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甘愿领罚,”只听叶寒川说,“只是,阿娆已有两个月身孕,待我入了弗谖洞,不知娘能否找个可靠的人照料她,还有无忧,您这孙子皮得很,我怕阿娆太辛苦。”
千娆捂住了额头,看看身前的无忧,无忧大了若像叶寒川这般,她真得气死。
不料这一招非常管用,林青崖面上怒气立刻消减,打量着千娆说:“又有身孕了?老大才一岁多吧,就又怀上了?”
千娆只得胡乱点了个头。
“叶林两家从来人丁稀少,这丫头倒是能生养。”林青崖坐了下来,“但是生得太勤却也损害身体,往后还是要注意着点。”
“娘教训得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青崖看看叶寒川变老实了的模样,心气稍顺,说道:“罢了,既然又怀上了,老大也还小,你这个当爹的跑去山上躲清闲总也不合适,这顿罚先且记下。”
“是,”叶寒川暗松一口气,说,“多谢娘体恤。但还有一句话,寒川不得不说。”
林青崖的脸又板了起来,问:“你还敢说什么?”
千娆将示指放到唇前,提醒他见好就收,不可再多说,但叶寒川还是说了出来:“娘先前说您不认她,但寒川这辈子却只认她一个,万请娘成全。”
千娆见状,也赶紧抱着无忧跪到叶寒川身边。
林青崖打量着身前这对碧人。她深知自己这儿子心志坚定,而对她并不亲近,若是不遂了他的愿,便是断决母子关系这种事,他也未必就干不出来。
她说道:“你要我认她,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两个另择吉日,重新拜堂行礼。”
二人没想到林青崖能答应得这样容易,大喜过望。叶寒川道:“全凭娘安排。”
林青崖又说:“另外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叶寒川问。
“礼成之前,你们要分房而居,相守以礼,不可逾矩。”
“是!”两人同时答道。
“好了,回来这大半日了,让龙嫣先给你们安排两间房休息一下吧。——咦,龙嫣那丫头呢?”
“我找武妍安排房间吧。”叶寒川说。
“也好。”
两人退出房来,走出院门,千娆崩溃地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谎也好扯的吗?你娘迟早要识破的,到时怎么办?”
叶寒川却不以为然,笑说:“幸得你平日教导有方,我才有了这种急智。这算什么谎?你我平时这么努力,没准你已经怀上了。”
“可我今早来红了啊。”
叶寒川一算日子,问:“你怎么不早说?”
“你,你也没问哪。”
“那也不怕,”叶寒川说,“大不了我们接下去更努力一点,你终归会怀上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观了?”千娆无奈道,“你就去弗谖洞好了啊,你娘这么疼你,哪能当真关你一年?十天半月一准放你出来。”
“那你就小瞧我娘了,”叶寒川说,“弗谖洞不是随随便便就进的,入洞日出洞日都要登记在册,差一天都不行。她是当家主母,哪能轻易放我出来?叫她还如何服众?而我一旦进了弗谖洞,倘若擅自离开,按照岛规是要驱逐出岛,永不可返还的。——你当真想一年见不到我?”
“哎,”千娆想想确实不舍,叹了一口气说,“希望这一关能顺利通过吧。”
两人被安排住到了两个院子,平日只能在院门口相见,隔着老远,像握握小手摸摸小脸这类平日做惯了的亲昵举动,那是万万不能做的。
两人只能眼巴巴互相望着,毕竟武妍受林青崖之命,一直都在旁边盯着他们。
好在,岛上的布置、准备紧锣密鼓,婚期也转眼到了。
婚礼前夕,林青崖突然来到千娆房中。千娆赶紧起身相迎,尴尬地束手而立。
林青崖在房里转了一圈,在无忧身前站住,问:“这孩子晚上睡觉闹吗?”
“以前闹得很,”千娆说,“现在就好多了。”
林青崖捏住无忧的小下巴,打量了一会儿,说:“长得和川儿小时候真是有些像,你瞧瞧,川儿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讨喜得很。——来,再叫声奶奶。”
无忧果然“奶奶,奶奶”地叫起来。
千娆看林青崖面露慈爱,好生欣慰,说道:“这孩子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
“你们小两口,身边没有长辈提携,哪里会带孩子,可见这孩子是吃不少苦,好在这小身板倒是长得结实。明日就是你们大婚,今天开始这孩子就跟着我住一阵,你今晚正可好好歇一歇,到时新婚燕尔也方便,只是你有孕在身,要注意不可过度。”
千娆脸上一红,心里想:这林青崖,看上去好像对孙子全不在乎,其实稀罕得很。“多谢夫人体恤,”她说,“但无忧一直都是跟我一起住,突然分开,我怕他夜里闹腾,扰夫人休息。”
“这你放心,我本身睡得少。”
千娆看她势在必得,不敢再坚持,说:“那全凭夫人作主。”
林青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终不至于霸占了你儿子,十天半个月也就给你还回来了。”
“夫人言重了。”
林青崖望望千娆,说:“两年不见,不想你变得这般懂规矩,但规矩不光是在我面前做的,男子思□□,你作为内助,当予匡正,不可荒淫度日,虚耗了身子。”
千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只得低着头,不住地答:“是,是。”
林青崖看看她两只手,又说:“我看陆地上臂环之风盛行,你怎么两手空空,连个镯子也没有呢?川儿这样亏待你么?”
“不是的,”千娆连忙说,“戴着镯子抱无忧不方便,硌得慌。”
林青崖取出一枚玉镯来:“把手拿来。”
千娆不敢推辞,伸出一手。
林青崖把玉镯套到她腕上,握着她的小臂摸了摸,说:“细皮嫩肉,白里透红的,真是个天生的美人……”
林青崖说着,神情忽然变得格外阴冷,千娆抬眼瞧见,吃了一惊,慌忙抽回了手。
“你当真有身孕了?”林青崖问,语气已冷得好像能化水为冰。
千娆不敢再看她眼色,肚子里狂叫:惨了惨了,她难道还会看脉象?
“说话!”
无忧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突然紧张的氛围,不安地抱住千娆的腿。
千娆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到底是看穿了脉象,还是想要诈我?我该抵死不认,还是跪地讨饶?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叶寒川大步走了进来,他脱下外衫甩在地下,径直走到林青崖身前跪下,低下了头:“是寒川胡言乱语,行事荒唐,请娘重责。”
千娆自也不再挣扎了,抱着无忧也在叶寒川身边跪倒。
林青崖看他忽然进来,真是来得正好,咬牙切齿地说:“你想挨蛇鞭,我就让你尝尝滋味。”
她从腰间抽出一条白森森的鞭子,这鞭子通身节骨,咯咯作响,显然是条蛇骨。
她一步转到两人身后就把鞭子抽了下来,叶寒川将千娆与无忧揽入怀中,独自受下这一鞭,立刻痛得一颤。这蛇鞭不仅锐利,而且浸着蛇毒,滋味远非普通鞭子能比。
林青崖还不解气,喝一声:“再脱!”
叶寒川知她在气头上,不敢慢了一刻,当即解开衣带,褪下中衣,整个后背就裸露了出来。
林青崖已再次扬起蛇鞭,但看到叶寒川背上那些各形各状的伤疤时,这第二鞭迟迟落不下去。
“啪”一声,鞭子丢在了地上,林青崖走到一边自己喘着粗气。
“娘还没有消气。”叶寒川说。
“你少惺惺作态!你就是想着法地想气死我!真想要我消气,马上给我滚到弗谖洞去,好好想想你叶寒川心里到底还拿不拿我当娘!”
看叶寒川跪着不动,林青崖指着他问:“你去不去?”
叶寒川默然不语,但显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千娆看林青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猜想下一句必然又是断绝母子关系云云,赶紧从叶寒川臂弯里钻了出来。
“夫人请息怒,”她说,“寒川不愿意去弗谖洞,是有他的苦衷。”
林青崖冷笑一声,说:“他有什么苦衷?你仗他护着,也敢来糊弄我吗?”
千娆一缩,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夫人,请您先听我说。叶家受上天捉弄,寒川他自小没能在您膝下承欢,他不懂得怎样讨您欢心,做错了事也不知该怎样求得您的原谅,他又万般不愿去弗谖洞,因而扯出这段荒谬的谎来,是他做得不对,我也不该这样一起来欺瞒您。您再生气也舍不得打他,您却不知道,您要罚他多少鞭子,他都愿意受着,唯独这冷冰冰的弗谖洞,他实在害怕进去。您或许当他这些年在外面逍遥自在,但其实呢……”
千娆轻语说着,不由心中酸楚,林青崖未发一言,背过了身子。
“但其实,”千娆接着说,“他害怕自己牵累别人,这些年从来独来独往,形单影只,他不敢在万蝠岛久留,也不敢与任何人亲近,从小到大,他都那么寂寞。您知道他历经多少艰辛,才能没有顾忌地来到这岛上,才敢像平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好不容易他身边能有人陪伴,他不用再那么孤单,求您不要再把他孤伶伶地关到那山洞里去。如果非要关他,求您让我一同进去陪他。”
千娆说完,林青崖许久没有动静,千娆探头望望,却见一滴泪从她脸颊滑下。
糟了,千娆咬住手指,怎么把她惹哭了。
叶寒川也瞧出形迹,神色一变。“娘,”他轻声道,“是儿子不孝,儿子愿意去弗谖洞……”
“罢了,”林青崖抹去泪,打断道,“为了这婚事,这么大的场子都布置下来了,总不能白白浪费。”
叶寒川一愣。
千娆大喜,问:“夫人,您原谅寒川了?”
“趁我还没被气死,赶紧把这婚事办了才好。”
“我们绝不会再这样惹您生气了。”千娆说着搡了搡叶寒川。
叶寒川这才反应过来,连说:“谢娘,谢娘!”
“今天不早了,”林青崖说,“散了吧,婚礼就推迟到三天后,那日子也不错。”
“啊?”叶寒川又愣,“为什么推迟?”
“你受了蛇鞭,明天还能洞房?”
“能!”叶寒川连连点头,“不用推迟,明天就很好。”
林青崖知这小两口这些日子只得隔门相望,早就心猿意马,当真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点头应道:“那就照原来,还是明天。”
“是!谢娘!”叶寒川说着望望千娆,两人握住手一同眉开眼笑。
“还在这干嘛呢?”林青崖本已带些浅笑的脸又板了回去,“先前怎么跟你说的?”
“是,是,寒川告退。”叶寒川赶忙松开千娆的手,起身就走。
第二天,晴空万里,碧波轻漾,整个万蝠岛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孩子东跑西蹿,嬉笑尖叫。两人重新披红戴花,在岛民一双双笑眼的见证下,再次拜了三拜。
洞房夜,喧嚣散去,屋里只留两支红烛相映成辉。
叶寒川替千娆除去凤冠霞披,把她轻轻抱上床,轻柔地将她望着,说:“你好美,你怎么这么美。”
千娆轻笑,叶寒川又说:“你怎么这么好。”
“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千娆笑说。
“你不是受我娘之命,要匡正我吗,我总不能让你难做。”
千娆捂住脸笑起来,问:“你都听到了?”
“自然是听到了。我看我娘进你院子,就猜你多半要露馅,我不得听着点。”
“那你干嘛还要顶着你娘的气头冲撞进来,不会等她消些气,再跟她解释么?”
“我怕你傻傻的,还敢抵死不认,不知我娘以前在惊奇谷颇学过些切脉的手段,一旦惹恼了她,往后你这叶家儿媳不就难做了?没料到你这样能干,三言两语就化险为夷。我还以为我在你这儿学到了点本事,谁知还差得远了。”
“你也不是不会说话,”千娆说,“其实你膈应起人来,才是字字珠玑,你就是性子别扭。”
“那我还有救吗?”叶寒川问。
千娆“扑哧”一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说呢?”
“啊……”叶寒川叹了口气,突然吻了上来。“还好娶了个贤内助,”他在千娆耳畔低声说,“往后余生,就请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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