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简直不敢想,这所谓的“满堂彩”究竟打算怎么炸开!
只怕是红红白白一大片,果然……够喜庆。
贺皇后双目赤红,却根本不敢令刀斧手动手。毕竟即便是上重弓将此女射杀,也不能保证她死前会不会一个手抖将烟花点燃!
“您与两位殿下的恩怨,与我这种小人物无关。”古嫣言简意赅道:“我要一辆马车,三匹快马,我要在马车上见到我两位兄长……和母亲。”
贺首辅笑了一声。
他施施然落座:“古小娘子好胆略,倒叫某刮目相看了。只不知你们打算往何处去?”
“出海。”古嫣早就想定了:“上船之后,我会将二殿下单独放在小船上送回来。”
十二皇子简直要赞她一声了!
这法子看似异想天开,实则确是她眼前唯一的活路,从长安去照州并不远,若从愿江上走还要更快。
“娘娘,我若是您,就一定会放我走。”古嫣身娇体软,挟持了二皇子好一会儿,已经有点累了:“反正今后我古氏兄妹要远走天涯——在大荆是个什么名声我全然不在乎。”
“我可以是‘死去的二皇子妃’,”她说出了最关键的那一句:“也可以是‘挟持两位皇子’的反贼。”
贺首辅微微眯眼。
挟持二字,着实是点睛之笔。
“您大可以将两位殿下杀在此处,待我两位兄长来了,再令他们穿上两位殿下的衣裳,叫许多人都瞧见他们从后门离开了。”古嫣有些累了,手中火折子一晃:“待陛下回京,就说是古家兄妹挟持两位殿下逃离,岂不妙哉?”
贺首辅眼睛都亮了。
妙,真是太妙了!
老七老十二身后各有世家,如果他们支持的皇子死了,下一步必定是破釜沉舟的报复——但如果让他们觉得皇子还活着,只是被抓到了海外呢?
“十年也是找,二十年也是找。”十二皇子没心没肺地赞叹道:“二嫂嫂好伶俐的心肠啊。”
有了这层挟持关系在,贺家不但不会杀古氏兄妹,还得想法子保着他们在沿路留下越多的踪迹越好,最好是让他们做饵在海外好好活着。
虽说铤而走险,也算一举保全。
贺皇后的心跟着古嫣手里晃动的火苗摇摆不停,生怕儿子下一刻就变成个灿烂夺目的“满堂彩”——
“来人,备马。去大理寺传我的令,将古家次子提出来。”贺首辅拍了拍掌,赞叹道:“古小娘子,你赢了。”
古嫣笑了笑,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感受到背后的湿凉。方才这番生死博弈已令她汗透重衫,实在是多一刻也坚持不了了!
但很多时候,一个人能不能成事,除了取决于他自己多么努力,更取决于身边有多少蠢货——
七皇子一个激动,脚下踉跄,摔了一跤。
他摔了一跤,带倒了十二皇子身旁的茶桌。
茶桌上有一碗满满的茶水——
“哗啦!”
茶水全部洒在了二皇子的脸上!
那根承担着他们三人最后活路的引线,就这样被彻底泡废了!
古嫣:“……”
心,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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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累的还不止她一个。
禁军统领贺子期一身铁甲,大刀金马地坐在二皇子府的门槛上:“来人!去里边问问父亲,怎么还没完事?”
贺子期他亲爹,便是如今内堂里的贺首辅。
他奉父亲之命,今天是来“逼宫”的,只是逼了这许多时候,怎么里头还没来个准话呢?
金吾卫在他身后层层排开,整齐的刀锋下,粘稠的血液流畅地滑过,又在刀尖上滴落下来。
“好吧,那就等等。”贺子期听了属下的回报,笑嘻嘻吹了声口哨:“让父亲好好玩玩。”
府门外已堆了一层厚厚的尸山,七和十二两位皇子府上的府兵,整整四百人,如今已然全都折在这里,一个不剩。
青石砖上结出一层血垢,与二皇子府迎亲用的炮仗纸混杂起来,形成一片灿烂的红。贺子期抹了把脸上的血,听着里头女眷们的惊惶哭叫声,不由得笑了。
今日宫城之内,已然无人能与自己争锋。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他正待起身擦刀,突然见到长街尽头蔓延出一条红线,脚下大地有节律地震颤起来。
贺子期微微眯起眼:“什么人?”
他自家的斥候连滚带爬地扑到脚边:“报!将军!街面上突然出来一队抬聘礼迎亲的!他他他们……”
“好好说话!”贺子期一脚将斥候踹翻:“皇子婚嫁,禁民间婚娶,哪他妈来的迎亲队?!”
斥候颤声道:“是真的!去拦的弟兄全都有去无回!这家的聘礼足有十里长,押运者不似善类,已经往这边来了!”
贺子期眼皮颤动。
那队伍绵延不见尽头,京都百姓为之震动,打头的是一队身量格外高大的兄弟,手持武棍,压迫感极强。
贺子期一看就知道,这是用手上人命生生堆出来的煞气,若非常年在行伍堆里混出来的人,绝达不到这样的气质。
“果然不是善茬,”他眼睛微微眯起,舌头顶腮:“谁的人?”
这所谓的“送亲队伍”总计七十二人,聘箱一撂,列阵排开。所有人都穿着一身暗红,各个猿臂蜂腰宽肩长腿,手中武棍稳稳握住,不像是来送亲,倒像是来抢亲的。
“贺少爷。”打头的家将抱拳,彬彬有礼道:“请让开些,我等好迎主母出来。”
主母?
跑到二皇子府上迎哪门子的主母?
贺子期手一招,禁军手中长刀齐出,双方霎时形成对峙之势。
“举凡我还有一口气,”贺子期脸上浮现出热情的笑容,眼中却透着狼戾之光:“今日谁也别想踏进这个门。”
“好。”年长的那个站直身体,武棍在手中打了个转:“侯府家将谢问心,请教阁下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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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那一碗茶泼出去后,古嫣的心情简直和二皇子脸上的茶叶一样凌乱。
千算万算,没算到还能杀出这种款式的程咬金!
要知道她这计策固然利己的成分更重,但要换衣服换人,也给老七和老十二争取了自己人来救援的时间,因此在短时间内,他们其实是同盟的关系。
这下可好,一碗茶,全完了。
“七殿下,”古嫣生无可恋地问:“您真的能参与夺嫡吗?”
七皇子:“……都是意外!”
外头不知为何再次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贺皇后厉声喝道:“给我拿下!”
古嫣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按到在地,整个人被两个武士一左一右牢牢攥住臂膀,贺皇后亲自走过来,枯瘦的手指攥住了她精巧的下巴。
“古氏女,你竟敢谋害皇室,谋杀亲夫。”贺皇后的指甲将她雪白的肤色抓出伤痕:“古家人都是这样爱管闲事的蠢货——今日本宫便叫人剐了你,你看如何?”
古嫣被迫仰着脸,被她抓得很疼。
她被生死压住脊背,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却忽然笑了起来。像一朵濒死却盛开的花,灿烂得令人移不开眼。
“要论谋害亲夫,臣女可远不及皇后娘娘。”她颤声道:“难道娘娘忘了,您的第一任丈夫是怎么死的了么?”
贺皇后瞬间松手,贺首辅也唰然起身,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皇后是二嫁妇。
这个秘密他们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但古嫣这个外人却不该知道。
“是古方明死前告诉你的?!”贺皇后高高扬起手,半跪在地扯住古嫣的喜服:“你还告诉过谁?!”
古嫣确实是个美人。
她今年只有十七岁,与已经容颜老去的贺皇对脸相看,明明处于下位,却有种浑然天成的胜利感:“二殿下没了,于您而言并非坏事——毕竟臣女谋害的根本就不是皇室,不是么?”
七皇子整个人都懵了:“怎么……难道二哥竟然是个孽种?!”
“闭嘴!”贺皇后膝盖一软瘫回座椅中。她无力地向后仰倒,吐气时发颤:“大哥,不能再留着他们了。”
贺首辅:“动手。”
古嫣瞬间被人按住肩膀,皇后身边的宫人拿出一两足金,要强行塞入她口中。
吞金吗?
‘总比活剐强啊。’她有些戏谑地想:‘激将还是有点用。’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所思所想开始飘忽起来,她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威严高大的父亲,想到护国寺上冷漠的母亲——想到从小到大,虽然古板守礼,却会为了自己打架的长兄,还有每天变着法子哄自己开心的二哥。
这是很短的一生,但也是很好的一生。
若非说有什么遗憾……
她眼前不知为何,闪过了那日僻静小院里青年侯爷的面容。他如此沉静,如此血腥,看过来的目光里,却总有种令她琢磨不透的意味。
“言而无信。”那锭金已被塞入咽喉,古嫣流下生理性的泪水,哽咽地想:“待做了小鬼,非要天天趴在他背上讨债!”
就在这死亡的临界点,内室的大门忽然被一股巨力撞开!屋内众人开始下意识地躲避,好半晌才意识到撞碎门飞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被打断了双腿的贺子期。
满地灰尘,一室惨烈,古嫣咳出了那块金,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到了那道逆着天光的剪影。一霎时耳中响起巨大的嗡鸣,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人望来时深邃而专注的目光。
王袍染血,眉眼森然。
谢川流眉梢溅上了一滴血,活生生将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种精致又脆弱的危险感觉。他专注地瞧了她一眼,又飞速划过了,快得令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川流?!怎么是你?!”七皇子第一个认出了来人是谁,先喜后惊,吓得连话也说不全:“你你你,你来干什么!”
谢川流的目光转向其他人,明明没有动,整个人的气质却陡然阴狠起来。
贺首辅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谢家的七十二家将手持武棍,渊停岳峙。这已经在世人眼中隐退了太久的永宣侯,以一种令人终身难忘的姿态再次登场。
“本侯没什么别的事。”他目光扫过室内众人惊恐的脸,眉峰一挑:“天气不错,出来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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