捍卫我们人民的战争!是保护我们民族的利益的战争!


    二十万军民,列阵于平原中,瞩目着小山坡上的祭庙。听着贾环的声音。


    贾环朗声道:“我辈生者,继先君之壮志,奋前辈之余烈,誓扫胡虏。歌曰: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空谈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胡奴不顾身!


    伏惟尚飨。”


    压在祭文最后一段的这首长歌,贾环诵完后,应当是司仪汪学士宣布点燃祭文,供奉美酒给死者。


    但此时,汪璘胸中,被这首长歌所激荡着,沸腾着。脑中默默的念诵着。正所谓:璘,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这一首好诗,必定流传后世。包括,此篇祭文,还有他们这些人,北山战役,一定会名留青史!历史会记住他们的贡献、存在!


    齐驰看了一眼前侧方的贾环,心中亦是豪情涌起!有着强烈的使命感!


    相比于其他人,他是整个西征的主帅,官任西域总督。子曰:达则兼济天下!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当践行圣人之言。为西域生民立命,开创万世太平!


    同样感受的,还有在场所有的文官!情绪激荡!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建功立业,谁人不向往?而今,西域之战,便是男儿立功时!天子一定不会吝啬官职,爵位!


    满场寂静。但是,这首长歌引动得周围参与祭祀的人们热血沸腾。这时,不知道,祭庙外,谁喊了一声,“万胜!”随即,整个平原上,二十万军民齐声呼喊道:“万胜!”


    “万胜!”


    “万胜!”


    声浪如潮!此起彼伏,大气磅礴!声音震的一旁垒成的京观上,数只仿佛冷眼,怨恨,咧嘴的胡儿头颅滚落下去!


    当此之时,胡儿敢弯弓而抱怨?生者不能,死者同样不许!


    ……


    ……


    约二十分钟之后,汪璘宣布点燃祭文,贾环亦归位。本来是要上礼乐。


    齐驰省略了这一步骤,在这样的氛围,他亦心潮起伏。走上前,转身面对着众人,朗声宣布他的政令:“大军征战西域,生者得其功,死者有所恤。


    第一,死者,家中抚恤50两银子,由天顺丰,信丰银号依照军籍,送至其父母妻子兄弟手中。伤病者,由军中医治。


    第二,将伤者退役,在敦煌大并泽,依照军功分田地。营兵,授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依照军功,以此递增。


    第三,凡为大军效力的民夫,商贾,可按照个人意愿、军功,在敦煌、瓜州购买土地。”


    “接下来,宣布对众将士的奖赏!请圣旨!”


    九月十五日,自京中发来的圣旨就已经抵达。关于齐总督,众将校的奖赏早就传出一些话来。这时,是正式的宣布。各有封赏。然后,齐驰宣布了对普通营兵的奖赏:


    按照惯例,将士们在战场上的掠获都归自己所有,再以军功购买,兑现在敦煌的田地、俘获的胡姬,牛羊,赏银。每一个等级的军功,都有不同。最低的,只要上过战场,即便没有斩首之功,亦可选择分敦煌良田十余亩。


    齐驰一边宣布,平原上一边响起激烈、振奋、喜悦的欢呼声,一道声浪高过一道声浪:“大周万胜!”


    军心、民心尽收!


    在这样兴奋、狂欢的氛围中,一则消息,显得不那么显眼:调敦煌留守,昭勇将军(正三品),副将苗骐为南直隶守备司副守备(正三品)


    通俗说,由现役,转为地方预备役。


    苗副将惨败收场!


    至于日后如何,这要看齐总督的素质高不高。想当年,明朝张先生素质极高,过了五年,才将其学生、上奏章骂过他的刘台下狱,依法充军。


    第807章 募军之问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十月初,敦煌、瓜州等城池,以及新收复的北庭伊州府柔远城的长街中,到处响彻着这样的歌声!


    一方面,当日贾环的祭文,被周军的间谍机构黑衣新月卫派人,同时亦随着抵达敦煌的商旅,向西域各地传播。因此,这首充满着感染力,极富浪漫主义的长歌得以广泛的传唱、熟知。


    另一方面,总督府在休战期间,开始整军、屯田、建立官府。其中,整军的任务是重中之重。


    齐驰在出京时,增加设想,要招募五万汉兵,用作辅助,二线战场。而不用胡骑,避免牛继宗之败。现在休战,京营、现有的精兵,需要补充、整训,编练。


    整支西征大军,将维持在十五万大军的规模。这远超唐时的安西都护府(二万四千人)、北庭都护府的驻军规模。招募新兵的工作亦在进行。


    这首辞藻华丽、琅琅上口、矢志精忠、使听者血脉贲张的长歌,作为招募新军的歌曲,被大周官府、军中广泛的宣传。


    敦煌城中,新任的西域布政司沙州府通判(正六品)汪璘,休沐之日上午时分,和贾环在归元楼中小酌。


    听着楼外青年们传唱的歌声,汪璘笑呵呵的道:“子玉一首长歌,西域唱遍。我辈听的热血沸腾。传世之作啊!”


    贾环笑一笑,舒展着身体,很是惬意,“汪前辈谬赞。”


    最近入冬,西域休战,但作为总督府的幕僚,他的工作却越发的忙碌起来。


    总督府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是:整军、屯田、治政。这是总的表述。细分起来,则非常的繁琐。整个总督府的幕僚、吏员,以及西域布政司数百名官员都忙碌起来。


    于贾环而言,他的职责主要在:负责军中的抚恤发放,土地、参军政策的宣传,军中的黑衣新月卫的对外宣传工作。杨渭对他的能力比较认可。请他协商。


    汪璘微微一笑,举杯向贾环示意。近来官升一级,心头畅快,他和贾环政治结盟这步棋走得真是正确无比。一杯暖酒下肚,指着天外阴着天气,笑道:“寒冬已至,西域之势,将成为国朝攻,胡骑守。齐总督对胡强硬,恐为胡儿利用,子玉负责舆论,责任重大啊!”


    齐总督确实是治政之能臣!治政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子玉是个有心人,能在他幕府中做事,耳濡目染,怕是会学到不少东西,于将来执政大有裨益啊!


    贾环抿着酒,点头道:“我已经协同胡钱王、郭家、韩家创办西域日报。以正视听。不日就要刊发第一版,到时候,还请汪前辈不吝赐文。”


    汪璘开怀一笑,“这自然是没有问题。”


    贾环约完稿,感叹道:“我近来负责招募新军的宣传工作,不少汉化的月氏、吐谷浑、羌人眼红军中的待遇,都有意愿从军。这些优质的兵源,放弃实在可惜。而且,敦煌、瓜州两地的汉民不够,想要招募五万新军,有些困难。胡汉之辩,还有细致的区分、论述。当如汉唐。”


    虽然不在其位,但“兵源不足,归化胡人”的这个问题,他很早就在脑海中思考着。


    解决方案是现存的。汉武帝末年,以及汉昭帝时期的重臣金日磾,是休屠王子,被俘虏到长安。唐玄宗时期的多名名将,都是胡人。比如,哥舒翰、高仙芝。


    任何一个强盛的王朝、帝国,在其鼎盛时期,海纳百川,乃是必然之路。比如,明帝国初期,明成祖朱棣麾下就有蒙古骑兵。名将李成梁麾下,亦有女真人为他作战。


    加强文化思想教育工作,使之认同汉文明,这是归化的工作重点。说白一点,需要洗脑。否则,招进来的胡人,就是安禄山、努尔哈赤。但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在短期而言怎么办?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败在西域、漠北的大敌:拔野古部。那么,什么力量是可以团结的?


    用主席的话说: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保守派。什么人口头站在革命人面而在行动上则另是一样,他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一个完全的革命派!


    主席讲的非常的透彻。


    凡是站在周王朝方面,他就是可以团结的力量!那些口头革命派,或者说中间派、现实派,骑墙派,则是要警惕的,但可以团结。那些站在拔野古部方面,则是要打击的,消灭的。


    在消灭了大敌之后,军队中,该调整要调整,该整风就要整风。一定要避免,朝廷无法指挥军队的情况出现。一定要避免,地方武装割据!


    汪璘笑着点头,赞同道:“这确实是一个很迫切的问题!”


    他知道贾环和他说这件事的原因,回头舆论上,需要他发声支持。以现在贾环在西域的地位,当属文坛盟主。敦煌、瓜州等地的士林所景仰。但需要人策应。而他这位翰林学士无疑是份量很重的人选。


    贾环和汪璘详谈着。酒楼外,一粒晶莹雪白的雪花,从空中飘落。雍治十八年,西域的第一场雪飘落下来了!


    ……


    ……


    归元楼三楼楼梯口的小厅中,炉火熊熊。温暖如春。钱槐、胡小四以及黄千总带着随行的家将在此处候着。长安商人娄冻正奉承着钱槐说话。


    在九月底,齐总督将人口买卖分给了贾环一部分份额:五千人。5%的份额。对个人而言,已然不小。这是对贾环功劳的奖赏。官场上有句名言,千里做官只为财。齐驰在笼络贾环。


    贾环在西域文武官员集体升官的大背景下,纹丝不动。甚至,贾环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报捷的文书中。这份默契,自是因为雍治天子不喜欢他。


    但齐总督不能当做没看见,分配一些经济利益给贾环。


    贾环转手将这部分份额分给了郭家和娄冻,只收了友情价8千两。一方面,他在商业上有一些洁癖,不想经营奴隶贸易。另一方面,他同样需要给身边的人分配利益。


    娄冻时年25岁,拨着木炭,笑道:“我昨日寻摸了些好东西,回头请钱爷到我府上一观。今日大人找我来,为的是什么事?”


    钱槐就笑,道:“什么好东西?不就是胡姬。现在官府鼓励生育。但我是钱家的长子,可不想生个胡儿血统的儿子在西域。杀胡令,你知道吧?现在官府只在敦煌、瓜州两地,便是有人杀胡,亦很难领到赏钱。”


    钱槐说一半,留一半。


    娄冻心思极其灵活,有些明白了。贾参议是想让他充当中间商。


    这时,门帘子掀开,却是韩家的家主韩无功的父亲和郭纶带着三子郭灌前来。


    门外的冷风吹前来,等会贾环需要谈的事情,隐在雪花中。


    ……


    ……


    在敦煌大雪时,哈密城内,拔野古部联军正在舔着伤口。大败之下,内部矛盾,若隐若现。


    第808章 哈密城中(上)


    哈密,是唐时伊州的首府。位于吐鲁番盆地的东侧。通称哈密地区。而伊州是北庭的核心组成区域。


    北庭都护府在蒲类海北岸,伊州西北的甘露川设伊吾军。这里是一望无垠的草原。而往西越过折罗漫山,便是北庭的中心:富饶的庭州。设有金满、轮台、浦类三县。


    唐朝的安西都护府设立,先是侯君集平定吐鲁番盆地西侧的高昌,即今吐鲁番市,唐军再往西击败龟兹国,在龟兹城设安西都护府,随后几十年扩展有四镇全境。


    说的简明些,从地图上看,周朝大军,若要收复西域的首府龟兹,必然先要夺取哈密,再攻高昌,再攻龟兹。


    而若周军要占据富饶的北庭,养汉民,蓄物力,同样要先攻占哈密。否则,往北的山区、草原绕道的话,哈密城所在的位置,会时刻威胁着周朝大军的腹部、后路。


    十月初,西域大雪纷飞。战事休,牛羊入圈。不仅仅是敦煌、瓜州一带,哈密地区,同样被白雪所覆盖。


    哈密城西的大帐中,从北山退守到哈密的拔野古土门,正在和心腹大将婆实密商。


    如同汉族的房屋一样,胡族的帐篷,一样可以根据内部的装饰,区分出不同的风格、品味、格调、等级。而拔野古土门作为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弟弟,位比王侯。自是有金银器皿,瓷器、地毯等物,装点的金碧辉煌、华丽富贵。


    而在没有工业化,没有机器的时代,这都是依靠大量的奴隶的双手来完成。


    在此时,王帐中的所有的奴隶都已经退下去。


    拔野古土门和马奶酒,微微的叹口气,沉吟不语。


    拔野古联军,一共四个部落:拔野古、同罗、薛延、回纥。只是以拔野古部为主。而非拔野古统治其余三部。而今哈密城中气氛微妙,说的明白些,就是谁该为此次北山的惨败负责!


    同罗族大将婆实,为人沉稳、低调。当晚,作为主帅,拔野古土门安排他率部先撤,保留着有2万同罗族的精锐军队。他深得土门的信任。


    婆实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柔顺,梳着小辫子,穿着精美的皮甲,安静的坐在胡杨木案几后。


    拔野古土门忽然地叹道:“拔野古孝德该杀啊!他若是能一把火烧掉敦煌的粮草。即便我们在北山被切断后路又如何?只要这一战击溃周军主力。别说攻占敦煌,河西走廊都将是我们的放马地。可惜啊!”


    婆实心中骇然,他喜欢求稳、打呆仗,不喜欢变通。但并不意味着他智商不行。低声劝道:“台吉,听闻宛国公主很中意孝德,只等这次大胜回师后,两人就将完婚。”


    宛国公主是拔野古部伊林可汗的爱女,极为得宠。若用拔野古孝德抵罪,平息四部的愤怒,将来回漠北恐怕有些麻烦。


    拔野古土门冷淡的一笑,道:“宛国公主看中的才俊多着。他也要回到漠北,才有成为塔布囊的可能。”


    昏暗的烛光下,拔野古土门的神情看起来晦涩不明。杀意如帐外冰冷的雪,冷冽如潮涌来。


    婆实心中一惊,没再多说什么。


    台吉的亲卫还有数百人在。不需要他动手。他要做的,只是在事后,弹压各部,不要内乱。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难度。拔野古孝德在军中崛起的太快,并没有什么坚实的根基。


    ……


    ……


    十月初八。


    先于拔野古土门等人撤到哈密城中的拔野古孝德,占据城东的一块区域。


    这里原本是整齐、精致的住宅区,名叫善水坊。但城破时,被胡骑夷为平地。带头烧杀的人,便是拔野古孝德。只是此时,他的心情和当日踏破哈密时,大为不同。


    拔野古孝德带着三万拔野古部的骑兵前往敦煌偷袭,又有吐谷浑近万胡骑为前驱。但仓皇撤退时,只有带了约三四千人回到哈密。此时,城东善水坊这里,只有拔野古孝德自己的部族亲卫约两百人,以及吐谷浑名王伏重的部族约一千多人。


    夜晚时分,帐内很温暖。


    年约十六岁的拔野古孝德,狠狠的咬着烤羊肉,眼中的光芒幽幽。案几前的烈酒,一口未动。


    足见此人的心性。


    陪着吃酒的是吐谷浑名王伏重。比之当日在敦煌城南的驿馆中间贾环,他仿佛衰老了许多。一张方脸上,神情灰败。带着大头长裙帽,一边饮酒,一边劝道:“孝德将军,非是小王以己度人。此次战败,必须要有人负责。谁负责?你兵权被收。这是先兆啊!”


    打仗,他不行。但是当了一辈子的首领,揣摩人心、利益他还是很在行的。


    而他是跟着拔野古孝德来到哈密。拔野古孝德若被杀,他的结局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拔野古孝德神情微变,大口的吃肉,仿佛很饿。这是他在逃亡漠北时养成的习惯:饿怕了。在做重大决定之前,他一定要吃饱。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伏重脸上闪过一丝狠戾的神色,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道:“孝德将军,此战之罪,在主帅土门王爷。你当联络诸将,共商大事!”收缴拔野古孝德兵权的,正是拔野古土门。仔细品味,再结合城内的暗流、传言。这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必须死中求生。


    拔野古孝德一声讥笑,道:“你当王叔在军中的威望都是假的吗?这件事,只要一个人的支持就行。同罗部的大将婆实。”


    伏重一脸的愕然,“这……”


    婆实手中握着两万兵马,确实是哈密城中最大的势力。有他支持,自然可以压下反对的声音。但他可是土门的亲信。怎么可能将他说服?


    拔野古孝德拿起手帕擦擦手,起身,拍拍伏重的肩膀,“你去悄悄的集合兵马,我们今晚就动手。”


    伏重手中的酒杯一下掉到地上,仿佛是因为拔野古孝德拍他的肩膀,他没拿稳。实际上,是他心中情绪的真实反映。他给吓的。坐言起行。


    可是,谋杀大军主帅,这么大的事,就这样草率的决定?不失败才有鬼!


    拔野古孝德笑一笑,走出营帐。他早就看出来,伏重只是嘴巴利索而已。


    片刻后,营帐外传出马蹄声。


    ……


    ……


    城西一处帐篷中,一名身姿高挑,苗条的年轻女子,正在镜前由侍女梳妆。她约二十多岁,很典型的胡人容貌:微长的脸型,柔润的美眸,挺秀的琼鼻。肌肤雪白,青衣素洁。清秀的容颜中,带着美人的妩媚。


    同罗部的贵女:乌尼日。同时是拔野古土门的别妻。乌尼日是芬芳的意思。


    这时,一名女奴进来,跪着道:“王妃,孝德将军求见。”


    第809章 哈密城中(下)各有算盘


    乌尼日二十二岁,头戴金饰,穿戴着水粉色披风,充满少妇的风情。柔润的美眸闪过戏谑笑意。


    她从镜前的木凳上站起来,高挑、修长的身姿展露。她的身材窈窕,偏瘦,但前凸后翘。该圆的地方圆,该翘的地方非常翘。充满着这个年龄段美人应有的娇嫩、妩媚、风情。漠北草原的知名大美人,名不虚传。


    她轻笑道:“那个登徒子这个时候,来我这里干什么?叫他进来吧!”王妃的语调非常的轻松、随意。甚至,似乎透着某种亲近的交情。


    此刻,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在古代,这个时间点,单独见一个青年男子,即便是在胡族中,同样会被人非议。


    原因是,她知道,她的丈夫,联军的统帅,拔野古土门,即将处死拔野古孝德。


    女奴应着。退出门口。


    少顷,拔野古孝德从帐外迈步进来。他一身皮甲,身躯高大,充满着阳刚、英武之气,五官如若岩石般冷峻,双眼冷漠。一表人才!


    冰冷的英俊美少年款!


    他能被漠北的明珠宛国公主看上,容貌、气质、武艺自是不会很差。


    此时,这位看似冰冷如岩石、传闻冷酷的青年,却微笑着抚胸行礼,很肉麻的赞美道:“见过王妃!你的美貌如璀璨的明珠,点亮着美丽的夜晚!”


    乌尼日方才在女奴面前轻笑,言称拔野古孝德是“登徒子”——在夺取北庭后的酒宴上,她曾经发现拔野古孝德用火辣的眼光巡梭、看着她。丝毫不掩饰爱慕、占有她的情绪。


    草原上年轻的雄鹰,拜倒在她的美貌、魅力之下。


    但她在人前,却是很庄重,并无调笑之语。尽展贵女风范。这时,听着孝德的话,心里很受用,点点头,道:“孝德将军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


    拔野古孝德看了一眼屋中的侍女,有七八人,微笑着道:“我来问问王叔的行程。冬季来了,我想要回北庭。不知道王叔什么打算?是打算回安西吗?”


    回安西,就是去龟兹,出哈密城往西。回北庭,就从哈密城东出,往北走,从大草原返回北庭。


    乌尼日想一想,坦言相告,“台吉打算回龟兹。”


    作为同罗的贵女,拔野古部王族的女人,她于军政上,并非白痴。北山之战大败,拔野古土门若是回北庭、漠北,如何向四部的可汗交代?


    据有安西四镇,广袤的土地,才可以向漠北王庭、可汗请罪。


    倒是拔野古孝德想回北庭,想的过于简单。


    她见拔野古孝德一面,并非是有男女之情。而是打算,等会丈夫来她这里过夜时,她借此进言:早杀此人。附和丈夫的心思,提高她在丈夫心中的地位。由此扩展她在部族中的影响力。


    某位姓张的主角曾经被他妈告诫过:女人都是会骗人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这是至理名言!


    若是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想着裤裆里的那点事,绝对会死的很难看!大美女爱上我,这大约可以和“塔下强杀”并列人生三大错觉!


    ……


    ……


    倚天屠龙记,贾环还没有抄。此时,通行天下的小说是:天龙八部,笑傲江湖。


    拔野古孝德自是不知道,他忽而单膝跪地,抬头,目光直视着乌尼日,恳求道:“如此,我有一言,不得不冒死说过王妃听。请王妃屏退左右。”


    乌尼日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会,挥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去。在她的帐篷中,她并不怕拔野古孝德乱来。坐到椅子中,居高临下的道:“你说吧!”


    拔野古孝德知道时间紧迫,言简意赅,直入主题,道:“四部联军在北山惨败,二十万大军只余不到五万人回到哈密。这样的惨败之下,王妃以为四部还可以据有安西吗?”


    拔野古孝德抛出一个问题,没有停顿,再道:“周军的精锐:云骑军所部数万人,占领着距离哈密数百里外的柔远城。兵锋直逼哈密。我不想坠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但是,我们确实打不过周人的精锐。若是哈密、焉耆被夺,我们被堵在龟兹,就只能绕道碎叶,返回北庭,漠北。届时有多少人可以回到漠北?王妃不为拔野古部的子民想一想,也要为同罗部的族人想想。”


    乌尼日柔顺的峨眉挑一挑,注目着拔野古孝德,沉吟着。她得承认,她被说动。


    杀不杀拔野古孝德是一回事。但若是回不到漠北,怎么办?若是大军一路溃逃,她有很大的概率被周人俘虏。


    周人的习俗,和草原可不同,她在草原,就算被俘虏,以她的美貌、身份,她依旧可以成为其他贵人、首领、甚至可汗的妻子。而若被周人俘虏,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妾室。权势则不用想了。


    拔野古孝德看得出乌尼日的动摇,压低声音道:“拔野古部十万男儿丢失大半。只余四五千人。而同罗部有大军两万,若是悉数返回漠北,王妃以为漠北会是什么局势?而若是同罗部势大,王妃在拔野古部又将是什么地位?”


    草原上的女人,依附于男人。出嫁之后,是男人的私产。她没有义务为母族的利益考虑。这与历史上汉人来草原上和亲的公主,是两回事。


    但,若其母族势大,其在部落中的重要性、地位,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想要得到乌尼日。第一次见面,他就强烈的想要占有她。所以,他收集过乌尼日的过往事迹。这并非一个庸庸碌碌的女人。她在拔野古部中敢于谏言,深受到一些部将、贵族的爱戴。而且,她还没有儿子。这就决定了她的立场。


    乌尼日清秀、妩媚的俏脸上露出震动的神色。柔润的美眸深深的看着拔野古孝德。她小瞧了这个青年。


    “谢孝德将军的提醒。我会和台吉说一说此事。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美貌的王妃,这话的意思是:她用拔野古孝德的计策,但还是默许丈夫杀他。因为,拔野古孝德并没有和她对等对话的地位。她对说服丈夫,很有信心。


    杀人的坑,总是在不经意间!


    但拔野古孝德的智商,显然不止于此,微微一笑,神情冷咧,仿佛石头在笑,“王妃若是这样想,我死了不要紧。撤往北庭之日,便会有人提醒王叔,王妃的小心思。”


    “啪!”乌尼日轻拍着椅子扶手,俏脸上浮起怒色。


    第810章 兵变、人生快意如此?


    拔野古孝德哂笑。毫不畏惧的和乌尼日对视。他敢来游说乌尼日,自然是有把握。


    他可不是伏重那种看似桀骜,实则是被驯服的土狗。百无一用。他是草原上的狼!而且,还是头狼。


    这个美丽的女人在清秀、柔媚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乌尼日的情绪猛烈的爆发!手掌用力的抓握着扶手。


    拔野古孝德在威胁她。简直是岂有此理?但随后,在拔野古孝德讥讽的笑容面前,她慢慢的冷静下来。理清楚头绪,冷笑道:“孝德将军想要什么条件?”


    拔野古孝德如岩石般冷峻的脸上带着冷笑,缓缓的从地面上站起来,嘴角一扬,上前半步,俯视着乌尼日,道:“我要你!”


    乌尼日贝齿咬着,美眸瞪着眼前的美少年,克制着心中的怒气,她听得懂这句话的内涵:拔野古孝德想杀掉拔野古土门,然后娶她。


    “你愿意放弃成为宛国公主的夫婿?那可是漠北草原最美丽的明珠。又美丽又聪明!而且,她的父亲是伊林可汗。草原上所有的青年都想要娶她。”


    拔野古孝德轻笑,有种恶魔般的冷酷,道:“王妃,我要先活得下来才行。现在,请你帮我约见婆实将军吧!我要借用你的名头说服他。”


    乌尼日仰视着拔野古孝德。几秒后,展颜一笑,清秀的脸蛋上荡漾这妩媚的笑容,尽展她的少妇风情,魅惑而美丽。她轻声的道:“好。但是,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指指墙角条桌上的座钟,道:“最多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台吉就会来我这里就寝。我会劝他杀掉你。孝德将军,你现在可以走了,抓紧时间吧。”


    拔野古孝德微怔。十分中,有三分是为乌尼日风姿绰约的笑颜所倾倒,其余七分则是被她的态度所惊讶。这是一个魅惑却又危险的妖精!激起他心中的征服欲。


    “好!你等着。”拔野古孝德咬牙,狠狠的盯了一会她挺拔的凶。


    乌尼日拍拍手,叫进一名侍女,道:“去找婆实将军来。我这里有一份礼物要带给他的夫人。请他来一趟。”


    她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犯两次错误。她会安排两人见面。但是,若是他们叛乱失败,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拔野古孝德转身离开。去外头的小帐篷里等着。


    ……


    ……


    夜晚中,风雪交加。


    薛延族的大将莫贺,正在和一帮胡将,在城中大街的酒楼喝花酒。各自搂着汉人女奴,胡天胡帝,并饮酒。众胡将大声谈论着当前的局势。


    “就这样退到北庭去,那我们成什么了?前面儿郎们流的血就白流了吗?那个狗屁贾参议发布的杀胡令,你们听过没有,要杀我四部的所有人!”


    “呸!他想的美!”


    “北山战役,必须要有人负责!”


    “不去北庭,要去你们去。劳资不去。去龟兹、疏勒、碎叶,随随便便就能拉起十万大军。再拼一把。当日,不是拔野古孝德那个小兔崽子作战不利,没有烧毁周军的粮草,我们何必冒着炮灰撤退?就算二十万头羊,放在草原给他们杀,他们一晚上杀的完?”


    说话的是回纥的大将乌特勒。


    这话引得酒楼中十几名胡将大声附和。莫贺亦是拍着酒桌,鼓噪道:“和周人再大战一场。为死去的儿郎报仇。”


    酒楼上的声音,在风雪的夜晚传的非常远。而城西,隐隐有些动静。并未被查知。


    ……


    ……


    拔野古土门和婆实喝完酒,让他先离去,然后,独自在大帐中沉思了一会,将脑海中的计划再捋了一遍,叫来亲卫队队长,安排着明日处决拔野古孝德的事宜。


    拔野古孝德虽然年轻,但武艺不俗。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无意与人生死搏杀。明日,他召集诸将议事。通知拔野古孝德晚到一盏茶的功夫,将其带到偏帐中,袭杀。


    一排排的烛光,在大帐中,在风雪如晦的深夜,显得有些幽暗。拔野古土门坐在案几后,喝着马奶酒,神情阴沉。帐篷外,雪声,风声混合着。


    杀掉拔野古孝德,只是平息内部的争议。但是,如何战胜周军呢?


    拔野古土门思索了许久,脑海中暂时,有几个想法,还不完善。然后,披上石青色的斗篷,在亲卫的陪同下,由他的大帐返回百米外,他的王妃乌尼日的帐篷中。


    精美的帐篷中,乌尼日微微笑着迎着拔野古土门,给他宽衣,又让侍女端来热茶,又端来热水泡脚,闻言细语的道:“台吉,刚刚孝德来过。说给台吉请安。”


    拔野古土门笑一笑,将身上的饰物解下来,不以为意的道:“这小狼崽子大概是嗅到什么味道了。”


    乌尼日还未回答,就听得外面传来低吼声,“你们要干什么?啊……”随即外面传来惊惶的惨叫声。在雪夜里听起来很磕碜人。拔野古土门还没反应过来,帐篷的门帘被人掀开。


    拔野古孝德穿着锃亮的皮甲,拿着他那柄产自大马士革,由宛国公主赏赐给他的马刀,带着十几人猛的闯进来。冰冷的寒风,带着恶意,倒灌而入。


    外面的响动,杀戮声,清晰的传来。拔野古土门的亲卫有四五百人。分散在这些营帐的周围。


    “孝德?你要干什么?”拔野古土门踢翻水盘,站在羊毛毯上,大声喝问。


    拔野古孝德残忍的一笑,上前,抽手一刀,插在拔野古土门的胸口,拔野古土门双手竭力的握着刀锋,但无法阻止,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溢出来。


    “嗬……”


    一代拔野古部的王族,数十万大军的统帅,能征善战的大将,就此,在地上如同摄死时的野兽般痛苦的蠕动。


    即将落幕。


    拔野古孝德轻蔑的一笑,“老东西!”跨过拔野古土门的身体,看着退在一旁,靠在桌子上,瑟瑟发抖,竭力保持着镇静,仪态的大美人乌尼日。或许她是装的,或许她是真害怕他一刀下去。但这有什么关系?


    “王妃,你现在是我的了!”


    “把她带走!”拔野古孝德带着他部族里的亲兵离开。现在不是享受女人之时。这点自制力,他还是有的。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稳定哈密城的局势。


    哈密城中,如同一锅沸粥般乱起来。城西主帅大帐这里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人。


    然而,同罗的两万骑兵,很快就完成了聚集。


    ……


    ……


    三日后,大雪消融。


    上午时分,阳光柔和。哈密城西,到处是战乱后的迹象。哈密城中的街面上早就没有什么行人,全是军队。


    一行数十人的骑兵,自城正中大街上的酒楼出来,纵马出城。带队的是薛延的大将莫贺。一个大鼻子的胡将,脾气暴躁,作战勇猛。经常讥笑同罗大将婆实。


    莫贺狠狠的抽着马,愤愤的高声道:“王八蛋!亏的土门台吉那么信任他。他竟然背叛土门台吉。和拔野古孝德那个杂种勾结在一起。”


    几名亲兵附和着。


    “将军,我们现在去哪里?”


    莫贺恨恨的道:“我们去龟兹!他拔野古孝德说去北庭、去龟兹自愿。那我们就去龟兹。胆小鬼才和他们一起去北庭。”


    同罗有两万骑兵,他们这些反对者能如何?


    草原上的生存法则,只有其亲儿子,直系后代才会复仇。他们这些人不会为死人复仇。但,他们可以不爽拔野古孝德。


    在莫贺出城的同时,城正中酒楼的胡将门,逐渐的散掉。


    拔野古孝德在酒楼二楼的窗户处,俯瞰着整个瓜州城。吐谷浑的首领伏重和数名他的亲卫站在其身后。


    伏重心中感慨。


    仿佛像做梦一样,就这样“简单”的杀死拔野古土门,改由拔野古孝德执掌整个残军!


    可笑的是,被拔野古土门以心腹相待的婆实背叛,而经常被坑的打冲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莫贺,却不愿意臣服。


    这就是人心啊!


    “走吧!”拔野古孝德淡淡地说道。虽然只是名义上初掌大权,但这种滋味,令他很爽!令他很迷恋!他虽然说服同罗部返回北庭,再回漠北。


    但,正确的策略,其实是去龟兹!他现在回漠北,只会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此时去龟兹,借助拔野古的旗帜,召集大军,和周军大战,只要稳住局势。以安西,北庭的人口,甚至可直接称王。只是,漠北还有他的部族,母亲,弟弟在。


    拔野古孝德的大帐还是设在城东。他带着亲卫回来,单独走进自己的帐篷。


    里头,刚刚沐浴过的前王妃,乌尼日正穿着一件素白的单衣,坐在床榻头。单薄的衣衫,越发凸显的她的身姿窈窕,前凸后翘。娇嫩、妩媚如鲜花。


    “将军……”乌尼日起身,屈身行礼。低着头,双眸垂下,粉腮带赤。柔媚,清秀的少妇。


    拔野古孝德走上前,挑起她的下巴,窥进她衣领,看着雪白,忍不住畅快的大笑。人生当如此啊!何其的快意!


    ……


    ……


    与此同时,远在吐鲁番盆地之西,天山南麓富饶之处,龟兹城中,周军正杀入!夺城!


    白袍银枪将沈迁一马当先,带着麾下的千余骑兵,马踏长街。


    “杀啊!”


    第811章 长风浩荡


    “龟兹!”


    出征龟兹大军的统帅参将荀阳骑马在城外的山坡上,眺望着午后清冷的阳光下这座西域布政司的省城,感叹着!他身后,是留作预备队的800名精锐骑兵。正在稍作休息,队形松散而不乱。


    一万京营,远涉大漠出征,走出茫茫黄沙之地,得到这库车绿洲时,只剩8千人!


    这时,城中响起约定好的号角声。“呜呜——!”


    荀阳身边的数名亲兵纷纷躬身道贺:“恭喜将军拿下龟兹,克建奇功。”


    荀阳笑一笑,一勒马绳,高声道:“兄弟们,随我进城!”此次夺城,首功是庆国公次子沈迁。他带兵侦查后,建议先夺水源休养大军,再围龟兹,再取城。而非直接出大漠后略作休整就奇袭强攻。


    “胡骑历来擅攻而不善守。龟兹对拔野古人而言是新附之地。城中守将,或知晓北山之战的结果,或不知道。但我们出现在此地,就足够让他们慌乱,断无坚决的抵抗之心。晚几日,可减少伤亡。”


    事情果然如此!


    连日来,城中的胡人在试图逃跑被斩杀了近千人后,士气低落。周军攻城,一鼓而下。他给了沈迁一千骑兵,率先进城,就是要坐实这份功劳。


    而现在,龟兹是他的了!


    随着荀阳一身令下,800名在马下休整的骑兵们纷纷上马,迅速的列阵。阵前的骑士,约十七八岁,一脸的坚毅,擎着周军的大旗,旌旗在寒风中展开。“吁——!”健马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四蹄刨动。


    而稍远的龟兹城中,厮杀声正在逐渐的停止下来。兵部主事沈迁,伸威营游击杨纪,耀武营李游击三人领军在城中。


    “踏踏!”


    马蹄声由小到大,逐渐的引起大地的共振。这骑兵如潮,如洪流!涌入龟兹!


    而此时,在哈密的拔野古联军并不知道这条后路被截断!


    雍治十八年冬十月十一日下午三时许,国朝军队光复龟兹。


    ……


    ……


    唐朝边塞诗人岑参,在其不朽的名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写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轮台东门送君去。这里的轮台便是安西节度使驻地龟兹下属位于其东面的轮台县。当然,北庭的核心地域庭州一样设有轮台县(今乌鲁木齐)。


    时值十月。龟兹地区的气温可以想知。在雪融后的数天里,依旧是寒冷异常。狐裘不暖锦衾薄。


    龟兹城中东南,一栋精美的住宅中,铁勒人中的贵族居可在自家前厅走廊的台阶上,仰头看看天色,然后,裹紧身上的貂皮裘衣,低声吩咐道:“走吧!”


    龟兹东起轮台,西至巴楚,北靠天山,南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丝绸之路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道的重镇。以舞蹈、铁器闻名于世。这里汇聚着十几个民族。其中,以铁勒人最多。


    铁勒,汉称丁零。唐时,铁勒九姓依附于唐朝,分别是:仆固、同罗、拔野古、回纥、薛延陀等。后契丹统一漠北,铁勒人逐渐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然而,国朝初年,西域铁勒的一支兴起。就像当年唐天宝年间,回纥统治着铁勒九姓,回纥就是铁勒。然后,不断的分裂、演变。数百年来,西域、漠北草原的兴衰变化,至有如此局面。


    换言之,如今分布在龟兹附近没落的铁勒人,祖上曾经阔过。而且,和如今还阔着的拔野古、回纥等同风俗,同民族。所以,姑墨之战,铁勒两万扈从骑兵反戈叛变,在情理之中。


    居可走下台阶。随行的八名健壮的奴仆和二十名拿着弯刀的武士。一行人出府,骑马顺着清冷的、逐步恢复人气的长街,前往龟兹城正中区域的参将府。其位于原周朝西域布政司衙门的东侧。


    居可约六十多岁,满脸皱纹,服饰华美,他坐在八台大轿中,脸色沉吟着。


    周军精锐,突然从大漠中出现,控制周边地区,攻占龟兹城。虽然周军早就贴出安民告示,但他们这些铁勒贵族,无不心中惶惶。


    因为,当日周军在姑墨、龟兹的惨败,铁勒人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但是,占领龟兹的周军,即便在北山战役大获全胜,击溃拔野古部二十万联军,亦不可能杀光龟兹地区所有的铁勒人。这是他们保命的底牌。


    长街上,参将府门口聚集着一百多人,俱是近日来拜见周军统帅荀阳的人。相熟的仆从之间,用突厥语打着招呼。


    参将府门前,十几名周军士兵,挎着腰刀,手持长枪,维护着秩序,冷眼旁观着这些面貌迥异的胡人。


    居可下了轿子,到参将府中。十几名铁勒贵族都等候在厢房中。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名小校进来道:“我家将军请诸位到堂中一叙。”


    居可等十三名铁勒贵族,跟着小校顺着走廊,到仪门后的二堂中。堂中,荀阳高坐在正位上。沈迁,杨纪,李游击等将校分列两旁。


    “我等参见将军!”十三名铁勒贵族低下头,弯腰抚胸行礼。若是有被俘虏、虐待的周军在此,见到这个场面,定会是心中快慰。你们铁勒人,也有今日?


    为首的一名秃头老者上前半步,用汉语说道:“将军天威,率军至龟兹,我等俯首。将军但有吩咐,我等无有不从命。万望将军怜悯城中百姓。”


    荀阳看了沈迁一眼,再哂笑一声,道:“那最好!我要借你的头颅一用。来人啊,把他拖下去砍了。”


    变故突起。


    这名铁勒贵族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从门外进来如狼似虎的两名将士拖出去,然后,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一会儿,他血淋淋的首级被周军将士送进来。


    荀阳扫了众铁勒贵族一眼,淡淡的道:“本将有可靠的消息,此人勾结拔野古部,与我大周为敌。其罪当斩。家产充公。”轻描淡写,态度随意。


    而正是这种随意,展露出周军的强势、威严。堂中十数名铁勒贵族懦懦不敢言!


    居可抢先一步,跪下,大声道:“我等唯将军之命是从。”剩余的贵族们仿佛回过神,纷纷跪下。这一次,就不再是弯腰施礼了。


    在草原上,被征服者,对于征服者,本来就该跪下,请求免死。但是,铁勒的贵族们,似乎在人头面前才明白,之前周朝大人们怀柔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荀阳微微颔首,道:“一个多月前,我大周总督府颁布政令,凡大周马蹄至处,汉儿不得为奴。诸位做个表率吧!”


    一干铁勒贵族中有人面露难色。奴隶,是财富。而且是比土地更值钱的财富。他们吃的少,干得多。而且,子子孙孙都是主人的奴隶。但,他们不敢不答应。


    “是!”


    半个时辰后,被安抚后的铁勒贵族们,陆续走出参将府。相互间眼神致意,私下约时间再谈,各自带着随从离开。


    居可坐回到轿子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周将杀人立威的事情做完,不会再擅动刀兵。刚刚好言好酒将他们安抚了一番:拔野古势大,有些牵连情有可原,此事到此为止,不再叛周即可。


    可笑裴罗啊,看不清形势!成了被杀的鸡。实际上,裴罗没什么罪。无非是从联军中手中拿到了众多汉人奴隶,名头最大。周人没搞清楚。真正打开龟兹城门,里应外合的,是他!


    他做的比较隐蔽。


    ……


    ……


    众铁勒贵族离开后,荀阳和部将们亦离开大堂,到后面的花厅中喝茶。


    荀阳开怀地笑道:“还是于乔这个办法好。我还在为军需发愁。抢吧,担心这城不好守。不抢吧,总不能活人给尿憋死!”


    铁勒贵族裴罗家资巨富。其家产,折合约数百万银元,足够大军使用一阵。


    众将哈哈大笑。


    杨纪微笑着看着正起身谦虚着的沈迁,心道:“沈于乔怕是要冒出头来了!这一阵子,表现的极其出色。”


    荀阳微微做个下压的手势,侧身问道:“于乔,就这么放过这群王八蛋?”这些铁勒人,都和拔野古部牵扯不清。谁知道会不会再叛?要是依他心里的想法,他要杀个干净,出口恶气。


    沈迁微笑着拱手,道:“当然不是。日后齐大帅要追究,我们人微言轻,能如何?”


    “嚯……”众将都是起哄。


    荀阳笑着伸手点点沈迁,“你小子,到底是读书人!你那个兵部主事不要当了。龟兹这里守住后,我给大帅说,保你一个千总、武毅将军。”他心中始终对文人有点偏见。时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武毅将军,从五品。这是官阶。千总是带兵的实职。


    沈迁喜道:“敢不从命?”


    兵部主事是正六品。现在武将的升迁,任命全部都在兵部。才升一级,于沈迁而言,并不见得多划算。但一个带兵的实职千总,这就很难得。


    相当于是沈迁的军中仕途起点,直接是从王牌野战部队的营长开始。而且,在西域大战的这样情况下,有兵权在手,想升官,有多难?几场胜仗下来即可。


    更关键的是,他喜欢行伍,带兵: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纵横天下!


    ……


    ……


    龟兹被夺娶后,周军开始经略周边的附属城市,关隘,要道,守捉,堡垒。龟兹城中的局势慢慢的稳定。消息亦通过各种渠道,对外传播开。


    十月中旬,天寒地冻。劲风吹过枯黄的草原!


    距离龟兹数千里之遥的哈密城中,去往漠北的数路信使已经出发多日。算算时间,漠北的回信还需要些时日。


    一场兵变,没有那么简单!很多兵变、政变都是当时成功,随后失败。比如,我们所熟知的苏联,在谢幕时,几次反复。而如隋文帝杨坚那样上位后,立即扑灭各地叛乱的,是少数人。


    拔野古孝德依靠同罗族的两万骑兵支持,杀掉了拔野古土门的亲卫、亲信、随军出征的子侄、族人;并且不干涉各部将领的兵权,且来去自由;又将北山之战失败的锅扣到拔野古土门头上,这才成为名义上的残军统帅。甚至这其中,还有宛国公主对他的青睐的影响的原因。


    漠北拔野古部的伊林可汗,雄踞一方,权势极大。他的爱女宛国公主所看重的青年才俊,又是拔野古部贵族出身,自是在众胡将心中加分。


    但是,这只是临时的。还需要漠北的承认。


    否则,只要漠北王庭传来相反的意见,大概,此时哈密城中很多将领想将他杀掉!婆实未必会护他。


    清晨时分,城东的帐篷中,二十二岁的前王妃乌尼日服侍着拔野古孝德起床,弯腰系着他的皮甲,洁白柔软的绣花长裙勾勒出她圆润的香豚。其弹性,似乎要溢出来。


    乌尼日手中不停,如同拉家常般地说道:“回纥人乌特勒爱财,有小聪明,你要说服他去龟兹,首先需要送厚礼。”她的声音,很柔媚。配着她清秀、姣好的容颜,此时弯腰翘豚的姿态,充满魅惑。令人想冲咚一把,将她就地正法。


    她在展示她的价值。拔野古孝德给她说过,他要去龟兹的事情。她可先回北庭,漠北。


    拔野古孝德欣赏着这个美妙的大美人,回味着昨晚将她征服的每一击,志得意满。但克制着心底的欲望,他还要做正事,道:“我知道!”


    局势于他而言,就像是悬崖边的石头。但他在伏重的辅佐下,还是有些把握。琢磨人心,玩平衡,伏重很擅长。


    ……


    ……


    半个时辰后,拔野古孝德和回纥大将,手握着约五千人的乌特勒在城东郊外的校场中,射箭比赛。


    拔野古孝德的箭术相当不错,弯弓射着汉人活人靶子,对于穿着单衣的靶子们被利箭射倒在地,血流一地,在寒冷的北风中惨叫,呼号,他并不在意。


    胡骑并非都喜欢住在城中。回纥人便是在城外居住。东郊的校场是平整的草地。数百名骑兵散步在十几里的区域中。衣衫褴褛的汉人奴隶在慌乱的奔跑。


    胡儿以汉民为靶,何其的可恨?该杀!


    在铺垫的差不多后,拔野古孝德微笑着道:“乌特勒将军,北山战役失败,若我们回北庭,那是全功尽弃。同罗骑兵想回漠北。而我想去龟兹,重新招募骑兵,与周军大战。若是战胜周军,哈密这里都是回纥人的牧场。”


    乌特勒不答,于马上一箭射中一名半大的少年的胸口,看着他伏倒在地,满意的点头,扭头反问道:“那你呢?”


    拔野古孝德理所当然的道:“我要回漠北娶宛国公主。”


    乌特勒哈哈大笑,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两人下马,并肩往校场外走去。他拍拍拔野古孝德的肩膀,“你很贪心啊!当然,草原上每一个男人都想娶她。”


    回漠北娶宛国公主,这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去争拔野古部的汗位!


    拔野古孝德冷酷的脸上露出笑容,射死校场中最后还在努力奔跑,试图活命的汉人男子,道:“乌特勒将军,走,我们去喝一杯。驱驱寒!”


    乌特勒满脸笑容的点头。他内心中,其实本就是想去龟兹。和拔野古孝德结盟亦不错。他现在回漠北,死了这么多儿郎,八成的概率会被他们部落的可汗处死!


    这时,一名信使被校场外的侍卫带过来,他跪在营地的通道上,道:“孝德将军,焉耆传来消息,龟兹被周军攻占!”


    “什么?”拔野古孝德还没说话,乌特勒脸上的笑容猛的收敛,一把提起信使的衣领,怒吼道,“这怎么可能?周军难道长了翅膀飞过去的?”


    信使颤抖着道:“他……他们是从沙漠里过去的!”


    “废物!铁勒有一万多骑兵,守不住一个小小的龟兹城?”乌特勒一脚将信使踢开,“废物!”


    拔野古孝德挥了下手,仿佛想要制止乌特勒,但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压着,令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夺得了近五万大军的统帅之位,此时又拉到了回纥大将的支持,并且抢到了前王妃,草原上的知名大美人乌尼日,这是何等美好的局面,何等美妙的体验?


    他,即将坐拥安西四镇,统帅十几万大军,纵横在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只要,打败周军,甚至只要僵持住,小败都可。他就可以返回漠北,准备争夺王位,收宛国公主!


    他的梦想,他的舞台,他的人生!


    然而,在此时,却被告知,龟兹却被占领,在他心头最火热的时候,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下来,透心凉!又仿佛是在他登上梯子时,给人一脚踹下来!


    如何不发恨?如何不发狂?


    王八蛋!


    拔野古孝德死死的咬着牙,嘴唇出血,压抑着心中极境的愤怒,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召集诸将议事!”


    ……


    ……


    十月底的敦煌,略显安静。招募新兵已然结束,分田在尾声,各衙门恢复运行。敦煌,正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这天上午时,一封捷报自东而来,打碎了城中的宁静。


    “捷报!捷报!参将荀阳,攻占龟兹!”


    消息如风一般的传遍敦煌。


    而贾环是在莫高窟的藏经洞中,翻看原本时,得到的消息,然后赶回敦煌城中。


    余秋雨在其著名的散文《千年一叹》中,描绘了敦煌,莫高窟所遭受的文化浩劫、苦难。而藏经洞就是其中的根源。


    贾环前世里来敦煌旅游过,对此记忆犹新。他对佛教文化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无意将藏经洞留给后世,直接带着人开挖,令其得见天日。而洞中的各种历史文本、绢画、刺绣,以汉文、藏文、梵文、龟兹文、粟特文、突厥文、回纥文写就,简直如同一个内容丰富的博物馆,汪学士将此誉为敦煌文坛盛事。


    贾环这些时日,公务并不繁忙,除开筹办报纸,并无大事。被汪学士拉着到藏经洞中整理书籍。谁让他也是翰林,属于学术权威。更是敦煌的文坛盟主?


    齐总督的总督府,还设在瓜州。敦煌这里,还是只有贾环、程攸、胡炽三人。周军主力全部都在瓜州。都在等龟兹的消息。若下龟兹,则往柔远增兵。威逼哈密。


    贾环在午前时分,抵达敦煌。临时总督府中,出入的官吏俱是喜气洋洋,谈吐扬眉吐气。


    总督府二堂后的厢房中,程攸开怀大笑,道:“哈哈。大帅一定很高兴。曾季高好手段。荀参将不负重托啊!三军将士们用命,居功至伟!”


    因心情大好,程攸一连串的词往外蹦!他本来就是长于辩论的策士。


    胡炽道:“看公达喜欢的!”


    贾环微微一笑,心中轻快!拿起捷报再翻了翻。


    他并非独独只是为沈迁立下大功、成长而感到高兴。国朝攻占龟兹,意味着西域新局面的将出现!


    三年之内,平定西域、漠北。然后返回京城。这是他的目标。然而,西域纵横几千里,幅员辽阔,这很有难度。而龟兹被国朝攻占后,这个目标的视线就出现曙光!


    不得不说,制定此战略的曾季高确实是军事长才!高参!


    西域全境,从广义上论,大致可以分为四部分区域:安西四镇、北庭、河中、吐火罗。这都是丰饶的土地,可以生息人口,供养大军。


    河中地区的首府,为撒马尔罕。此地历史上不乏强国。比如:兴起于河中的波斯萨曼王朝,帖木儿帝国。


    吐火罗地区的首府为月氏都督府的阿缓城。原贵霜帝国的统治中心。大食帝国的呼罗珊地区东部。今阿富汗北部。这里的平原盛产粮食。人口众多。


    从地图上看,攻占龟兹,就等于截断了拔野古联军退往安西四镇中的疏勒、碎叶的退路,更别说,想退往河中、吐火罗。纠集大军。


    那么,整片西域,胡骑只剩一条路,退往北庭、漠北。其余地区,则尽情的由周军去光复,去积蓄力量。准备与之随后的大战:漠北决战。


    如此大好局面,如何能不喜?


    在北山之战后,西域的局势由战略防守阶段,转为战略相持阶段。攻占龟兹,相当于是蛙跳战术,可以令战略相持阶段的时间减少。在周军收复北庭之后,就是这一阶段的结束。


    马踏漠北,勒石燕然,则是进攻!


    当日,贾环曾当众说: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西域画图如长卷。长风吹过,画卷的颜色在渐变。蓝、红在交替。一夜春风来!


    长风浩荡九万里,天山明月照缁衣!


    接下来,这画图上,又会如何?谁要登场,谁要退场呢?


    第812章 新时期,新形势


    十月三十日,一场小雪覆盖着葱岭以东的区域。白雪皑皑,自崇山峻岭,到空寂深邃的盆地。万里山河,同此颜色。


    敦煌。


    随着龟兹被攻占的消息传来,敦煌、瓜州一线的军政体系便逐步的忙碌起来。军中正在不断的试验,准备越过北山,往柔远城小股的增兵。在寒冷的天气下行军数百里,十分考验后勤保障工作。


    西域布政司的文官们,治理着敦煌地区的内政。随着,敦煌的局势稳定下来,商旅来往,这座丝路上的明珠,开始散发出夺目光芒。每日的各种纷争,状况不断。


    内政之事,用古代的描述,对应的就是县衙里的三班六房的差事:壮班、皂班、快班;吏、户、礼、兵、刑、工房。


    包括:内勤、缉盗、警卫;官吏的任免、考绩、升降,土地、户口、赋税、财政,典礼、科举、学校,丁壮及马匹征集与训练、城防、剿匪以及驿站、铺兵等,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事。


    由此可知,越是大型的城市,越是事务繁杂。


    数百名官吏在官吏敦煌地区的政事时,在冬小麦播种之后,还要着手筹备迁往龟兹的事宜。


    上上下下都在忙碌。


    总督齐驰在瓜州城中,与曾季高、杨渭等幕僚结合情报,反复的推敲接下来的行动。而军中的琐事繁多,总督府中的蜡烛,数夜未熄灭。幕僚,书吏们忙碌着。国朝军队占领龟兹,是工作时最好的兴奋剂!


    敦煌城中,左布政使韩伯安在府中,和亲近的官员们商议、琢磨着留守敦煌地区的文官人选。这在行政体系的权力版图中,是很重要的一块。


    丁右布政使、马知府等人在做事的同时,同样在琢磨这件事。一般而言,这个位置应给设分守道,由左右参政取一人兼任。敦煌太重要,等于是后勤基地。


    新任的沙州府通判汪学士则是撇开一切事务,带着州学里的魏教谕等人,专注在藏经洞的事务上。这是文化上的盛事。他亦写信告知京中的故友、同年、学生。


    而敦煌城外的长亭里,在商旅往来的道路上,离别的一幕正在上演。副将苗骐,正带着他的宠妾慕容雪,带着他的亲卫,被部下们送行。他被贬南直隶守备司。


    只是长亭中,离别的氛围不那么好。此前敦煌军中有流言:苗副将下辖龙骧营、哈密卫、沙州左军营中的将官愿意跟着去江南者,会放行。


    但,真正跟着苗副将去江南的,不过寥寥数人。气氛略尴尬。


    ……


    ……


    哈密。


    周军截断龟兹退路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传开。城中这剩余的五万残余的联军人心惶惶。而同罗大将婆实则乐于见到此种情况,他要回北庭、漠北。


    拔野古孝德忙着收拾人心、整顿军队。他的计划已经被打乱。


    而不远处的柔远城中,周军侦骑四出,监视着哈密城中大股军队的动向。


    在遥远的漠北,拔野古部的王庭中,联军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到。并迅速的传遍金山以北、蒙古高原。


    王庭中,拔野古的将领、贵族们一致要求处死拔野古孝德。在王庭中,拔野古土门的势力非常大。但,亦同样有反对意见。伊林可汗没有表态。


    而当晚宛国公主便在王帐中偷偷向伊林可汗进言:“父王欲使诸弟继位,还是欲使诸子继位?”


    草原之上的王位,凭借的是手中的实力、军队。只要具备王位继承人的资格,都可为可汗。比如,唐初时的东突厥汗位,兄终而弟继。不具备的,可以称太师,掌控全局。比如,明朝时的瓦刺太师也先。


    宛国公主这句话,说的是非常精妙的!


    草原诸族虽然不守礼法,但是父子之情,怎么都比兄弟之情更亲近。拔野古土门是伊林可汗的弟弟。现在他死了。


    ……


    ……


    在当事各方,于各地都在对此事作出反应时,商旅冒着寒冬,跋涉在高山,隘口,沙漠,古道中,转运货物,赚取利润。同时,将消息不断的传递开。


    从龟兹前往河中的商旅,将消息带出:周军击败拔野古联军,占有龟兹。碎叶河流域的诸部震动。河中地区,亦重新感受到来自大周帝国的兵威。


    雍治十三年,国朝左都督牛继宗率大军征讨西域,对河中地区直接统治,设州县。而对小国林立的吐火罗地区,则采取羁糜州、土司制度。


    “铃铃!”


    驼铃在空寂的沙漠古道中响着,满载着货物的郭家商队正从南道于阗绕道,准备返回敦煌。


    一名中年人站在崎岖的山路上,背着昆仑山的白雪,眺望着东方,外出行商两载,他们终于要回家了。年关将近啊!


    从于阗往西行,越过小勃律、葱岭,则是吐火罗地区。一个月前,就有一支四五十人的月氏商队启程前往敦煌。为首的是一名戴着红头巾的俊美男子。


    他骑在价值千金的高头骏马上,背着精钢长剑。他们已经快要抵达敦煌。战争的结果,已经送往故国中。


    ……


    ……


    商旅们如同一条条脉络,在这个寒冬里联通着西域各地。而同样的,大周王朝的信使,在寒天腊月,奔腾在官道上,联通着西域和京城的消息。


    由朝廷派出的钦差费状元带着嘉奖的圣旨,候爵服饰,御赐的美酒,即将抵达瓜州。


    而光复龟兹的消息,亦从官道送往京师。令雍治天子极其的欢喜。重新怠倦了过问军国大事。朝政尽数交给大学士华墨主持。


    顺着官道来的,还有真理报,各朝臣的书信!


    西域的关隘里,士兵们在守卫,马贼们奔驰。薛延陀的大将莫贺冒雪艰难的行军,出哈密,往鄯善、焉耆。这一幕幕的画面,组成了雍治十八年十一月初的画卷!


    无数人的人在奔走、行动。旧有的架构、秩序在崩溃,新的力量即将占据主导这片大地!在随之而来的大浪潮中,谁甘心为失败者?


    十一月的冬季,万物寂寥!但西域的局势,就像是春天快要到来了。各种力量,在冰冻的河面下,蠢蠢欲动,欲破冰而出。等待着开春之后的较量。


    战略相持阶段的西域,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期。


    在这样的局势下,贾环正在做什么呢?


    寒冬上午的阳光,并不暖和。敦煌临时总督府后街巷的贾府中,贾环在书房中,聚精会神的阅读着京中来的书信。窗明几亮。石青色的澜衫青年,提着毛笔。


    已是十一月十三日。冬至。


    第813章 读书信、任务


    京中给贾环的书信,不仅仅有自江南来的家书,还有京中的师长们写来的信。


    “塞外苦寒,前月吾友梅宗贯自瓜州来信,言道近两三年来日益体衰,而长子明治学问止步,欲使入沙州府学就读,却苦无门路。当年之事,子玉心中有数。子玉今为西域文坛盟主,吾为老友厚颜相求……”


    书桌边,贾环用镇纸压着来自国子监祭酒魏翰林的书信,提着毛笔在方砚中舔墨,左手轻轻的揉揉眉心,微微苦笑。


    梅宗贯,即是前梅翰林,表字宗贯。因为雍治十三年的乙卯科舞弊案中被他“反杀”,贬哈密卫中一小吏:在仓库大使手下做事。其妻、子悉数跟着他到哈密卫中。


    迁户籍于此。长子梅用卿(表字明治)和薛宝琴的婚事,亦是因此事做废。否则,大脸宝娶谁,还要折腾。


    梅翰林由高高在上的翰林,被贬做小吏,仕途自是尽毁。像阳明子、徐阶那样的牛人是少数。他的儿子并没有被剥夺科举资格,但是,想要进府学学习,很难。谁会帮一个犯了错的翰林办事?


    敦煌这里,书院并不盛行。只有江南、京城之地才盛行书院。朝廷的县学、州学,依旧是士子们读书的第一选择。名校效应,大抵如此。


    按照贾环的脾气,他是不屑于搞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把戏。凯撒就是死在他所饶恕的人的刀下。


    但是,魏翰林特意自京中来信,他如何能不卖这个面子?


    贾环想了想,心里叹口气,提笔给府学的魏教谕写信。魏先生是大师兄的岳父,待他不薄。以魏先生那执拗的脾气,肯低头求人,不知道心里做了多少思想斗争。让魏先生欠一个人情,很难啊!


    或许,梅用卿这个素未谋面的童生,将来会给他造成一些麻烦、困扰。但相比较之下,他心中更看重和魏先生的交情!


    同时,功利一些想:国子监祭酒(从四品)的人情,有什么份量?


    国子监祭酒为小九卿之一。处在这个位置的官员,往上走,不是谋求外放一任,而是直接求取六部侍郎,成为庙堂高官。特别是翰林出身的官员,这条升迁路线,阻力极小。


    当年徐阶便是任过此职。


    ……


    ……


    处理完这件事,贾环继续阅读着山长等人的来信。从这些信件的字里行间中,他感受到京城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


    西域这里大胜,局面大为改观,雍治天子或许是又懒了,或许是人老了精力不济。将朝政大事,托付给领班军机大臣、建极殿大学士大学士华墨。


    华墨和工部尚书纪兴生的斗争越发的激烈。


    从政治的角度来看,闽党领袖纪尚书和华墨争权夺利。


    而从士林的角度看,这是君子与小人的斗争。华大学士为人贪婪好财,逢迎上意,政治水平平庸,治国理政才干不足。朝堂上的有识之士,极为不满。


    雍治十七年,漕工再次叛乱,京师震动,就是明证。


    贾环反复的“咀嚼”着山长、卫阳、纪鸣、许英朗等人的书信,在书房中走动着,打开窗户,感受着冷冽的寒冬。心里轻轻的叹口气!


    他不看好纪尚书!


    就算华墨政治水平烂的和杨国忠一样,他的地位一样不会有问题。根子在雍治天子身上。


    而以纪尚书的水平,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但,其一,他和华墨有旧怨。上次,他和纪尚书联手,协助纪尚书脱身。这一次,华大学士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其二,所谓正人君子的旗帜人物,纪尚书只怕也是被反华墨的力量架到火上的。众望所归嘛!


    贾环坐下来,在书信中,翻出学生宁澄给他写的信,开始回信。宁澄报喜:因吴王极得天子信任,永清郡主被册封为公主!封号还是永清!


    贾环给宁澄回信,在信的未尾看似随意的带了一笔:闻永清公主与纪小娘子交好。三姐姐念之。欲邀请其参加后年她的婚礼。


    他的意思,想必宁潇是明白的。


    吴王派系的力量,若有可能的话,暗中策应一下纪尚书。算他欠永清公主一个人情。


    纪尚书和他私交极好。同时是贾府的政治盟友。而贾环自己和华大学士关系一般。如何取舍,很明显。


    ……


    ……


    贾环写完信,正好又看到燕王宁淅给他的信,忍不住嘴角掠过柔和的笑容。


    子文秋季时得了一个儿子,想请他赐一个小名。燕王世子的大名自然是宗正府的事情。像朱元璋连他所有子孙的名字都取好。


    贾环将这封信放到一旁,这事他要好好的想一想。拿起另外的家书再读。


    这是薇薇给他写的信。


    从这带着淡淡香气的书笺、秀丽颀长的字体,就足以令他在脑海中浮起她美丽的容颜,高贵典雅,深藏在他内心中。


    “妾闻西域乱局,战争连绵,心中为相公担忧……亦不知玉华身在何处,近来如何?妾与诗诗,心中甚念。贾郎若有她的消息,可告知妾身。”


    贾环轻轻的用手舒展着信笺,遐思,轻叹。


    石玉华沿西域南道,从敦煌去于阗,避开了龟兹地区的战争,然而,她现在身在何处,他同样不知道。西域现在是群雄并起,群魔乱舞,秩序崩溃。


    这个矢志追求艺术的女子,一代名伶,她没有在国朝的艺术史上留下她的痕迹。若是死在这样的动乱中,无疑是非常可惜的。


    临近年关时,或许郭家的商队会给他带来一些消息。


    贾环抿一口温茶,眺望着庭院上空的清冷的白云。细思着当前西域的局势。


    毫无疑问,在北山战役,拔野古联军主力大败,且在龟兹被攻占后,西域的局势进入一个新时期,新形势。


    不管拔野古部的联军,是否愿意,他们只有退往北庭这一条路可以走!


    周军下一阶段的任务是,攻占富饶的北庭。同时,要经略葱岭以东的区域。河中、吐火罗地区的控制暂时就不要想了。简而言之就是,经略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疏勒、碎叶。为日后的漠北决战,积蓄军力。


    寇可往,我亦可往!拔野古部进犯周境,杀戮、掠夺。西征大军的终极目标,不是将他们驱赶出去就完了,而是要族灭之!这是情感上的!


    同时,漠北若有强有力的蛮族部落,周王朝的边境,不可能安宁。这是现实!周军从京城出发,大军云集,难道最后搞一个半拉子的工程?


    所以,这场战争的结局是注定的:要以一方被消灭而结束。


    贾环理了理他手里头的事务。程攸前几日已经出发,前往于阗。准备游说于阗的地方割据势力尉迟家族归顺朝廷。他当前代理着敦煌行政事务。


    相当于是西域布政司的一个分守道。


    然后,他的职责主要是后勤、舆论。后勤方面,筹集、调度大军后勤供需,这有胡钱王负责,驾轻就熟,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军费,初期以西域债,掠夺、杀敦煌的胡商肥羊为主,有战争后的战利品红利。后面,则是要培育固定的财政税收来源。这是行政方面的工作。按部就班即可。没有到要他想招数的地步。


    舆论,分为屯田政令的宣传、通过黑衣新月卫对外的舆论宣传战,对内的舆论引导:西域日报。主要是庞泽负责。


    他现在最核心的工作,是得到齐总督支持的事务:贯彻杀胡令!


    以银子换四族胡儿的人头。


    敦煌有银矿。而工部早前运来西域的铸币模具都还在敦煌。他要大规模的输出银元,换取人头,削弱四部的实力。同时,建立大周银元的货币王权。


    第814章 读报人


    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


    钱槐在门外,说道:“三爷,汪学士和魏教谕来了。”


    贾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作为现代人,都知道货币霸权的重要性。看看英国、美国这两代世界霸主就知道。但是究竟怎么通过货币来获取利益,影响力,他需要回溯下。反倒是执行贯彻杀胡令的事情,他并不怎么在意。


    步骤都是定好的。


    “我这就去客厅里。”贾环在书桌边整理了一下回信,拿出来,在门口交代着钱槐,“你把这些书信,走驿站发回京中。”


    “诶。奴才知道。”钱槐笑嘻嘻的应下来,拿着书信,跟着贾环往外走。


    贾环约汪学士和魏教谕来,是想谈一下,翻译、宣讲、教学三个方面的事宜。西域中,最通用的语言,是突厥语。而不是汉语。西域要书同文,语同音,还需要下大工夫。教育历来都是要数十年,才能见功夫。


    沙州府的府学要考虑向组织学员,搞大规模的基础教育、扫盲教育。


    现在,西域日报已经创刊,但是想要这份报纸获得应有的影响力,首先要获取足够的读者。这需要读报人。不断的在繁华、热闹之处读报、宣讲。


    而在早期,读报人必然是要精通汉语、突厥语等。这是翻译。同时,他需要一些翻译,下沉到各部落中,将杀胡令宣讲开。而非仅仅只有在敦煌城内发酵。


    此刻,他麾下贯彻、宣扬杀胡令的商队:由娄冻、郭灌、韩无功的堂弟韩汤等人组成,约百人。商队已经跟着程攸去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


    稍后的一年时间中,他们将往整个西域走动、宣扬。


    这支近百人的商队,具备“兑现”杀胡银的资格。


    ……


    ……


    十一月底,一向少雨的敦煌,罕见的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带着深冬的寒冷。直到下午四五点许才逐渐的停歇。


    敦煌城东门处,一名约十七八岁的青年独自背着书篓,顺着城外的官道走来。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身姿修长,容貌普通,身上带着书卷气。


    此刻,东门外,一名五十多岁的读书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正在城门口的告示区墙壁下,给一帮围观的百姓讲着张贴在上面的西域日报的内容。


    冬季农闲。这些天来,读报的活动,正在城中,镇中展开。此时是晚饭前,约有近百人汇聚在这里。


    青年站在人群外,听着老童生摇头晃脑的在那里解读各种文章,花边新闻,消息资讯,还有围观百姓的起哄。热闹的场面。消息传递开。他神情微显复杂!


    他是梅翰林梅和歌的儿子梅用卿,表字明治。离开京城到西域有五年了。而今年春,西域局势崩溃,他跟着父母、兄弟姐妹由哈密卫撤离到瓜州。


    近日,沙州府府学的魏教谕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邀请他来府学就读。他收拾行李,自瓜州而来。一路所见所闻,俱是西域左参议贾环的消息。


    比如他的诗词: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比如:眼前所见的读报活动,正在不断的传播,提升着汉家百姓自豪、自信的废汉奴令、杀胡令。


    他父亲被贬西域,原因便是因为贾环的反击,雍治十三年的乙卯科舞弊案。


    而他原本和贾环妻子薛宝钗的堂妹薛宝琴订婚,这桩美好的婚事亦被退掉。据闻薛小妹姿容美丽,才情出众。此刻,她已嫁做他人妇。卿可还好?


    听闻贾府的宝二爷,性情放诞,不思进取,常做惊人语。每日嬉游于花丛、丫鬟中。和贾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名传西域的贾参议,是什么样的人呢?


    梅用卿轻轻的长叹一口气。


    ……


    ……


    这时,官道上,走在梅用卿身后,一支二十多人的商队中,骑在高头骏马,头上扎着红巾的男子哂笑道:“堂堂男儿,无故叹什么气?”摘下骏马上的酒壶,对着梅用卿扬一扬,“在下月氏人跋忽勒,上好的烧刀子酒,要喝吗?”


    很生硬的汉语。


    梅用卿看了一眼马上的英俊武士,目光从他背着的长剑上掠过,拱拱手,道:“兄台客气。在下不用!”转身走向城门内。


    “汉人的文士,就是如此文弱!”跋忽勒洒脱的一笑,仰头倒酒,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烈酒,相当的豪迈!


    将近傍晚时,阳光落在跋忽勒的修长健美的身姿上:头巾、胡服、长剑、骏马,构筑城特有的西域风情画面。


    商队中响起一阵附和的哄笑。接着,商队中的胡儿各自取下水袋,痛饮烈酒。附近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在跋忽勒身上,还有这支月氏商队中。


    官道上不远处,牵着一匹马的青年文士,约二十多岁,仪表堂堂,微微蹙眉。他能从这颇为引人注目的胡儿话中,听出轻视的意思。这让他心中不舒服。


    国朝定鼎以来,吊打四方诸国。近日,更是大破胡骑二十万联军。西域这里的胡儿还敢有轻视之心?


    城东门处这里的插曲,很快就淡去。月氏商队在城门口检查过后,进入敦煌城中。


    跋忽勒骑在名马上,顺着敦煌的长街,带着商队,前往东市,进行贸易。一路观察着敦煌城。他们自西而来,绕到东城进城,就是要到东市买卖货物。


    东市,顾名思义,位于敦煌城东的区域,主要划拨给商人进行集中的贸易。将近傍晚,东市之中异常的繁华。市内货财一百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设有:客栈、笔行、酒肆、铁行、肉行、雕版印刷行等;还有赁驴人、买胡琴者、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


    一名汉女带着侍女和随从侍卫从金银店铺中购买首饰出来,恰巧和跋忽勒的马队,相向而行。顺着阳光,跋忽勒看到她美丽的容颜:高挺的鼻子,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清纯秀丽。


    跋忽勒眼睛亮光一闪,他生平所好者:烈酒、美人。马匹便堵在汉女的面前,然后翻身下马,露出一个很帅气的笑容,道:“这位美丽的姑娘,你就像昆仑山峰上的白雪般纯洁。如同雪莲花一般盛开,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汉女尚未答话,其侍女不满的娇斥道:“登徒子!”


    国朝理学占据着主流。但是,经济大发展。江南地区,常有小娘子出来踏青。丢个绣球砸你,未必没有。而西域这里,深受胡风,女子出行,一样不会遮盖容颜。


    但是,给男子当街拦路问姓名,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第815章 东市中的冲突


    随着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流传于世。登徒子代指的意义,众所周知。


    但,一位俏丽的丫鬟当街娇斥此语,能有什么威力?听在花丛老手耳中,这怕只是少女的矜持吧?更刺激!


    换成国骂,表达的意思就明确得多。当然,若是换成像某女星的“小狼狗”,那又是另外一种意思。


    跋忽勒对娇俏的侍女歉然、温和的一笑。青色的长发,白皙玉面,剑眉星目,长剑,红头巾,其俊朗的容貌、阳光的气质令俏丫鬟略微失神。


    这是一个俊美、英气、多金的男子!这年代,一匹名马,就和大街上的法拉利一样惹眼。


    然后,跋忽勒文雅有礼的向汉女弯腰抚胸行礼,用生硬的汉语道:“唐突姑娘了!还望见谅!我实在是难忍心中的爱慕。唯恐再难相见。我吐火罗的月氏国人,名叫跋忽勒。”


    长街上的汉女,正是号称敦煌第一美人的郭娥娘。此刻,她心中一阵无语:现在的男子都这样的自信吗?对自己丫鬟小兰的表现,又好气又好笑。


    她并不想理会眼前的胡儿。微微蹙眉,表示不耐。


    十六岁的少女曾经幻想着她的爱情:一个英俊的男儿,骑着马,过敦煌,令她倾心相许,然后风光下嫁。这位跋忽勒符合她所有幻想的标准。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见面方式。她并不是懵懂的女孩。眼前二十多岁的胡儿,牵着名马,领着一支商队,嘴里说着甜言蜜语。一看就像是多金的情场高手。


    她可不想轻贱自己。


    这时,跟在郭娥娘身边的四名郭家的护卫,纷纷抽出腰刀,挡在郭娥娘面前。为首的中年人盯着跋忽勒,沉稳的道:“阁下还请自重!敦煌,不是你们胡儿可以撒野的地方。”


    这里的冲突,迅速的引起东市中附近商人、顾客的关注。拔刀了。


    作为情场老手,跋忽勒当然知道留给美人儿的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他本来想就此罢手、离开。但是,对方护卫的一句“胡儿”,充满了蔑视,令他极其的不满。


    跋忽勒露出冷笑,突然间出手,拔剑,迅速的、重重的敲击在持刀的四名护卫的手腕上。


    “咣当!”“咣当!”连续的钢刀掉在地砖上的清脆声响起。


    “哦!”


    东市的大街上,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虽然,很少有人看到这名扎着红头巾的男子,怎么将他背上的剑拔出来的,但是这效果,太具备震撼性。


    高手。


    “好!”


    “好!”


    当场,顿时有人叫好。此前,跋忽勒曾表明身份:月氏人。而敦煌城中,就有不少月氏人。


    跋忽勒不理如临大敌,却纷纷退后的四名护卫,微微一笑,心里畅快,收起长剑,深深的看郭娥娘一眼,道:“我期待与姑娘的下次再会。”准备扬长而去。


    郭娥娘紧紧的咬着嘴唇,俏脸气的发白!跋忽勒耍帅成功,但充当背景的却是她。她美丽,但不是一件物品。不是说,被一个英俊,多金,酷,帅的男子追求,她需要感到荣幸!她有她的尊严!


    但是,此人武艺如此高超,她能如何?只能忍气吞声。


    而今日之后,好事者只怕会将这件事传遍!以她的美丽,不知道会被歪曲得多么不堪!


    “慢着!”


    这时,人群外,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文士走过来。他身边跟着两名侍卫,身上带着杀伐之气。


    “你当街拦着我大周女子出言调戏,坏人名节,击伤她的侍卫,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来的正是在城东门口,自瓜州而来的青年文士。二十四岁,国字脸,仪表堂堂,一袭青色文士衫,人物出众。


    跋忽勒拔剑的速度太快,他看到了,但来不及阻止。这时出口,已经是晚了。但,他心中的正气,不能容忍他看到大周境内,汉族女子被胡儿这样调戏、欺辱。


    跋忽勒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打量了一下青年文士,懒洋洋地笑道:“你是何人?想要博取美人的好感,可是需要实力的!”英雄救美嘛!他遇到过很多次。


    “哈哈!”东市里街面上,围观者中不少人发出哄笑声!继续看着热闹。


    青年文士不悦的道:“本官费敏政。我尝闻:胡儿不知礼义廉耻,以力大者为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又对围观者,语气激烈慷慨的道:“你们都是大周子民,如何能坐视胡儿当街欺辱女子?汉家儿郎,血气何在?”


    青年文士,正是来瓜州颁布圣旨的钦差,中书舍人,翰林侍讲费费敏政。费状元,为人沉稳、正直!深得帝心!时常在朝堂上仗义执言。在京中时,与贾环有些交情,特意从瓜州来看贾环。贾环在西域里的几首作品,他很是喜欢!


    哪里想到,在城门口,遇到此胡儿嘲讽大周文士,来东市买一份给贾环的礼物,却又遇到此人做恶!


    笑声,被费状元的声音压的逐渐的消失!


    普通人,都是要生活的,谁敢和开着法拉第,拿着刀的富二代,硬刚?如此人所言,打抱不平,需要实力。但是,笑看自己的同族女子被欺负,这不对!


    羞耻之心,人皆有之!


    同时,其余围观的胡人,亦有费状元的官身压制。敦煌城头的胡儿尸首还没干透!北山脚下,还有京观在!杀胡令之声,正在敦煌日夜宣讲!


    凡我大周所至,枪炮之射程内……


    街市上,逐渐的安静!跋忽勒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微微认真起来,道:“原来是位官老爷!本人是月氏国使者,到敦煌求见齐总督。来东市贩卖货物,遇到这位美丽的姑娘,不胜爱慕,因而追求她。你们汉人官府,连这也要管吗?”


    费状元天天在中枢、朝堂上混,区区言语技巧,在他这里算什么?“圣人言,发乎情,止乎礼!你在长街上当众纠缠我汉家女子,是守的什么礼?大周律,凡蛮族与中国人为婚姻,务要两相情愿,不许本类自相嫁娶。违者,杖八十。入官为奴。”


    费状元的话逻辑、条理清晰。诵出大周律,说服力,比跋忽勒强太多。


    跋忽勒语塞倒不至于,但是明显知道处在下风,讲法律他怎么可能讲得赢大周的官员,当即冷哼一声,吩咐手下们,道:“走!”他懒得理这个愣头青小官。


    很显然,他不知道费状元,这个翰林,中书舍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份量!以为费状元是小官!


    但,随即,他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长街上,费状元身边的两名护卫,动作娴熟的拔出腰间遮盖的短铳。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显然,这是周军中百战余生的精锐!配备的不是军中制式火铳,而是基于鲁密铳精密加工的短铳:以苏刚为弹片,可以扣动发射,不需要火绳。可以连发五次。


    周军、短铳,带着无尽冰冷的寒意!震慑这夕阳下的长街!大周威武!汉家雄风!


    费敏政盯着跋忽勒的眼睛,一字字的道:“胡儿,下马,道歉!”


    第816章 汉官威仪


    被枪口指着,跋忽勒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而在这个距离上,再高的武艺,都敌不过火铳!


    “唰”、“唰!”


    跟着跋忽勒来的二十名商队成员,纷纷怒吼着从马背、骆驼背上的货物中,抽出刀剑,与费状元等人对持。


    他们二十多人的商队,从吐火罗地区,翻越葱岭、昆仑,通过关山隘口而来,一路上马匪、强盗不绝,能走到此处,岂能没有防备、武力?


    他们不是善茬子。


    东市的吃瓜群众,在火铳被亮出来时,便开始悄然的向远处散去。而等月氏人的商队亮出刀剑时,这一段繁华的东市街面上,已经被清空。看热闹的人都躲在店铺后,在远处,偷偷的瞄着这里。胡地时常上演武力冲突,围观众们,经验丰富。


    场面中的气氛,骤然的紧张起来!


    郭娥娘,俏丫鬟小兰,以及四名护卫,在场中,则被晾在一旁。小兰脸色微微发白。这已经超过她的想象。郭娥娘还算镇定,妙目注视着双方。


    刚刚喊着“胡儿下马道歉”的一名年轻护卫,则是懦懦不敢言。短铳连发五发,周军两人,可射杀十人。但,这些胡儿的人数众多,可以将他们都杀光。


    跋忽勒骑在马看着费敏政,过了一会,忽而笑了笑,拱拱手,道:“费大人,在下是月氏国的使节,无意在城中生事。改日再等向这位姑娘道歉可好?”


    他想各退一步。固然,他不惧怕这位小官。但是,他并不想葬身在这敦煌城中。他今年才24岁,还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命!


    费敏政哂笑一声,身姿站的笔直,直面刀锋,无所畏惧,道:“雍治十四年春,龟兹国王子侍卫在京中闹市拔刀伤人。你知道朝廷怎么处理的吗?时任大学士何新泰,令有司缉捕,连坐二十余人,尽斩于西市。遣使问罪乌孙国王。告示天下,曰:煌煌上国之民,有罪,有司问之,岂能见辱于胡儿?吾辈之刀剑不利乎?吾朝之枪炮不利乎?我亦要问问你,是谁,让你有胆子,在敦煌欺辱我汉家百姓?”


    这些话,第一次在街市上,对着普通百姓说出来。令闻者热血沸腾!


    “好!”


    店铺中,有汉民出声叫道。左边十步远的一家茶肆中,柜台里的胡人掌柜,约五十多岁,轻叹着:“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大约是一百多年前,周朝开国之初吧,他听老人说起过。周朝的史书上是这样写的:周治敦煌,十年,移风易俗,百姓乐业。


    在胡化了数百年的敦煌,国朝在开国初,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就完成教化,个中细节可以想象:什么叫做汉官威仪!


    费敏政断然拒绝了跋忽勒的提议,因为他深知,这件事的象征意义。这关乎到朝廷的威信、名望。在此时,一定要立威。就像何太师在五年前的做法一样。并且反问!


    跋忽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闪烁着凶厉的光芒。他在思考,他有无把握躲过短铳的射杀!


    局面僵持着。


    ……


    ……


    东市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时,管理东市的官吏们匆匆前来。


    说时迟,那时快!从跋忽勒突然出手,到费状元呵斥,不过,过去十分钟左右。提举司的官吏们并没有失职!


    管理东市的提举司王大使带着副使,吏员上前了解情况。跋忽勒制止了手下们的愤怒,述说着。郭娥娘等人亦有吏员认出来。此女美名传遍敦煌。


    这边,费状元对王大使表明身份,吩咐道:“胡儿不愿意下马道歉,你们提举司无法处理,你去通知贾参议前来。我留在这里。”


    “是,钦差大人!”,王大使弯腰行礼。腰低的非常厉害。盖因为,作为一个九品,不入流的官员,他相当清楚费状元的地位:宰辅大学士的秘书。而且,简在帝心!此次回京之后,必然会官升一级。


    王大使离开后,费状元看了一眼还骑在马上的跋忽勒,其眼神飘忽。他知道这胡儿在想要不要暴起发难。但,费状元神情沉静。他并不畏惧这胡儿发难,将他杀死!


    胡儿,必须要道歉!


    他不畏惧死在此事上,为国家、朝廷而死,是青史所褒扬的!而他心中,亦相信亚圣所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郭娥娘等人被提举司的小吏带到街边来。这里都动刀动枪了。城中曾有传闻,郭家要将此女送给贾参议做小妾。他们这些小吏,还是认真对待这个传闻为好。


    俏丫鬟小兰,看着街上对持的双方,在郭娥娘耳边小声道:“小姐,原来是位钦差大人!他看起来好年轻啊!”


    小姑娘喜欢看英俊的男子。而费状元,被雍治天子点为状元,国字脸,仪表堂堂!状元代表着一国的脸面。今年,他同样是24岁的年纪。


    郭娥娘一阵无语,小声道:“你还是担心,我要回去被禁足多少天吧!”


    ……


    ……


    郭娥娘这边说话时,跋忽勒亦在心中衡量着。他才知道自己判断失误。这位“打抱不平”的年轻官员,是钦差。这让他颇为顾忌。傻子都知道若是大周朝的钦差被杀,月氏国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局面。他刚刚表明身份了。


    周军可是刚刚击溃了二十万拔野古联军,并且攻占龟兹。恢复对西域的统治,在他们看来,只是时间问题。月氏国将会再次成为大周的羁糜州。


    跋忽勒咬了咬嘴唇,突然开口道:“费大人既然要在下道歉,在下亦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何况是向一位美丽的姑娘赔礼!”


    说着,翻身下马,将背上的长剑挂在马鞍上,走前两步,向街边的郭娥娘抚胸行礼,道:“在下月氏人跋忽勒,向姑娘道歉,今日言语唐突,还望见谅!”


    跋忽勒的主动,让长街上的人,让远处,店铺里围观的人,大跌眼镜!


    但,同时,这无声的时刻,仿佛有无数的呐喊在许多人心中响起!万胜!大周万胜!是那天周军们发出的铺天盖地,如浪潮一般的呼啸的声音!


    费敏政微微一笑,心中的不舒服感消失,而后是满满的成就感、使命感。他到底是一位君子:胡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郭娥娘看看费状元,再轻声道:“我原谅你了。”又加一句,“还请你日后遇到我,退避三舍,不要再来打扰我。”


    听着郭娥娘柔柔的声音,还有她这番话,跋忽勒心中满是遗憾感:很有内涵的美人啊!不只是长的漂亮。“在下省的!”


    跋忽勒退开,向费状元点头致意,准备离开。


    这时,东市里街市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就见一名年轻的官员,被几十名随从、官吏簇拥着前来。


    来者正是贾环。


    东市里,街上、店铺中围观的胡人,在此时,似乎都微不可差向后缩了缩身子。刚才远处还有些许的议论声,此时,场面再安静了几分。鸦雀无声!


    可以理解,这是贾环的官威!亦可以理解,这是当日,菜市口,大炮轰出来的效果!也可以理解,城中胡商的代表人物,以骨利为首的六名胡商,全部被贾环抄家带来的效应!


    或者,还有杀胡令,那血淋淋的震慑的缘故!当日,贾环在州学中,当中宣布的!这事,敦煌胡汉尽知。


    费状元迎上两步,笑着拱手,道:“子玉,别来无恙!”


    贾环笑着费状元打招呼,“子充兄!你刚进城,我就接到消息,正想来找你。刚好过来。正遇着王大使。”


    费状元歉然的一笑,又略有些自豪,道:“害你白跑一趟,胡儿畏惧王法,已经低头,下马向郭姑娘道歉。”


    贾环扫了扫街边的郭娥娘。红颜祸水啊!他在来的路上听过经过。然后,目光落在跋忽勒的身上:一个扎着红头巾,很风骚的胡儿。眼神带着冷意。


    跋忽勒深深的吸一口气,他深怕压不住出手的想法,直视着贾环,道:“在下是月氏国的使者,见过这位大人。方才的误会,我已经澄清。并得到郭姑娘的原谅!”


    贾环哂笑,做一个手势,淡淡的道:“道歉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


    贾环麾下的家将,跟着贾环的手势,踏出,八人一排,端着火铳排开。正是周军威震天下的三段式射击阵列。


    三排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对面的月氏商队。哧哧燃烧的火绳,在傍晚繁华的东市中,清晰的传到所有人的耳朵中!


    还有贾环的声音,“将他们拿下!本官早就颁布新令,胡儿胆敢在敦煌城内拔刀者,罪加三等!”


    第817章 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东市里,来自月氏国的商队,被扣押,带走。


    在周军的火铳阵列前,任你武功再高,任你性情再桀骜不驯,都得低头!


    当街调戏妇女,罪不至死。但贾环新颁布的法令:胡儿胆敢在敦煌城内拔刀者,罪加三等!


    跋忽勒等人得庆幸,没有伤到人。否则,贾环必定会依照何大学士的判例,将这些月氏人腰斩弃市。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随后第二天,东市提举司便做出判决,当众杖八十,贬为官奴,其商队价值数万银元的货物没收。而跋忽勒自称是月氏国使者,则被黑衣新月卫重点审讯。结果,呈报西域总督齐驰。这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


    此时,东市中,淡淡的暮色,渐渐的落在方正的街市上。随着胡儿们被扣押、带走,围观的群众,正逐步的散去。


    贾环对着郭娥娘点一点头致意,就准备离开东市,宴请费状元吃酒。郭家跟着他做事。他和此女的爷爷交情不错。


    郭娥娘一袭水蓝色的长裙,冬季时,仍旧依稀可见其窈窕的身姿,二八年华,气质清纯秀丽。充满灵性的美眸落在贾环身上,敛裙谢道:“谢贾大人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声音娇脆、悦耳。


    贾环洒脱的一笑,道:“不客气。”


    郭娥娘清纯秀丽。小小年纪就有着朦胧、清冷的姓感。红颜祸水啊!上街走路都能被人堵着。郭家曾想将郭娥娘送给他做小妾。他拒绝了。城中都有些传言。


    贾环转身,准备走。


    郭娥娘踏前半步,目光追着贾环的身影,道:“贾大人,当日你在我家府上的那首浣溪沙,尚缺题跋。小女子愿闻之。另,可否公布于世,请乐师演唱。”


    贾环想起当日在郭府读家书时的失态,想着前些日子到来的家信:薇薇有信来,宝姐姐和林妹妹她们当然有。嘴角溢出不自觉的微轻笑。回过身,对郭娥娘道:“自可请乐师演唱。题跋是:雍治十八年秋,于敦煌得林妹妹家书。词记金陵往事。”


    林妹妹者,自是贾环的妻子林黛玉。随着贾环被吐谷浑胡人堵在敦煌城的驿站骂他,她的名字早传遍城中。


    郭娥娘再一次敛裙行礼,“谢贾大人告知。”


    贾环笑一笑,微微颔首,和费状元,一干家将,随从,一起离开东市。


    郭娥娘目送贾环离开。然后,出了东市,在郭家护卫的护送下,坐马车出城,返回城南三里的郭家村。


    ……


    ……


    马车快速、平稳的行驶在平原上。


    郭娥娘托着香腮,坐在软榻上,微微沉思。


    俏丫鬟小兰,抚着胸口,略显神秘的小声道:“小姐,贾大人真威风!他为小姐你出头呢。可惜……”


    她固然是喜欢英俊、帅气的男子。相貌平平的贾大人,当日在府中吃酒,她和府里其她丫鬟们都为小姐感到不值。可是,现在……!贾大人权势煊赫。而且,还肯保护小姐啊!


    郭娥娘好笑的伸出葱葱玉指,将凑过来的俏丫鬟的脑袋推开,翻个白眼,娇嗔道:“小花痴!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吧。”


    她当然不会认为贾环今日是专门来为她出头!就像那位费大人一样。他们维护的,是朝廷,汉人的尊严!


    她距离他有多远呢?或许,曾经很近吧!


    想着,郭娥娘轻轻的一笑,心中有惆怅、复杂、心动、带着微微苦涩的情绪掠过。她过两年亦是要嫁人的。不可能等着一个男子。那是小说,不是现实!


    或许,她将终身铭记此刻的这种滋味吧!


    那是初恋的滋味。花开即谢去!如昙花,留余香。


    ……


    ……


    敦煌大街,归元楼三楼。暮色四合,明亮的烛光照射在雅间中。


    贾环和费敏政带着寒气从外面进来,两人的随从都留在外间中,掌柜亲自来上菜。俱是精致、可口的陇菜。陇菜用配料,口味崇尚咸鲜酸香辣,重用香料,口味浓厚,肥腻。


    贾环吃着羊羔肉,品着酒,和费敏政闲叙着。说起京中的往事,又说起两人共同的朋友:萧梦祯萧胖子。


    费敏政文士装束,24岁,性情沉稳,举杯和贾环饮酒,笑着道:“我刚到长安,就听到子玉的新作。至嘉峪关、瓜州,更是世人皆知。我最喜欢这一句: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方才又听闻郭小娘子言,似有词作,我愿一睹为快。”


    贾环一笑,将那首浣溪沙诵出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费敏政抚掌赞道:“好词!精品之作!子玉用情之深啊!我方才旁观,郭小娘子似对子玉有意。如此佳人,二八芳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现在方才知道原因。”


    贾环好笑的摇头,道:“子充兄,你还真当我是风流才子啊!”


    郭娥娘颇有灵性,非常美丽。但是,他并不是一见钟情的人。他认为感情需要沉淀和升华。他和郭娥娘才见过几面?城中的流言,郭家的想法,他是知道。


    但,不久之后,他就将随着西域布政司、总督府去数千里外的龟兹。恐怕日后,只会路过敦煌。


    唐代诗人元稹,在遣悲怀诗中写道: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金陵家中,娇妻美妾们的深情,他欠她们很多啊!一封封的家书,字里行间的情愫,在她们思念他时,他在西域爱上别的女人?


    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费敏政哈哈一笑,打趣道:“我懂!我懂!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来,喝酒!”


    贾环无奈的一笑,举杯。


    费状元是君子性情,打趣贾环一下,实在是他乡遇故知,又因为今天高兴。话题就此转开。转到西域的形势上。特别是胡汉之别,教化的事宜上。


    贾环语气颇为激烈,道:“子充兄,胡人行事的准则,以力大者为尊。如野兽族群!他们的文明,是低级的文明,是还没有进化完全的文明!谁愿意披发左衽?


    但,他们又往往非常的狡猾。


    比如,今日东市之事。朝廷和他们讲道理,讲规矩,讲礼法。他们和朝廷讲拳头!好嘛,我现在代表朝廷和他们讲拳头。我估计,敦煌城中的胡儿倒是想和我讲道理!


    呵呵。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我辈有幸站在历史的潮头。要对历史负责!不仅仅要恢复汉唐的荣光,还要有大秦帝国的风范。令胡儿不敢弯弓而报怨!”


    这是他颁布新令的原因!


    费状元正人君子,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着强烈的使命感,击掌道:“善!当浮一大白!”举杯,给贾环敬酒。


    贾环在地方上,有此志向,使命,理想,他在中枢,亦要如此。要对历史负责!


    ……


    ……


    在贾环和费状元喝酒详谈时,寻找到共鸣时,在蒲桃城中,自敦煌出发的程攸,带着娄冻、郭灌、韩汤的商队,与自于阗返回敦煌的郭家商队相遇。


    第818章 胡儿该杀!


    蒲桃城,原为楼兰故地。相信消失在罗布泊沙漠中的楼兰古国,很多人都知道。


    汉代时名为鄯善。西域的地形,在葱岭以东,可以简单的概括为三山夹两盆。即,昆仑山、塔里木盆地、天山、准噶尔盆地、阿尔泰山脉。


    鄯善位于塔里木盆地之南,汉代时,为南道诸国中的强国。班超出西域,就是常驻在于阗(今和田地区),纠集南道诸国的力量,影响西域。


    而敦煌前往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沿阿尔金山脉和罗布泊沙漠之间狭长的地带前行,经过蒲桃城、且末城,方可抵达。


    郭家的商队,常年往葱岭以西的地区行商,这一次,因西域大乱,选择从南道返回敦煌,刚和和出使于阗的程攸等人遇到。


    蒲桃城乃是丝绸之路的南道的重镇,必经之路。往西可至于阗,越葱岭。往北,沿着塔里木盆地的边沿,穿越沙漠,可以抵达龟兹。因而,城中繁华。


    当然比敦煌中的商贸规模,还是不如。城中多为羌人、汉人。在西域的战乱中,这里因为距离敦煌比较近,还是给周王朝控制着。


    两只商队,在蒲桃城南的商市中相遇,到可以存放货物的旅店(名为:邸)中坐下来吃酒,详谈。


    “二叔,你们这一年多可好?都去那些地方?父亲给你的信可有收到?”旅店的小院正厅中,郭纶的三子郭灌,接着了程员外、娄冻、韩汤等人,感慨、喜悦的和二叔郭维说话。


    东西厢房里,一众伙计们,忙碌的安置着货物,住处。喧闹在午后时分和着冬季的风声,一起传来。


    郭维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须发半白,因常年在各地行商,颇为辛苦,脸上有风霜之色。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带着帽子,奇怪的道:“什么信?家里有事?”


    郭灌将郭家中标供应大军粮食,胡商骨利逼迫郭家,然而被杀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叹道:“错非贾参议,我郭家哪能有今日敦煌大族的局面?贾参议与石大家有旧,委托父亲打听石大家的消息。父亲因而传信给二叔。”


    郭维微怔,半晌,才叹道:“灌哥儿,没想到我外出一年多,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苦了娥娘那孩子呐。说起石大家,我今年夏末在河中地区,听到过她的消息。她当时为石国国王的坐上宾。康国、安国都有意请她去表演技艺。现在她在何处,则不好说。西边的波斯国正在图谋河中地区。”


    郭灌听的微叹口气。略微有些失望。若是能有确切的消息,该多好。


    程攸则是微微笑着摇头。


    敦煌城中,贾子玉和郭小娘子的传言未熄,却不料,他去于阗的途中,又听到贾环和石大家的故事啊。


    天下名伶石玉华的名声,他在京城中,自然听过。也知道贾环和石玉华的关系。只是,在这茫茫黄沙的西陲县城中,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感到古怪。


    娄冻眼睛珠子滴流的转着,他知道他们此行,除了宣讲杀胡令外,还要探听石大家的消息。


    正厅中,几人正谈论着,交换着各自的信息。因身份保密,被称做程员外的程攸则是详细的询问着于阗镇的消息。他单枪匹马的去游说占据于阗的尉迟家族。自是需要详细的消息。


    这时,跟着郭维的一名大伙计自厢房而来,道:“二老爷,位置不够,那些女子怎么安置?”


    怎么回事?厅中,几道目光都看过来。郭家一向不经意人口贸易,只是近来在北山之战的战利品中,由贾环分配了一批奴隶。


    倒不是奴隶贸易的利润不高,而是水太深。郭家并没有武力来保护。


    郭维叹口气,对大伙计道:“再给她们要一间院落吧。”安排妥当,再对几人解释道:“唉……这事说来话长。今年夏末,我们自河中回来,过葛罗玲,抵达疏勒镇。在那里遇到这些女子……”


    ……


    ……


    雍治十八年春,二月初,姑墨大战。左都督牛继宗在天山南麓惨败。退守龟兹。


    胡骑四出,攻占汉地。百姓流离失所。汉民被屠戮。或者成为奴隶。财富化为乌有。


    从姑墨西下,则是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镇,今喀什市。胡骑联军派将领拔野古孝德西下攻城,占领疏勒。


    至夏末时,曾经繁华、兴旺的疏勒城,百业凋零。但城西的市场中,有一项生意极为的火爆:奴隶贸易。


    夏末初秋,上午时分,天气微凉。八月初四,郭维带着郭家商队,抵达熟悉又陌生的疏勒西市。骆驼、马匹驮着自河中转运的货物,缓缓的行走长街中。


    早有数名裹着头巾的胡人掮客过来搭讪,操着熟练的突厥语:“诸位客人是从哪里来的?可要汉人女奴?西市里刚到了一批货。只要3银元一个。”


    商队里的一名伙计奇怪的道:“怎么会这么便宜?”


    汉女奴隶从哪里来的,这话不用问了。他们早在去往河中的旅途就得知消息。朝廷战败。而正常情况下,一名女子,至少要值20银元。这已经是极其低贱的价格了。人命如草。


    留着胡须的掮客手指着两米开外,一处人气较弱的摊位,嘿嘿笑道:“这些女人都是拔野古部老爷们的大军中出来的。”


    伙计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心中难以抑制愤怒,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在这萧瑟的早风中,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站在临时搭建的台阶上,一个个目光呆滞。她们年龄平均在十三四岁左右,还有更小的……女童。


    从军中出来,这是何等残酷的字眼!她们还只是孩子啊!这些胡儿、这些畜生!


    郭维叹口气,“我们走吧!”他无能为力。这些少女、女童已经毁了。生不如死。


    见郭维没有买的意思,几名掮客迅速的离开。还有一名红发的掮客,笑道:“客人想要看好货色,可以看看这边。”说着,在前面带路。


    郭家商队在奴隶市场中走着。


    左边的摊位中,一个囚笼里,一名男子抓着铁栏杆,拼命的嘶喊,他的妻子,女儿被一名胡商买走。可爱的女儿大声哭喊道:“爹,爹……”但还是被人带走。


    中年男子跪在笼子里磕头,额头出血,“这位老爷,行行好,把我也买去吧。我会种地。我什么都会。”


    但,回应他的是不屑的眼神,胡商衣衫华美,挺着肚子,道:“我买下你的妻子、女儿是送给贵人享用。我买下你干什么?我们不需要种地!我们只放马。哈哈!”


    周边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哈哈!”各种胡语飙出来,如同群魔乱舞。


    中年男子嚎啕大哭。他恨啊!当时,为什么不拿起刀!为什么要躲藏在地窖里?


    这一幕幕令人痛彻心扉的画面,惨剧,在疏勒城的西市中,稀松平常。


    再往前走,是人气极旺的一个摊位,不断的有年轻的汉人女子被送到台上来,然后被河中的胡商买走。河中地区,历来有蓄奴的传统。


    掮客热情洋溢的介绍道:“这里都是上等好货。客人们要不要看看?”


    汉人女奴们被买走,就在台上打上奴隶的烙印。一名壮汉,从火炉里拿出烧得通红的烙铁,直接烫在这些女子的身上,各个部位,由客人指定。在身体上,心灵下,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印记!


    她们或许曾是贤妻良母,日夜操劳,勤俭持家,有丈夫,有孩子。她们或许曾是美丽的姑娘,是这城中青年们梦中的女子……而今,所有的女子,都衣不遮体,被人如同货物般的观看,买卖。


    汉女奴们的惨叫声,疼呼声,台下胡人的狞笑,下流的口哨,看热闹的哄笑,贪婪,所有的声音,就这么混在一起!


    郭维停下脚步。


    ……


    ……


    “我看到那些人中,都是河中有名的奴隶商人,落到他们手中,基本都是死。能救几个算几个吧。我买下40名女子。这一路上,有想不开自杀的,有病死的,现在还剩下14人。”


    郭维声音低沉。


    正厅中的气氛凝固。


    程攸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他本来心情放松,当做听故事。女奴,总会联想些别的事情。然而,此时,心中非常的疼。如果朝廷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子民,同胞,还叫什么朝廷?


    胡儿该杀!


    娄冻心思灵活,此刻,却一阵黯然。因为,这是他的同胞。他同样买过胡人的奴隶。但是,那是战利品,谁让你们的男人来侵略、攻打我们?这是战败的代价。


    然而,被卖的是他的同族呢?疏勒那些悲惨的女子!她们呢?他是汉人!立场在哪里?胡儿该杀!


    韩汤一直沉默着。但,心中有热血在涌动。他读过几年书,也是个读书人,明白是非、黑白、道理!


    杀胡令:暴胡残虐,杀我大周百姓、子民。自即日起,西域汉民,皆有义务屠戮、杀尽拔野古部等四族!我大周兵锋所向,四族中,凡敢持兵器者斩之!西域诸民,凡斩此四族中人,以人头向总督府请功。每人头,赏10银元!


    他一度觉得贾大人是个狠人。这太残酷。不符合仁恕之道。但是,现在他觉得:胡儿该杀!你不杀光他们,日后,被卖的,就是你的妻子,儿女,子孙后代!


    该杀!


    这是整支在西域宣讲杀胡令商队所有人的心声!在蒲桃城的客栈中激荡。


    第819章 逃跑之前


    十一月底,蒲桃城中,短暂相逢的两支商队,于次日分别启程。戈壁滩上,在冬月的寒风中,沙尘飞扬起,蒲桃城若隐若现。


    那些悲惨的故事,激励着众人!


    让人恨不得能立即光复西域,解救她们,解救在胡骑马蹄之下痛苦、呻吟的同胞。


    然而,光想没有用。还要落实到行动中。


    驼铃叮当,响在戈壁上。在蒲桃城中,宣讲杀胡令、废汉奴令后,近百人的商队迤逦前行。


    ……


    ……


    雍治十八年九月初,北山战役结束,周军大胜。十月,龟兹被周军攻占。十一月,消息在西域各地传开。


    十二月初二,哈密城中,残破的城池中,街市如同冬季,冷飕飕的没个人。


    中午时分,哈密城中大街的酒楼中,五万联军名义上的主帅拔野古孝德召集四族中千户及都统议事。除开城内外掌握军队的千户,计有36名胡将。


    同罗族大将婆实,回纥大将乌特勒两人带着麾下的将领在座。这两人就统率着近三万人。占据着残军中的大部!


    蛮族的社会组织架构,最大的组织架构是族,下面是部落,再分姓氏,家庭。


    以蒙古人为例,蒙古是族名。他们习俗、语言相同。在成吉思汗统一之前,蒙古高原上还有:塔塔尔人、蔑儿乞人等。被征服后,才都列为蒙古的部落。


    而成吉思汗出自蒙古乞颜部。在蒙古人的可汗忽图剌汗死后,蒙古人分列为泰赤兀部、乞颜部。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就是乞颜部的首领。


    这是两个大部落,下面还有许多小部落依附他们存在。


    而乞颜部中,就有很多姓氏。部落里的贵族,可能是一个单一姓氏的小部落,也可能是几个姓氏合成的。其下属的牧民、奴隶,组成最基础的家庭单位。


    此刻,漠北,哈密城中的情况就是如此。比如,拔野古,同罗、薛延、回纥,真论起来,其实都该叫铁勒人。但是,他们势力强大,就等同于是单独的一个族群。各族下面还有各大小不一的部落。


    五万残军,分属四族,但有许多小部落组成。像同罗、回纥还好,有旗帜人物,大将坐镇。而如拔野古、薛延纯粹就是散沙。还有如吐谷浑首领伏重这样依附的小部落。


    寒冬腊月,哈密城外寒风凛冽。酒楼内,烧着火炉,架着大锅,羊肉在锅中,热汽腾腾,脂香流溢。


    众胡将分席依次而坐。


    拔野古孝德时年16岁,坐在主位上,环视着一干胡将,缓缓的开口道:“龟兹被周军攻占,我已经决定,率军返回北庭。联络沙陀、突骑施、葛逻禄等部,再和周军大战。”


    拔野古孝德话音刚落,大厅中顿时有五六名胡将反对。其中一人冷笑道:“孝德将军将大军失利的罪名扣在土门台吉身上,我们都认可。但你却像胆小鬼一样要逃跑,就这样的胆子,你怎么配做联军的主帅?”


    这是拔野古部的一名贵族,任千户。


    “哈哈!”大厅有十几人放肆的大笑起来。这让大厅中仿佛充满了哄笑声。由此可知拔野古孝德这个年轻的主帅,在联军中的威望。


    拔野古孝德本是依附在蒙古察哈尔部的一名小部落首领。逃到漠北。得到宛国公主的青睐,几乎成为驸马,所以才能在军中有地位。现在,他娶了土门的妻子乌尼日。这算什么了?


    这时,同罗大将婆实开口道:“孝德是我们联军的主帅,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慕容你笑什么?”


    大厅中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回纥大将乌特勒冷然的道:“现在是寒冬,柔远城有周军窥视,我们如何穿越大漠,攻打龟兹?若是龟兹没有丢失,我们自然去龟兹。现在,只有去北庭。你想去死,别拖着我们。”


    两名大将表态,附和声顿时响起。其余的四部贵族们自然不敢再多言。


    拔野古孝德轻拍着木椅扶手,脸上浮起残忍的笑容,冷幽幽的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定了。拔野古慕容当众挑战我的权威,来人,将他拖下去砍了。”


    “你敢?”拔野古慕容当即愤怒的跳起来。


    但……


    几名吐谷浑的披甲士兵进来,将拔野古慕容砍翻,然后拖出去。大厅中鸦雀无声。


    外面的叛乱,以及拔野古慕容的亲信,儿子,自然有同罗部去处理。


    拔野古孝德微微一笑。宣布他巩固权力后的第一道命令,“将那些汉人的老人、小孩都杀掉。我们即将弃城,前往北庭过冬。”他的族人,亲卫,依附于他的吐谷浑部落,再加上吞并拔野古慕容的部落,他的势力将增至3000人。而在将来,他的部众还会更多。


    ……


    ……


    哈密城东,拔野古孝德的营帐中,拔野古孝德接纳了主动来投的几名小部落首领的效忠后,回到后面的帐中。


    身姿修长的少妇美人乌尼日正在帐中忙碌着,指挥奴隶将饰物、衣衫收起来。二十二岁的少妇,皮肤白皙,该凸的地方凸,该圆的地方圆。带着水一般的娇嫩,风情迷人。


    见拔野古孝德一身披甲进来,乌尼日展颜一笑,迎上来,道:“将军回来了。”奉上马奶酒,服侍着拔野古孝德换下衣服,劝谏道:“我听闻将军要将城中数千名老人、孩子都杀掉,这怕是会使得汉奴们反抗!”


    拔野古孝德坐在椅中,捏捏乌尼日的脸蛋,将她拉到怀中,笑道:“我的王妃,要施展仁义,也要看时机。军中的粮食不多了。”他喜欢称乌尼日为王妃。这能增加他御她时的兴致。


    他嘴里如此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要让汉人,尝到他曾经饱尝的痛苦。


    乌尼日微微垂下眼睑。心中多少有些后悔。拔野古孝德,人虽然年轻,但有才略。她掌握不住。而且,此人非常的嗜杀。将来,只怕会败在此事上。


    她或许应该考虑下她的未来。


    ……


    ……


    十二月初五的夜晚。弯月走过云层。寂静的哈密城中,寂静无声。数千胡骑在城中集合。刀光、马蹄在月夜中闪着寒光。


    黑夜里的屠杀即将开始。


    第820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呱”,“呱”。


    腊月里冷冽的寒风吹过哈密城头。乌鸦、秃鹫盘旋在这座县城规模的城市上空,发出沙哑的叫声。这叫声,格外的清晰,回荡在城中。


    自数百里外柔远城出发的周军云骑军的一队哨探,逼近哈密城。


    “城里出事了。去看看!”


    为首的王小旗大喝一声,扬起马鞭抽着坐下的快马,带着十人小队冲向哈密城。作为军中的精锐斥候,他非常清楚,出现乌鸦、秃鹫,意味着什么!


    哈密城门大开。进城后,如同死域。到处可见尸体,残垣断壁,大火后的痕迹。


    “拔野古的畜生!”王小旗仰天大吼!难以发泄心中的苦楚。胡儿屠城了。


    各处尸体,以老人、小孩居多。还有不少男女青壮。一面坍塌的府邸中,一名小男孩的尸体被砍为数截。几名斥候们各自红着眼睛,握紧手中的刀。


    ……


    ……


    五万拔野古联军放弃哈密城的消息,飞速的传回到柔远城中。同时抵达的还有胡儿在撤离前屠城的消息。


    云骑军主将乐白在接到消息,沉吟了半晌。他的心情悲伤:这些胡儿该死。同时,作为军事主官,他还看到另外层面的东西:这个拔野古孝德非常的狠辣!


    其在逃跑前屠杀了汉人奴隶。否则的话,这些汉民,将会成为周军的有生力量,壮大周军!


    他未来可能会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


    乐白稍后命令周军小股部队进据哈密,并派出民夫逐步的清理已经成为死城的哈密城。幸而现在是寒冬,否则,极有可能引发一场大瘟疫!


    再派人向瓜州的齐总督报讯。


    ……


    ……


    胡儿屠城的消息,在抵达瓜州之后,随即向四周迅猛的扩散。消息所到之处,官吏、百姓哀伤。军中,要求复仇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闻齐总督在听取消息后,沉默了半个时辰。而后,下令在哈密城收集骸骨,建祀庙、陵园,四时祭祀。


    在雍治十八年的腊月,新春佳节前,整个社会的氛围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沉默。但,这种沉默,不是绝望的,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胡儿屠杀,并非今日才有。雍治十七年起,拔野古部联军入侵北庭,多少汉人被杀?多少城池被毁?多少村落夷为白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这不仅仅是现在纸上的诗歌,而是沉重的现实!


    但是,不是说,被屠杀了十座城,再被屠一座哈密城,我们就应该麻木了!无动于衷!不需要悲伤!司空见惯!


    不要这样妄想!春秋大义: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现在,胡儿每屠杀一人,都是记载在人心之中,我们都会在将来加倍的还回去!


    圣人教导的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直!


    胡儿,等着!


    ……


    ……


    贾环是在敦煌城南郭府中知道这个消息。


    腊月十七日,郭家自河中商队返回的第二天,贾环应邀到郭府吃酒,听郭维说起河中,疏勒,石玉华的消息。


    雍治十八年二月,姑墨之战结束。随即胡骑攻占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今喀什)。而石玉华是十七年秋,于敦煌从南道出发,经于阗,准备去龟兹。


    龟兹以歌舞,铁器闻名于世。是西域的中心。但,算算时间,她极有可能是翻越葱岭,经由吐火罗地区进入河中。避开战乱。


    从土地的富饶程度上看,吐火罗地区要略胜一筹,更盛产粮食。而从文化上看,处在中西文化交汇点上的河中地区,其名城,撒马尔罕,更加璀璨!


    这里曾是花刺子摸帝国、帖木儿帝国的都城。常住人口为粟特人。石玉华的目的地,应当是此城。


    而郭维在夏末时听到她出现在石国。这里曾是唐代的大宛都督府,其都城拓析城同样是河中的名城。但距离吐火罗更远。她的行踪有些飘忽啊。


    郭家的一处院落精美的花厅中,郭纶带着长子、次子作为陪客。八仙桌上,俱是精美的菜肴。


    听郭维说完,贾环想了想,拱手道:“谢郭老丈告知石大家的消息。在下不胜感激!”


    说起吐火罗,月氏国是吐火罗地区的强国。这么说来,一个月前在敦煌城中扎着红头巾,很风骚的胡儿跋忽勒可能知道石玉华的消息。石玉华这种级别的名伶,每到一地,必然引人瞩目。


    跋忽勒现在还在敦煌的银矿里挖矿。


    郭维连忙客气。


    郭纶一身暗色的丝绸员外衫,笑呵呵的道:“若能为贾大人提供一些消息,便是极好的。哪里当得起贾大人道谢?”


    正说话间,一名管家从花厅外进来,脸上带着黯然的神色,道:“老爷,城中有消息传来,拔野古四部联军屠了哈密城百姓,连夜逃往北庭!”


    没有人会为素不相识的人悲痛欲绝。但,就像后世里,大家听到国内地震时的消息,肯定是怀着悲伤、肃穆、叹息的心情。愿意为之尽一份力。


    郭府的管家心情大抵如此。


    郭纶等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露出哀伤的神情。


    贾环微怔,随后,用力的抿了抿嘴唇,将酒杯放下。闻此哀信,不宜饮酒。


    他的情绪要强烈的多!西征大军到西域来,本来就是要光复西域全境,解救百姓。而今他们需要守护、保护的百姓被胡儿屠杀!焉能不哀伤?不愤怒?


    只是,这份愤怒,哀伤要深深的压在心里!而不是轻狂的表现出来!天道好还,匹夫无报之仇!何况这样的国仇!


    半晌之后,贾环才平复了心中激荡的情绪,喉咙有些干,道:“郭员外,郭二老爷,今天就到这里吧!”


    郭纶起身相送,见贾环情绪低沉,关切的道:“贾大人,没事吧?”


    贾环摆摆手,轻声、缓缓的道:“胡儿的屠刀吓不倒我们!伟大的中国人民,所经受的苦难,将来都要一一讨回公道!”


    郭纶有些愣住。他感受到贾环心中强烈的情绪,以及那份坚定的复仇决心。不自觉的点点头,在府门口,目送贾环一行骑马远去!


    贾环在郭府里的这段话,随后出现在《西域日报》上。还有一首小诗: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


    ……


    腊月二十四,小年。吐鲁番盆地西,高昌。


    大漠中的一处山坡上,一道血光飙起,一名胡儿的头颅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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