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是个繁华富饶之地,师徒四人在街头寻了人家化得斋饭,捡了处树荫坐下。


    “这城里好生热闹。”卷帘顺着白马的毛,看着远处大户门前高高挂起的一片红灯笼道:“似乎有什么喜事。”


    天蓬摸了摸下巴,推测道:“这么大排场的喜事,不是大登科就是小登科咯。眼下还没到春闱放榜的日子,定是哪家有了秦晋之喜,正好去讨杯酒喝。”


    卷帘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有些担心:“感觉好像没谁家请和尚吃喜宴的。”


    孙悟空笑道:“无妨,待老孙化成个乡绅,且去蹭上一蹭。”


    天蓬接话道:“那我便化成个小厮,去后厨吃个痛快。”


    几人说笑间,各自安歇。卷帘放了白龙马吃草去,一行人放担子的放担子,吃斋的吃斋。


    此时正是仲春,听着树梢头鸟声啁啾,吹着暖意融融的春风,好不自在。


    不远处杨柳依依,枝条拂动,河流水光粼粼,鱼跃凫渚。


    孙悟空看见河流清澈,顿觉半个月没下水浑身皮痒,恨不得即刻跳进去洗个痛快。


    他吃完斋饭,便去怂恿天蓬和卷帘。


    这些日子光顾着在山间田野赶路,难得停下来歇息整顿,几人一拍即合。


    三藏见他们三个缩在一块计较,不由得问了何事,想了想,道:“你们先去,我在此处看着马匹行李,待你们收拾妥当,再来换我。”


    孙悟空知道师父面薄,也不戳破,一手搭着天蓬,一手拉着卷帘,三人咋呼呼往河边去。


    春水已暖,三人洗得高兴,猴子还翻滚着在河中游来游去,一会儿去逗鱼,一会儿去捉鸭,玩得好不热闹。


    天蓬忽然扇动了耳朵:“有动静。”


    没过一会儿,庄外响起一阵锣鼓喧天,那声音越来越响,很快到了湖边。


    来的一伙人喜气洋洋,当头的是一位眉目周正的小伙,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大红喜服,胸前还斜系着一朵大红花。


    原来是个新郎官。


    只是那小伙面上似乎并无喜色,细细一看,甚至还有些愁绪。


    孙悟空最爱看热闹,在水里翻了个筋斗,脑袋从天蓬肩头伸出来,两手一拱,朝岸上大叫:“恭喜恭喜!”


    岸上那些人没注意湖里动静,冷不丁被人一叫,都往孙悟空望去。


    看清楚他模样,大多被唬了一跳。


    背靠岸边泡着澡聊着天庭八卦的天蓬和卷帘,被孙悟空带了头,也转头看向岸上想要道一声恭喜。


    一行人惊魂未甫,又看见一个猪头和河怪,当即便不好了,慌慌忙忙催促着马匹,向前奔走。


    卷帘讪讪放下举到一半的手。


    孙悟空忽然有了主意:“你们看,这行人定是送亲的队伍,不如我们乔装跟在后头,正好去那大户看看有什么吃食,自己吃饱了,也给师父带上一份。”


    天蓬积极响应,卷帘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师父。


    孙悟空便和天蓬摇身一变,化作两个家丁缀在队伍后头。


    送亲的队伍浩大,有些是家里的下人,有些是庄里庄外请的帮工,混在里头面生倒也没人注意。


    孙悟空左右看看,拍了拍前头人的肩膀:“小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呀?”


    前头那人也挺热情:“您是姑爷那边的人吧?我们这庄子大着,过了这林子,到高太公家,还要半个时辰哩。”


    原来庄里富户高太公家,有个待字闺中的三小姐名翠兰,高太公精挑细选了个倒插门的女婿,今日成婚。听说,还给了对方家里一大笔钱。


    “太公真是豪气之人。可惜我没这福分,入不了他的贵眼。”小哥感叹。


    一行人走至林深处,平地起了一阵大风。


    天蓬警惕道:“有妖气。”


    正说着,忽然一道灰色风漩卷来,直奔送亲队伍最前头。慌得抬箱子的丢了担,吹唢呐的走了音,众人混作一团。


    还不待大家反应,那风又凭空消失,一切安静如初,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众人惊魂未甫地相互看看,正要继续往前走,就听得前头有人高叫。


    “姑、姑爷不见了!”


    热闹没得看,饭也没得蹭,搞不好还得挨顿板子。孙悟空和天蓬见状不妙,脚底抹油走为上计。


    “不救人么。”天蓬一边走得心安理得,一边问。


    孙悟空掏掏耳朵:“你怎么不去救。”


    “那妖怪来去得太快,也不知道家住哪里,怎么救。”天蓬摊了摊手。


    回到树下,只看见卷帘牵着白龙马,却不见三藏人影。


    “师父被妖怪吃了?”天蓬想到那灰色旋风,咂舌问道。


    卷帘难得气得竖起两道眉毛:“你怎么这样讲话!”


    孙悟空出来打圆场:“不是不是,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个妖怪,把新郎官给抢了。”


    卷帘“咦”了一声,问道:“难不成是高太公家的三姑爷?”


    “正是。”


    卷帘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晌才道:“高太公听庄里人说,庄子上来了位高僧,派人把师父请去宅上,留我在这里等你们一起过去。”


    原本喧嚣热闹的高家宅邸,此时竟然有了几分萧条。


    “什么?!”高太公听说自己千挑细选的准姑爷,被一阵风掳走了,想起外头满院的亲朋宾客,差点没两眼一黑闭过气去。


    三藏赶忙搀住他,安慰道:“太公莫急,实不相瞒,贫僧除了方才那一位外,还有两个徒儿,三人俱是降妖除魔的好手。太公若有难处,且等他们来帮上一帮。”


    高太公本已腿软得站立不起,听见这话,连连称谢不已。


    说话间,门口进来三个人。


    一个人脸色黑青气色不佳,是先前见过的长老三徒弟。


    还有两个,一个尖嘴雷公脸,一个阔耳猪鼻嘴,可怜高太公大叫一声:“妖怪!”差点半口气又没上来。


    家人小厮赶忙顺气的顺气,拍背的拍背。


    三藏一一介绍:“我这几位徒弟,长相虽不中,但本领不小。”又把三姑爷被捉一事同三人说了。


    只是那妖怪动作极快,便是想救,也无从下手。又怕去得晚了,人就被吃了,竹篮打水一场。


    愁眉不展之间,后院有了动静。


    一名气质如兰的少女从里院走来,见了屋内几人,略略惊了惊,又很快镇定下来,将手上一方纸递给高太公:“父亲,这是我在屋外拾到的纸。”


    只见那纸上,歪歪斜斜几个大字:“郎君我带走了,特表歉意。”落款是卯二姐。1


    天蓬啧啧称奇:“这年头抢亲还会特地告知一声,这妖物也算是懂礼。”


    卷帘摸摸光头,道:“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确实有些耳熟。


    几人绞尽脑汁想了半日,忽然孙悟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捧腹弯腰,眼泪都出来。


    天蓬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猴子又发的哪门子猴癫风。


    好歹人家刚丢了姑爷,这猴子就不能克制些?他走到孙悟空身边,试图把这只失控的猴子端出去。


    孙悟空一手扒拉着他的肩膀,身体笑得抖个不停:“卯二姐,不是云幕之前所说,你倒插门的那位早逝夫人么。”


    这么一说,天蓬才有了点印象。


    还在五行山推牌九的时候,云幕里观音给他赐猪悟能法号一节,便有说他住在福陵山云栈洞,给个叫卯二姐的妖怪做了倒插门,结果不到一年,卯二姐就死了。


    卷帘也想了起来,三人异口同声道:“福陵山云栈洞!”


    去云栈洞,天蓬本来是拒绝的。


    不管那云幕说的真假,总归有些尴尬。奈何说不过孙悟空一张嘴:“你若是不去,才叫心虚,回头霓裳仙子问起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云栈洞外,孙悟空一棒就将门打了个粉碎。


    里头妖怪听见动静,怒气汹汹跑了出来。


    竟然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少女,脑袋上还顶着一对棕灰色长耳朵。2


    看见提着金箍棒的孙悟空,又看了看碎成一堆的山门,少女蹙了眉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孙悟空皱了皱眉,举棒劈头就要打。


    天蓬一手拦住金箍棒,扯了孙悟空一把,道:“你把人家惹哭了诶。”


    孙悟空怒道:“呆子,那是妖精!”


    天蓬不肯松手:“你且问问她,为何掳走高家三姑爷。”


    小少女听见天蓬的话,止住了哭声,哼了一声:“什么三姑爷,那是高太公强买强卖!朱哥哥早就与我情投意合,是他重金买通了朱哥哥父母,才得了这么个‘半子’。我抢过来,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话音未落,洞里又有了动静。


    一个穿着大红喜服、胸前大红花还没摘的小伙跑了出来,看见孙悟空和天蓬一个持棒一个拄耙,立即一把将小少女拉到自己身后,两手张开护在她身前,对两人大声道:“休要伤她!”


    孙悟空嘿嘿一笑,指了指他的腿:“你的腿在抖诶。”


    小伙子面色涨红,虽然被他一说,手也开始抖了,但还是强撑在小少女面前,毫不退缩:“那、那又怎样!想要抓她,除非先把我打死!”


    两人回来的时候,三藏正在用斋,高太公在一旁作陪。


    “怎样,人找回来了么?”高太公一下子站了起来,满怀期待地问。


    孙悟空和天蓬互相看了一眼,猴脸和猪脸双双耷拉下来,比死了师父还难看。


    高太公一屁股坐了回去,喃喃道:“完了……完了……可怜我那翠兰……”


    “我们去的时候,妖怪已经跑了,连骨头渣都没见到,只有一地血,”孙悟空连连摇头,叹道:“真是太惨了。”


    天蓬语气沉重:“请太公节哀顺变。”


    三藏也在一旁连声抚慰。第二日一早,又念了《度亡经》《金刚经》《观音经》等,为那未入家门的三姑爷亡灵超度,这才启程。


    高家后院,三小姐闺房。


    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看着房内高床软塌、珠帘银屏,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哇,真漂亮!”


    高翠兰羞涩地笑了笑:“见笑,我成日只能在这屋内,还羡慕你能上天入地,四处周游。”


    小少女挺了挺胸脯,竖起来的长耳朵摆了摆:“那不难,以后你爹外出,我就来带你出去玩。”


    南海普陀,紫竹林。


    观音正与木叉、龙女赏景论经,忽觉一阵微风起,吹落几片竹叶,忽然问道:“我那留云下院如何了?”


    木叉答:“一切如常,只是金池长老前些日子圆寂了。”


    龙女不解道:“师父,您说那云幕到底为何物?为何看起来似真,说起来又假?”


    观音沉吟不语。她知晓过去未来,但是如今的未来与她所知并不完全相同。


    龙女继续说着自己的疑问:“天地之间自有因果,为何还能容下这块云幕?”


    观音看向南海翻腾的浪涛,目光幽远:“大概,那便是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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