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口开河!”刘庆偏偏要与他针锋相对,“你不过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民要如何取信于人?届时骗够了钱就跑路,大伙上哪儿找你去?!”
“我来给他作保。”钱三一锤定音,气势十足,“他若是骗钱跑路,你们就来找我赔,我钱某的面子,够不够大?!”
顷刻间,茶楼内鸦雀无声。
刘庆被怼得悻悻闭嘴,不敢再说。
“有钱三爷作保,那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就是就是,钱三爷的人品无需质疑……”
众人纷纷捧场附和起来。钱三是什么人哪?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正经侍卫。刘庆又是什么人哪?狗仗人势为非作歹之辈。该信谁的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那你今日带了种子不曾?我买五颗回去种试试……买五颗送一颗是罢?那你得给我六颗。”有人说。
“今日未曾带,我本打算这两日卖完了玉米再卖种子。”晏宁笑说,“不过我每日都在这处摆摊,各位大老爷想买种子来这找我就行。”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了。
钱三吃饱喝足,一抹嘴,起身摸出几个铜板给晏宁,说道:“明日记得还给我留啊。”
“好。”晏宁点点头,面露感激。今日要是没有钱三帮他解围,不定又是一场恶斗。
临走前,钱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眯着眼朝刘庆那边扫了一眼,扭过头朝身后两个衙差劈头盖脸道:“瞧见这个人没?”
他指了指晏宁,“那是我小弟,我罩着的人,以后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找他麻烦,那就是和我钱三过不去,和我钱三过不去那就是和知府大人过不去,听见没有?!”
“是是是。”两衙差忙不迭点头哈腰,“晓得了晓得了。”
晏小弟:“……”
还好还好,他没说出“那是我儿子”这种话来,晏宁对此表示十万分的感谢。
他这话摆明了就是说给刘庆听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却又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
“哼!”刘庆自觉颜面扫地,怒气冲冲地摔了茶杯,扬长而去。
回到府里,钱三将今日之事一点不落地告知董元卿。
董元卿听罢也没什么反应,依旧聚精会神地审批公文。
“我观他为人不拘小节又能言会道,胸有大志不贪蝇头小利,此等气魄与胸怀,不像是大字不识的穷苦流民出身啊,我猜他定是有何难言之苦……”
钱三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学了一段晏宁讥讽刘庆学狗叫的话,笑得前俯后仰连连拍掌。
“我这辈子愣是没见过这么逗的小子,哈哈哈……”
“他说何时来卖种子。”董元卿问。
“说是卖完玉米,过两日便来。”钱三问:“大人有何计划?”
董元卿:“你如何说?”
“要我说官府必须得把所有种子都买下来,绝不能让种子落到那些商贩子手里。”钱三正色道:“他小子心思浅,一瞧就没经历过人间险恶。那些商贩子得了种子,当真会用来济世救民造福苍生?我不信,他们只会垄断市场再高价卖给老百姓从中牟取暴利而已。”
董元卿:“如确定可当产粮作物,即可买。”
钱三一拍大腿:“当然确定了,属下都连吃三日了,要是真有毒那我早该毒发身亡一命归西了。况且照他说的,七月马上可以接着种秋玉米,若是咱现在买了种子就开始种,岂不是还能赶上今年秋收?”
董元卿拢了拢袖子,缓缓放下笔。
钱三神色一敛,笑道:“属下也就是说说,买与不买,全凭大人定夺。”
“买,全买下来。”董元卿淡道。
“成,就等大人您这句话了!”
董元卿:“明日你早些去,与他买几根生玉米。我修书一封,你将书信与玉米一起送去汴京城,交于我爹手里。”
钱三正色道:“是,属下明白了。”
董元卿机警,深知万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远离汴京城,消息滞后,无法实时掌握城中风向。要知道即便是一件好事,可若是在不当的时机上奏皇帝,只怕也会落得一个事倍功半不讨好的下场。所以他选择让钱三把奏书先送予他爹,他爹在官场纵横几十载,必然比他更会择机而动。
然而世事难料,第二日钱三早早来茶楼等着,却迟迟不见晏宁一行人的身影。
又等了一日,竟仍不见晏宁人影。
钱三当即意识到,晏宁可能是出事儿了。
事情得从两天前说起。那日晏宁与钱三道别,眼看雨停了玉米也卖完了,他便与王阿平收拾东西回家去。哪知这鬼天气晴雨不定,他们才刚走到半路又下起了一阵大雨。
晏宁本就身体抱恙,这一场雨淋下来,回到家后当即又病倒了。感冒头晕不说,还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别说再去卖玉米了,连床都下不得。
万幸家中有备医治风寒发烧这类的药材,雯娘连忙给他熬了药喝下,一直睡到第二天晏宁才出了一身大汗,辗转醒来。
“阿宁你醒了?”魏承一面在屋里守着他,一面帮雯娘捋芦苇穗,听见他那儿动静,立马朝外头嚷嚷喊道:“阿娘,阿宁他醒了!”
脑袋还有些昏沉,像被人蒙头打了一顿,涨得难受。
雯娘急急忙忙跑过来,见他醒了,又是喜极而泣,哭了起来。
“阿姐……”晏宁啼笑皆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你怎又哭了,我没事儿,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你个鬼。”雯娘又气又心疼,“都病得说胡话了,还说没事……”
“啊?”晏宁一愣,“我说什么胡话了?”
“你一直“爷爷”“爷爷”的叫呢……”魏承问:“阿宁你是不是想爷爷了。”
“是罢……”晏宁情绪低落,“的确想他了……”
“别难过啦。”魏承努力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爷爷不在了,你还有我和阿娘、阿平舅舅和王爷爷呀!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哦!”
“好。”晏宁笑笑,被他哄了一下心情好了许多,“几时了,有饭吃么,我肚子都饿得不行了。”
“有的,阿娘给你留了很多好吃的……”
填饱肚子喝完药,晏宁苍白的脸色看着恢复了些血气。
眼下正值未时,外头太阳晒得毒辣。
晏宁搬了张凳子坐在屋檐下纳凉,王阿平正在院子里翻土锄地。
玉米地还剩下四行玉米没砍,原先说要留五十根玉米棒来做种子的,现在看来多留了三十几根。
晏宁在心里算了算,合着他前几天进城卖熟玉米拢共才挣了七十几个铜板。
“嘎嘎嘎——嘎嘎——”鸭舍里一只鸭子叫得欢快,扑棱了几下翅膀。
魏承说:“我撵它们出去河边觅食了。”两个多月过去,鸭子们已经学会自己回窝了。魏承把它们赶出去找吃的,吃饱了它们就会自己回来。
“去罢,别离河边太近,当心掉河里去。”晏宁叮嘱说。
“知道啦……咦!?”魏承把鸭子们从鸭舍里赶出来,定睛一看,草屑堆里多了一枚椭圆椭圆的,白溜溜的……蛋?
“阿宁阿宁!”魏承激动得嗓子破音,“你过来看啊!!”
晏宁望着他手里捧着的一枚大鸭蛋,也惊了。
魏承:“蛋蛋蛋蛋蛋……”
晏宁:“我知道它是蛋。”
魏承:“哪里来的蛋啊?!”
晏宁:“多新鲜啊,鸭蛋不是鸭子下的,难不成是我下的。”我又不是鸭子。
魏承兴高采烈地双手捧着大鸭蛋转圈圈:“你说会是哪只鸭子下的?”
晏宁一想,说:“应该是那只老母鸭罢,哎呦,幸好端午的时候没把它宰来吃肉。”
魏承:“那鸭蛋是不是可以孵出小鸭子?我们是不是可以有很多很多鸭子了?”
晏宁:“那你快去叫王爷爷编一个鸭窝给老母鸭孵鸭蛋……”
魏承乐得蹦蹦跳跳,“好嘞,我这就去。”
不到片刻功夫,一家人都从魏承口中得知了老母鸭下蛋的喜讯。
真是可喜可贺、普天同庆。
正当众人沉浸在喜悦当中时,一道颇为耳熟的声音在院门前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晏宁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忙喊魏承去开门。
董元卿与钱三候在门前。董元卿为首,一身竹青绸锦服,腰束玉带,肩披墨色金边长袍,端的是轩轩韶举,英英玉立。
“拜见知府大人——”众人连忙行礼。
晏宁垂眸时看见他鞋面上的几滴泥巴,猜想是前两日大雨导致道路泥泞,他赶路时不留神沾上的。
这鞋一看就价格不菲,晏宁怎么看都觉得那几滴泥巴太碍眼了,好想给他擦干净。
“免礼。”董元卿看晏宁面色不佳,于是问道:“病了?”
钱三便说接连两日都没瞧见他去摆摊,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于是和大人一起过来看看。
“嗯,那日淋了场雨,一不留神就受了风寒,不过眼下已经好些了。”晏宁觉得知府大人是在关心自己,心中暗自欢喜。
将二人迎进屋里,晏宁擦了擦凳子,恭请董元卿入座。
“大人和官爷光临寒舍,是来吃西红柿的么?”晏宁笑问。
还真不是,他们是来买玉米种子的。不过有新鲜玩意儿吃,两人自然不会拒绝。
“西红柿熟了?”钱三两眼放光,诚实的表情出卖了自己是个吃货的本质。
晏宁:“有几个已经熟了,大人您稍坐片刻,我这就去摘来。”
两人哪里还坐得住,董元卿随即起身,与他一起去地里。
栅栏边上,一个个比柿子还大的西红柿成串成串地挂在茎条上,一眼望过去场面震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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