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息九渊的距离不到五公分,温枕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怪物身上实在太冷了,比他所身处的这个巢穴还要冰冷,就连身上的披风都失去了效用。
“你在发抖?”息九渊语气带着几分古怪。
温枕:“……”明知故问。
他越发觉得这位神明的脑子似乎并不太灵光。
息九渊终于反应过来温枕是受自己的寒气的影响,他有些诧异:“你身上的披风是我力量所化,可以保你不受巢穴内寒气侵体,照理来说,你不该觉得冷。”
温枕哪里懂的那些,他区区血肉之躯,在息九渊强横霸道的寒气压制下,冻得四肢发麻,唇色泛白,他试图推开息九渊,手却穿过了息九渊的黑雾。
只有息九渊能触碰得到他,而对于他来说,息九渊就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空气。
息九渊的红瞳里带着一丝困惑,如果说一开始他以为温枕只是在故意示弱,那么这会儿他看到温枕的反应,已经信了七成。
黑雾化成的手抬起,温枕只觉得一阵风在面前吹拂而过,酸涩的眼睛瞬间变得舒坦许多,并且,似乎是因为息九渊刻意收敛的缘故,温枕感觉周身的寒气减弱了许多。
息九渊松开温枕:“那块破石头,是这个世界的旧神分出一半的力量打造出的,悬在人界上空,专门用来压制地底世界的魔物,只要有那块石头存在的一天,地底的魔物便无法进入人类的世界,而且力量越强大的魔物,受到的干扰越严重,而像我这样的,一旦踏入人类的地界,被那破石头影响到,就会变得无比虚弱,连最低级的魔物都不如。”
旧神?魔物?温枕敏锐地注意到息九渊将自己同这两种存在划分开来,也就是说息九渊既不是神,也不是魔物,那他究竟是什么?他也畏惧旧神的力量?所以,息九渊也并非全无弱点?
息九渊斜睨了一眼温枕,赤红的眼瞳仿佛看穿温枕的心思,冷笑一声:“但凡你聪明一点,就不该动歪脑筋,这个世界能克制我的力量并非不存在,可你也得有本事找到他,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保住自己的命,而你的命,在我手里只不过是可以被轻易碾碎的蝼蚁。”
“我知道,”温枕低眉顺眼,故作温驯,“为了能活命,我会安分守己,做一个祭品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我不敢奢望。”
息九渊:“……”他总觉得眼前这祭品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听话,可每每他发怒,这人又表现得无比顺从,让他根本抓不到把柄。
人类果真狡猾。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所谓的旧神,不过是一群目下无尘的傲慢家伙,眼下我暂困于此,一旦等我找到破局之法,必定要将那高高在上的旧神拽下来,踩在脚下,将他永生囚禁在这不见天地的地方,用千百种法子折磨他,也叫他体会个中滋味。”
“至于你……”息九渊斜睨一眼温枕,“老老实实当好你的祭品,将来若有你派的上用场的时候,也是你的荣幸。”
温枕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冰凉的杀意。
息九渊,就算不是恶魔,也绝对和神扯不上什么关系,迟早有一日,他会将息九渊曾施加在他身上的疼痛,百倍偿还。
这一次,温枕是意外被招来的,不在息九渊的计划内,便没有如何为难他,很快便放他回去了。
临走前,温枕记起一件事,问他:“你曾经说过,在我的世界里,也有鬼神的存在,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对它们了解多少?”
息九渊眉头一拧,这小祭品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臣服他?为什么张口闭口就是你,还总用这种质询的语气跟他说话?
上一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人,这会儿大概已经在黄泉路上排队领号了。
简直就是胆大妄为,要不是今天他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一定要花点时间,教教这狂妄的人类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祭品!
“你问这些做什么?现在你已经是我的祭品的,但凡长脑子的都不敢动你,就算真的有人敢对你下手,我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只要我不让你死,没人能动你。”息九渊抱手,不耐烦道。
“好奇心罢了。”温枕解释道。
息九渊嗤笑:“该不会是为了你的心上人吧?我记得你会成为祭品就是因为和他一起去了那座阴宅,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人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和他走得太近,说不定哪天就被卖了。”
“若是过去,你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你是我的所有物,随随便便死在别人手上,损失的可是我。”
尽管已经下决心遗忘对林渐寒的感情,可乍一听到别人这般贬低林渐寒,温枕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就好像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信念遭到了质疑和动摇。
“……”他盯着息九渊,欲言又止,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垂眸说道,“你也说了,只要你不让我死,没人动得了我,那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说完这话,温枕便觉得四周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以为自己又触到了息九渊的雷区,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了任何动静。
他抬起头,只看见息九渊消失后残留的一缕黑雾。
温枕:“……”
“我庇护你,但不是你胡作非为的理由,”虚空中传来息九渊的声音,“还有,你的身体出了一些状况,这一点你自己应该也有所察觉,说不定会被一些贪婪成性的东西盯上,你自己上点心,别总等着我来救场。”
温枕抱着披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最近是比以前能吃能睡了一点,而且视力和嗅觉也确实都比以前灵敏很多,还偶尔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可这样的变化又代表着什么呢?
没等温枕细想,脚踝的铃铛轻轻一扯,眼前景物一番明暗交错,温枕足下踩空,坠落感袭来,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想要找到攀附的地方,手却撞上了温热而光滑的瓷质壁面。
紧接着,水花四溅,温枕一头扎进了热水之中,反应不及时,连着呛了两口水,他手忙脚乱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才在水中站稳了脚,湿漉漉的手紧紧攀着水池边沿。
碎发滴着水,温枕像是被冷不丁被丢进水里的小狗,站在热气腾腾的水中茫然四顾,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
“谁在那里?”
温枕的身后,有人用困惑的语气问。
温枕一惊,猛地回头,隔着水雾看清对方的模样,他脚下往后退了两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开始在心里疯狂问候息九渊。
这混账东西到底是把他传送到什么地方来了!
滴答,滴答,滴答……
寂静的浴室内,水龙头不紧不慢地往下滴着水,与温枕此时焦灼又尴尬的心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忍住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隔着雾气,观察着四周。
虽然浴室内的布局和摆设大不相同,但从大体的装修风格上依然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他并没有离开那座房子,而眼前的这个人……
温枕轻擦了一下面颊的水珠,回想起房东太太提起的那位行动不便的室友。
当时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这位室友并不只是行动不便那么简单。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坐在轮椅上,穿着简单的居家服,两手搭着轮椅扶手,十指修长漂亮,但显然很少晒到太阳,整个人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仅从面部轮廓来看,这年轻人已经胜过了娱乐圈内的绝大部分人,哪怕坐在轮椅上,依然保持着端正温雅的仪态,一眼看去就让人心生好感。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那双被绷带遮挡了的眼睛,遮挡住了年轻人所有的神采。
但就像白玉缺了口,也有它独特的一面,这种缺憾的美在年轻人的身上发挥到了极致,与他温润的气质相辅相成,若说是摄人心魄也不为过。
温枕有些失语,他忽然想到,若这年轻的室友目不能视,那么早上他看到的窗户边的身影就不可能是这个人,当时他清楚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浴室里开了充足的暖气,温枕在地下巢穴里被冻得发麻的四肢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正踩在别人的浴池里。
“抱歉,我……”温枕语塞,他又拽了拽披风,它看起来并没有被淋湿,他匆忙从浴池中出来,抬腿时一阵疼痛,才发现刚才的挣扎中不小心碰到了浴池壁,大腿青了一块,在白得过分的肌肤上显得有些刺眼。
但这会儿温枕哪有闲情仔细查看,他还忙着找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别人浴池里。
“你应该不认识我,我叫温枕,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新搬来这里的,房东太太应该有向你提过,我真的不是坏人!”出于礼貌,温枕还是做了自我介绍,以免在他做解释之前就被受惊的室友报警抓走。
年轻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讶异:“钟姨确实有提起过,可是……”
“今晚我大概是喝多了,刚回到这里,头脑不清醒就闯了进来,还弄脏了你的浴池,非常抱歉!”温枕郑重其事地道歉,并提议,“我可以帮你重新换水,等把这里清理干净,我们再商讨一下赔偿的……”
“嗤……”年轻人突然笑出了声,他的唇角上扬,看起来有些愉悦,“不必这么紧张,也不必小题大做,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很喜欢。”
“你我共处一室,我双目失明,又不能自由行动,如果你有歹意,我根本无法抵抗,你也完全没有必要向我解释这么多,所以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温枕松了口气,对方这样宽容,事情就好办了。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年轻人露出善意的笑容,“我叫奚楚,也是刚搬来这里没多久,只打算暂住一段时间,目前是自由职业者,而且如你所见……”
他轻轻拍了拍轮椅扶手,笑道:“是个需要依赖他人照顾的残废之人,所以每天会有人定时到这里照顾我,所以这段时间里如有打扰之处,还请多包涵。”
话说到这,温枕心下了然,看来白天窗户边的人便是照顾奚楚的人了。
他不禁暗笑自己一惊一乍,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怀不轨的人。
温枕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大概是奚楚的家人担心他独居无法照顾自己,有个共居的室友,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照应一二,所以温枕才能这么快就租到房子。
“虽然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不过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你只管来找我。”温枕难得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好感,他放轻了语调说道。
“虽然我很想逞强地向你表示拒绝,”奚楚话一顿,转瞬便笑了,“但实际上我可能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我自幼双目失明,不良于行,又加上身体羸弱,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很多时候都离不开人,虽然平时有人照顾,可我性子孤僻,大多数时间更希望独处,除了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不在这里,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说不定真的需要向你求助……”
说到这,奚楚面露愧色:“抱歉,我委托钟姨帮我找室友,却对你隐瞒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要是你后悔了,我会联系钟姨将租金退给你,我这二十几年都是这样一副身体,心里很清楚在旁人眼中我是一种怎样的负担……”
“不麻烦的,”温枕忍不住出声打断,大概是不忍见对面的年轻人脸上流露出那样一副表情,他又重复了一遍,“不麻烦的,相逢即是缘分,能帮到你自然是最好。不过我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在和人相处上没什么经验,往后这一个月,希望你多担待。”
听到他这么说,奚楚仿佛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你真是个善人,别人只会把我当成累赘。”
“对了,光顾着和你说话,把正事忘了,”他话音一转,“你刚从浴池里出来,大概全身都湿透了,这样下去会着凉的,还是先回房间里擦干净,换一身衣服吧。”
“不碍事,不如我先帮你把水换了。”温枕还想着善后。
奚楚摇摇头:“放心,我让负责照顾我的人来帮忙就好,他们住得不远,反倒是你,要是生病了就糟了。”
温枕这才不再坚持,此刻他的身上除了息九渊的披风以外,里面未着丝缕,站着和奚楚说了半天的话,心里也有些难为情,幸好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饶是如此,温枕在路过奚楚身边时也还是更谨慎了一些,但他却忘记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还缠在他脚踝上的铃铛。
他才刚一迈步,这铃铛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分外清晰。
温枕脚步停顿,一个大男人身上带着铃铛,确实有些奇怪了,希望这位室友不介意。
“这铃铛你一直随身戴着?”奚楚一脸好奇地问道。
“嗯,”温枕转身,点头,“抱歉,短时间内这铃铛可能没办法摘下来。”
“戴着它也好,这房子里太安静了,而且只要一听到铃铛声就能找到你,再方便不过了。”奚楚看上去反而很高兴,这便让温枕放心了。
初次见面,这位新室友给温枕留下了极好相处的印象。
他仍无法习惯与他人之间的距离过分亲近,而这位室友显得友善又有分寸,想必接下来他们之间的相处会很愉快。
回到房间,关上门前,温枕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朝着奚楚所在的浴室去了。
大概便是奚楚口中所说的,负责照顾他的人。
温枕的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位新结识的室友的面容,他不善交际,但与那人相处的时候,他难得感到轻松。
尽管奚楚的身上存在着许多谜团,比如他被纱布蒙着的眼睛,明明诸多不便却选择独居,从事自由职业却暂住在这著名的影视城附近……但温枕却没有深究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愿告知于人的秘密,他自己也是如此。
白猫蹭了过来,迷惑地喵了一声,大概是奇怪它明明看着主人进了浴室,为什么又会从门外进来,而且……
小脑袋刚蹭上温枕的小腿,白猫瞬间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温枕身上披着的曳地披风,不明白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温枕身上。
“小白,怎么了?”温枕蹲下身,伸手挠挠白猫的下巴,好好的猫怎么就像木头似的僵在那里不会动了。
被挠的舒坦无比,白猫瞬间将困惑抛诸脑后,顺势往地上一滚,肉垫朝上,毫无心理负担地向自己看中的人类露出了柔软的肚子,随后便被温枕突飞猛进的手法伺候得喵喵叫。
将小白一顿揉捏得它再起不能后,温枕又回到了浴室,解下披风,在冲刷而下的热水中松了口气,同时又暗暗担心息九渊又心血来潮搞出什么幺蛾子。
水声中,柜子上的白瓷盘里的粉色八爪鱼在水中摆动了一下触手,钻进了水草底下,又悄悄探出了个小脑袋。
这一次温枕顺利冲完了澡。
从浴室出来,温枕像是被泡发的面条,全身都软绵绵的,他将息九渊的披风往衣架上一丢,就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盯着床头灯半响,温枕带着几分疲倦阖上了眼,这些天来他都没能好好睡个完整的觉,整个人无比倦怠,但愿今晚能一觉睡到天亮。
带着浓浓困意睡去,梦中,那块浮空的巨石又一次出现在了温枕面前。
和在息九渊的巢穴中看到的一样,那块巨石依然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沐浴其间,温枕如同浸泡在温水之中,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柔软,他情不自禁地向巨石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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