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侯爷他暗恋十年了 > 21、山寺(五)
    古嫣下意识就想跑。


    她搭在他肩上的手是要推,谢某人却显然误会了:“小姐不必拉着,在下有做人外室的自觉,不会跑。”


    谢侯爷身材高大,眉目阴郁冷峻,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说出这种亲昵的话来,反差大得令她肝颤。


    “侯爷,你先放开我!”古嫣不敢瞧他,偏偏眼下这个姿势又不知该把头偏向哪才好——干脆一低头埋进他怀里:“勒得疼呐!”


    谢川流被她这么靠着,感觉怀里像钻了只又傻又乖的兔子。明明没多大劲,撞得他不知怎地心口发麻。


    他低头看着她发顶心,想摸摸头发,又收回手,落寞地道:“在下是个杀手,杀孽重,手也重。”


    古嫣扎进他怀里的瞬间就后悔了,将来等侯爷回过神来,岂不越发解释不清!她推开他噌噌噌小步后退,顺手将衣带子也抽出来飞快系好。


    谢川流手心蜷了蜷。


    “侯爷,我不知你为何会将自己想成那种杀人如麻的魔头。”古嫣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因为贺家,那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愧疚。”


    正在离魂的谢某人当然听不懂,他揉了揉头顶坐下:“贺家是谁——大夫人姓贺?”


    大黑跑过来盘在谢川流脚边,古嫣就蹲在它身边帮它挠下巴。谢川流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有点淡的声音。


    “乾和元年,丰州地动,贺中玄时任工部侍郎,为了不让他儿子贺子期所在的军队涉险,在周边几郡强征了数千民夫,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前去救援。近半数民夫就此永远留在了丰州。”


    “乾和十年,也是贺家,为了在他们的老家崖州扩建宗祠,强行霸占了崖州乡民的土地,乡民不肯,惊蛰乡数十户村民便一夜暴亡。”


    大黑舒服地打着呼噜,古嫣清甜的声音却多了几分漠然:“善恶终有报,就算侯爷不出手,将来……也会有人惩罚他们的。”


    雨声渐小,不复之前的呼号。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像谢某人空了一拍的心跳。


    她是在安慰我吗?


    主子小姐,怪可爱的。


    “所以就算我杀了很多人,就算将来大夫人蛮横善妒,你也不会抛下我么?”他长腿优雅地一抬,慢悠悠道:“谢某心中十分不安。还请小姐立誓,给个准话。”


    古嫣惊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回头侯爷清醒了,想起自己说过什么“我一辈子都养谢川流当外室”,不得活剐了自己啊!


    但,谢夜夜目光灼灼,古嫣手指扣着自己身上他的衣裳,觉着不说话恐怕也应付不过去。


    “咳,这,平白养了你许多时候,凭什么单单叫我一个人立誓?”她声音软乎乎的,身上还带着水汽,噗叽一下坐在他身旁的椅子里:“你先说——就说我谢夜夜一生一世都对主子小姐好,此生此世只她一个!”


    太有水平了。


    我古氏阿嫣说话太有水平了!


    谢夜夜何许人也?就算发誓了也不灵!就算谢侯爷将来醒了也尽可不作数……


    “我一生一世,都对你好。”未待想完,身旁低沉的男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若违此誓,叫我万箭穿心而亡。”


    古嫣怔怔瞧他。


    此刻,天地湿润,小院安详,她陷落在对方乌沉沉的眸子里,一切感官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异常灵敏。


    她能听见窗外和风细雨打落山寺桃花,听见身后小火炉上水壶噗哒噗哒滚水的声响,□□的脚踝感受到大黑柔软温热的皮毛——


    还有谢川流。


    这位谢侯爷,定定地看着她,明明是癔症了,但她就是知道,他每个字都没做假。


    “你,哼,说得好听。”两人放在小几上的手意外相触,古嫣烫到了似地唰一下缩回去,挥着宽大的袖子欲盖弥彰道:“你你你,水开了!少说这些矫情话!”


    谢某人起身,垂眸。


    他起身时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是腿脚开始有些不利索了,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好似头也没有那么疼。


    但他并未在意。


    谢川流隔着布巾拎起水壶:“但只你一个恐怕是做不到了。”


    古嫣两手摸着自己发烫的脸:“嗯?”


    谢川流手指紧了紧,脑海中又浮现出火场中那个缩在自己怀里的孩子来:“谢某家中,应当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妻子。”


    古嫣:“哈?!”


    谢川流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没有往回收的道理:“将来若小姐弃我,我便去找她——如果她同意的话,就依照长辈的约定与她完婚。”


    古嫣心说不是吧。


    谢侯爷阴郁弑杀,京城人尽皆知,但比起这个名头,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外号——


    ‘谢克妻’。


    若不然,即便侯府阴森可怖,但谢侯爷本人俊美至此,又是高门显贵,怎么会没有人跑来攀附门庭?


    此事说来也是邪门,打从谢侯爷十七岁上,所有跟他订过亲的贵女们无一例外,全部出了点或大或小的意外,有上香跌跤摔了头的,有重病不醒变成废人的,还有突然开悟出家做了姑子的。


    就这种“显赫家世”,谁家敢和他谢侯爷订亲?


    但,侯爷现在显然是癔症了,既然癔症,他如今的身世便都是他自己凭空想象的。说不定侯爷只是有个隐秘的心爱之人,从未宣之于口,如今坏了脑子,便将心上人想做了自己有缘无分的小妻子,自己自然就是那棒打鸳鸯的恶婆娘。


    嗳。


    古嫣在心中一叹。


    若非侯爷此番突然癔症,以他的别扭脾性,说不定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


    也不知那女子是谁,竟被侯爷喜欢上?


    谢川流看着她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上突然泛起的怜爱之色,一时之间沉默了:“我总觉得你误会了什么。”


    “哪有哪有,”古嫣快步走过去,在茶几面前坐下,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小茶壶:“我来吧!”


    谢川流一让:“我没说现在就要走。”


    古嫣:“那要是——”她玩心大起:“要是我和你那个小青梅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她边说边要去够茶壶,那壶里满是刚烧开的热水,谢川流一让,她就小猫似地一扑,连大黑都觉得有趣跟过来捣乱,谢川流无奈地把茶壶举高,正当此时,脚下突然一个踉跄!


    他站不住了。


    能让他行走如常的凝风丹终于渐渐失去了药效,他扶住旁侧的屏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唰然而厉。


    谢川流醒了。


    “别装晕啊,主子小姐问你话呐,”身后那无理取闹的小祖宗还在扯他衣裳:“我和她掉水里,你先救谁呀,谢、夜、夜。”


    他背对着她,被逗得无声一笑。


    银烟配的凝风丹药效越来越长,此次竟能支撑他自由了整整三日。但相应的,离魂症发作的时间也越发长了,偏偏这次还是赶上她在身边。


    外室是吧。


    行,身份不错。


    谢川流再回身时还是那副没表情的脸,仿佛当真在认真思索似的:“她会凫水——但本侯不会。叫她自己上岸吧,本侯会在旁边欣赏的。”


    古嫣扯他衣裳玩闹的手登时僵了,讪讪缩回了爪子:“侯爷……你回来啦。”


    她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事,腾地一下站起来,罚站似地控诉道:“侯爷,你神志不清的时候烧了人家主人家的院子!回头可怎么同人家交待!”


    “赔得起。”谢川流脚已跛了,只得慢慢坐下。他避开她要来奉茶的手,开始往她的小木杯里添水:“烫。”


    古嫣讪讪地坐回去,有些不安,连眉头都拧在了一处。


    她对着谢夜夜十分游刃有余,但却万万不敢对谢侯爷放肆,一时紧张,开始没话找话:“侯爷,我瞧着雨势不大,大概地溃不大严重,过一阵应当就会有人找过来了,山道上那具尸……”


    “现在知道麻烦了,”谢川流手比心快,左手食指微曲,在她眉心一抚:“可有后悔做我夫人?”


    动作一出,两个人齐齐一怔。


    他不是谢夜夜,她自然也不是主子小姐,皇宫夜宴抛弃在前,护国寺离魂症发作在后。如今他们不是敌人,更不像是朋友,那到底算作是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这个动作,会否都太自然亲昵了些。


    就好像……他喜欢死了她,见不得她蹙眉似的。


    古嫣心里忽然没由来一阵酸涩——难道他对他那个得不着的小青梅,也是如此?


    谢川流又抬手去摸大黑的狗头,大黑只觉得自己头顶那只手格外僵硬,不满地呜了一声,反倒被自家主子在头顶轻轻敲了一记。


    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三长两短又三长,是侯府的家将终于到了。谢川流拍了拍掌,众家将鱼贯而入,见他二人无事纷纷松了口气。


    小院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被立时冲破,谢川流被观叶和问心伺候着坐上轮车,淡声对古嫣道:“你先回府,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古嫣裹着他的衣裳,点头如捣蒜地应了。


    谢川流:“今日你所见所闻……”


    “我什么都没见到!”古嫣唰地一下立起三指,忙不迭道:“侯爷放心,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话一出,家将问心看到,他家侯爷目光闪了闪,而后彻底黯了。


    待出了那院子,外面的土路已经因为地溃而烂得不成样子,问心压低声音请示道:“侯爷,可要立即着人修复?”


    问心问是问了,其实根本也没期待回答,毕竟——


    这院子,本来就是侯爷的。


    这两年侯爷夙兴夜寐,每每逮到空隙,便要用了凝风丹到这荒僻的山上来,换上人皮假面,充作另外一个人。


    就这破落地方,侯爷却珍惜得很,一草一木都是亲自置办,就连那条大黑狗都是侯爷从小养大的。


    此事极其隐秘,知道的也不过观叶问心二人而已。问心看着院子里已经被扑灭的滚滚浓烟,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须得找什么工匠来修补了。


    “不必,将狗带回侯府,今后不会再有人来了。”谢川流垂着眼,淡声道:“青容居士那边,你们去看过了?”


    家将观叶躬身称是。


    “好。”谢川流眸光晦暗,手肘微抬:“那现在便去。”


    观叶迟疑片刻。


    谢川流:“怎么?”


    “回侯爷的话,”观叶肃容道:“三刻钟前,青容居士已被人扼死在她清修之处,手法酷烈,生前……似被逼供。”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山后隐秘之处,秘密离开。雨后山风拂开车帘,露出了里面一张苍老威严的脸。


    是梁太傅。


    他布满皱纹的手伸出车外,似在感受残余的萧萧风雨。手一翻,又将细雨扣在了掌中。


    “问出来了没有,那孩子到底是谁?”


    一名蓝眼睛的年轻将领骑马跟在轿侧,低声耳语了几句。


    “有意思。真有意思!”梁太傅手一挥,车帘落下,他平日里略显粗犷的声线竟有几分阴沉:“说起来,春猎也快开始了吧?届时……哈哈,真是想想都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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