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哪里晓得,奈何佛陀点名,只得硬着头皮起身。


    如来正讲到《妙法莲华经》的“一切诸法,空无所有。无有常住,亦无起灭。”1众人听他解意,又悟深一层。此时见他点了金蝉子回话,个个歆羡又期待,却不知是佛陀教训弟子。


    金蝉子喏了一声,脑袋空空,心慌意乱间,看见旁边的阿傩悄悄朝他比了个摊手的动作。


    又去看另一旁的迦叶,迦叶直冲他连连摆手。


    金蝉子心里叹了一声,该,天要亡我!这二位尊者看来竟也和自己一般,沉思在方才云幕之中,不知道佛陀说了什么。


    求援不成,金蝉子只得老老实实道:“回佛陀,弟子方才走神了,不知道。”


    一言既出,四下哗然。


    听佛陀敷演法义,是至高无上的修行,也是难得的机缘,居然有人会在此时走神,便是对佛陀和大法的不敬。


    更何况,还是佛陀座下二弟子。这是当着诸天的佛子、尊者、菩萨,丢了个大脸。


    如来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示意金蝉子坐回。


    金蝉子坐下,阿傩和迦叶就看着他直叹气。


    阿傩摊了摊手,重现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恨铁不成钢地说:“金蝉,我都提示你了呀,‘一切诸法,空无所有’。”


    迦叶也摆了摆手说:“你看,我说的不就是‘无有常住,亦无起灭’。”


    金蝉子:……是我的错。


    阿傩啧啧嘴:“依我看,你估计难过这关了。”


    迦叶叹口气:“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师兄弟们替你记下。”


    金蝉子:qaq。


    讲经结束,诸佛散去。金蝉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长舒了口气,便准备和阿傩、迦叶一同回去。


    却听见如来在他背后道:“金蝉,你留下。”


    顿了顿,又道:“观音,你也留下。”


    金蝉心中惴惴,思量着莫非佛陀觉得他学艺不精,要观音给他开个小课?


    场中只余三人。


    如来五指并拢,朝下一指:“灵台未净,五蕴不空,且往下界,功德圆满。”


    观音和金蝉子面上均是一变。


    金蝉子几欲落下泪来:“佛陀,弟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如来却趺坐于莲台之上,长目阖上,入定一般。


    观音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对金蝉子道:“走吧。”2


    半晌之后,观音回来复命。


    如来睁开眼睛,起身走下莲座,问道:“你可是怪我心狠?”


    观音赶忙低头:“不敢。”


    如来也是一叹,仰头看向高高的重霄:“云幕即开,法门旋转,往后如何,未有定论。”


    东海里,巡逻的夜叉差点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酒壶打到脑袋,气冲冲地举起叉子朝上方大叫:“哪个没长眼睛的,敢丢你爷爷!”


    说完举步要走,冷不丁被一条碗口粗的尾巴绊了一跤,啃了一嘴海底泥沙。


    “真是晦气。”夜叉以为是石块,呸呸两声,吐干净嘴里东西,骂骂咧咧地走了。


    蛟兵摇了摇尾巴,看向一旁抱肘而立的天蓬,谄笑道:“元帅,我们这是去哪?”


    天蓬没理他,大步径自往前,蛟兵扭了扭尾巴赶紧跟上。


    不时,两人步入一片一望无际的巨大珊瑚丛。


    天蓬两手拨开珊瑚的须条,往里行了一段路,直到一株色泽明艳、足有两人高的珊瑚前方才停下。


    蛟兵的尾巴总是与那些触须缠绕在一起,花了不少时间解开乱麻团,紧赶慢赶才跟过来。


    只见天蓬蹲下身子,两手仔细地铺开珊瑚根部附近的泥沙,似乎在寻摸什么。


    过了半晌,手里多了一朵晶莹剔透的花。那花不过拇指大小,花瓣透明,薄如蝉翼,层层叠叠如白云堆雪。花蕊却是淡淡的粉,在海水中轻轻摇摆。奇得是,那花与寻常花朵不同,没有根茎枝叶,只单独一朵,天生地长一般。3


    蛟兵看得呆了。


    这花真好看,若是献给天河仙女,定叫她心花怒放,他心想。


    “此花名叫‘月下逢’,长于深海珊瑚附近沙中,每一百年只开七日,一旦采得,五百年不朽。只是极薄极脆,保存不易。”


    他随手捡了块石头,变化出个木盒,让蛟兵抱着:“小心端着,若是摔坏了,老子剁了你的尾巴。”


    说罢,把那朵花轻轻地放到木盒里,如同在放一件稀世的珍宝。


    他又蹲下身,一寸寸地在泥沙之中继续摸索。


    那是操练天河八万水兵的统领,蛟龙哪里见过天蓬亲自做这等事,站在旁边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忍不住问道:“元帅,可需要我来帮你?”


    天蓬冷冷抛了句:“就你那爪子,是来捣乱么。”


    蛟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闪着寒光的尖锐爪子,也、也是,遂认认真真举着木盒等在一旁,不时摆着尾巴驱散好奇游来的小鱼小虾。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落日升,云霞初绽。4


    天蓬终于停下手中动作,仰头看了看天空。虽然海底往上看,只有一片白光嶙峋,但他知道,那天空之上,还有一轮浅浅的白月。


    流水一般便过去许多时日。


    众天官在灵霄殿激烈地辩了三日,玉帝还是封了孙悟空为齐天大圣,又在大圣府内设了安静、宁神二司。


    只不过,大圣府建在距离蟠桃园最远的那一侧。


    孙悟空受封的时候,正拉着太白星君喝酒。传旨的仙官宣了旨,连喜也没道一声,两眼朝天一翻,拍拍屁股就走了。


    孙悟空喝得醉醺醺,也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兀自还在身后叫:“仙官慢走!”


    “星君果然不骗老孙。”孙悟空一手拿着圣旨,一手勾着太白星君的肩膀:“你看看,‘齐天大圣’,多威风!”


    太白星君这几日奉旨陪着猴子,还不知事情议论结果。此时喝高了,将圣旨夺来展开,鼻子凑到跟前去看,看了半天高兴起来:“果然如此!老汉恭喜大圣了。”


    两人摇摇摆摆出了星君府,拜别又说了一大番话。


    孙悟空脚下打着晃,往齐天大圣府而去。


    一路上,只见原本开门迎客的诸仙府,都纷纷关上了门。偶尔有那么几家没关门的,孙悟空在门口逗留了片刻,寻思道:人家不与我见外,我进去了,却是给人家添烦,罢了罢了。便又晃晃悠悠往前走。


    他虽是只石猴,但在人间许多年,灵窍皆开,哪里猜不出这些仙官的心思。


    当初当那弼马温,就是不少人看不起他出身。


    如今那云幕一放,他确有通天的本事,又平白遭人忌惮。等到最终还是被捉拿,人人便只会津津道他偷仙桃、吃金丹、坏蟠桃大会的错处,就算得一个“齐天”的封号,不过是落一个玉帝仁慈博爱的名声。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云幕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神思迷糊间,竟走出了南天门。


    看门天兵知道这是齐天大圣,也不拦他。孙悟空游游荡荡,不觉竟走到了东海之上。


    从云端下望,只见东海烟波浩瀚,忽然海面翻起巨浪,海水自两边分开,从中升出两道人影。


    孙悟空心中大奇,腾云靠近去看个究竟,才发现是一人一蛟。


    那人穿着银色盔甲,看起来像个元帅。蛟龙则穿着普通的天兵衣服,两爪小心翼翼捧个盒儿,显然是那人的随从。


    孙悟空离得近了,一时大意,被掀起的海水劈头盖脸浇了一顿。


    他正有些狼狈地两手扒拉着脸毛上的水,听得那人问道:“你就是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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