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后的人追上来前，两人跑回咖啡馆附近。
“这里。”连周在路边的车旁停下，把跑过头的陆怀绫拉回来，两人先后上车，把人远远甩在后边，绝尘而去。
陆怀绫贴在窗边喘着气：“有水吗？”
连周丢了一瓶给她：“要回园区吗？”
陆怀绫这才想起秦之卉，一口水还没咽下就去看她的消息，一来一回聊了几句，得知她在天塔上遇上了陈西园，才放下心来：“回园区。”
连周在园区大门外把陆怀绫放下车，她商量说：“我明天就去你那儿，可以吗？”
他拆了把钥匙给她：“随你。”
“那我回去了，”陆怀绫走出两步又走回来，弯腰敲敲车窗，“中秋快乐。”
连周愣了下，刚要开口，她已经转身跑远了。
三七巷里一盏路灯都没有，只有隔壁三十六号夜夜点着灯，勉强给三十七号匀了些灯光。
走了长长一段夜路，连周开门拉灯，径直走去不足一平米的淋浴间，低头刚要把衣服换下来，就看见胸前一块醒目的红色痕迹。
他松开衣摆抬手擦了擦，不是血迹，又觉得有些许眼熟。他忽而想起电梯下坠时突然撞上来的那个人影，白色上衣上的痕迹正和她今天的唇色一样鲜艳。
低头这么想着的时候，丢在洗手池边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拿起来扫一眼，直接关掉，淋浴间里只剩哗哗的水声。
*
陈西园把汽车停在街边，扭头问：“到这儿了，你自己进去？”
秦之卉下去：“都到这儿了，就进去坐坐呗，喝杯茶什么的。”
“这么客气，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秦之卉瞪他：“那你快滚，别跟来。”
陈西园跟着下车：“你这么说了，那我必须去。”
秦之卉翻找出钥匙，开门进去，一迈进门就后悔了……
秦正初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她：“又去哪里鬼混？”
坐在他侧手边的姜荷却是笑着说：“回来了？”
话音刚落，跟在秦之卉身后的陈西园恰好迈进门内，都不给秦之卉回头拦住他的时间。
秦之卉张口结舌，秦正初看见她身后的陈西园，笑着问候道：“西园？好久没见，进来坐。”
看到屋内的人，陈西园怔了怔，低头“嗯”一声，一句舅舅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口。
“哈哈哈，进来坐，进来坐。”秦之卉尴尬不已，话一出口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坐什么？这种时候不该把陈西园赶回去？
她小心去看陈西园，他已经换了鞋站在门边等她。
秦正初招呼陈西园去他边上说话，秦之卉坐不住，自己躲去给厅里几位泡茶。
秦正初语重心长地说：“听说你考进远征队了？还没给你道喜，既然进了远征队，以后就该稳重点，少跟秦之卉来往，别跟她跑偏了。”
“哪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姜荷忍不住笑，话是对着秦正初说的，目光却好奇地定在陈西园身上。
秦正初反应过来，给她介绍：“这是……”
“我记得，是……”
“哎呀！”厨房里倒水的秦之卉大叫了一声，秦正初皱皱眉，似要发脾气的前兆，姜荷瞥他一眼，起身：“我去看看。”
她拉开玻璃门：“怎么了？”
秦之卉求助地看着她：“水洒了……”
姜荷进门拿走她手里的茶具：“我来吧。”
秦之卉在一旁看着，企图用聊天让她分心，多拖延一段时间：“还是你厉害，我笨手笨脚的，一会我哥还要嫌我泡的茶不对味。”
“那是你不够耐心。”
“对，我就没那耐性。”秦之卉大方承认，又道，“姜荷姐，我和你商量个事？”
“说来我听听。”
“下个月护卫队要考核来着，我想着，如果结果不好我就回天塔做事，你以前答应过要带带我，还记得吧？”
姜荷手里动作一直不慢半分，直到此刻才明显顿了顿，说：“当然记得，不过我最近比较忙，下个月可能更忙，我回头交代洛兰，她会给你安排。”
“谢谢姜荷姐。”秦之卉笑嘻嘻地说，“忙成这样，忙什么呀？出城的事？人选好了么？”
姜荷笑：“哪儿听来的？知道的还挺多。”
“这不是没路子才来找你打听么？”
姜荷扬眉，觑着沙发上的秦正初说：“那你可找错人了，问你哥去。”
“别了。”秦之卉拒绝，见姜荷已经把茶沏好了，帮忙拉开门，随她出去，没想到陈西园还坐在客厅里没走。
秦之卉屏住一口气远远坐下，陪他们把茶水喝完，心下观察，看不出什么情况。秦正初问一句，陈西园答一句，意外地冷静，她便拉着姜荷小声说话，无事发生。
她们这边说着，陈西园起身告辞，秦正初留了他一步：“你开车来的？”
“是，在门外。”
秦正初略一思忖，看着姜荷，对陈西园道：“你回一区顺路，不介意的话送一送？她到天塔就行。”
“咳咳咳咳……”秦之卉被一口茶呛得脸红，秦正初又皱眉看她，她擦擦嘴，“没事，没事。陈西园，你没回园区吧？好像不顺路，要不找小黄送送？”
陈西园镇定道：“我回园区。”
她尽力了，奈何有人不领情。随便了，毁灭吧，秦之卉心里骂了秦正初几句，转头跑进卫生间清理。
车里很暗，陈西园坐在前面，认真看着道路，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后视镜里看，其实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那里坐了个人。
“我记得你。”一直安静的姜荷突然出声。
陈西园顿时心虚，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捉住，他觉得自己当下的行为十分可耻，又忍不住想听听她接下来的话。
陈西园凝视前方，因为心跳得很快，他只能保持沉默，让自己显得沉着一些。
姜荷试着说：“以前在一区那时候，你才到我肩膀那么高？一晃好几年过去，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陈西园心一梗，紧张感瞬间消散，他生硬地“嗯”了声，告诉她没记错。
“远征队回城那天我有看到你，那时候就觉得眼熟，没想到还真是。”
陈西园顿时受宠若惊，惊喜的同时又开始紧张，她有注意到他一直在看她么？他这时开始后悔，当时都让陆怀绫看出来了，她也一定注意到了……
陈西园一直不搭话，兴致缺缺的模样，姜荷也没兴趣自说自话，车内又静下来。
直到快抵达时，她才开口：“前面停就好。”
“麻烦你了，多谢。”下车后，姜荷道声谢，陈西园点点头，看着她一直往前走去，等人走远了，他懊恼地用力砸了下方向盘，真够丢脸。
*
第二天，陆怀绫一早就带着保险箱，偷偷摸摸往三七巷里走，很久没来了，但路线她还清楚地记得。
拿着连周给的钥匙打开门，里面依旧干净整洁，她进门喊了连周几声，没人答应。
主人不在，她不能擅自上二楼去人家卧室里找人，就当他出门了，回身把门关上，直接坐到桌前拿出保险箱内的东西，专心干活。
屋里白天一样要开灯，坐在里面，分不清白天黑夜，无人打扰的情况下，陆怀绫忘记了时间，一坐就是一整天，饿了就拿路上买来的面包咬几口，到后来，趴在桌上就沉沉睡去。
“陆怀绫，陆怀绫？”似乎有人在叫她，“出城了。”
她腾一下坐起来：“什么时候？”
连周站在桌旁，看着她睡眼朦胧，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袄，不过两日，在她身上就像横跨了夏秋两季，直接入冬，手底下还压着整张平铺的地图。
“检查一下，口水流上去没？”
陆怀绫拿开手翻看，抚着胸口说：“没有。几点了？”
“晚上七点。”
她站起来：“我要回去了，还能赶个末班车。”
“没了，我回来的时候刚开走。”
“啊，那怎么办。”
连周一点也不急：“吃过饭了么？”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肚子是饿的：“没。”
“等着。”连周打开橱柜看了看，只剩半包挂面，犹豫片刻，最后仍是选择动手下面，橱柜里唯二的鸡蛋也坏了一个，他只好牺牲一下，把剩下那个装进她碗里。
“凑合吃吧。”地图被卷起来放到一边，他把碗筷端到她面前，自己也拿了一份，忙到现在回来，他也还饿着。
陆怀绫呼呼几口快嗦完，看他拿起地图边看边吃，还剩大半碗，不由控制自己慢下来：“很能干嘛，味道不错。”
他往她碗里看一眼，谦虚道：“是你饿了。”
……
连周指了图上一个点：“你就翻译到这里？”
“什么叫就？”陆怀绫停下筷子，“很难的好吗，你别翻我资料，弄乱了我又要再标记。”
他把书放下，征询她意见：“一会我看看？”
有人帮忙，陆怀绫当然不会拒绝：“你想天天看都行，佣兵团的任务我帮你搞定。”
“不用了，”他暂时把地图搁到一边，思考了会，决定和她说，“我去参加执行队的扩编招募了。”
陆怀绫评价：“多此一举！你直接来远征队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一样，”连周给她解释，“招募是队外人员，尤其针对雇佣兵，只要求利益一致，届时随队出行，不用完全服从指挥。”
陆怀绫笑说：“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这种招募要求有多高？你又能进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笑，陆怀绫懒得去猜：“随便你，你有主意，我管不着。其实你来远征队也没什么，江留也没怎么限制我，只是……”只是，在人前还是要守规矩。
连周隔空点点她的碗：“再不吃凉了。”
第七十二章
转眼快到十月中旬，期间，陆怀绫一直待在三七巷里，连周常常夜不归宿，她险些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努力了近半个月，她的工作已然接近尾声，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专心地去做一件事。连周偶尔回来，会抢了她的位置赶她去休息，为此，他也出了不少力。
眼看能提前完成任务，陆怀绫欣喜之余，不忘询问江留，什么时候把地图送去给他，他却迟迟不给答复，不知是在忙什么。
半月来陆怀绫近乎与世隔绝，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今日连周回的早，她给他展示了成果，对着图上未译全的最后一块区域发愣。
“我给他去信，一直没有回复，你天天去天塔区，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你点开新闻头版自己不就能看到？他现在应该没工夫理你。”说着，连周找了份报纸丢到她面前。
陆怀绫接来，仔细看完，苦笑道：“离入冬不远了，我不会白忙活了吧。”说完，她又想，“不对，他既然和我说好了，那就是有打算了，这算以退为进？”
转头，连周已经接手她的工作，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陆怀绫把报纸叠起来放回去，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问你话呢，你怎么看？”
他的笔在纸上顿了下，晕出大块墨：“我怎么看有用吗？”
“你不要觉得事不关己，他要不能带队出去，你们随队的跟谁走？”
“你们可以弃暗投明，来佣兵团。”
陆怀绫拒绝：“不可能，天天跟你吃清水煮挂面，到时候出城都拿不动刀。”
“你吃的时候怎么不说？”
“啊，你看你的破笔，你这里就没一样东西能正常使用对吗？”陆怀绫看着染黑的笔记，飞快把他的笔抽走，念念有词，“我用的时候怎么老断墨呢？就像你淋浴间那个能卖废品的喷头，时冷时热，我昨天差点冻死在里面，还有你那煤气罐，昨天漏气了知道不？你就不怕毒死我呀……”
“佣兵团登记送的，你就不知道换一支？”他从抽屉里抓出一把，低头把黑了的一块补上，“快写完了。”
潜台词是，你可以回一区过好日子了。
*
天塔中将开最后一次会议，城邦快报的记者早早抱着相机蹲在天塔附近。事关执行官这一要职，这一回，几位执政官想再冷处理都不行，今日必有收获。
然而事实是，等到中午，会议时间结束，至始至终只有指挥官姜荷进了天塔。
至于处在漩涡中心的那位，听说早早到了，不过律法规定，远征队的成员一律不能入镜，更不要说执行官本人。记者认不出哪个是他，随便放了个背影上去，开始思考今天这段该怎么编……
江留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边，临近中午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姜荷款款走进来：“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不过今天确实只有我一个人。”
“直说吧。”他最厌烦她这喜欢拐弯抹角的习惯。
“恭喜你，”姜荷显然不让他如愿，“你的目的达到了，你猜是哪个？是今天能顺利卸下职位，把名牌留在这儿？还是你的威胁成功了，所有人对你妥协？”
“你一定要理解为威胁，我也没办法。”
“如果是我要卸任，那大把人争着上位。听说你要走，已经有远征队队队员来请愿离队了，”姜荷也走到窗边，“领主接到消息，又从病床上爬起来，为了他老人家的身体，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决断。”
“你成功了，‘征途’任务上，只差你没落款，”姜荷缓了很久也没等到他接话，只好继续把话说完，“只是……上面附有一个条件，这是所有人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江留直接问：“什么条件？”
“带我随队出城。”
他答应的很快，表态：“你有准备的话，随意。”
这是在简洁明了地告诉她，出城可以，但是一切由她自己负责，队伍不会对她特别关照。
“放心，安全问题我自己负责。不过我要提醒你，任务书上，我的责任是调整计划和决策，可以明白么？我们最好意见一致，希望我的职权不会影响到你。”
“说到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我目标一致，都是……”姜荷故意在此停顿，“为了城邦。不用怀疑我，这句是实话。很可惜你当初不听我把话说完，但是现在我没那个想法了，各凭本事？但愿你不会后悔。”
江留：“你这样说话不累吗？”
“你听得懂就行，记得签名，洛兰会把任务书会送到你手上。”姜荷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
她刚走没多久，洛兰就拿着文件进会议室了。
江留去会议桌边坐下，看着任务书上的条款。比起上一次他们单独说话，姜荷似乎多了许多底气，她话说得内敛，行为却一直这么告诉他。
她这突兀地底气是从何而来？江留沿着时间线思考。
洛兰见他提笔不动，似乎有什么事悬而未决，提醒了一句：“执行官大人，该签名了，任务确认时间今晚截止，需要在零点前录入系统中。”
江留最后看一眼，有了点头绪，一笔勾成，合上书页交还洛兰。
“洛兰小姐，你会对自己亲眼所见深信不疑么？”
洛兰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优秀的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镇定，继而微笑着说：“说实话么？那不一定，譬如指挥官大人习惯微笑，而领主大人对谁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我能通过观察确定他们每一句话里的情绪么？如果可以的话，那我这秘书当得不太合格。”
“相比亲眼目睹，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在说每一句话前的情绪变化，都是有迹可循的。”
江留皱眉，洛兰补充说：“不过通过您的表情，我现在可以很确定，您对我的答案不太满意。”
“错了，”江留起身，“现在就去录入信息吧，别漏了关键条款。”
洛兰不明所以，低头应好。
第二天，“征途”任务重启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城邦。
昨天，城邦快报还言之凿凿地在头版上说明，执行官这一次是真的完了，其余几位执政官甚至不愿意和他同桌谈话，关系破裂，他将如愿地永远失去城邦最高执行官这一荣耀身份，如今不如谈谈他的后路。
论坛上也开始兴致勃勃地议论，江留是该加入佣兵团，日后重回天塔，把几位执政官踩在脚下；还是走错了棋，从此一蹶不振，成为七区外的夜游醉鬼之一，种种声音，不一而同。
前者呼声更高，比起英雄末路，人们还是更喜欢看打脸爽文，怪的是，还真有人开帖写作。
陆怀绫原本还满心担忧，想着怎么回去组织队员声援江留，结果津津有味地追了一夜文章，连周回来时把她从沙发拖起来，忍不住问她：“昨天就帮你把地图译完了吧？你怎么还不走？”
“我再看一章！”
连周拿走她的手机看了眼，看笑了，打开新的头条放在她眼前：“真可惜，完结了。”
陆怀绫找回帖子翻到底部，楼主写到一半封楼了，顺便把城邦快报这无良媒体痛骂了一遍。
她顿时没了胃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好像见不得他回去。”
陆怀绫细数手里的资源：“我觉得写得挺好，江留来佣兵团也行，我们手上有地图，我有钱，他肯定也有钱，买了装备物资和车，我们自己行动。”
连周问她：“那城邦要从中作梗呢？”
“我们在佣兵团，他们管不着。”
“他从这位置上下来，佣兵团敢要他那叫引火上身，城门一封他怎么走？”
“你非跟我过不去是吧？”
连周果断结束这段谈话：“吃饭。”
吃饭的间隙，陆怀绫把新闻看全，其中提到姜荷：“指挥官？我说怎么一天就变了风向，原来是有附加要求。”
她想起还没和连周说过城外的一些事，于是问：“你知道她是玩家么？”
“是么？”
陆怀绫把尚钟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我见过她几面，不像有自保能力。为了通关想出城可以理解，可是她不怕路上出问题么？”
连周低头想了想，告诉她：“这样的人去城外，会随身带人的。”
“听说她是审判官女朋友，这关系有点微妙。”陆怀绫忽然想到，如果是游戏安排的亲缘关系，那么玩家没办法拒绝，但如果是随时可以切断的亲密关系呢？
进游戏快将近半年，姜荷能和游戏安排的毫无感情基础的NPC在一起五个月，怎么做才能不引人怀疑？刻意保持距离必然不行，真要做戏的话，牺牲又属实有点大。
五个月时间，总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分手，她为什么不？还能喜欢上一个NPC不成？
陆怀绫问：“你有没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他答的很快：“没有。”
“那……我问你，如果你知道你的女朋友对你没意思，但是她要你陪她演戏，你能愿意吗？”
连周想也不想：“我没有女朋友。”说完，他觉得自己像在急着证明什么一样，答非所问，想改口，那又太刻意。
陆怀绫强调：“我是说如果，你幻想一下行不行？比如你的清纯初恋女友。”
连周不想理她，陆怀绫哈哈大笑：“想不出来？你一把年纪了，不会没……”笑到一半，头顶的灯泡忽然闪了闪，周围立刻暗了一度。
她不笑了：“怎么回事？”
他习以为常：“跳闸了。”
“我建议你立刻搬家，这个居住条件，NPC都看不上你！”
第七十三章
在护卫队园区看到新闻的秦之卉，年末考核前的训练都顾不上了，搭上最早的一班车就往家里赶。
回到新城街道的家中，看到秦正初不在，她安心了一点。她情愿相信这个决策和秦正初无关，他是不知情的，现下正在为此奔忙。
指挥官怎么可以离开城邦呢？姜荷没经历过专业训练，没有半点能力护身，让她出城，简直是送羊进狼窝。
秦之卉在客厅里踱步，焦急的不行，盼着秦正初回来，又不想他回得太早。
终于在夜幕降临前，秦正初在保镖的护送下回来了，他看起来镇定自若，慢条斯理地换了鞋进门，这才注意到秦之卉：“今天这么早？”
秦之卉上前，开门见山：“哥，姜荷姐她……”
秦正初侧目一瞥，目光冷厉，马上变了张脸：“没你的事，别多管。考核怎么样了？”
秦之卉怵了怵：“还没开始。”
“嗯，好好准备，别给家里丢脸。”秦正初敷衍了一句，径直上楼进书房。
犹豫半晌，秦之卉鼓起勇气追上去：“你同意了？你签名了？”
“秦之卉，”他叫她全名，保留了一丝耐心，“这是天塔中枢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你不懂，不要多管。”
“什么决定，你们这帮自私鬼，如果只是想制约执行官，你不能去？护卫官不能去？非要让一个姜荷姐去，你们都怕死是吗？把别人推出去就好了，怪不得你总要反对执行官出城……”
秦正初怒拍桌案：“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这什么态度！”
秦之卉被吓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你真的喜欢她吗？”
“滚出去。”
她原地踌躇了会，气得一跺脚，转身跑下楼：“滚就滚，我不回来了！”
秦正初冷眼看着她跑掉，扶额合眼歇了会，稍后就重新睁眼，专心敲击起身前的键盘。
他眯着眼，生怕看错一般，把屏幕上的八改成六，盯着这个数字看了许久，接着一扫怒容，勾唇笑起来。
……
昨天天塔组织的最后一场考核结束，宋明远回到出租屋魂不守舍地守了一天，紧张地等候结果。
那个人告诉他，今天就会有成绩。
午后，他终于收到心心念念的邮件，手攥成拳支着脑袋，飞快点开看了眼，入目三个字，恭喜你……
宋明远长出一口气，忍住起身庆贺的喜悦，认真把邮件一字不漏从头到尾读完。
他的成绩是……恰好过了考核的及格线。
宋明远不由庆幸，在发布的入队名单里，他的名字排在最后一位。通过考核的不过十人，而他是唯一一个过关的护卫队队员，再除去一个倒数第二的雇佣兵，其余人皆是来自警卫队。
足够了，起点不同，能达标不是更能证明他的能力么？
宋明远开心地关掉邮件，这时他才发现，收件箱里还有另一封未读邮件，和他的成绩一同到抵达。
邮件内容只有三个字。
恭喜你。
发件人叫，秦正初。
宋明远心一凉。
难怪他六十分，这么正好。他明白了，其实他根本没达到标准，只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宋明远心情复杂，羞愧之情不断上涌，想起考核后，他还自信满满地向秦正初保证，他就觉得无比丢脸。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忽然响起，他收起情绪，把邮件都关掉，走去开门。
看见门外的人，宋明远一愣：“这是怎么了？”
秦之卉抹着眼泪呜呜跑进来：“气死我了！”
“又是谁惹你了，秦大小姐。”
听见后面这四个字秦之卉就火大，她现在半点也不想和那个家扯上关系，抽泣道：“你故意膈应我。”
“我保证，我没有，”宋明远听得头疼，劝道，“你先别哭，有事慢慢说好不？”
秦之卉冷静了会，把眼泪擦掉，吸了吸鼻子：“帮我联系一下你的房东，我也要租这边。”
宋明远离奇道：“你这又是哪一出，钱太多？在天塔区有房子还要来住出租屋，体验民间疾苦？想搬出来独居为什么不和你哥说一声，他总会帮你安排吧。”
“别给我提他！”秦之卉炸毛，“以后我不回去了，我就不信我没了他不行，过几天考核后我就回天塔！”
“想取而代之啊？”宋明远当她在开玩笑，“他怎么说也是你哥哥，有什么矛盾过两天就都忘了，别冲动。”
“我没他这种哥哥，未婚妻的死活都不管，哪天能把我也卖了。”秦之卉气愤道。
宋明远想了下，她说的应当是那则轰动城邦的新闻：“有执行官在城外，不会有问题的，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秦之卉趴在桌上反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宋明远，我感觉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从我搬进护卫队园区回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固执、易怒、还自私。”
她半抬起头：“是我的错觉吗？”
宋明远许久没答话，他缓慢坐到她面前，极其认真地问她：“你真这么觉得？”
秦之卉想了下：“是！非常明显！”
宋明远回想着某夜和秦正初的谈话，他原本不信这么不着边际的事情，一直以为是秦正初开的玩笑，便没把那段话放在心上。
可如今，秦之卉这么说。她是秦正初最亲近的人，她的感知应当是最真实的。
“那你有没有觉得，”宋明远思虑了一会，道出了陆怀绫的名字，“怀绫她哪里不一样了？”
“哈？这和绫绫有什么关系，你扯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再问：“之卉，认真地说，告诉我，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被他再这么一问，秦之卉动摇了些：“好像……有一点。”
“有一点？”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你说，总之我不会回去了，你不帮我联系我就换一个地方，不管你信不信，我能养活自己。”
“你应该回家和他好好谈谈，谈不拢再搬家，对不对。”
“说了这么多，你还帮着他说话？”秦之卉气不打一处来，“好了，不用讲了，我自己会想办法，不麻烦你。”
她拿起包离开，宋明远被她凶得一愣，回过神追上去：“喂，你回来！”
秦之卉头也不回，他走出楼梯转角，她已经下到一楼跑出门去。
宋明远深知她脾气，等她冷静下来才能说通。他叹口气，回到屋里给她发消息，坐下来静了会，又拿起手机打开联系人，对着上面的一串数字发呆。
他很迷茫，秦正初的话跟有魔力似的，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响着。
“小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包括你那位姓陆的朋友，坦白地说，她不是你的朋友……”
没多久，他便下定决心，按下了通话键。
*
忙了这么久，陆怀绫得空去把洗净的衣服都取回园区，在宿舍里整理的时候，才发现连周的外套还在她这儿，横竖她无处可去，便多走一回，把衣服带去十四区。
开门的时候，连周正对着电脑出神，没想到他白天会在家，陆怀绫问：“今天不接任务？”
连周抬头：“怎么来了？”
“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没有，”他措辞，“一区离这里不近，你有事可以发消息，我去天塔区顺路过来，这样就不用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我差点就信了。”陆怀绫忍俊不禁，把装好的衣服放到椅子上，“送去洗过了，还你。”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去拿。
“这么认真，看的什么？”陆怀绫走过去，“执行队编外人员名单，咦，倒数第二？”
想了想进门时他不太满意的表情，她评价：“不是倒数第一，发挥失常。是哪个高人抢了你的位置？”
她握着鼠标往下划，立时瞪大了眼。
连周看着底下的“宋明远”三个字：“怎么，你认识？”
“我朋友啊。”陆怀绫乐了，“我说，你下回控分要再精准一点，只差一分，可惜了。”
他说：“能力有限。”
“别谦虚，”陆怀绫站了会，见他没话说，挥手告别，“没事我走了，人家从护卫队考进来不容易，我还得给人贺喜去。”
她走出三七巷，路上给宋明远打了个电话，然而有人占线，她只好先挂了，等回去再说。不料路上，又收到了秦之卉的来电，一接通就是她的哭诉。
陆怀绫安抚了她几句，半路改道去找她，一整个下午都在陪同她找新住处，确定在天塔附近定居下来，陆怀绫才离开。
她看着房租望而却步，秦之卉却坚持说，自己不靠家里一样能支付的起，陆怀绫只能祝她好运。
晚上入睡前，宋明远的电话来了，陆怀绫接起来开玩笑说：“宋队长，过了考核就是不一样，忙得联系不上人。”
宋明远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我这不是空下来第一个就给你回了么？”
“下一回就可以同行出城了，出发前你要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嗯？”
“好。”
陆怀绫补了一句：“还是恭喜你。”
“谢了。”听着那头的声音，宋明远一直在动摇，所以他决定掐断电话，“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好吧，晚安。”
听完，他马上挂掉，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这一边，陆怀绫看着黑掉的屏幕，心中疑惑，是她太敏感了么？
第七十四章
随着任务书的录入，“征途”任务的发起时间也在后续敲定，江留无所谓这些细节，可中枢指挥室却将这一形式看得十分重要。
几位执政官聚在天塔上，等候零点的钟声敲响，领主全程黑着脸，看着那个空出的位置，牙都要咬碎了。
洛兰事无巨细地安排好流程，领主却没有心情跟着走完，听完那一声浑厚的钟声，他拄起手杖，最先离开。
气氛很是凝重，其余几人对看几眼，秦正初点了下头，迈着步子跟上去。
一路无话，秦正初谦恭地站在一边，等到了一楼，领主不等门开，又按下25号键，直通塔顶，秦正初没问话，安静看着。
门开，领主走到中控台边，看着屏幕上的个个小方格不语。
秦正初给他推开把椅子：“您坐。”
领主开口：“你是怎么想的？”
他答：“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成全他。”
领主激动地手抖：“那是送死，是送死！时州走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送他出去，同样的代价，城邦担不起第二次！”
秦正初似有些意外：“您一直反对，就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是什么？”
“我以为，您怕受他连累，声誉受损。”
“担心这个，我不如想想这具身子还有几年。”领主冷笑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正初，你是个聪明孩子。”
“或许您可以换一个角度考虑，”秦正初无视他的警告，“为什么一定要探索？连年的探索，我们得到了什么？消耗巨量物资，换来那一点可有可无的资料？弥补不上生产空缺，城邦不过一直在做无用功。”
“我不支持江留的做法，不代表要算盘否定执行队的功绩，没有他们在外清扫，污染迟早会往城邦靠近。”
“不会的，荒原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领主摇头：“在生存面前，我们还没有下注的资格，城邦输不起啊。”
秦正初不动声色：“您比我想象的还固执。”
“我不会允许一个赌徒左右城邦的命运，江留是，只是我没想到，你也……”
既然无法达成共识，接下来的话没必要再听。秦正初悄然扭头，看见监控上的红点渐渐暗下去。
他把手插进兜里，身旁老人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每一下都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秦正初幽幽开口：“领主大人，您老了，胆色也不够看了。您不用着急，我现在就能告诉您结果。”
他吸口气，继续，“江留注定要失败，既然您不忍心看，那我来帮您一把。”
……
“秦正初，你干什么？这里有监控！有监控！”
“当然，监控室也有人正看着您。寿终正寝，比带着遗憾离开，要幸运得多，您说对吗？”
“你……你……”
看着曾在天塔权力中心辉煌一世的执政官，眼下像只蝼蚁在他手下挣扎，秦正初有种说不出的兴奋，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安心睡吧，领主大人。”
*
领主长逝，追悼会办得十分简单，红白喜丧简办，城邦传统历来如此。
吊唁结束，各自离开时，江留转头，正好对上一双圆溜溜凶巴巴的大眼睛。那边是家属区，想必这红着眼眶瞪着他的就是领主的小孙女。
看来“领主是被执行官气死的”，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只是其余人最多心中腹诽，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察觉他看过来，女孩的母亲一惊，马上捂住孩子的眼睛，把她的头扳正，低声和她说了几句什么，便没了下文。
江留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他把目光移开，就当没看见，漠然走出陵园回到车上。
司机猜他心意，问他：“执行官大人，回公寓吗？”
江留点头，结果车开到一半，他忽然改了主意：“改道，去天塔。”
进入天塔，江留一路去到十八楼的监控室，操作员愣愣地请他进门，想跟进去，被他拦在门外。
他把天塔内的监控调到心中所想的那个日期，果然是一片漆黑，一整天的监控记录都让人删得一干二净，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细数着，能做到这事的人不多。
可能是他待的太久了，门外的操作员出声询问：“执行官大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一个小小的值班员工，能知道什么？江留丢下一句“专心工作”，径直离去。
为什么有人要动领主？既不能嫁祸给他，更不能更改任务书，难道只是为了借此降低他在城邦内部的声望？
付出和收益不对等，收效胜微，没有这个必要。那老头虽然顽固，但所作所为都是为城邦考虑，按理说，除了江留自己，领主从未得罪过谁，且深受敬重。
领主的存在触及到谁的利益了么？
江留思考着这个问题，经人提醒才发现已经到了公寓。
*
已经发布的任务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世发生改变，除非那人是带队的执行官。
时间一天天过去，最终任务书上，“征途”的启程之日在新历100年11月1日。
冬天来临，大量的变异兽都将处于沉眠中，探索途中会安全一些，不过不可避免地要面临严寒的侵袭。
做好防护可以保证不被冻死，但无法保证不被变异兽夺去生命，很明显，人们宁愿面对严酷的天气，也不想和变异兽正面交锋。
故而冬天，是城邦里的人类在城外活动最频繁的一段时期。
不过启程的地点并不是城邦，而是执行队刚建立的亚兰城基地，统称B区基地。
陆怀绫只需要在园区内等通知，然而通知来得很快，远征队要先行去亚兰城慢慢做准备，这一回她提前接到了通知，不必像上次一样匆忙。
陈西园一如既往分外积极，陆怀绫到园区外的时候，他已经早早在那里等着。
陆怀绫调侃他：“这么早，等谁？”
陈西园只觉她在阴阳怪气，没好气道：“等你啊。”
“是吗？”陆怀绫嘻嘻笑道，“你等会注意一下第二部 车，嘉悦姐在上面，你态度好一点，让她放你上去。”
陈西园不想再理她：“不去。”
等到车来，他还真硬气地不上车，只是悄悄往那看了眼，随后跟着陆怀绫去到队伍尾部的装甲车上。
开车的是个警卫队队员，正是通过本次编外考核的随队人员。因为人本就在城邦体制内，即便在执行队编外，名义上可以更自由，但没人真敢违背命令行事，除非他是个无所顾忌的雇佣兵。
今次是这位警卫头一回出城，他既兴奋又紧张，一路都在关心窗外的风景，无心理会后座上的两位“前辈”，三人相互打了个招呼，车内就静下来。
陈西园心思不在这儿，陆怀绫无意再逗他，一上车就开始睡觉。待她醒过来，队伍已经到达途中休息的C区基地，上一回，她沾光去了钟嘉悦的VIP套房，今天陪着钟嘉悦的另有其人，陆怀绫有自知之明，去屋内睡地板不如睡车座椅上，索性不下车。
谁知陈西园也这么想的，见陆怀绫不动，他拿手肘碰碰她：“咱们孤男寡女在同一辆车上过夜不合适吧，你不进楼睡？”
陆怀绫拢了拢衣服合上眼：“清者自清，我无所谓啊，我又不怕谁误会。倒是你，你怕不怕？”
陈西园心疼了连周一秒，踢开车门：“你狠。”
她倾身去把车门合上：“好梦。”
闭眼歇了没多久，等队里的人都离开睡下，陆怀绫探了探车外状况，而后回来，从随身的行李中提出那方保险箱，轻手轻脚下车。
她走去最前面，拉开车门坐进去：“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嗯。”江留把车窗摇上一半，留一半透口气。
“给你发了消息不回，后来才看到新闻，猜你一直在忙，没好打电话打扰你，”陆怀绫把保险箱放到膝盖上，转动密码方便他打开，“早该拿给你了。”
“做完了？”
“不是说十月中旬前，你不找我确认一下就敢出城？”
江留说：“工作量不小，我的意思是，在城邦里比较方便。如果没完成，可以给我去亚兰城继续。”
“比起你在天塔里做的事，这简直小意思，”陆怀绫把箱子塞给他，“不只是我，连周也出了不少力，他白天在佣兵团接任务，晚上接手我的工作，前几天才搞定它。”
江留没开箱去看，而是把保险箱放到一边：“辛苦了。”
“别这么说，”陆怀绫转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颔，问，“在城邦里压力很大？”
“还好。”
他的还好应该是不太好，陆怀绫没把他的答话当回事，自问自答：“没关系，到了亚兰城还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他似乎有心事，东西已经送到他手上了，她没多留，转身推开车门说：“我先回去了，晚安。”
一只脚刚迈下车，他突然叫她：“陆怀绫。”
她疑惑地回头，他目光闪烁，话到口边又咽回去：“走吧，看错了，以为你鞋带开了。”
陆怀绫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头说了句“没有”，随后消失在暗夜中。
江留这才拿起那个保险箱，放手上转了两圈，静静端详，还是不打开。
在没得出确切的结论前，他应该再耐心一些。
第七十五章
一夜过去，队伍稍作休整，继续出发。因为此前陆怀绫幸运buff的加持，有几条路已经不允许通行，队伍换了一条新路线行进，到达亚兰城时比上回晚了几个点。
离开近一个月，一队把基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继续开发清扫附近的楼房及公共设施，建立的更多办公区和居住区，连带着雇佣兵都从露天营地搬进楼房中。
他们偶尔供执行队驱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换取物资，实际更像在交保护费。一小段时间下来，竟比从前在西边营地饥一顿饱一顿安逸得多，从此对执行队的排斥心理减轻不少。
远征队重回亚兰城，看到的就是佣兵团与执行队和谐共处的神奇景象。
方圆一公里内都是安全地带，听见发动机的响声，楼房内的雇佣兵纷纷探头来看，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远征队从城邦带了大批物资回来，都不用喊一队出来帮忙，居住在基地外围的雇佣兵纷纷下楼，主动帮忙。队员们目瞪口呆，见雇佣兵搬了物资就进仓库，有人赶忙追上去，防止他们从中偷拿。
陆怀绫从车上下来，前后看看，姜荷已经在几名队员的指引下进了基地，除去带路的执行队队员，她身边还跟了个壮硕的大高个。
陆怀绫看到了他侧脸上的墨镜，认出这人——秦家的保镖，小黄。
她望着那些人走进基地大门，才往后转，正好看见连周从一大波运输车后冒头。
看见她，他下车的动作慢了半拍。
陆怀绫不进基地，往后方去，在连周的车旁转了一圈，发觉它混在队伍中格格不入，一看就是私人物品。
陆怀绫看着后头巨大的车厢，问：“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有通知，在城墙下等。”
她走去车窗处踮脚看，看不清什么，只知里面资源不少：“这就是你回城邦早出晚归一个月的成果？”
连周挑眉：“自由的代价，只有事事不依附于人，才能随心所欲。”
“学到了，小连老师，”陆怀绫期待地问，“如果你不幸淘汰了，作为队友，我可以继承你的遗产吗？”
连周拔下车钥匙：“不是家属，哪来的继承权？”
“那我当你家属啊。”
他收钥匙的手定住，很快听到她下一句，“大表哥！”
“离我远一点，”连周和她拉开距离，“否则哪天我出事了，第一个怀疑你。”
“可持续利用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我拎的清，我会保护你。”
他没什么表情：“不用了，谢谢。”
“你住哪？”
“基地。”
“我以为你要独立在队伍外。”
“那我为什么要参加考核？”
陆怀绫摸着下巴说：“不甘心，想要杀回执行队，让组织后悔开除你。”
他皱了皱眉，搞不清她的脑回路：“你是不是又去论坛上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话听起来好像她常常不务正业。“只是消遣一下。”陆怀绫小声解释。
“怀绫！”这时，远远有个人朝他们这边跑来，她兴奋地看了眼陆怀绫，又转头，震惊道，“连周？”
“你看，情节来了。”陆怀绫忍笑，和周桂迎打招呼，“好久不见，一早就听说一级一队也出城了，没想到直接来了B区。”
“不止我们，二级队员几乎都来这儿了，你懂，有大事即将发生，方便支援。”
难怪基地扩大了几倍。
说完，她疑惑地看向连周。
陆怀绫解释：“雇佣兵。”
周桂迎礼貌笑道：“佣兵团？佣兵团也不差，有本事的话待遇还不错。”
怎么说周桂迎也是个玩家，多说多错，陆怀绫怕她再多问，决定先走一步：“刚到，我回基地收拾一下。”
周桂迎点头：“我去仓库搭把手。”
陆怀绫回到基地的宿舍中，先简单打扫一番，再下楼吃饭，物资车上装了些新鲜食材，也只有这几天能吃上，再过几日，又该日日和营养液作伴了。
一楼搭建了临时饭堂，陆怀绫到楼下时，正瞧见姜荷在人群中帮忙。
这种场景在城邦里属于不可能事件，指挥官纡尊降贵给你端盘，梦里有，只是城外终究不同于城内。这是干嘛呢，拉拢人心？也许吧，陆怀绫想。
“小陆。”
陆怀绫转头，是小黄在叫她。他手里拿着一碗刚打好的米饭，墨镜下的面容严肃，腰杆挺得笔直。明明很大一碗饭，在他手里就显得十分迷你。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
基地这么大点地方，三步就是个熟人，陆怀绫微笑着对他点了下头，什么也没拿，直走出基地大门。
走出去后她才想，不去拿吃的，她下来干嘛的？然而人都出来了，一分钟不到又返回去，会显得很奇怪，她索性溜了个弯，到外面停车点时，她发现连周竟还在车外没走。
陆怀绫笑他：“你怎么一直在这儿？守着你的宝贝怕给人偷了？”
连周闻声回头：“你又出来做什么？”
“来偷你的宝贝，”她摸上车门问，“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里面人太多，不想回去排队。”
说完，她觉得太不客气，又道：“我可以花钱买。”
连周开了后备箱，随手拿了个什么，不等她过来就关上，把东西抛给她。
陆怀绫接住一看，水果罐头：“吃这么好，以后跟你混。”
“批量购买营养液，附赠的。”
陆怀绫靠在车门上，望着夹在西边高楼中的落日降到地面以下，昼夜交替完毕，手中的罐头刚好空了。她把叉子丢进空玻璃罐中，随手埋了。
连周已经不在附近，她检查了下车门，确认锁好了，也回基地里去。
舟车劳顿两日，队员们都早早回去休息，穿过安静无人的长廊，陆怀绫回到屋内关上门。站在门后思考一阵，她把今晚的休息地点定在那只狗熊玩偶身上，地板太硬，即使有垫被，她依旧适应不过来。
把身上厚重的作战服换下来，她一头扎进玩偶绵软的肚皮上，这东西把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绰绰有余，沾上没多久，她就失去意识，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只有楼下墙外没拧紧的水龙头的滴水声，滴滴答答，响得很有规律，足够吸引人的所有注意。陆怀绫在睡梦中，仿佛都在跟着它的节奏动着手指。
“咔”，细微的木头断裂的声音，卡在下一声滴水声上，把她的节奏打乱。
她有些迷乱，接着一连数下紧凑的“噗噗”声闯入她的耳中，她蓦地睁眼，声音打住。
睡眼朦胧中，陆怀绫看到一个人背对她蹲着，右手高高扬起，手底下是一把锋利的军刀，上面隐约沾了棉絮。
那人意识到不对，一把掀了被子，底下只有两个被扎破的枕头，他缓慢转过身，阴鸷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察觉到危险，陆怀绫顿时清醒，可身体还处在睡眠中没同步过来，那人持刀向她扎来时，她躲不掉，只能抬手硬挡。
刀尖刺破了她的手臂，扎进近一公分，痛觉刺激下，陆怀绫抬腿一脚踢在他胸前，力道极大，那人被他踢得后退几步。
下一刻，她从玩偶身上跳起来，拔出随身的匕首回击。
这人要她的命，她不反客为主，下场不会太好看。
一连几刀试探，眼前的人几个转身躲开，陆怀绫摸清他的底，确认可以不用天赋。
她一直记得江留的话，buff不要用在自己身上，过度透支身体的话，等天赋有效期过去，她需要休息好长一段时间来弥补。
过招的时候，陆怀绫一直留意他的脸，可来人戴了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显然是有备而来。
连着几下格挡，险之又险，蒙面男见她攻势迅疾，已经夺不回主动权，再和她纠缠下去无益。
他一直往窗边退，等到距离差不多了，他收手转身，身后失了防守，被陆怀绫找到空子，一刀扎在后腰上。
剧痛袭来，蒙面男咬牙忍住没出声，一跃跳出窗外，陆怀绫趴在窗台上，看他跳到楼下雨搭上滚了一圈，接着抓紧墙外管道，直接滑下去。
她开口要喊人，话没出口，又被她吞回肚子里。
不能喊。
除去已知的几位，城外大概率还有其他玩家。让人知道，有人为了杀她，宁愿在基地宿舍中冒险行事，能有几个原因？传扬出去，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她的身份了，等于是不打自招。
陆怀绫在窗台上砸了一拳，回身飞快赶下楼，到了楼外时，人已经跑不见了。她抬头看着白里发黄的管道，上有细细的血丝。
陆怀绫当即低头，沿着地上的血迹走，到了存放物资的仓库外。
推门进去，里面物资堆叠如山，遮挡视线，地上的血迹逐渐消失，陆怀绫在里边找了几圈，最后只在墙角处，发现了一堆脏污的衣物。
金蝉脱壳，人早跑了。
“有人进去了！这里！”突然，门外杂乱紧密的脚步声向这边来，陆怀绫忙把带血的黑衣丢掉，四周看看，唯一的窗户怎么使劲都拉不开，多半被人在外做了手脚。
陆怀绫放弃，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只能求助天赋，她想不出有什么buff好用，情急之下，念个口令听天由命。
【宿主本人获得buff，透明度＋100】
她确认接受，没待她检查效果，几名执行队队员已经从门外陆续挤进仓库里，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看着他们，而他们如同看不见她，一个个从她身边路过，陆怀绫怕撞上去，左躲右闪避开。
0211号队员手握电棒问：“不是说有人，人呢？”
0106号摸着脑袋：“不知道啊，我明明看到了的。一个穿着睡衣的，衣服上还有……小黄鸭，对，就是小黄鸭！”他嘟囔，“总不能是女鬼吧，哪有女鬼往白衣服上印小黄鸭的，真幼稚哈哈哈哈。”
这人她认识，曾经老队友，二哈，陆怀绫想扑上去掐死他。
跟来的几名队员纷纷瞪他，二哈闭嘴认错：“可能是我看错了，看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几位师兄，快回去接着睡吧。”
亏他还知道把人叫走。
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陆怀绫急切地等人离开，趁buff还在，迅速拉开门，跑回基地。
远处值夜的二哈正好看到这一幕，仓库门自己开了，又自己合上。
他揉揉眼，不可置信：“真有鬼啊？”
第七十六章
蒙面男行动失败成功脱逃，没再折返回来，但这漫长的后半夜，陆怀绫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回到屋里检查了门窗，判断那人应该是从窗外爬进屋里，那声木头断裂的声响就来源于横在窗口的木条。
眼下窗户露个洞，风不住地往屋里跑，陆怀绫暂时找了张塑料纸遮上，风一吹就哗哗响。
分发的床上用品也都被扎得千疮百孔，如果她当时睡床上，那几刀已经稳稳扎在身上，想到这里，陆怀绫不由后怕。至于吗，多大仇，都不愿意一刀给她个痛快。
她把衣袖拉高，在小臂伤口周围画着圈，伤处不深不浅，但还是疼，左手手心被顺着流下的血液染红，这么长时间过去，已经干涸。
没有药品，陆怀绫忍痛合上眼，想着天亮了该以什么理由去医疗室；还有那个蒙面男，他是谁？雇佣兵？队里的人？她自认为没犯什么大事，不至于让人深夜来暗害她，下这么重手生怕她死不掉，只能有一个原因——有玩家知道她的身份。
蒙面男是玩家，还是受人所托？陆怀绫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些，毕竟她想不出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这么一来，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尚钟。
除了他，没有另外的敌对玩家知道她的身份，只能是他泄露出去的。
陆怀绫头痛欲裂，睡不着想不通，一切只能等天亮了再说。
没有闹铃，也没有C区的鸡鸣，天刚微亮，她就睁开了眼。
基地信号塔早已经搭建完毕，陆怀绫在屋里也有三格信号，她查了查基地住宿情况和值班表，今日尚钟在另一栋办公楼里整理资料文件，传输回城邦。
这种保密性高的任务需要交给天塔信得过的人，普通队员接触不到，正好尚钟是远征队的人，层级资历也高，基地外没有危险性高的任务，他来处理这事很合适。
陆怀绫收起信息，去到尚钟的房门外蹲他。期间，她去了医疗室，只不过白走一趟，因为她在门外看到了白莹莹，果然是三步一个熟人。
不知道为什么，陆怀绫有点怕她，可能是出于对医护人员的敬畏，也可能是因为她在城邦里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那个场景像个噩梦，把她牢牢锁在这个世界，而白莹莹就像她进入城邦新手村后，第一个与她交互的NPC，对于玩家来说，印象一定是极深的。
看到白莹莹的下一秒，她转身就走，生怕被看见。她暗想，反正血早就止住了，回去贴个创可贴等伤口愈合结痂就好，不过是一具游戏里的身体，哪有那么多讲究。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直等在这里。
中午，尚钟从办公楼回来，钥匙还没插进锁眼中，身后被人一拍。他回身，没发觉陆怀绫是从哪冒出来的，但直觉告诉他，她来意不善。
“找我有事？”
“你说呢？”
尚钟乐道：“我不知道，但是幸好不是在城邦内，否则一个年轻女孩在我房门前等我下班，我恐怕没法跟我老婆解释。”
“你可真不要脸，”陆怀绫直率地评价，而后冷着脸问道，“你把我的消息跟谁说了？”
尚钟听不懂：“什么？”
“我的‘合作伙伴’，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我是玩家。”
他惊讶：“被其他玩家找上了？”
陆怀绫沉默不语，他的表情仿佛真是一无所知。
尚钟随即恢复笑意：“所以你怀疑我？可以，理由充分，但是我告诉你，我这人没多正派，但也不会两面三刀。这事和我没关系，你不反思自己哪里露了馅，想把责任推给我？别。”
陆怀绫一脸不信。
尚钟继续指正她：“你的话有误，怎么能只除去我呢？还有谁？你不如再想想。”
“你真的很会挑拨离间，难怪嘉悦姐信不过你。”陆怀绫双手插兜靠在墙边。
“所以我们一拍两散了，你呢？”
“江队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么？”
“只是善意的提醒……”
陆怀绫挪步，匕首从袖子里滑出来，尚钟不躲，抬臂硬接她的刀刃，衣袖被瞬间划破，刀刃却卡在他的手臂上，无法深入半分。
陆怀绫又用了点劲，钢制的刀口如同碰上一块铁皮，无法破出一丝缺口。她换了目标，往他肩上划，依旧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尚钟一动不动，任她使劲，嘴里嘲道：“上回让你扎一针，是我表示合作的诚意，还想故技重施？小妹妹，回去多吃点饭，养养力气再来。”
陆怀绫非但不生气，还后退一步把匕首收起来，陪着他笑：“很厉害的天赋。”
她在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尚钟笑意僵在脸上，开锁进屋关上门。同时，有住同层的队员回来午休，陆怀绫不敢久留，假装路过，低头离开。
不是尚钟……好在不是毫无收获，三言两语就诈出了他的天赋，不算空手而归。
她顺道下楼领了几支营养液，回到屋内，接着收到消息，明天就要派发任务了，队伍有十几天的时间，为“征途”做好前期准备。
陆怀绫不敢肯定蒙面男或是指使他的人会不会就此放弃，但敌在暗她在明，她的处境并不乐观，暂时解决不了的话，只能提醒队友离自己远一点，别被牵扯出来。
她编辑几句话发到系统群聊中，蒙面男后腰上有伤，可以让江留找人盯着，近期有谁去过医疗室，表现异常，或着借口告假，都最好留意下。
消息发出去，没有收到回复，不知他们是没看到还是已读不回。陆怀绫犯困，但是疑神疑鬼不敢睡，她出去装了点清水回屋，小心把袖口卷起来，准备先把伤口清理一下。
消过毒的棉布沾上水，房门被叩响，她把棉布放到一边，左手藏到身后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连周给她一个工具箱：“不是要修窗户？找了一下，我那里有工具。”
原来他看消息了。讲起昨天的意外的时候，她还咨询了一下加固窗户的办法，防止有人再神不知鬼不觉从窗户翻进来。
看着他，陆怀绫仿佛看到了免费劳动力，不怀好意地笑：“你有空吗？”
……
“开个灯。”连周拿着扳手从椅子上跳下来。
他拆了屋里一张旧办公桌，把窗户堵得密不漏风，除了遮光和不太美观，应该没什么缺点。
陆怀绫开灯，到窗户旁验收成果，诚恳地说：“大表哥，你真好。”
连周把工具丢回箱里，陆怀绫观察他的表情，感觉她要是再多说一句，他可能会连夜把钉入墙面的钉子再卸出来。
她正经道：“欠你个人情，有事随时喊我。”
“小事。”他提着工具箱，看着她的床：“还能睡？”
“我睡这里。”陆怀绫指了指那只狗熊，自证：“我不喜欢毛绒玩具，陈西园一定要送我的。”
“嗯。”他敷衍地应一声，注意到她半挽起来的袖口，现在屋里很亮，她略微发白的脸色在头顶的白炽灯下一览无遗。
连周往她左边走了一步，看到那道未经处理的刀口，伸手握住在她的手肘内部，拿起她的手：“昨天弄的？”
陆怀绫不在意地缩回手：“哦，我刚要处理。”
“刚要处理？”他语气不好，“你应该去找队医。”
陆怀绫临时编个理由：“我怕看医生。”
“……”
“等我一下。”连周把工具箱放下离开，好一会又带了个医疗箱回来，顺便搬来两把椅子，命令她，“坐下。”
陆怀绫听话地隔着小桌坐到他对面：“我很好奇你车上还有什么？”
“这是医疗室拿的，”连周敲桌子，“伸手。”
看他认真的样子，陆怀绫忽然胆怯：“你会吗？”
“去医疗室，坐这里，你选一个。”
她果断伸手：“来吧。”
陆怀绫另一只手抓在裤腿上，神情紧张，连周开了罐水果罐头放到她身前，她看着，不禁愣住，莫名想起从前爸爸带她上卫生所打疫苗时，她总是一众小朋友里哭的最大声的那个，谁来哄都不好使。
起初是因为怕疼，后来是因为她知道，哭得惨烈一点，结束后才能吃到护士姐姐给的糖，她至今记得那甜丝丝的味道，路都走不稳时就深刻理解了苦尽甘来。
现在，手边的水果罐头就很像那颗糖，不用她一哭二闹就到手了。
见她眼眶微红，连周以为她是真害怕，拿着根棉签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还没动手。”
陆怀绫回过神，扭开头：“没有，我就是想到家里的一些事情。”
他沉默了下，告诉她：“会回去的。”
她只要一秒钟就恢复元气十足的样子，质问他：“我以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有吗？”
“有的。”
“我忘了。”
陆怀绫帮他回忆：“就是刚进执行队的时候，陈西园喊我们去听林教授的讲座，在食堂吃饭那会儿，还记得吗？我说等我们通关了怎么着，你那时候的表情就是不相信我……”
“嘶，你能不能轻一点。”回忆到一半，她反射性地要收手，被连周按住动弹不得。
连周停下动作，说：“我已经很轻了。”
“再轻一点，就像……我上回给你包扎那么轻，你看，你那时候都没喊。”
连周蹙眉，想说这么对等毫无道理，最重要的变量都不控制，不过这样下去一定会没完没了，他提议：“你要不给自己加个耐力。”
陆怀绫考虑：“是可以，但是这么好的buff，现在用了可惜了，我还是忍忍吧。”
“那你不许再喊。”
“你可以不管我，快点，我手麻了。”
连周尽可能耐心地给她消毒涂药，再拿纱布缠上。她胳膊细，剪下一截能裹好几圈，他听她哼哼唧唧了半天，简直比给自己清理伤口还痛苦，到后来，她已经趴到桌上一脸困倦。
他不理解：“有这么疼？”
陆怀绫说话有气无力，还要嘴硬：“我一天没敢睡，是困了。”
“那你现在睡，”连周坐着没动，“我还有一点时间。”
意思是他还能在这儿再待一会，她可以安心入睡。陆怀绫坦然接受，仰头倒在那只狗熊身上。
室内无比安静，静得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见，陆怀绫昏昏沉沉闭着眼，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偷偷离开了。
没过多久，陆怀绫恍然听见一段简短的默认铃声，响了三秒就被人截断，她转了个身，闷声问：“你的电话响了？”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是。”
“为什么不接？”
连周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以为你睡了。”
第七十七章
清晨，天空阴沉沉，天亮没多久起了雾，能见度极低。
白雾茫茫，陆怀绫仰头看着低垂的旗帜：“出城是个运气活，如果恰好遇上今天这样的天气，再遇上危险，找不到基地只能认栽了。”
她好像特别执着于这杆立歪了的旗子，江留实事求是道：“这只是偶然状况。”
“希望我不会碰上，”陆怀绫走到天台边，可见之处都是一片雾蒙蒙，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找我上来，你找到那个人了？”
“快了。”
“快了？”她没想到这种事情还能有个进度。
“是，快了，”江留没给出个答案，而是说，“安全起见，这期间你最好不要留在基地，谁也算不准一个亡命之徒什么时候会再出手。”
陆怀绫点头：“我听你安排。”
“上回远征队回城邦后，城市西边的探索都暂停了，”那时，他们从佣兵团营地回来，身后追有变异兽，无法确定兽群后续是否有继续往东走，他便下令暂停了西边的探索，“那边一直由尚钟负责，最后一次离开前，有重要资料遗落在那里，这次安排队伍去取回来，你可以跟去。”
陆怀绫答应得很干脆：“好。”
“尚钟找过我，”江留的话还没说完，“他在那里淘汰过一个玩家，三级一队的某个队员，资料在他的背包里。另外你可以再留意一下，那附近有没有他的天赋卡。”
“尚钟自己没捡回来？”
“离开的时候情况紧急，来不及找。”
陆怀绫转个身，背靠在栏杆上，偏头问：“这一次他去么？”
江留淡淡道：“他失职了，应该留在基地整理资料。”
“当心他记仇。”陆怀绫笑说，“具体地点是？”
“B1/15商铺，”他又多说了一句，“那里有高级污染物，资料和天赋卡拿不回来就不要了，不用勉强。”
“高级污染物？我看他是自己不想去。”寥寥几点信息，陆怀绫大致能还原出当时的场景。尚钟为了淘汰那位同为队员的玩家，把人带到商场B1层暗自处理，结果惊动了变异兽，人是淘汰了，可队里的任务物品也丢了。
否则谁会没事往商场地下一层跑？
怕她没听清，江留重复一遍：“危险系数不低，所以不用勉强，不是要你去冒险。”
“知道知道，一起去的有谁？我掂量一下要出多少力。”
“任务下发后自己申请，你有想带的人可以提前说。”
“那……”陆怀绫深思一会，决定，“我要一级的周桂迎。”
“一级？”
“她是玩家。”
他身体略微离开栏杆，看着她。陆怀绫解释：“我只是好奇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天赋，非必要，不杀人，而且她手上还有张队友的天赋卡。既然危险性不低，总得找些能帮上忙的。”
他只是提一嘴，她似乎已经对那张天赋卡势在必得。江留道：“不要太贪心。”
“我有分寸。倒是你，我看那尚钟就不像什么好人，当心他目的达成后反咬你一口。你知道他的天赋么？刀枪不入，不要轻易相信他。”
“留着他有用，事后我会处理。”不知是不是出于对她的提示的不满，他突然反问，“你会轻易相信人？”
陆怀绫认真想了想：“要看是谁。”
“比如？”
今日无风，陆怀绫望着飘不动的旗子，坦然说：“比如，游戏给我安排的队友？像这回，你让我去我就去了，换个人下指令，我指定觉得他要害我。”
听完，江留没接话，陆怀绫忽然拿不准了，禁不住问：“你觉得我能安全回来吗？”
他十分肯定：“能。”
她笑道：“你再答慢点，我真不敢走了。希望我回来前，你能把那人揪出来。”
执行队行动一向讲求效率，早上刚与江留谈妥，中午就派发了任务，经过指挥官点头同意，午后，浓雾散去，即刻可以准备出发。
同去的队伍里还有一名远征队队员，陆怀绫是个新来的，只要是名队友，资历都比她高，理所当然不用她来带队指挥，陆怀绫乐得轻松。
陆怀绫坐在车里，周桂迎坐在她身旁，小声跟她抱怨：“这里面好像就我一个一级？我明明申请了去东边采集信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安排来这里，还好看到名单上有你在。听说那边很危险，尚钟哥都没能把资料带回来，怎么会选上我呢？”
陆怀绫不清楚她的慌乱是真是假，安慰她：“别紧张。”
周桂迎静不下心，又去问前面开车的人：“旬哥，什么时候能到？”
“别着急，不管能不能完成任务，我们要在那边待三天，你这会儿急着去，到时候别又急着回来。”
答话的人叫赵旬，远征队里的一号人，听说尚钟没成事，他第一个就申请来这边，因为在队里最年长，出于礼貌，人人都管他叫一声哥。
陆怀绫往路边看，城内十分清静，偶尔有变异兽露头，也逃不过队员们的眼睛，被几枪处理掉。这一次是要彻底对亚兰城进行清扫，尽量不留下漏网之鱼，除非污染等级太高，处理不了，只能对它们的活动地区进行重点标记。
他们要去的大型商场就是上一次扫荡后标记过的地区，如果不是因为有文件丢在那儿，那块区域已经被彻底放弃。
队伍停在商场外，从外观上看，这里几乎保持了污染前的样子，不过明显能从相邻的商业街上掉落一地的广告牌看出岁月的痕迹。
赵旬聚集队员，说出自己的打算：“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先勘探一下出入口记好，明天再进去。”
他话说完，其余队员一并向陆怀绫看来，她愣了下，才想起自己如今跟赵旬是同级队员，在队伍里多了点领导力。
陆怀绫不太习惯身份的转变，飞快赞同：“旬哥说得对，我同意。”
“那就这么定了，都把对讲机戴上，不许摘，有情况一定要及时发警报。”赵旬把目光转向陆怀绫，“对了，小周还是一级，要不她跟着你走？”
正合她意，陆怀绫点头：“行。”
周桂迎暗喜，她在车里没白拍马屁。
外围勘探还算安全简单，陆怀绫把几个紧急出入口牢牢记下，两人在最后才赶回车里。途中，陆怀绫探了探周桂迎的口风，得知她来亚兰城是非自愿的，她本想留在C区驻守，对于去旧城邦也没太多想法，总之游戏态度很消极。
陆怀绫记得前一段时间，周桂迎还很是上进，从亚兰城回城邦后，周桂迎也是频繁上门找她取经的队员之一。这一趟进B区没几天，她突然就没了动力，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只不过有一点她很庆幸，周桂迎言语间只把她当个能力不俗且可以充分利用的NPC，只求她能配合自己安全回基地。
求生欲望很强烈，这就够了。
休息一夜，赵旬人到中年一心养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第二天天刚亮就把所有人都叫醒，顺便带来一个好消息，他们的商场探索大队多添了两人。
陆怀绫揉着眼从车窗探出头，凉凉的空气沁入鼻尖，她惊讶道：“宋明远？”
宋明远同样惊讶：“你也在这边？真巧，我们那队人多了，带队的队长临时安排我来这边。”
赵旬翻看新来的两人的信息，翻到宋明远的时候，脸上的皱纹藏不住，他不得不叮嘱一句：“你们认识？小宋护卫队来的，估计没什么经验，你可要照应着些。”
老东西，也想摸鱼。
看在宋明远是熟人的份上，陆怀绫还是应了：“那是当然。”
赵旬满意了，继续指挥：“准备进去了，都检查一下装备有没有带好，车就停这。注意这边是5号门，逃命的时候跑快点，最好就近出来。”
大家听完赵旬的话心里都没了底，还没进门就想好了逃命路线，这任务多半不成。陆怀绫则是不发言也不受他影响，她自己有目的在身，最好低调行事。
众人扛着枪从5号门进去，由赵旬领头，陆怀绫选择垫后，随行在队伍末尾。
经历多年风吹雨打，商场顶上已经没有任何覆盖物，步入中庭，一地的外来垃圾，不知哪里飞进来的枯枝落叶压在白色塑料袋上，四周还夹杂着淡淡的化学物质的味道，转头一看，边上就是个化妆品专柜，货架齐齐倒地，只有玻璃柜里的东西尚完好。
赵旬在半路止步，冷不丁问：“对了，尚钟那小子把东西丢哪儿来着？早上才看到，这会就忘了……”
后面的人提醒他：“旬哥，B1，还在底下一层。”
“哦对对对，B1，手电筒都拿好，下面没灯，咱们一步一步走，急不来。”
陆怀绫有一瞬间想要单独行动。
十来盏手电筒打开，光束聚集在一起，灯光并不微弱，众人找到下楼的电梯，往下看，底下一片黑暗，手上的白色光束刚好照到地下一层的地面，要是只有一个人，怕是没谁敢单独往下走。
好在赵旬只是健忘，胆量不小，壮壮胆就带头下楼，陆怀绫注意着身后，时不时转身往后照，确保安全。
身周只有下楼的脚步声，让人不由放轻步伐，宋明远慢下步子，走在陆怀绫身边，小声问她：“你不害怕？”
陆怀绫盯着手上的光束，迟疑了一会，思考自己该不该害怕，模棱两可道：“人多就不怕了。”
宋明远说：“嗯，人多，不用怕。”
“……”
听到他们交流的周桂迎转过头，申请加入谈话：“我倒是有点怕黑。”
陆怀绫往前凑在她肩头安抚她：“咱们在最后，一会跑起来最快出去。”
三人说着，队伍前段已经到达地面，有人压着声音惊呼了下，所有人都朝他身上照去，那人往地上一看，连声道歉：“没事没事，踩空了。”
赵旬马上警告他：“嘘，保持安静。”接着，他举高手电，看了看所处位置，“刚好是1号，直接沿路走吧，一个一个搜过去。”
他们似乎不知道15号商铺这个地址……陆怀绫生出单独行动快去快回的想法，很多时候，带着一拨人反而是阻碍。
她走在队伍最后不出声，慢慢上前拉住周桂迎的手，关掉她和自己的手电筒：“要不要跟我去？”
“去哪儿？”
“拿资料。”
“我们？”
“谁拿到谁晋升。”
“可是……”
好吧，看来她确实不剩多少上进心，陆怀绫换了个角度：“人多才危险，容易惊动变异兽，他们这样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我们两个走，拿了东西马上就能回去，我单独问过尚钟，知道具体地点。”
周桂迎半信半疑，一番天人交战后，坚定地点点头，跟着她摸黑往队伍反方向去。
1号商铺门外，宋明远一直关注着身后动向，忽然感觉后头一空，悄然回头去看，而后默默地关掉手电倒退几步，转头放轻脚步跟过去。
第七十八章
队伍顺着商铺编号走，陆怀绫带着周桂迎，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反方向离开，等走出一定距离，重新打开手电筒，举起来一看，再往前几步就是15号商铺。
陆怀绫把手电光束往下移，商铺里很开阔，只有倒在白光下的购物车和墙边生锈的保险柜在告诉她们，B1/15是个超市。
“这……”周桂迎当即想退却。
陆怀绫握紧她的手腕：“进去看看。”
周桂迎还没拒绝，就被陆怀绫带了进去，她紧张地关注手上的探测仪，没有任何反应，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周桂迎照着前方和四周，陆怀绫给两人脚下打光，超市里的货架东倒西歪，处处都有变异兽活动过的痕迹，但凡能入嘴的，都被吃得连包装袋都不剩，洗漱用品被拆得遍地都是，经年累月各种流体都已经凝固在地上，脏乱不堪。
周桂迎拉起口罩：“这该怎么找？”
陆怀绫想着，如果她是尚钟，把人骗到这里来动手，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这里正好够大够乱，越往里面走，越方便避开其他队员下手。
她说：“找找仓库在哪儿。”
周桂迎四处照，忽然脚下窜过一只老鼠，将货架下的空易拉罐撞得哐当响了一声，把两人都吓到，随着易拉罐原地转了几圈停下，超市暗处，有东西静悄悄翻了个身。
“吱”，撞入角落的老鼠被一下咬住。
陆怀绫努力保持镇定：“没事，探测仪没响，普通老鼠而已。”
两人找到超市最深处，总算看到那个“闲人勿入”的警示牌。
仓库门没上锁，合在那儿只留一条门缝，陆怀绫拉上手套和口罩，拿稳手电筒顺着门缝往内部照了照，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周桂迎往地上照：“看，脚下！”
陆怀绫低头，仓库门外，有一点干涸已久血迹，顺着门缝向内延伸……
周桂迎疑惑：“怎么会有血？红的，不是变异兽的血，上次队伍到底来这儿做了什么？”
陆怀绫也想问，尚钟心理素质该多好，非要跑这种阴暗的角落里杀人，换了她少说要做两天噩梦。她有了心理准备，只要推门进去，里面大约就是凶杀现场。
陆怀绫先给周桂迎做心理建设：“可能把别的活物当变异兽处理了，在这里，光靠手电筒分不清对面是什么，得一律射杀才行。”
周桂迎表示理解，后又在门外踌躇：“进去吗？”
“我来。”陆怀绫把她拉到边上，伸手推门。她慢慢用力，门上传来“吱吱”的扎耳的声音，门开到一半，她就收力停下，地上的血印子更加明显，上面还有人踩过的脚印。
陆怀绫侧身进门，尽管知道血已经干了很久，她还是下意识地绕开。仓库里比外面还乱，纸箱全被撕毁，里面的货物也遭到毁坏，四处都是扭曲的塑料瓶，被踩过压过，失去原本的形状。
她算是明白尚钟为什么不回来了。
这种环境下，上哪能找到天赋卡？虽然找到了一滩血迹，很可能是那位玩家被淘汰的位置，但血迹周围什么也没有。杂乱的一整个仓库，时间有限，她不可能把每个角落都仔细搜索一遍。
陆怀绫叹气：“找资料吧，看看有没有装着文件的背包手提箱之类的。”
周桂迎往边上走了几步，指着墙边某个货架底部：“那不就是吗？”
陆怀绫几步上前，蹲下身，把底下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拖出来，正是一个被塞满的黑色背包。她拉开一小截拉链，里面凸出一个黄色的纸袋边角，上印有“绝密”两个字。
确认过后，她把包合上，抱在怀里站起身，半是失望地说：“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没碰上污染物就拿到了，可以回去汇合了。”
周桂迎：“呸呸呸，人的嘴可是很灵验的，不要乱说。”
是么？是就好了。队伍的任务物品拿回来了，她却一无所获，天赋卡高级污染物，至少得给她见一个吧。
陆怀绫心中这么想着，耳边就适时出现了“嘀嘀”的响声，她单手覆上耳朵揉了揉，真是，都出现幻觉了。
“瞧，我说得没错吧，它真响了。”周桂迎把探测仪提起来，拿开不小心堵住出声孔的手，“嘀嘀嘀”的声响骤然变大，一下挑起了两人的警觉。
“走。”分不清变异兽会从哪个方向来，先离开仓库再说。
两人飞快跑到仓库门前，探测仪的声音不见小，反而愈发紧促，陆怀绫摸着腰上的刀，把正要拉开门的周桂迎一把带回来，示意她从门缝往外看。
周桂迎停下动作，挪动半步向外窥视——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朝仓库这头爬来。
下一秒，她也去摸腰上的东西，不是武器，是对讲机。
陆怀绫又按住她的手，阻止她发警报：“桂迎，不行！跟着来的有护卫队的人，把他们喊来对付这东西，太危险了……”
“那怎么办？”
“能解决它么？”陆怀绫强调，“我们两个。”
“我……”
“来，我相信你。”陆怀绫决心逼她一把，不由分说，拔刀就要往前冲，这回轮到周桂迎使劲把她拉回来，不让她破门出去。
周桂迎压低声音，严厉道：“那是高级污染物！训练时不是有强调吗，没有人配合围剿，不能和它动手，何况这里这么黑，它不靠视力行动，我们不占上风！”
看着步步逼近的黑影，陆怀绫的心咚咚直跳，她放慢语速，无助地说：“现在怎么办，它要过来了。”
周桂迎握了握拳，还是拿起对讲机，按了紧急撤离，而非支援按钮，接着下定决心似的抓住陆怀绫，告诉她：“你别怕，也别惊讶，抓紧我，我一会给你解释。”
陆怀绫听着她的话，反握紧她，随后眼前天旋地转，她不由自主闭上眼，再度睁开，眼前场景更替，四周不再是一片昏暗，她也不处于地下超市的仓库里，而是站在一个陌生的屋内。
这里有沙发，有电视机，还有一铺大床放置在窗边，仔细看，窗外天空中的云并不会动，真实又虚幻，让人想伸手摸一摸，确定那不是一副生动的水彩画。
陆怀绫转了个身，差点被身后的东西绊倒。她吃惊地睁大眼，终于认清这个屋子有多大，身后的物资垒高至天花板，食物水源一应俱全，比连周一车的物资还多上几倍。
陆怀绫一头雾水：“我们这是在哪儿？”
“你可以理解为……我家里。”
“你家？我们不是在仓库里？”
第七十九章
“哎，你听我说，”周桂迎坐下来，开了瓶水，组织着语言，“我说我有超能力，你信吗？”
陆怀绫点点头：“看出来了。”
“那就好说了，”周桂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提前和她约定，“你先答应我，一定要给我保密。”
“我守口如瓶。”
周桂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嗯，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是穿越过来的，穿越，你可以理解吗？”
陆怀绫愣愣地点头：“可以。”
周桂迎对陆怀绫的接受能力表示惊讶，担心她是没反应过来，复述道：“我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这儿，身上还有超能力。”
陆怀绫也说：“穿越我懂，超能力我看到了。”
周桂迎哑然，想了想也没别的话好说：“好吧，我交代完了，就这样。”
“我们现在是在城邦里？”
“不，这里不是你的世界，也不是我的世界，是第三个空间。”
陆怀绫似懂非懂：“那要怎么能回去？”
“你左手边那扇门，打开它就能回到仓库里，不过我们最好在这里等那只变异兽离开再出去。”
陆怀绫左转，那个连接这一空间和游戏世界的，只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房门。一时半会走不了，她继续试探，把话题调转回周桂迎身上：“你穿越过来，还能回去么？回你自己的世界里。”
周桂迎惆怅道：“也许吧……但是据我所知，能回去的是别人，不是我。”
“别人？还有别人也穿越到这儿了？”陆怀绫循序渐进引导她。
“我很难具体给你解释，这么说，来到这里的确实不止我一个，我和他们是竞争关系，所以怀绫，你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我不打算伤害他们，也希望别被他们找到。”
陆怀绫向她保证：“你放心，你冒险带我进来是为了保护我，我怎么会往外说？”
“一言为定，”周桂迎指着她身后，“咱们待久点再走比较安全，你要吃点东西么？”
陆怀绫抬头仰望垒得高高的物资，心想，自己对周桂迎有点误会，她不仅不穷，还是个囤货小能手，光说眼前可见的食物，就够她足不出户生存一年半载，如果城邦被污染了，她一定是活得最久的人类。
“我不饿，”陆怀绫摇头，去她身边坐下，无所事事发了会呆，才决心问道，“我有点没懂，为什么说你回不去，你不想回家么？”
“当然想啊，”周桂迎向后倒下，盯着天花板，含糊道，“我见过一个预言，我问它，谁能回去？接着我看到了个画面，是一双眼睛，蓝色的眼睛。”
预言？这么说，周桂迎已经用过神算子的天赋卡了。蓝色的眼睛，陆怀绫开始回想，有谁的眼睛是蓝色，想了很久也没找到答案。
周桂迎忽然笑起来：“你当我在说胡话吧，我知道说了也不会有人信，越说越离奇了，别说你，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静了一会，她抱怨道：“真是够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管好自己的手，一本破书而已，去捡它干嘛？捡了还不直接丢进垃圾桶，错上加错。”
陆怀绫假装听不懂，“什么预言，说不定只是你做了个梦，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她如是说，是在安慰周桂迎，也是在安慰她自己。但在否定神算子天赋卡的真实性时，她不由想，回去后是否该准备个蓝色的美瞳……
“不，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队友死于预言，出城一趟，她再也没回来过，所有人都把她忘了，你也是。”
“我不懂这些。”想听的都打听到了，陆怀绫笑了笑，结束交谈。
等周桂迎吃过东西补充了体力，她问：“坐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可以去开门看看么？”
“看看吧，到时候队伍找不到我们也麻烦。”周桂迎叮嘱她，“开个门缝就行，小心一点，它也可以穿过这扇门进来。”
陆怀绫抿嘴，慎重地去开门，拉开个门缝，往外看，仓库里一片黑漆漆，什么也没有。
在她要再拉开一点时，猝然听到了一声重响，墙边的货架倒下，拍起一地浮尘，一个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只差一点就被货架压到。
他捂住着地的手肘站起来，随后一个黑影朝他扑去，陆怀绫看见了它露出嘴外的獠牙。
房门连接在半空中和仓库相连，陆怀绫在两米高处俯视下方，那张血盆大口正好从她眼前掠过。
那一瞬间，陆怀绫抓起手电筒，看清地上的人，她来不及多想，瞄准了黑影的肩头拔刀跳下去：“宋明远！躲开！”
她踩在变异兽的肩头，锋锐的长刀从它的后颈刺入。奈何表皮太厚，她使上浑身的劲，刀身刚好没入一半，黑稠的血液沿着缝隙流下，脚下的变异兽呆滞了一会才感知到陆怀绫的存在，旋即发狂似的挥动臂膀，想要将她甩下去。
仓库里的货物被拍的到处都是，陆怀绫双手握紧刀柄，死不松手，在半空晃了晃，刀身也在变异兽身体里搅动几下，很快松动，她连人带刀被甩脱出去。
由于来不及上buff，陆怀绫只好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谁知有人在她落地前把她接住，给她做了个缓冲，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宋明远忍住腰背上的疼痛，说：“它把门堵住了，出不去。”
陆怀绫爬起来，往仓库门看，一个货架斜斜支在那里，底下严丝合缝塞满了重物。
不给她想办法的时间，变异兽转了个身，抡起臂膀向地上砸来，宋明远一把将她推开，两人躲过这一下，抬手护住头，以防被溅射的不明物体碎片伤到。
玻璃割破了陆怀绫的护腕，她单手把护腕拆下，往前方丢，身旁的变异兽反应迅疾，一跃而起扑过去，砸在地面时，地面都颤了颤。
陆怀绫跑去门边，周桂迎也已从屋里出来，试图推开堵住门的重物，然而两人合力都不够挪动它半分。
宋明远在后方吸引住那大块头的注意，每躲一下都十分惊险，时间不多，陆怀绫顾不得什么副作用，低声念口令。
【宿主本人获得buff，力量×5】
手下的纸箱被她一下撕破，里面的健身器材露出根长杆。
陆怀绫抓住它使劲，总算是能拖动了，但架不住她力量数值基数小，即便翻了五倍，也只能达到两名成年男性加在一块的标准，和人打架够用，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微不足道。
门还堵着，变异兽的獠牙已经在宋明远手边，他倒在地上，捡了根铁棍抵在它牙上，逐渐力竭，稍一放松，就会成为眼前污染物的果腹食物。
陆怀绫丢开手上的长杆，重新抽刀，一刀斩在变异兽与宋明远之间，长刀削铁如泥，力量buff加持下，那只獠牙竟被她一刀砍下来，切面平整，在手电筒惨白的微光下，渗出诡异的黑血。
挨了这一下，变异兽把目标转向她，挥臂横扫，陆怀绫迅速趴下，差点人首分离。
她趴在地面上抬头，顺着手电光束平直看过去，恍然看到方才变异兽肉身砸过的位置露出一个小洞，地面碎裂，水泥块往洞里滚落，“啪”一下砸在下一层的地上。
底下还有一层！这大块头刚好帮他们撞出个缺口。
“宋明远，抓住我！”陆怀绫眼疾手快爬过去，向宋明远伸出手。
他倒在地上，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对着她递来的手发了会愣。
陆怀绫催道：“你快点啊！”
他伸手，一把握住她。陆怀绫腾一下站起来，轻松把他一并拉起来，往楼板的破漏处跑，不忘开口唤还在门边努力的周桂迎：“桂迎，来这边！跳下去！”
周桂迎二话不说，提起地上装着资料都黑包追过来，变异兽仇恨不在她身上，陆怀绫先拐了个弯引开它，让周桂迎先下去，自己拉住宋明远跟着往下跳。
B2是个地下车库，只有不到三米高，三人都经历过专业训练，轻松跳下楼，毫发无伤。
上层的变异兽见他们从洞口消失，开始疯狂地砸地板，头顶不断有东西掉落。
“出口，那边！”周桂迎握着手电筒环顾一圈，找到安全出口的绿色标识，三人拔腿就跑，不一会就看到来自外界的自然光亮。
成功通过地下车库逃离，力量buff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陆怀绫体验到两倍的疲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咳了两声，喉头溢出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她抓住宋明远的那只手松开，力量消失，宋明远感觉手臂被她抓握的位置有些疼痛，很不寻常。
他缓过气来，拍了拍陆怀绫的背：“没事吧？”
陆怀绫还在大口吸气，只能摇头作答。
周桂迎找着他们所在的方位：“我们必须先回队伍里去，这边上去是1号门，还有点远，万一旬哥他们等不到我们回去，再回头去找就坏了。”
陆怀绫忍住体力透支的不适，趁着还有点儿余力，提步先行：“先走。”
第八十章
“回来了！旬哥，回来了！”
赵旬顺着队员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那三个沿路返回的人，松了一口气。
他迫不及待走上前，一掌拍在宋明远肩上：“你们几个小年轻，都没怎么出过城是吧，一个个都喜欢擅自行动？”
宋明远扶着腰倒吸了口气，周桂迎忙把手里的背包推出去：“旬哥，资料拿回来了，您消消气。”
赵旬诧异地看过来，拿走包拉开看了看，转怒为喜：“行啊，你们从哪找来的？”
“是怀……”
陆怀绫打断周桂迎的话：“十五号商铺，桂迎找到的。”
赵旬赞许地笑：“现在的一级队员不可小觑。”
受到夸奖的周桂迎愣了下，陆怀绫忙说：“东西拿回来了就上车休息吧，都累了。”
宋明远摔得不轻，第一个爬进车里，陆怀绫看着他上去，自己也默默回车上。
周桂迎跟上来，低声问她：“为什么要和旬哥那么说？”
“我没有晋升空间了，不需要这些功劳。况且没有你，我们不一定能拿回资料。”
“其实升不升级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她已经做好了永远回不去的心理准备，多活一天是一天，“不过还是谢谢你。”
陆怀绫摇头：“晋升了可以涨点月薪，每个月多囤一箱营养液。”
周桂迎豁然开朗：“有道理。”
尽管资料已被成功寻回，队伍依旧要在商场附近守满三日，观察环境，确保污染物稳定，不会随意跑出来伤人。
三天里，那只藏在B1层的变异兽并没有打破楼板追出来，一直藏于商场内，既然可以相安无事，执行队也不是非要冒着风险进去猎杀它。最终评估过后，依旧把这里列为重点区域，尽量远离，只把附近的杂鱼都彻底清扫一遍，除去所有可接触到的隐患。
回基地前一天夜里，陆怀绫白天睡多了，半夜自然醒来，她睁着眼坐了会，蓦然听到车外有人在通电话。那人站得很远，声音太小，陆怀绫凝神去听，听不清，她给自己加了个听力buff，上回给连周用过，这次效果减半，正好。
“嗯，没什么特别。”是宋明远的声音。
“您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不在任务期间，我没有机会。”
“联系不上他？前几天晚上他不知从哪回来，腰上还受了伤，后续自己处理过了，现在应该在宿舍里休息，可能是睡着了。我暂时不在基地，一会我试试给他打个电话。”
“我明白，好，再见。”
挂掉电话，宋明远长吁一口气，他在联系人中翻出要找的人，一通电话接着拨出去。
“嘟……嘟……嘟……”暂时无人接听。
宋明远十分烦闷，静候几秒再拨过去，仍是响了数声无人接听，谁知在他要挂掉时，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秦……”对面一片寂静，半点声音没出，宋明远话说一半发觉有异，把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吞回去，小心改口问道，“你在听吗？”
对面显然是有人在听的，因为听完他这句话，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宋明远捏着手机，忽然感到担忧，接电话的不是本人，多亏他及时收口……希望对方只是手机丢了。
他带着不安回到车上，拉开车门时，扭头往后车看了一眼，队伍里的人都睡了，很安静。他放轻动作弯腰上车，沉沉闭上眼。
到这里，陆怀绫的buff消失，听力骤然削减，她感觉耳朵里堵上了两块棉花，无比沉闷，更不适的是，偷听完宋明远的通话，她的心头也堵得慌。
腰上有伤，是一个宋明远认识的人。或许他并不知道，那人是因为深夜刺杀她而留下的伤，但是，如果他知道呢？
至少他可能知道一些内情，那么第一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宋明远在和那人交流时，明显有些紧张。另外，她还没想过，三天前，宋明远怎么会那么巧，突然出现在仓库里？
陆怀绫当下有些迷茫，本就不困，现在更是一点睡意也酝酿不出了，睁眼一直到天明。
*
基地二号楼新清扫出来，供新来的一级队员和编外队员居住，眼下还未住满人，宿舍只排到五楼，再往上就是一间间无人的空屋。
五楼最里侧，编外01号的警卫正给自己的伤处换着药。
好在他自己有带医疗箱，不用冒险去医疗室，如果他是陆怀绫，一定会时时刻刻盯住医疗室的人员往来，所以那里绝对不能去。
夜深了，人总是在这种时候多愁善感，他这会儿深感挫败，怎么说他也是编外考核第一名，任务失败就算了，逃跑时还带了伤回来，真够窝囊，更糟心的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头上的解释。
缠完半卷绷带，忽然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手忙脚乱地打了个结，把衣摆放下来，喊道：“来了！”
那人闻声便没再敲了。
他揉揉眼，在门后扯乱衣服，假做睡眼惺忪，开门骂道：“大半夜的，谁啊，都他妈不睡觉？”
门外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来人很自来熟地回答他：“你很困吗？”
“废话，睡着呢给人吵醒了，”警卫焦躁道。他想，半夜还能在这楼里的大都是执行队的人，没准是来派发任务的，“哎哎哎，你干嘛？”
还没经过他允许，那人直接推门进来，他腰上不便，担心暴露，没敢跟眼前的人角力，只能眼睁睁地看他闯进自己屋里，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见他此举，警卫心里咯噔一声，感觉不妙，却要故作镇定，佯怒道：“你谁啊，执行队的人都这么不讲理？看清楚，这是我的屋子，出去。”
他边大声嚷嚷边后退，不动声色地把装着带血绷带的垃圾桶踢进桌下，眼前的人关门后，终于正过身来，警卫第一眼去看他的名牌，无所属—连周。
警卫松了口气，不屑道：“雇佣兵？我说，执行队哪来这种小流氓，我再给你说一遍……”
连周直接坐到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不认识我？”
警卫被他气笑了：“你谁啊我要认识你，执行官都没你这么大口气，我最后警告你一遍，你再不走，我喊巡视队员抬你出去了。”
“你的腰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站不直？”
他没站直吗？警卫忍痛挺了挺腰。这雇佣兵说话没头没尾，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指定有点精神病，半夜不睡跑他这儿发什么病？他心头冒火，懒得浪费时间，直接走去拉警铃。
刚迈出步子，放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警卫冒了滴汗，回身要去拿手机，不料被桌旁的连周抢先一步拿到手，他伸手打算夺回来，连周直接站起来避开，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备注：“顶头上司。你人在城外了，这顶头上司是城邦里的警卫官，还是城邦外的执行官？”
警卫急道：“关你屁事，还我。”
连周把手机丢出去，警卫惊险接住，又听他说：“难道都不是？”
“胡说八道什么？你有病吧。”骂完，警卫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号码心里慌了慌，他不敢挂电话，当着旁人的面接起来更不是，只能想着怎么先把人赶出去，没等到那一刻，对面已然自己把电话挂断了。
“不接？你接起来也许能有条活路。”连周一步步走近他。
警卫不自觉地随之后退，直到撞到墙面，无路可退：“你要干嘛？”
“哪只手？”
“什么哪只手？”
“平时拿刀，习惯用哪只手？”
多年养成的危机意识告诉他情况不对，警卫觑了眼右边的警铃，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指尖才触到棉线，就被人按回墙上，他勾勾手指，怎么也摸不到：“放开我！救命，救……”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让他连最后的求救声都发不出，腰上剧痛，他出手反击，被轻而易举地挡下来，力竭后只能干瞪着眼，看着眼前毫无表情的脸，这一刻，他甚至还有眼前的人不会下手的错觉。
“我习惯拿枪，后来发现用枪虽然方便，可是枪响让它在大多时候都派不上用场，”连周和他聊着，“不过，你当时就该赌一把，避免不了惊动人，但能一举解决祸患。”
说着，一个冰冷的硬物抵上他的腰，不去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试试，你猜我开了枪能不能全身而退？”
这话说完，警卫手上的手机又响了。捂在他嘴上的手松开，他没机会去看又是谁来的电话，听着反复播放的默认铃声，干声道：“这边没有监控……”
“说得对，可惜晚了，下辈子记得自信点。”
枪声响起，警卫哀嚎一声，拼命伸出手，想用剩下的一丝力气死命抓住连周的衣角，结果还是像那根近在眼前的棉线一般，只让他触到一瞬，就从指尖掠过。
铃声骤停，几秒后又再度响起，连周刚走出两步，又回头从地上拾起手机，看了眼，上面没有备注。他想了下，接起，对方说了两句就止住，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连周索性挂了，把手机丢回只剩一口气的警卫身上，跨上窗台离开。
屋内，警卫沿墙滑坐下去，在墙上拉出长长的血线，断气前一秒，仍睁眼望着大开的窗户。
门被从外部撞开。
“是这里！”巡视的执行队队员冲进屋里，执起手电，蹲身检查地上人涣散的瞳孔，“死了。”
……
绕出宿舍楼，连周把枪收回外衣里侧，用身上携带的手套擦去身上溅上的血，确认没有遗漏后，自然而然地走回基地。
这时，他兜里的手机也响了，他这会儿对这声音很敏感，听着就异常不适，很想当场挂断，但看了眼来电的人，还是慢悠悠地接了。
基地大楼顶部，江留站在天台边，秋风瑟瑟，他在这里等了一夜却不觉得冷。
对面宿舍楼正鸡飞狗跳，四楼的某一间里，数盏手电光束在屋内摇摇晃晃，后又有多名巡视人员鱼贯而入，进入楼内。
然而他的注意已经不在那里。江留把目光从对面楼移回基地下方，他垂眸俯视着，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慢步往基地里走的人影，正在接电话。
江留启声问：“你在哪里？”
对方很圆滑地躲开他的问题，反问：“有事吗？”
江留搬出事先备好的话术，语调没什么起伏：“聊天系统里找过怀绫，没回复。她在西边高危区执行任务，有联系过你么？”
说完，江留冷眼观察着底下人的动静，就见他步子顿住，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听筒中传回声音：“没有，任务什么时候结束？”
“明天。”
“知道了。”
三言两语，通话结束。江留放下手机，等人先挂，而后一下下敲着时刻可能断裂的围栏扶手，一直缠绕心头的问题终于尘埃落定。
第八十一章
回基地的路上很热闹，他们西边的小队和西南回来的队伍途中碰上，得知对方也是任务顺利，三天下来难得放松，两拨人从碰面开始就开始交流任务心得，隔着窗大声说话。
只有陆怀绫忧愁地趴在窗边吹着风，对昨晚的事情念念不忘，一路到基地，都在惦记宋明远那通含糊不明的电话。
车停下时，她仍盯着前方发愣，直到看见宋明远下车的背影，她猛醒过来，匆促地背上包，与他保持距离跟上去。
她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既然宋明远和那蒙面男有关系，在基地外又联系不上人，那么回基地后他总会有所动作，她只要能一直跟着宋明远就好了。
陆怀绫很想方面找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不想听到不好的答案，所以迂回地选择这么一个方法。
她心无旁骛地小步跟着，表面上却是四处观望的模样，走了几步被人从后方叫住。
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右肩：“任务还顺利吗？”
陆怀绫朝右转头，是连周。她答：“还算顺利。”
他跟着她的步调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江留联系过你？”
“啊，是吗？”陆怀绫站住，检查消息，是有个未接电话，“我那时候在任务中，静音了，没听到。”
“你自己去和他说。”
“不行，我这会儿有事。”陆怀绫转回头，两句话工夫，宋明远已经不见了，她走几步找了找，又懊恼地原地转了几圈。
“什么事这么着急？”
陆怀绫知道不能怪他，自己消化了：“算了，没事。你哪儿回来的？我刚到就让你找到了。”
连周说：“我一直在基地。”
“那挺巧，”陆怀绫想起蒙面男，跟丢了宋明远，问问江留兴许有收获，她当即决定，“我这就去找江留。”
话刚落下，只听身后有人高喊：“让一让，让一让。”
陆怀绫暂退到连周侧边让出路，一辆面包车从基地里开出来，从她身边开过。她不经意往车厢里一看，车里放置着担架，担架上铺着块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陆怀绫讶异道：“基地里谁出事了？”
跟在面包车后走出来的队员听到她的话，热心地停在她身边给她解答：“一个刚考进来的警卫，第一名呢，出城没活动几天就这样了。”
她语带惋惜：“出任务遇到意外了？”
“不是，昨天晚上人在宿舍里没的，腹部中枪，后腰还有刀伤。喏，刚送到医疗室鉴定，那颗子弹才是致命的那一下。”
陆怀绫眼皮一跳：“刀伤？”
“是咯，不知道谁这么狠，杀人前还要给人放放血，上边正在调查，”队员看着远去的面包车，忽然降低音量，“我跟你说，绝对佣兵团的人，队里纪律严明，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早说了那些雇佣兵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该留他们在基地外，等查出来了……”
说话时，队员抬眼瞟了瞟，注意到站在陆怀绫另一侧的连周，扫过他的名牌，看到无所属三个字时，队员沉默了。
“哦呵呵，东边有回来的伤员，我先回医疗室帮忙了。”队员尴尬地摆摆手，话没说完就跑了。
后面的话陆怀绫就听了个响，她没想到江留效率这么高，手段也如此粗暴，竟然直接把人一枪崩了……他动手前有弄清楚这人对自己下手的动机么？
陆怀绫没多犹豫，直接往基地里走去。
连周也顺路跟来了，两人上到楼顶，不料江留这会不在，来送文件的队员说，资料传输时出现了一些问题，执行官和指挥官都过去了。
陆怀绫在门外呆站了一会，问连周的意见：“我等等吧，你呢？”
“都行，一会还是要来的。”
由于办公厅外偶尔有回程的队员上来递交任务完成情况，连周一个雇佣兵现在这里太过显眼，陆怀绫便和他上了天台慢慢等。
迈出天台上的小门时，陆怀绫指着那杆旗说：“看，我立过的旗。”
连周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歪了。”
他更深切的感受是，这里视野真好，能把基地周边的一切尽收眼底。
陆怀绫对他的挑剔不做表示，去到到旗杆底下坐着，她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对：“我去执行任务前，江留说能找出那个蒙面人，他怎么直接把人给……这不是他的作风。”
“他的作风是什么样的？”
陆怀绫想：“更谨慎一点，把人关进小黑屋拷问什么的。”
连周笑道：“这是你的作风。”
“不是，有仇报仇，我会再补他两刀，让他后悔萌生出杀我的念头。”
连周心里赞同，他也喜欢这么做。
惠风和畅，陆怀绫靠在那里合上眼，忽然忧虑，犹豫了很久，她还是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朋友瞒着你很重要的事请，还可能暗地里和对你不利的人有关联，你会怎么办？”
……
陆怀绫喊他：“嘿，你听见了吗？”
“你很喜欢预设这些问题？”连周走到她背面坐下。
看不到他的脸，陆怀绫侧了侧身：“你说说怎么做。”
“要看是什么朋友。”
陆怀绫想，这种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她对宋明远感情有限，但他毕竟和原来的自己有很深的羁绊，她尽力在保持原身的情感了，也在很努力地接纳身边的人。
“是一个NPC，我想和他维持好游戏中的关系，但任务结束后，我听见他在和谁通话，”陆怀绫承认，“我借天赋偷听不光彩，但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想通过他联系那个蒙面人，也就是……应该是刚刚车里的警卫。”
警卫死了，有尸体，排除是他是玩家的可能，他的行为很可能是受人指使。
她以为连周会开解开解她，可他只是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什么时候的电话？”
陆怀绫答了：“昨天晚上。”
谁知连周气也不喘又问：“你的那个朋友是谁？”
“你不认识，编外考核时排你下面的那个。”这么说他应该会有印象。
连周听后就没再发话了，也没有给她任何其余的意见，过了很久才说：“你把这真正当做一个游戏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NPC只是NPC。你不这么想，说明你还没有真正进入游戏。”
“这就是你杀人不眨眼的原因？”
他知道她说的不可是昨晚的事，反思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指了指天台底下，让她认真听：“你要找的人回来了。”
陆怀绫一刻也不多等，回到下一楼，江留果然站在窗边，见来了人，他走过来坐下。这次上来，陆怀绫多出一个发现，办公厅左边多了一扇紧闭的门，可能是原本堵在门外的物件都被清理掉了，整个办公厅都宽敞明亮许多。
“刚回来？”江留问陆怀绫，目光却在她身后，示意后进门的连周把门带上。
“等了一会了，”陆怀绫直接问道，“今天被抬出去那人，是你下的手吗？”
江留：“不是，不过都一样。”
“哪里一样？”
“他的结果。”
陆怀绫不想他真死得这样简单：“还没问出他的动机。”
“如果是他行动失败，遭人灭口呢？”言外之意，蒙面男既然选择了深夜动手，即便对他严刑拷问，也不定能问出什么。
听到这里，陆怀绫不由失望。
江留把手机平置于桌上，翻找着信息，对此并不是很关心，他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陆怀绫心不在焉：“快11月了。”
江留敲了会屏幕：“看看信息。”
连周坐在一边默默听着，打开群聊，江留在里面发了一个坐标，还有一段话。
“新收到的短信。”等他们看完文字，他又跟了张图，图上是一个带血的名牌，名牌上只有一个陌生的人名，归属被磨平了，看不出成分。
文字内容原是邀约的意思，搭上这张图立马变了味，更像是威胁，有一种“你不来我就撕票”的意味。
连周：“谁发的？”
“陌生号码。”
“要去？还没到时候。”连周仔细看，发来的坐标就在上回拿取地图的A区。
“基地这边的工作结束了，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区别。”
“拿一条陌生人命威胁执行官，”陆怀绫想不出什么人会做这种事，“这人什么意思？”
“去看看就知道了。”横竖都在他们地图标注的必经之路上，只不过时间提前了几天。看着陆怀绫疑惑的眼神，江留补充了一句，“我带队去。”不是他们独自行动。
北方有某种陌生的危险生物，带上远征队不失为一份保障，陆怀绫没法有意见。
静了一会，连周拢了衣服先起身：“没事我先走了。”他不问江留带不带他，身为编外成员，去不去他自己有决定权，只不过离开亚兰城前，他还有事要做。
*
刚回基地就听到噩耗，宋明远在警卫门前放下一朵路边带回来的白花，他发现亚兰城内一带都是这样的花，生长在泥土缝隙中，与这座失去颜色的城市很相称。
放下花他就离开了，他还要给秦正初打个电话。对方听到消息时，有那么一会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平静，没有责怪他，反而说了一些话安抚他，宋明远不解，却都一一应是。
“那天晚上，他去做什么了？”宋明远隐隐感觉警卫的死和那日深夜带伤回来有关。
“去执行任务。”对面的人这么说。
说了和没说一个样，宋明远张张口，还想问什么，身边忽然走出个人，他把话收住，假装只是在听电话。
他以为这人只是出来吹风的，谁知这人越走越近，还开口问：“你叫宋明远？”
宋明远微微拿开手机，警惕地看他。
“嘟……”两人互相打量，都没说话，听筒中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清楚。
那人指指他手上：“不用举着，电话挂了。”
宋明远拿下来一看，把手机塞回兜里，看他大衣上的名牌：“编外考核进来的雇佣兵？”
“和你一样。”
“不一样。”宋明远否认，他一早选择考护卫队，就是为了摆脱七区外的贫民标签，而雇佣兵无疑是把这一标签烙在了脑门上，即使此人的装束看着不像个贫民，可那无所属三个字足以瞬间拉低每个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宋明远不想和他打交道，礼貌问了句：“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风轻云淡地问他：“你在和谁打电话？”
宋明远感受到冒犯：“和你应该关系不大。”
“我猜一下，这人应该不在城邦外，那就是在城邦内。”
真是废话，宋明远直接走开：“再见。”
“等一下。”那人叫住他，“你不爱听这个，那我说点关键的，他是不是姓秦？”
第八十二章
“和你没关系。”宋明远绷着脸扭开，再多留一步，他怕控制不好表情，所以果断提步往前。
“怎么没关系？”身后的人随即转身，不打算放过他一般迈步跟上来。
宋明远过分紧张了，愤怒又惊慌，他开始不断地想，为什么有人会知道？他想快点甩开人，在两栋高楼的夹道中直线快步前行，快到前方拐角处时，那里忽然走出个人，一个衣着讲究的女人。
将要落雨的天气，她提着一柄黑伞，好似不经意路过，偏头看了这狭窄小道中的两人一眼，察出气氛紧张，询问似的对他们笑了笑。
宋明远脚步顿住，怔了怔，半低下头：“指挥官大人。”他感受到身后的人也同时止步，却没出声。
“快下雨了，聊天的话，还是回室内吧。”姜荷柔声说，像是关怀下属的语气。
宋明远如遇救兵，飞快点点头，在姜荷走开前，快步走回基地里，能看到基地附近的巡视人员时，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放下。
回到宿舍里，秦正初的电话又来，宋明远检查过门窗才敢接起，秦正初在那头问了两句他的近况，叫他别着急，只需及时给城邦里汇报消息即可。
宋明远应下，又听他沉吟一会，道：“还有，关于你那位姓陆的朋友，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有哪些特别接触的人，你要尤其注意。”
“不同寻常的表现”，这个问题秦正初问过他好多回，“有哪些特别接触的人”，这是秦正初第一次强调。
关于前一点，宋明远察觉到些端倪，在商场地下时，陆怀绫抓着自己的力道格外重，他还能回忆出那种感觉，手臂上一紧。
见他沉默，秦正初强调：“小宋，我送你出去是为什么，你应该要记得。”
宋明远忙应：“是，我记得。”
“你安心做事，小于的事是个意外，你不会那样。”小于，就是那名死于非命的警卫。
宋明远不怕死，比起死亡，有更让他挣扎的事，在他脑中，黑暗中陆怀绫伸来的手和秦正初的话语轮流闪回不止，宋明远捂着脑袋坐到地上，忽生出后悔，他或许不该出城，他最好只是个小小的护卫队队员，可是现在，他还有回头路吗？
*
提前踏上征途的决定已经发出，任务卡在姜荷那里没有进展。
出城这几日来，她更像个坐镇基地的摆设，远征队发出的任务虽然都会经她手，但江留敲定了她不会拒绝，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不找她商量也不问她意见，她只需看看新决议，然后点个头就好。
姜荷看着拟好的任务稿，不再如往常一样随手签上名。
“我可以进来么？”钟嘉悦已经到门外。
来的正好，姜荷拿起手上的任务文件晃了晃：“帮我个忙，把这东西拿去给你队长，让他来这里见我。”
“啊？”钟嘉悦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不想当两边不讨好的中间人，“不都等着这一天么，你直接签了呗。”
“他要我留在亚兰城。”
钟嘉悦把文件推回姜荷面前：“有什么问题吗？你只需要得到一手消息，那边太危险，天越来越冷了，你别过去受罪。”
姜荷摇头：“不，你不知道，北边出了点事，秦正初不在，我有必要亲自去看看。”
钟嘉悦狐疑：“秦……那支队伍的事？”
“对，”姜荷肯定道，“我从没想过被动地留在这里，嘉悦，机会在自己手上。”
“好吧，虽然我不赞同，只可惜我没法把你绑在这儿。”钟嘉悦拿走文件，自嘲一笑，立即带上门离开。
每次去见江留，钟嘉悦都要做好长一段心理建设。姜荷私下里和她谈过他的身份，她便找机会试着去读他的想法，但他会立即敏锐地抬头看她，让她不由收起算盘，生怕反被洞察，即使明知不会。
“江队。”钟嘉悦捏捏手，抬起来敲门。
江留头也不抬，默认她可以进来，他签完最后一个字，抬眼便看到她手上的文件。
江留当即猜到：“她想随队去？”
他帮忙把话说了，钟嘉悦一身轻松，抱着文件点点头。
“可以，安危自负，别浪费队伍资源，拿回去让她签字。”江留懒得在这种事上和姜荷周旋，除了浪费时间，一点意义也没有。
见钟嘉悦迟迟不走，江留收了资料，把目光投向她：“你还有事？”
“没，没有，我回去了。”钟嘉悦低头，轻轻合上门。
数不清是第几次尝试了，还是什么也读不出来，是江留心理防线太高，还是他根本就是个NPC？她很想再回去质疑姜荷一次，不过姜荷始终坚持他是玩家的说法，是系统给她的读心术水平太次，只要别人一设防，就会立马碰壁。
都怪尚钟这个心怀鬼胎的混蛋，一肚子坏水藏也藏不住，给了她盲目的自信，结果到江留这儿竟无从下手。
钟嘉悦叹息着，说曹操曹操到，半路和尚钟擦肩而过。这人不知暗地里又干了什么坏事，几次碰面，脸上无波无澜，心里却在偷偷得意，她一眼就读出来了。
钟嘉悦冷哼一声，故意迎面撞开他，走回姜荷的办公厅。
这事定下后，接下来的流程都很快，黄昏后，消息就传了出去，“征途”将提前启动，三日后执行官将率远征队出发，指挥官暂时随队，编外队员可凭意愿加入，其余执行队队员留守亚兰城，随时等待指令。
陆怀绫读着信息，不免心潮澎湃，暂时淡忘了基地里的一堆烦心事。一路顺风顺水，终于等到这一步，马上，马上她就能回家了。
她很想找人说说话，但一细想，似乎没人能和她共情，在没有窗的屋里太闷，她只能在外随处游荡，走着走着就走到连周车外，他不在这里。他有选择的自由，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同行，但陆怀绫隐隐希望他可以一起同去，她没有非要依赖谁的心理，只是这样可以让她更安心一点。
说不出为什么，总之她就是这么觉得。隔着车窗，她看着里面的物资，也许只是想继承他的遗物罢了，她不禁为自己的念头偷笑。
回去的路上，陆怀绫蓦然看见连周从基地大楼里出来，他低着头专心看路，她都走到面前了还没发现。
她把头凑到他眼下，心情很好：“怎么从基地里出来了，你不是住对面？来找我呀？”
连周抬眸就见她笑吟吟的脸，有些猝不及防，于是顺着她说：“是，上哪去了？”
“不是要出发了么，不出意外不回亚兰城了，随便走走。”
陆怀绫不想主动问他征途一事，指望着他自己说，谁知他完全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自说自话：“这么不舍就留在这里，不是能申请？不要在这里说话，走……”
陆怀绫被他这么一噎，觉得无趣，避开他：“你咒我呢你自己留吧，谁要和你说话？我要回去睡觉。”说完转身就走。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那天几句话分别后，连周再没有找过她，陆怀绫腹诽，那天说来找她果然是忽悠她的，真有事哪能三天不闻不问。
带着一半期待一半窝火的复杂心情，陆怀绫仔细整理着行装，她做好了一旦上路就不再回头的准备，随身物品该带的一样不落，绑在一块又大又沉，宛若要进城，艰难地背着下楼去集合。
车都停在基地外了，陆怀绫到底下一一扫过去，在于队伍一车之隔的末端，看到了连周的物资车。
就看了一眼，陆怀绫别开眼，假装瞧不见，低着头从边上路过直直往前走，那车也突然开动，慢悠悠地行到她边上，连周探出头，盯着她黑黝黝的头顶问：“重不重？”
陆怀绫不理他，一心往前走。
连周揣摩不出她目的地在哪里，还是跟着：“你要上哪辆车？”
陆怀绫头一甩：“反正不上你的车。”
他听笑了，给她说：“江留在最前面，你还得背着这东西走两百米，我是说，要不你上来，我送你一步。”
陆怀绫往前看了下，有辆装甲车确实停得特别远，她腰都快被压弯了，动摇了些，他继续规劝：“快一点，让人看见我们交流这么久不好。”
陆怀绫马上停步，拉开车后门，用行李把后座的空间堵满，从另一边上车。
“帽子。”她伸手。
连周会意，忍着笑把棒球帽拿给她：“有这么见不得人？”
“对，让人看见我和雇佣兵混一起，脸都丢尽了。”
“那真是抱歉，我现在加入远征队也来不及换名牌了。”连周慢慢倒退，重新回到队伍末端。
陆怀绫往前坐，放低身子，如同瘫坐在座椅上，向外看，一个个熟悉的远征队面孔依次从楼内出来，在其中，她还找到了宋明远的身影。
他也要去么……
车还未开动，连周看过来：“你朋友？”
“嗯，”陆怀绫低声应，“你怎么知道？”
他囫囵道：“见过。”
陆怀绫没追究其中因果，继续盯着后来人：“指挥官，她胆子可真大，带个保镖就敢跟来。”
姜荷一人走在前，小黄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陆怀绫想了想，问：“你觉得她能活着到哪里？”
连周猜也不猜，满不在乎：“不知道。”
她随口一问，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在基地最后出来的一拨人里，陆怀绫看到了白莹莹，她见了鬼似的立即转回头，希望永远不要和这女人打交道。
第八十三章
北边的路不像南方一路尘沙漫漫，每一条没入天际的铁道尽头，都是一座幽谧的钢铁丛林。
天幕低垂，黑云压在头顶，一队装备齐整的装甲车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行。
往简单了想，他们只要沿着地图路线走，除了休息，不多停留就好，可出了亚兰城，压抑的大环境让人立马紧张起来。
探测仪的声音忽大忽小，寒风凛冽，从各个疏漏的缝隙钻入身体里，路面已经覆上薄薄一层霜，车轮碾过，即刻绽开一片碎裂的冰花。倘若只是一个人行路，在没有污染物侵扰的情形下，能否顶住心理压力坚持到旧城邦都是个问题。
车窗关得死死的，第二次来到A区，气候瞬息万变。陆怀绫裹上带来的围巾，缩着手打开计算器，在上面戳了几下：“不吃不睡，保证时速，道路畅通的话，四天就能到旧城邦。那么问题就变成了队里的玩家，我看看……现存玩家23个，除了你我江留，我们有20个对手，最好在路上一天解决五个，才能保证钥匙是我们的。”
连周边看路开车，边跟上她跳跃的思维：“嗯，有目标了没？”
“我只是做个假设，现在河都还没过呢，怎么能把桥拆了。”陆怀绫记起逃离佣兵团营地时，那个高处的人影，感觉浑身发冷。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么想太乐观？都说冬天变异兽在冬眠，可是那个‘人’，他能指挥变异兽啊，我们亲眼看到过的。”陆怀绫低声自语。
他们开在队伍最后，前车陆续停下打起车灯，连周和他们隔开一段，提前停车：“休息了。”
陆怀绫略微矮下身，四处看：“前面有人下车吗？”
“这么冷谁下车，起来。”
“哦。”她大胆爬起来坐正，敲敲微酸的后腰，“吃饭了，队里的物资车在前面。”陆怀绫转头眨眨眼：“这么冷，你也不忍心让我下车去拿营养液吧。”
连周不看她，明码标价：“一支一万。”
“我卡上70万，反正用不上了，全送你都行。哎，你当时回城邦何必去接公会悬赏，缺钱找我要不就行了，我们还能多买一辆车，一点算盘没有，白白浪费我的一身巨款。”
连周慢悠悠帮她把吸管也插上，捏着玻璃瓶身放到她嘴边，制止她继续说话：“安静，有人下车了。”
陆怀绫代替他的手，拿住营养液重新缩座椅里去，她盯着前面，发现那人从一辆辆车边上走过，似乎在找谁。
“宋明远。”她认出人，感觉他马上要往这边来了，转了两圈，找不到地方躲藏，当即想下车，“开门。”
连周丢掉营养液空瓶：“我也怕冷，你开门就漏风了。”
陆怀绫把晃车门的手收回来，想去晃晃他的脑袋：“你骗谁呢。”
他又接着塞过来一罐水果罐头，今天是橘子罐头：“还有几罐。”
“你自己吃。”
“不吃甜食，你坐好，没事。”
陆怀绫无奈，放弃抵抗坐正，开了罐头，等宋明远穿过一辆辆车走近，大概真是来找她的，她索性先看向他，隔着车窗大方问：“这么冷，来下面做什么？”
宋明远的注意却在连周身上，见了她反而有点意外：“这是……”
陆怀绫说：“我司机。”
宋明远没当真，淡笑着解释：“一路上都没看见你，以为你没跟上，过来看看。”
“嗯，回去吧。”
“回去了。”
看着宋明远有些失望的背影，陆怀绫疑惑：“他好像是来找你的”
“我只是见过他，不是认识他。”连周这么说。
……
一夜过去，车子重新启动时陆怀绫才醒过来，她把头埋进颈边的围巾里，几小时后，队伍再次停下，意味着他们到此程的关键地点了。
他们的车停在一个小区外，全挤进去未免太拥堵，江留没下指令让队员同去，而是自己下车步行，有几名队员自觉跟去，同时下车的还有领着小黄的姜荷。
连周坐着不动，陆怀绫看他大爷似的靠着，只等饭点补充体力，于是自己推门下车，幸而这回车门没锁：“我去看看。”
一走出车外，吹来的冷风冻得她颤了颤，陆怀绫顶风前行，过长的围巾飘在身后。其他车上的队员也没闲着，拿着枪探出头，给下车的人做掩护，安全感十足。
她快步走上去，最后一个通过小门进入小区，不出意外，江留收到的坐标就在这里。
里面没什么特别，走上断裂腐朽的装饰用的木桥，穿过一方水塘，眼前骤然开阔。三号高楼底下，有一辆变形的越野车半嵌入墙面，车门外开，车头消失了一半，场面十分惨烈。
看到这种车型，陆怀绫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它的车身，果然有编号——又是雇佣兵，只不过，车里有没有活人显而易见。
几人在边上停下，姜荷想要过去看看，被小黄一只胳膊拦住，冲她摇摇头，表示可能有危险。
江留则是自己戴上手套，没那么多顾虑，拔了枪就走过去。陆怀绫站在几名队员身后，透过缝隙往里瞧，江留一手持枪走到已开的车门边，表情平静，猜不出他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他站了一会，缓慢低下身，从座椅上捡起一个名牌，拇指在名牌上擦了擦，看一眼收起来，继续搜集车里的信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江留周身，陆怀绫却觉得哪里不对，她慢步往后退了退，把视野拉大，左右看看，一切如常，一阵恍惚后，她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一个人头似的的东西从三号高楼的楼道窗口缩了回去。
陆怀绫心一跳，几步跑上前拽住江留：“走！”
他从车里刚拿出什么，还未浏览一遍，直起身就看见她着急的模样，瞬间了然，反手抓住她大步跑开。
围在四周的队员反应过来，一并迅速退开让出路，楼底的两人还是慢了几步，高楼外墙的砖块轰然碎裂，散落着从高空砸落下来，两人跑不及，陆怀绫被一把拉回去，一只手按在她的头上，她落入一个怀抱，眼前黑了一瞬，身周响起“啪啪”的砖石掉落的声音，身上却没感觉到疼痛。
等声响渐歇，扶在她后脑的手松开，帮她挡了满地掉落物的江留放开她退开，检查了下，还算幸运，他没被砸中后脑。
他拍去衣袖上的灰，拿起手上刚从车里拿出点东西扫一眼，腾出目光在她头上脸上看一圈：“还好么？”
陆怀绫摇摇头：“我没事，你呢？”
她背对着人群，江留从她身边走过，拍拍她的头，极小声交代她：“你回车上，暂时不要下来。”
陆怀绫不动，抬眼看楼顶端：“那上面……”
他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非常肯定：“已经跑了。”
陆怀绫不死心：“是什么？”
他说：“你猜到的东西。”
第八十四章
她猜到的东西。
此时抬头再看，天空灰蒙蒙，高楼上很安静，静得可怕，就连一直在响动的探测仪也停了，仿佛他们只是运气不好，恰巧遇上外墙砖块脱落，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江留把手上的东西丢进透明物证袋中，大步离开，周围几名队员有序上前，警惕着高处，去把车内再搜一遍，确保没有遗漏。
陆怀绫听从指示，心事重重地回到车上，原在驾驶座上的连周已经不见了，她坐回去独自待了会儿，等队伍再起步开出百米远，才看见他空着手回来。
她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车尾灯：“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开着你的车跑了。”
连周坐回来，加快速度跟上队伍：“看一下消息。”
陆怀绫低头，他们已经驶离亚兰城，这儿没信号，她愣了会，想起打开手机分/身看看，江留拍了照片发在里面。隔着物证袋，里面有一个名牌，正是江留收到的陌生短信上的那个。
不过这显然不是重点，相机对焦在袋子里另一张残破的纸条上。
“还记得小时候玩过的游戏么？在训练场找出隐藏的枪械零件，把它们组装起来，赶去射击场击落三个移动靶，完成了就是队伍回城邦的时候。再来一次怎么样？这回你手上有枪，我在路上等你。”
“这个字迹，”陆怀绫把图片放大，在城邦翻译地图时，她用剩下的时间把笔记完整看完，对上面工整的文字印象很深，“不是仿的对吧？”
连周说：“我没怎么看过，不确定。”
陆怀绫苦笑：“看样子前面的路不平坦，要不分头行动吧，我们脱离队伍自己走，轮流开夜车，三天，或者四天，能到吗？”
他回答得很简洁：“可以考虑。”
陆怀绫却自我否定了：“希望只是个恶作剧。”她靠在窗上，呼出的热气模糊了车窗，遥望远方，只能看见不太分明的城市轮廓。
江留没说怎么打算的，领着队伍前进，陆怀绫大致记得地图走向，专心观察着路线，他们正在沿路出A区，再开几十里，就是未知的S区。
虽然现在那张地图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但他们别无选择，也许绘制地图的那人早把这事忘了，毕竟手稿中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心不假，再怎么说他曾经也是城邦的执行官。
见过吴金胜，陆怀绫勉强对这类变异的人有一点认知，那么叶时州是什么样的？如今身份反转，他给江留一纸邀约，显然是记得江留，他还有多少此前的记忆？
“下雨了。”窗内是朦朦的雾气，窗外细雨连成线，这么望出去，眼前的世界又模糊了一度。
夜已深，姜荷坐在车里闭眼沉思，睁眼的一刻，手机里跳出一则消息，她不疾不徐打开它。
“已安全，得空联系，急。”
她四周看看，车上只有小黄，即便天黑了，他也几乎不睡觉，时刻握着方向盘保持站岗状态，像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机器人。
姜荷叮嘱他：“留意一下，不要让人接近。”
小黄目不转睛：“明白。”
她安心低下头，和对面互通信息，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要提前带您离开吗？”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她那一言不发的保镖忽然发问。
姜荷关掉手机，把注意转向他：“听说你是‘征途’的幸存者？”
小黄难得不回她话，过了会才重重点头。
姜荷问：“前任执行官，你的队长，是什么样的人？”
文化水平不高的缘故，小黄形容词匮乏，想了很久才说：“很好的人。”
姜荷没有在这上面为难他，斟酌着又问：“我没有揭你伤疤的意思，先说句抱歉。叶队长当初和队伍进入S区后就都没回来过，你亲眼看见他……离开了么？”
“他和队友们一起，把污染物都引走了，然后……把门关上，里面着火，好大的火，天都是亮的，我想回去，梁组长照着我的脸给了我一拳，是麻的，不会痛，我还是想回去救他们，我想带队长出来，他也要我走，来不及了，都死了，都死了……”
小黄拼凑着脑海中的几个片段，用碎片化的语言尽力给她描述，尽管很抗拒回想这一段内容，可这是雇主的要求，他不能拒绝。
姜荷见他越念越激动，忙安抚道：“可以了，别想这些。”
犹豫片刻，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不说别的，你只要告诉我，你最后有没有亲眼见到叶时州的尸体？”
小黄平静了会，艰难地回答：“没有，我只是个逃兵，我没脸见他。”
姜荷明白了些，她用力捏着手机，指节泛白：“那个大火烧过的废墟离这里还有多远？”
“出了A区，往北上百公里，S区西部城市的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有银行，有珠宝店，有□□，有……”
“好了，”姜荷头痛，打住他，不让他再胡言乱语下去，“你想不想回那里去？”
问完，她观察着他的侧脸，眼前呆滞的NPC忽然有了精神，他没答想或是不想，墨镜下的眼睛里却全是期待。
姜荷觉得，顺水推舟成全他也不赖：“按理说，你只是接受审判官的雇佣，没必要这么卖命。最后给你个任务怎么样？任务很简单，结束后我还你自由。”
“指挥官大人，我还没送你……”
姜荷强势道：“不需要你送，到时候你帮我拖住就好，我走后，你想回城邦也行，想接着完成前任执行官的遗志也好，都随你。”
小黄咽了口唾沫，难以拒绝：“谢谢。”
姜荷笑了，悠悠说道：“先别谢我，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你的保护，如果我死了，今晚的话就都不作数了。”
“明白。”
出了A区后的一段路出奇地平坦，这里没有危险评级，一切都是未知，也许这里比A区更安全呢？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陆怀绫不信。
路上越是平静，她反觉得危险越近。
连周感知到，告诉她：“不要这么紧张，你出来前不是很开心？”
“那是因为，我想着三五天后就该在家里了，现在可能永远回不去，”陆怀绫有理有据，“再开一段距离，就是当初‘征途’止步的地区了，你猜江留会不会提前停车？”
连周看得开：“停车做什么，有人想见他去就是了，这边是别人的地盘，躲得掉？”
“也是，路过的蚂蚁都可能通风报信。”陆怀绫趴在窗上看，蚂蚁没瞧见，倒有几只乌鸦哀哀叫着低空飞过。
不出她所料，安全平坦的路没开多远，车上的探测仪就陆续响了，闷在不透风的车里，声音大而急促。
陆怀绫拿起连周备好的枪，盯紧四周，吐槽一句：“应该我来开车，你来开枪，探探变异兽藏在哪里。”
这时候不好交换，连周提醒：“前后左右都没有，那就抬头低头看看。”
陆怀绫抬头，适才飞过的乌鸦也不见了，天上空荡荡，低头，他们正行驶在高架桥上……
陆怀绫打开对讲机：“快点开过去，注意路边！”
话刚说完，前车忽然加速，看来是都意识到了。连周也加速跟上，哪知前车拉开距离的几秒内，高架桥的边缘突然爬出黑色生物，只是一个眨眼就挤上他们车前，把路堵住。
连周急停下车，避免撞上去和对方同归于尽，眼前视线被挡住，不知前方的队友是什么状况。
不多时，枪声响起，堵在他们车前的变异兽被前方动静吸引，整整齐齐地回头爬过去。
地面震动，陆怀绫抱着枪愣了下，连周忽然飞速倒车，离开高架桥范围，前方的桥面在陆怀绫眼皮子底下轰地塌陷，带着占满桥面的变异兽一起，垂直掉入下方的山涧中。
陆怀绫揪心看着，直到桥梁完全从中央断裂，没看见有车掉落，她方才松口气，倒回座椅上。
遗留在桥面上的变异兽忽略了后方孤零零的一辆车，义无反顾地顶着枪林弹雨往前爬，桥梁底下还有东西不断上爬，远征队训练有素，一轮又一轮地把兽群清空，等挡路的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喂！我们还在这儿啊！”明知队伍听不见，陆怀绫还是忍不住隔着断桥大喊。
连周沉默地握着方向盘，似乎在想办法。陆怀绫估计了下断裂宽度，在一旁指指点点：“能不能这样，再后退一点，然后加速，飞跃过去。”
“你电影看多了？”连周倒车转向，他可不想掉进山涧里给底下那群饿死鬼当食物。
“那回亚兰城？”千万不要。
“改道，去前面汇合，地图不是你翻译的？还记得多少？”
“刚出A区……”陆怀绫从记忆中搜索图上细密的路线，这一块是最先翻译的部分，她确实有印象，“往西，从城市里穿过去，或者再往西一直走大道，可以绕回去，在S区第一座城市北方汇合。”
连周听着她的话确认一遍，定下路线：“城市里直行快一点，大道也不安全。”
“刚出基地就走丢了，我俩真行，”陆怀绫沮丧道，“我刚说加速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愣’一下？”
“是吗？”
她就提一嘴，才启程就互相抱怨必然走不远，她看着前方无人的道路，自己找台阶道：“应该我来的，连着开了一天车，还是太累了。”
连周说：“连夜开的话只要半天，你让江留休整的时候发一下位置，我们赶过去。”
“好。”陆怀绫低头发消息，心中却不这么乐观，没有阻碍的情况下赶过去固然容易，可万一有呢？
第八十五章
细雨落个不停，地面湿滑，没法开太快，陆怀绫测了下车外温度，早已是零度往下了。雨刮器左右摇摆着，绵密的雨点被撇开，又洒满车窗，如此循环往复。
连周掉头，往回开了一段，爬上向西的道路，一路直行，往西北走了十几里地，气温骤降，雨点逐渐变成细雪，在空中飘飘转转，最终覆于车顶。
陆怀绫呵出一口白气：“一直是上坡，这边海拔高了千米，有点儿冷。”
连周没给她关怀，无情道出事实：“出了城市会更冷。”
陆怀绫在趴在椅背上，把行李从后座拖过来，找出队伍发放的冬季作战服换上，还从包里摸出几个事先准备的暖宝宝拆开，不顾形象拉起衣服乱贴一通，她怕冷，出城前带的最齐的就是防寒物资。
“你要不要？”她自顾自地贴完，发现多出一个，扭头问他，“耳朵都冻红了，你想往哪儿贴？我帮你。”
“……不了。”连周往窗边躲，他不仅不冷，反而有点热，如果她伸手摸摸就会发现，他的耳朵在发烫。
“又不收你钱，不要算了。”陆怀绫搓一搓，贴在手心，双手合在一起。
半小时过去了，江留还没回消息，不知道队伍脱离危险了没。她倒是不担心他们，系统里可以看队友状态，中途淘汰的玩家头像是暗的，而江留的头像一直是彩色。陆怀绫突然想不起在哪听来的这个消息，只是一直记得。
越野车下了高速，公路两边都是村镇，这一带在曾经估计只是十八线小城市，被破坏的程度很深，公路边的自建房八成都呈半塌状态，奄奄一息。
路过不知几个散落的小山村，总算进入城市中，从南至北直行出去，就能和队伍汇合了。
这一路很关键，陆怀绫谨慎留意着四周，雪渐渐小了，天空中只剩零星几点，陆怀绫抬头望着，提前知会身旁的人一声：“我开一下窗。”
控制车窗降下，冷空气涌进车内，她把手伸出窗外，接了片雪花收回来。
不规则的雪花落在手套细小的绒毛上，短时间内没有融化，陆怀绫将它置于眼底观察：“这雪好像是灰色的。”
连周在雪化前瞟了一眼，仿佛是带了点浅浅的灰。窗外雪太小，还没形成积雪就化了，无从探究，陆怀绫叹道：“有感觉了对不对？城邦是新手村，城外就是难度递增的副本模式，这里是S区，我们已经在最终副本里了。”
连周笑了笑，没接话，必须承认，眼下环境很有高级副本诡秘萧条的氛围感。
路面毁坏得厉害，车子一上一下震动，为了能确保平安离开，陆怀绫悄悄给自己上了个buff，是系统随机给她摇的。
【宿主本人获得buff，侦察力＋100】
她当即感觉五感都被放大了几倍，但又没有听力被放大的那种不适，四面八方的异动适时窜入她的脑海。
未知生物排泄物周围蚊蝇的嗡嗡声，爬行动物腹部与地面摩擦的细响，从地下管道突然冒头盯着他们的老鼠，还有，呼吸声？
“开慢点。”陆怀绫集中注意。
连周不明所以，却没多发问，听她的话把车速放慢。
本想简单自保，似乎有意外发现。
陆怀绫凭借buff存续期间神奇的侦查能力，把目光定在路边的被踢乱的石子上，往石块散落的方向看去，地面的沙土和刚落过的雪水混在一处，泥泞不堪，上面有痕迹，随着车从边上开过，陆怀绫看清楚了，那是一串混乱的鞋印。
“停车，在这里停，”陆怀绫探头检查鞋印去向，没多远就消失了，进入了边上的建筑物中，她马上改主意，“不要停这，开去前面，找栋楼当掩体，这楼里有人。”
连周耐心地把车开走：“人？”
“对。这里能听到呼吸声，”呼吸频率急促，像长跑过后的人的喘气声，在建筑下的话，就是慌忙爬上楼后的喘息，“他好像在躲我们，看探测仪，在发光。”
探测仪响了一路，为了不被打搅到，陆怀绫把它调成了静音模式，只发光，光点闪得频率越高，说明目标越近，污染等级也越高。
现在探测仪闪得很平稳。
两人藏得不远，就在那栋楼的对面，连周停下车，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正常人应该没必要躲着我们。”
在这种高危地区，如果有走失的探险者看见来自城邦的车开过，应当积极求救才对，怎么会匆忙跑开？要知道，一个人独自在这儿生存下来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陆怀绫紧盯闪烁的探测仪：“有脏东西。”
他们已经被盯上了，两只新鲜的食物。
陆怀绫扭头问连周：“不管他的话，他会不会让我们活着走出去？”
……
她的话马上应验了，下一秒，“砰砰”两声枪响，毫无预兆地落在头顶上。
连周踩下油门，越野车一下窜出去，子弹如影随形地跟来。
连周喊：“找他的位置。”
陆怀绫放低身子，一颗子弹打在车窗侧边，好在整辆车经过加固，装的是防弹玻璃，没能被一下打穿。她往高处望去，正好见一根枪管被收回去，在第五层楼。
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对方已经移动到他们车辆停泊的楼房顶上了。
她报点：“五点钟方向，五楼窗户口。”
连周立即调转方向停车，拿过枪从车窗探出去，瞄准那个窗口开了一枪。
“中了吗？”
“死不了，”连周把枪收回来，“出不出去？”
陆怀绫意会：“走。”
那东西不是人，即便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开车逃脱，也难保它不会呼引同类拦截他们，最好能在此之前把它解决了。
车开出一段距离，两人以附近一排楼房做掩护，一人持枪一人拿刀，沿着墙根快速找到那栋楼，陆怀绫看着另一头的楼梯：“你走这边，我从那边上去，能活捉他最好。”
连周当然明白，提着枪一步三级跑上楼，陆怀绫快步从另一头上去，上楼后发现，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整栋楼都是毛坯房，一层八间，一律没装房门，像未装修的宿舍，如果她一间间找过去，很容易造成疏漏，让人借机跑了。
站在二楼楼梯口思考了一会，别无他法，还是只能一间间看过去。陆怀绫只站在门外往里检查，并时刻注意着楼梯口的动静，她把原buff又续了十分钟，效果减半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幸而屋里不大，一眼望得到头，想藏个人还是有难度。
二、三、四……陆怀绫眼都看花了，底下几层并没有人。
到五楼，她总算发现了一些踪迹，地上厚厚的灰尘上，有人走动过的痕迹，她猜想，那人应该是从连周那侧的楼梯上楼。
自五楼开始，个别隔间的墙都没能砌完，这楼房显然还没竣工。这时，随身携带的探测仪闪动加快，她沿着走道迅速盘查一遍，依旧没人，接着，又是几声猝然响起的枪声，陆怀绫抬头，拔腿往六楼跑。
她拉起耳机塞进耳朵：“连周？听得到吗？”
对讲机里传出的是沙沙的噪音，没有答复。陆怀绫不再问，拔出刀自己去看，她飞快上到六楼，在走廊上穿行，围栏也没砌好，她沿内走，路过一间屋子时，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
陆怀绫时刻警惕着左手边的各间，刀举了一半，又放下：“你怎么……”
连周一把将她拉进去靠在墙边，低头和她耳语：“嘘，我看到人了。它中了枪跑不远，不要急，它手上也有枪，想抓活的就别正面动手，我不能用天赋，会要它的命。”
原来刚才隔着几十米他是真在瞄准，不是随意甩狙。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陆怀绫不适应，从连周手下挣脱开，转过头和他正面说话：“人在哪里？我来，要快一点，别让它摇人。”
“就这一层，前面其中一间。”
前面一共三间屋子。
陆怀绫拿主意：“你正面吸引它注意，我从后面动手，有穿防弹衣吗？”第一次面对会使枪的人形变异兽，要防备的东西多得多。
连周看了看全空的外墙，提醒她：“这里是六楼。”
陆怀绫推他：“我会小心，你保护好自己，别中枪。”
连周低头看了她一眼，握紧枪出去，陆怀绫马上行动，走去楼板边缘，放低重心往外探，这一看吓了一跳，隔壁的隔壁屋子里，挂着一根长绳延伸至地面，绳子前端快五楼的高度，正挂着个人！
它一直抬着头警惕上方，陆怀绫看到了它，它自然也看到了陆怀绫，下滑的动作止住，两两对视一眼，那人一手抓绳踩在墙上，一手伸去腰间掏出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陆怀绫，陆怀绫一激灵，缩回头，“砰”一声，一颗子弹窜上天。
连周这时也到了隔壁的隔壁间，听到枪响探出头，看了眼底下吊着的人，先是问了句：“陆怀绫？”
陆怀绫坐在楼板上：“我没事！”
枪声又响，连周及时躲开，拔出随身的军刀，准备从源头割断那根连着人的粗绳，刀碰到绳端时，他顿住，起身离开，顺便拿起对讲机嘱咐陆怀绫：“我下楼，你来这边盯着，它下到三楼左右把绳切了。”
五楼的高度，他怕挂着的东西摔死，最好是让它失去行动能力。
“了解。”陆怀绫跑去那边，连周已经在下楼的路上，她十万分小心去到边角处探头看那人下滑进度，然而这人形变异兽聪明得很，到四楼时它就发觉不对，提前拔了猎刀，准备自己割绳来个痛快。
“喂，你别想不开啊！”
陆怀绫伸手抓住绳索，明知无济于事。她摸到绳端时，绳索已在猎刀的反复磋磨下从中间断裂，随之是一声意料之中的重响，陆怀绫亲眼见它垂直落地。
于高处俯瞰，没有四溢的鲜血，那人……扶着地面又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逃离。
第八十六章
错愕之际，陆怀绫来不及思考，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手/枪，对着底下瘸着腿跑动的人开了一枪，不出所料没打中，但枪声成功威吓到它，那人脚下慌乱，跑动时绊了一跤。
连周后一步从楼内跑出来，疾步上前，拿枪抵住它的头，到这地步，那人此刻完全不怕了，直接抬手握住枪管，企图反抗，看出枪械威胁不到人，连周只好上手和它近距离接触，踩住它的背，把人按在地上。
楼上的陆怀绫见连周已经追上人，快步跑下楼，蹲在它的跟前打量它。
它把头埋在地上，紧闭着眼，不动也不出声，仿佛在装死。
连周开始搜它的身，最终从破洞的裤袋里摸出一把年代久远的枪，弹匣已经空了。检查之后，连周几下把枪拆了，丢在地上一脚踢开。
陆怀绫蹲着问：“你是人吗？”
它不答。
连周揪起它又脏又长的头发，把人拖离地面：“回车上吧，带他回去。”
听到这话，它总算挣扎起来，嘴里含糊地呼喊道：“不要，不要，我不走。”它说话时呆愣愣的，完全没有用枪时的利索劲。
连周拿着枪握把毫不客气地照着他的鼻梁给了他一拳，把人打懵了不再乱喊，警告道：“安静点，自己走。”
他上身不知哪里中的枪，爬起来后，黑糊糊的血凝成一团，脚步虚浮，有连周拖拽着才勉力站稳。
陆怀绫摸了摸鼻子，仿佛能感觉到疼痛，她决定扮个红脸试着感化它，温声商量道：“你别紧张，有什么说什么，我保证你安全，行不行？”
它身上带伤，连走带跳，无精打采眼皮耷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很害怕：“不……不。”
可以交流。
陆怀绫小步跟在它身后，耐心道：“我们是远征队的人，你是人吗，就不想跟我们回城邦？你家人总该在城邦里吧？”
“远征队……远征队……”它重复了几遍，才背诵似的说了段词，“要去旧城邦的远征队。”
“对，要去旧城邦的远征队。”
“不行不行，我们都会死，你会死，我也会死，不能去旧城邦，”它饱含情绪地说着没什么逻辑的话，又继续无感情地背诵，“不可以让远征队通过S区。”
像是摸索到关键词，连周回头和陆怀绫对视一眼，她怔住，小心提问：“为什么‘不可以让远征队通过S区’？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
它开始迷迷瞪瞪地摇头，一些行为举止和曾经见过的吴金胜很像，只是它胆子明显更小，也没那么饥饿，大概是保留了变异前的性格特征。
陆怀绫若有所思，盯着他，有目的性地问：“那个人是不是姓叶？叫叶时州？”
他没说是不是，听到名字时整个人僵直了一瞬，有关联！陆怀绫接收到信息，准备再问之时，忽而听到三声来路不明的枪响。
陆怀绫下意识蹲下，全身没感觉到疼痛，没中？
她抬头看，撞入眸中的是连周手底下直直站着的人，它睁开了眼，从额头开始往下三个洞一字排开，黑色血如同眼泪，无声无息地从洞中流出。
连周扭头找着枪声所在的方位，手上不松，它便那么站着不倒下。
“蓝色……”陆怀绫仰着头，喃喃自语。
它的瞳孔是极淡的蓝色。
血流了几秒，它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由蓝转灰，了无生气。
陆怀绫莫名地肯定：“死了。”
没过一会枪声又起，连周拉过手边的人，借它的□□挡下一连串子弹，趁对方添弹的间隙，毫不犹豫抛下手上的累赘，拉起陆怀绫往不远的车上跑。
只是还未摸到车门，那头的子弹就装填完毕，连周瞅准了边上的楼房躲进去，子弹全打在车门上，“铛铛铛”几声很是清脆悦耳。
“正后方。”连周说。
陆怀绫道：“怎么接近它？”
外面略显空旷，兀然跑出去，风险太大，对方只需守株待兔即可，反应够快枪法够准的话，甚至能在他们摸到车门前把人击毙，真到危急时候没人会拿命做赌注。
连周果断道：“上楼，找窗口掩护，杀了它。”
“我们是在玩fps吗？”陆怀绫觉得很刺激，躲在连周身后上楼，给他自信，“没关系，你有挂，优势在我。”
“好了，别奶我。”
高处视野好，两人掂量着爬到五楼，开枪那人所在的楼房只有六层，到这儿大概就够了。陆怀绫靠在墙角，连周在窗前蹲下，拿好望远镜找对面的位置。
在他们进楼时，刚停不久的雪又开始下，不一会儿，外界就被白茫茫的落雪铺满，雪花还在密密匝匝地随风四处飘，近前的雪被望远镜放大了数倍在眼前晃，十分遮挡视线。
陆怀绫见他久久没开枪：“找得着吗？”
“暂时没露头，再等等。”连周想争取一枪处理掉它，免得多生事端，没有胡乱开枪。他不敢盲目信任天赋，与其依赖子弹拐弯，不如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怀绫站着什么也不做，深感不安，没多久，手上的探测仪又开始闪动，她张望了下，他们这会处于楼梯转角，下一层的情况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上一层就不一定了。
陆怀绫不想轻举妄动，可指示灯闪烁在加快，为防万一，她拿好长刀：“你小心底下，我上楼看看。”
她踩着楼梯上去，六楼和刚才那栋楼房是一个状态，一层横排几个房间，房间四面都是空落落的水泥墙，这一片是施工中的工地，还未建成，污染就来了。
陆怀绫照着刚才的方式一一排查，没走出几步，探测仪忽然大亮，指示灯在她手心高速闪动，代表附近有变异兽正活跃。
她猛地抬头，面前空无一物。
陆怀绫顿时感觉背后一凉，立即转身挥刀横在身前，一只粗大的爪子拍在刀背上，力道太大，刀身被拍得向下滑，利爪顺势划破了她身前的作战服，只剩最里面薄薄一层保暖的绒布，但凡指甲再长一些，就足以将她当场开膛破肚。
陆怀绫心颤，冷汗直下，握刀的虎口被这一下震得又痛又麻，简直要将她的手臂一道拍脱臼。
眼前的东西蹦得不高，一爪子没成也不继续攻击，而是不声不响地轻巧落地。
陆怀绫得到喘息的机会紧急退后，端详着这差点要了她命的怪物，一只……狸花猫？
难怪她上楼这么久，一点声响没听出来，原来跟在身后的是只猫。
如果只是一只普通的变异小猫，那么不足为惧，然而眼前的狸花猫至少是原来身形的十倍大小，四只脚着地几乎能跟她平视，怎么说也是只大猫，陆怀绫在它眼里和玩具无异。它没有继续来一爪子拍死她，绝不是因为它温顺，天性使然，猫喜欢玩弄猎物。
这时，眼前的大猫也在端详着陆怀绫，这栋楼应该是它的领地，看着这直白的眼神，陆怀绫已经想好自己会怎么被它折磨至死了。
趁着猫猫没下手，陆怀绫调动思绪，开始思考有什么buff能救自己？
反应力？乘五倍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论速度和力量更赶不上，而且用完必然极度伤身体，十分钟过去，不用它下手，她自己就先倒下了。事已至此，她甚至开始思考，冲浪时见过的纸上谈兵的滑铲绝技是否好使，最后还是自认没这本事。
天要亡我！
陆怀绫很绝望，又不敢轻易求助系统，万一随机buff不够用，平白无故冷却十分钟更要命，她得留着应对它的致命一击，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陆怀绫没养过猫，只知道不能背对着它，否则会激发它的狩猎本能，只好正面盯住它，一点点后退。
眼见距离被拉远，眼前的大猫也迈出步子，一步步向她走来，一人一猫之间始终保持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它虽然个头大，走路却无声息，根本不可能惊动楼下的连周。
陆怀绫分神数着路过的房间，心里十分清楚，再多退几步就没路了……
她做好以命相搏的心理准备，硬着头皮停下，眼前的猫也跟着她的动作止住步子，不再靠近，下一秒，竟直接在她面前坐下了。
这是要干嘛？
冷静下来，陆怀绫发现它身上已经没了初见时的戾气，似乎……真有一点温顺。
它好像不是要攻击自己。得出这个结论，陆怀绫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变异兽面会放过到手的食物吗？至少她从没见过这样理智的。
“咳咳。”陆怀绫尝试发出一点声音，见它没反应，又走近一小步，坐在跟前的狸花猫依旧不为所动，她再走近一步，狸花猫马上趴下伸出头，在她大腿上蹭了蹭。
“……”
陆怀绫懂了一点，不用她刻意蹲下，伸出手正好能摸到它的大头，她轻触了几下，“喵~”。
这一声，震耳欲聋。
陆怀绫用了点力气，顺了顺它的脏兮兮的毛，和它商量：“你小声一点。”
它果然没叫了，还很舒服似的闭上了眼，享受她的伺候。
太魔幻了，生死关头，她竟然在撸猫。
陆怀绫不敢停手，生怕眼前这位祖宗不满意，扭头就给她来一口，她这细胳膊细腿的还不够它填牙缝，于是她更卖力地摸它的头，往边上走了几步，摸摸它的背，趁机拿起对讲机，语速奇快：“连周连周连周，快来救我。不对不对不对，你千万别上来，准备一下在下面接应我，楼上出了点小问题。”
“小问题？”
看着手下安静的狸花猫，陆怀绫实在说不出“小”这个字，严肃道：“那还是……有点大。切记，认真点拿好枪，接应我。”
第八十七章
说完，陆怀绫丢下对讲机，认真分析眼前这只巨兽的反应，她用力点给它顺毛，它会舒服地闭上眼，她动作轻了点，它就自己微微拱起背，往她手心里蹭。
它身上脏的不成样子，耳后还秃了一块，陆怀绫分辨不出它曾经是家猫还是野猫，只知它现下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仿佛只是一只大型宠物。
不过她还不至于被它一时的外表迷惑，衣服上的爪印和手心的钝痛告诉她，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变异兽。她无法确定它会不会卸磨杀驴，自己舒坦完顺口把她吃了再舒坦一遍。
可能性不小。
分析完毕，陆怀绫琢磨着怎么和它打商量，以理服猫：“我的手好酸，再摸一分钟，可以让我离开吗？”
“喵~”
嗯？真会回应？它这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陆怀绫想，都不重要，任它再怎么喵喵叫，反正她是听不懂的。
无法，她只能通过它的语气判断，继续安抚：“那我真走了？你要同意了，就……喵一声，不同意，就喵两声。”
“喵~”
“同意了？我真当你同意了，”陆怀绫慢慢收手退后，狸花猫没动作，她心跳平稳，朝前看，然而前方通往楼梯的路被它肥硕的身躯挡了个严实，她过不去。
陆怀绫退而求其次，接着后退，直到退至一间屋子前，摸到门把，她深呼吸，一个闪身躲进去关上门，跑去窗边找出口。
这时，连着对讲机的耳机里传来声音：“怀绫，听得见吗？”
陆怀绫趴在窗边往下看，这个高度她还是有些腿软，不得不克服恐惧急道：“我在，604或者5，给我递根绳上来。”
“不用，你回头，地上有个方形洞。”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陆怀绫一眼扫过去，地上果真有块缺漏，也许是预留了空间准备修室内楼梯。她朝下看，底下就是五层楼板。
“咚咚咚”。
没有多少欣喜的时间，刚关上的门剧烈地摇了摇，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只狸花猫在外撞击房门。
陆怀绫看着往里凸出一块的房门，时刻可能被撞开。不是说好了让她走？
不一会，连周也到了底下，听见这响声，他意识到问题，抬头喊她：“这高度就别索降了，跳下来。”
陆怀绫低头估量了下高度，连周催道：“来，我接着你。”
得到这话，她眼也不眨，抬脚就跳下去，连周伸臂精准接住她，退了半步稳住身形。
陆怀绫放开他的肩膀下地，关切道：“我重吗？”
他没领会她的意思，还当是个致命拷问，全凭脑子转得快，答：“……不重。”
话说完，头顶上又是重重一声响动，两人同时抬头，一个大头突然出现在楼板的方形洞口，挡住直射下来的光，四周暗了些，那双眼睛像两个电灯泡，微微发亮，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小问题？”连周转头看她。
陆怀绫：“我不是说了吗，有点大……”
说话间，那个大头尝试往洞里挤了挤，很快只剩一只耳朵卡在外面。
陆怀绫几步挪开：“我们转身就跑，它会追上来吗？”
连周自我认知清晰：“我跑不过。”
“我也跑不过，”她赞同，后又出主意，“要不，咱们跳下去？”
连周看傻子似的看她：“这里是几楼？”
“五楼。”
他重复：“五楼。”
陆怀绫打消他的疑虑：“五楼而已，我有天赋，给你加一个身体，那个……硬度，你带我跳下去。”
“我跳？”
陆怀绫干笑两声：“总不能是我跳吧，快点决定，我不想死于话多。”
连周瞧了眼马上要钻下来的大猫，没有再推三阻四，果决道：“跳。”
陆怀绫得逞：“好！”
两人跑到窗边，连周踩上窗台的时候，狸花猫已经探下来半个身子，只差后腿一蹬的距离，陆怀绫顾不上它，垂头念口令。
她意念之中的buff即时生效，连周伸手一把将她拉上窗台，不等她做准备，死死箍住她的腰就往后倒去，失重感随之而来，陆怀绫抓紧他胸前的衣服，一动不敢动。
他们进楼这么久的工夫，地面已经被积雪铺满，鹅绒似的雪花依旧下落不止，连周背部着地，仰躺在在雪面，印出一个不深不浅的人形。
睁开眼，身上除了有buff强化后的僵硬，并没有什么不适，地上的雪片从他的衣领袖口跑进去，分外寒凉。
陆怀绫蜷缩着，落地太快，她只感觉到身上一阵震颤，随后撑着他的胸膛爬起来看他：“你怎么样？”
连周往天上看，一片雪花落进他的眼睛里，他的手还放在陆怀绫腰上，一个用力把刚爬起来的她拉回来，抬起只手按住她的后脑，侧身一转。
“噗”的一声，一个巨物擦着连周的背落地，轻盈的雪花被砸起，撒向四周，仿佛一阵白雾，几秒钟就下落散去。
陆怀绫闷在连周胸前喘着气，推开他跪起来，怔怔看着那只狸花猫从他身后爬起，四肢稳稳踩在雪面上，抖了抖身体，把沾上的雪花通通甩掉，还有几片甩到了她脸上，冰冰凉凉。
“它也挺硬的……”陆怀绫直起腰，直视着分毫未伤的狸花猫，嘴里却在和连周说话。
狸花猫转过身，看着陆怀绫，昂起头用力“喵”了声，回应她的夸奖。
陆怀绫：“喵？”
“喵~”它绕过连周爬过来，低下头，在她腰窝里蹭蹭，差点将她拱回地上。
陆怀绫往边上一闪躲开，伸手抵着它的头不让它再蹭。
连周站起来，看着眼前的情景：“它好像把你当它的主人了。”
……
越野车在雪地里前进，车速受到限制，一些地方的重要地标被灰白色的积雪覆住，给他们辨认方位增加了难度。
陆怀绫咬一口手上冻得发硬的面包：“那个人呢？”
连周说：“死了。”
“怎么死的？”
“它露头了。”
“哦。”可能是她当时在楼上和狸花猫周旋时太紧张，连底下的枪声都忽略了。
“咔咔”，车顶时而响两声，陆怀绫探出头朝上看：“别乱动，车踩坏了我骑着你回去。”
顶上很快没了声音。
陆怀绫缩回头，把窗户摇上，看了眼一直极速闪烁的探测仪指示灯，无奈将它关机。
他们现在随车带着只高级污染物，说什么也赶不走，探测仪毫无作用了。
陆怀绫拨弄着身前外露的棉絮，烦恼道：“我不可能把它带回队里。”
变异兽夺去太多人类的生命，队伍不可能接纳一只变异生物同行，带它进人堆里只会被轻松围猎。
“这里是它居住的城市，出城后，它可能会自己回家。”
“那最好了。”
大雪持续到天黑还不停下，天一暗下来，光靠车灯是无法赶路了，连周找了个空旷的野球场停车，陆怀绫拆出回城后新置办的睡袋，手顿了顿，把睡袋塞回去，说：“你先睡吧，我守夜。”
连周想推脱，陆怀绫已经掏出手电筒，指了指车顶：“它和我熟，我得去看着点它，怎么说也是只变异兽，不要掉以轻心。”
连周：“有问题及时喊我。”
“嗯。”陆怀绫开出一小个缝隙挤出去，把门关紧，见她下车，车顶上安静了很久的东西又动了，一个跳跃轻轻松松落地，在她面前缩起前腿趴下来。
陆怀绫看出它的意图，拂去它身上的雪花，揉着它的头，它舒服得张口要叫，陆怀绫赶忙制止它：“嘘，安静，不许吵着人休息。”
周边不好落脚休息，陆怀绫爬上狸花猫的背，坐在上面过夜，它的体温很高，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向她，陆怀绫也就不嫌它脏，手脚都贴在它身上取暖。
原来让它跟来是有这作用，陆怀绫想笑，也不管它是否听得懂，揉着它的头和它说话：“连周说你的家在这儿，我们明天就能离开这座城市了，你可不能再跟来。有缘相会，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
半梦半醒间，闷闷的话语声越过紧闭的车窗传进来，连周不由自主地去听。
“小连，你几岁了？要是没被污染，你应该挺可爱的。”
“喵~”
“你撕坏我一件衣服，我拔你的毛补上，你同意吗？”
“喵？”
“你从前是家猫还是野猫？你的主人和我很像么？小连，让姐姐看看，你做过绝育没有呀……”
“喵喵喵喵喵！”
连周被惊醒，听见这一连串的喵喵叫，他往手边一看，座位上是空的，他莫名松口气。
车外正要给猫做检查的陆怀绫转过头来，一愣：“吵醒你了？”
想起那个奇怪的称呼，他确信自己没听错，连周冷着脸说：“没有。”
陆怀绫去看天边：“估计还有半小时天就亮了，你再休息会吧，江留给我发位置了，今天午后能赶到。”
“嗯。”连周合上眼。
知会过后，窗外的人转头又说：“小连！别动，对，就是这样，真乖……”
“喵~”
连周睁开眼，短短半小时，不睡也罢。
第八十八章
天亮后，陆怀绫想要开车，被连周拒绝了，他占着位置不走：“去睡觉。”
“我很清醒。”
与此同时，积雪在车窗外大块大块地往下掉，两人被声音吸引，同时扭头看。
陆怀绫不和他抢了：“小连上车了，那就走吧。”
连周蹙着眉，陆怀绫笑了一下：“这名字又不是你的专利，况且你不喜欢，我就给它用了。”
连周默默发动车子，不打算对此发表意见，因为他意见很大，但似乎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探测仪用不了，缺少规避变异兽的手段，连周只能抓瞎开，挑了一条离汇合地点最短的路线，不管不顾地前进。车上带着高级变异兽，没准能起到威慑作用，这也是为什么陆怀绫昨夜没将小连劝回那片施工地上。
雪后初晴，开了没一会，到冰雪微薄处，积雪已化作坚冰覆在地表，连周下车给车装了防滑链，擦去一手套的冰水，继续前行。
陆怀绫观察四周，心里想的都是昨天那个先死去的变异人类的话。
它被它的同类杀死了，为什么？怕它被俘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陆怀绫记得它蓝色的瞳孔，和周桂迎所说的预言不谋而合，可是它已经死了，尸体也没有消失，它只是个普通的小怪或者NPC。
莫非，玩家里有其他已经变异的人？它会是最后的赢家？陆怀绫回想起吴金胜，她当时只顾着震惊了，并没有注意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她叹口气，宁愿相信预言不可尽信，否则未免太打击士气，便没将这事透露出去。
如果结局早已钦定，他们进入游戏还有什么意义？谋事在人，有精力担心未知的未来，不如想想眼前这一关该怎么过。
开过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时，头顶上的小连忽然躁动起来，不安地跺了跺车顶。陆怀绫满腹心事，冷不丁被它吓一跳，提起一口气准备开窗训它，转念一想，收手观望四周。
一只爬虫缓慢爬上车窗，所过之处，拉出一根细细的银丝，陆怀绫盯着它往车顶移动，在快爬离车窗脱离她视线时，一只肉爪从上方伸来，“啪”地拍在窗上，爬虫被拍扁，尸体混着粘液粘在窗户边缘。
连周转头瞧了眼，回神看路，陆怀绫看着路边，有东西渐渐聚集到墙根底下，露了个头，黑得发亮的小眼睛自车上掠过，接着，仿佛有些惊恐地扒着泥，想要钻入地下。
陆怀绫开窗，探出头嗅了嗅……
是那个味道。
她匆匆从座椅边抽了张纸，把窗上的银丝和尸体一并擦去，再随手把纸丢出车外，然而晚了些，在她勉强能看见的角落里，越来越多的黑色动物开始聚集，越野车开过，把它们抛在身后，回头去看，它们保持着一定距离，死死跟在车后，不靠近也不远离。
味道却越来越浓郁。
“这……”陆怀绫的手已经摸上刀。
在铺着冰的地面上，车开不快，想再凭速度甩掉身后的东西简直是痴人说梦。
连周下了动手的决心，提前知会陆怀绫：“你先想想，有什么buff好用。”
陆怀绫：“给我还是给你？”
“随你。”连周感受了下，背上还有点疼痛，从十几米高处摔下来，青了也实属正常。
头顶的小连越来越焦躁，在车顶踩来踩去，好像急着给他们传递危险信息，陆怀绫不得已抬头说：“小连，安静。”
话说完，车前开始逐渐出现黑点，横着把道路占满，相对着向他们飞来。路面宽度有限，近处又没有其他道路，只剩正面突破这一个选择。
连周停下车，延长和前方的变异兽碰面的时间，拿起枪伸出窗口扫射，变异兽热衷集体行动，开枪射了几轮，前方的变异兽不见少，身后的一拨也在向他们接近，形成包夹之势，两面都是楼房，无处可逃。
这种状况他们遇见过许多次，有借buff逃跑成功的，有变异兽主动撤离的，这两者现下都不可能实现，虽说也曾正面击退过变异兽，但那时不在S区，污染等级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连周顾着前方，陆怀绫盯住后面，正要提刀下车，刚接触到地面，车顶的小连猝然一跃而下，勇猛地飞扑出去。
陆怀绫急着喊：“小连，回来！”
这一回，狸花猫如同听不见她的命令，极速向后奔去，一头扎进不远处黑色的浪潮中，陆怀绫顿觉揪心，飞快追赶过去。
即便它污染等级高，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被钻到空子咬伤。
然而她忽略了一个问题，狸花猫本身就是变异兽，浑身留着变异后的黑血，被抓咬到也不过是普通的创伤，不至于像常人那样致命，更错估了它的战斗力。
陆怀绫追上它，几刀撇开扑上来的变异爬虫，看到兽群中的小连时，它脚下已然遍地是尸体，抬爪一拍就扑倒一片，某些甲壳虫身上的坚甲在它的爪子下一碰就碎，场面血腥，声音清脆。
小连行动快得肉眼难以捕捉到，陆怀绫挥刀除去身侧的威胁，不由庆幸，它不是自己的敌人。
短暂的一个呼吸的时间，前方奋勇杀敌的小连几步朝陆怀绫跑来，接近她时一跃而起，从她头顶越过，把身后企图偷袭的变异兽踩在脚下，低头一口咬下它的脑袋。
陆怀绫回身，小连叼着一颗变异老鼠的头，在她身边转了个圈，四周的变异兽都止住脚步，没谁敢再出头上前。
小连甩头，把嘴里的老鼠脑袋丢出去，看它打了几个滚，滚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只变异兽的脚下，兽群纷纷后退，见中间的大猫没有追击的意思，一个转身落荒而逃。
污染程度更深，知道怕死了，好像也不是坏事，无需她出手，后方的威胁不攻自破。
陆怀绫奖励似的摸摸小连的头，它懂事地俯下身，接她坐到背上，接着健步如飞，往越野车上跑。
连周这边的情况不太妙，车子周围已经快被会飞的变异兽围满，它们正扇动翅膀拍打着车门，不用多长时间就将破门而入。
到距车十米处，陆怀绫从猫背上跳下来，指挥道：“小连，咬它！”
车内的连周少见地打歪了一枚子弹，经过天赋的强制拐弯，慢一秒命中即将堵上枪口的麻雀。
扑上前的小连直起身，胡乱挥着爪子乱舞，把“嗡嗡嗡”聚在空中的蚊蝇搅散，杀出一条路供陆怀绫开门上车。
躲回车内，陆怀绫捡起把枪帮忙，可会飞的蚊蝇比爬行动物棘手得多，她那枪法压根不够看，车外的小连也愈发乏力，被一只苍蝇勾得原地转圈圈，挥舞着爪子快把自己给转晕了，气急败坏之下跳起来扑食，还是被对方躲开。
它只能抓几只体型较大的飞鸟，保证自己不被蚊蝇上身，再多的就做不到了。
第八十九章
车窗已经被黑色的变异兽严丝合缝围堵住，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转头一看，全是奇形怪状的身体，只有连周严防死守的那一侧才能给他们喘口气。
有些时候，还是得靠自己。
陆怀绫收回枪，不再展示自己丢人的枪法，征求连周意见：“我上buff了？”
他一下下按着扳机，动作不停，把上赶着飞来的东西全都击落，嘴里还是那句话：“随你。”
陆怀绫请他放心：“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听完这话，他反而慌了慌。
口令陆怀绫念过数回，如今再念竟也不觉得羞耻了，她暂时没想好有什么buff好用，只好求助游戏系统，就算buff无用作废了，凭现在的防守力度，再坚持十分钟等下一轮buff应该不是问题。
【队友连周获得buff，魅力值＋100】
……
陆怀绫犹豫了下，没想明白，这所谓的魅力值有什么作用，她忽然后悔，不如自己随便想一个。
她一直不做决定，电子音竟然还会催她：【请宿主确认是否接受buff】
接受吗？至少看着不像有副作用，不用白不用，陆怀绫淡然选择了接受。
接下来，围堵在四周车窗的变异兽都停下动作，齐齐往连周那一侧飞去，连周手下的压力骤然加大，手指都快摁废了也挡不住眼前突然疯狂的变异兽。
他麻木地握着枪问道：“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啊，魅力值……”陆怀绫有了点头绪，“难不成把仇恨都集中在你身上了？”
“……”连周动作不停，一刻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还是拦不住兽潮的侵入，等它们接近到一定距离，莫名都放慢了动作。
“等等。”旁观者清，陆怀绫先发现，按住连周扣板机的手臂。
连周似有所感，停下射击，围过来的变异兽都不动了，频繁扇着翅膀滞于空中，密密麻麻的眼睛直直盯着连周，一只苍蝇从中挤出来飞到最前面，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对着连周搓搓手，陆怀绫从它的眼神里读出两个字——深情。
身为当事人的连周却读出了四个字——令人作呕。
他毫不犹豫地对准它红色的复眼开了两枪，终于从那可怕的眼神中逃脱。
然而后边数以千计的眼神和那只死去的苍蝇如出一辙，如饥似渴，如狼似虎，如果开了车门，陆怀绫丝毫不怀疑它们会扑进来将连周吃干抹净。
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招呼车外抱着头缓解眩晕的小连：“小连，加餐了。”
它听懂她的指挥，抬头跃上车顶，张口往前一扑，装了满满当当一口食物，还险些被噎到。
陆怀绫：“你慢点吃。”
停空中的变异兽眼里只有连周，对眼前这只吃掉它们同伴的巨兽视若无睹，任它吃了个饱。连周则是无法接受这些丑东西释放信号的动作和眼神，举起枪先除掉一只对着他扭屁股的陌生飞禽。
而后不分先后，无差别扫射。
陆怀绫被逗笑了，一点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批评他：“你好无情。”
连周见不得她在一边看乐子，提醒道：“帮忙。”
陆怀绫意识到不妥，再次拿起枪，这回打击的目标都是固定靶，距离还不远，她十枪能中九枪，差点要玩出自信。
不等她过足瘾，空中可见的黑色物体就已经被彻底清除干净，小连甚至吃撑了，大声朝天打了个嗝，走到窗边站定。
连周累极了，身心俱疲，垂手丢下枪，无力地看着印在车窗上的大头。
小连意外地没有先找陆怀绫邀功，而是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连周发呆，不一会，又伸出舌头，在窗上舔了舔。
陆怀绫瞠目结舌，言语制止它做出更危险的举动：“小连，不可以！你是只公猫！！！”
连周克制住拿起枪的冲动，说：“让它走远点。”
“好好好，哎呀，我不能看你。”陆怀绫瞥了连周一眼，莫名红了脸，异样的感觉涌上来，她慌乱地捂上眼睛，突然理解了小连，不由心道，这buff效果真妙，人兽通吃。
“……”
为了能安稳开车，十分钟过去连周才启动车子，陆怀绫不断喝水缓解燥热，尴尬道：“以后不用乱用了，虽然有点……令人不适，幸好还是管用的。”
还有以后？连周不语。
陆怀绫嘿嘿笑两声，感觉自己还是像个变态，索性捂嘴不再发言。
“快出城了，还有十公里。”连周告诉她。
“这么快？”太阳已是爬过头顶，经过前面的一番周折，其实不算快了，只是陆怀绫还没反应过来。
快出城了，是时候和小连告别了。
陆怀绫没有动作，她准备再走十公里看看，只盼它到时候能自己乖乖回去，不要她下车劝说。
这期间，她注意到，连周把车速放慢了，可这十公里的距离依旧那么短，一晃而过，连周多开了一里地，车顶上的东西还是没有动静。
“停车吧，再走就要接近临时营地了。”陆怀绫无奈道。
连周听她的，把车停在路中央，陆怀绫磨蹭了一会才下去，对着车顶晒太阳的大块头招招手，难得温柔道：“小连，下来。”
“喵~”狸花猫跳到她脚边，习惯性地伸头蹭她。
陆怀绫摸着它的头，心想，离汇合的临时营地不远了，在这里耽误一些时间，应该没什么吧？她往车里看，连周正研究着手上的枪械，并不催她。
她蹲下身，摸摸小连脏兮兮的脸，帮它擦去部分黑血，用最先见面的语气商量道：“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外面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跟我走，可能会有危险。”
它顿住，不再热情地蹭她，抬起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喵。”
“不可以哦，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带着你去玩，”陆怀绫看着它的眼睛，“回家吧，后面才是你的家，哪有人……哪有猫不想回家，想去四处流浪呢？”
“喵。”
“你要是不听我的话跟来，我以后不会理你了，”见它油盐不进，陆怀绫严厉道，“我要回车上了，你就站这儿，不许跟来，一步也不要往前走，知道吗？”
它难过地垂下头：“喵……”
它这样，她有点不忍心，理智让她克制着，强硬道：“谢谢你送我到这儿，回家吧，小连。”
“喵……”
“我上车了，再见。”陆怀绫最后揉一把它的脑袋，起身回到车上，重重吸了口气。
“走吗？”连周朝车外看了眼。
陆怀绫看着前面的路：“走。”
连周启动车子，踩下油门。
开出一段距离后，陆怀绫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狸花猫确实没跟来，它立在原地，目光锁在远去的越野车上，似乎能看到陆怀绫回头，遥遥冲她叫了声，她听不见，却能脑补出它的声音。
陆怀绫在车里朝它挥了挥手，直到那个大大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她不知它回去了没有，只知它似乎很迷茫。
她忽然能对它的迷茫感同身受，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没有同伴没有家人，怎么能算是家呢？
只可惜她不是孤身一人，不能带它同行。
低着头的时候，一张纸巾递到她的眼下，陆怀绫接过来，重重拧了下鼻涕，毫无形象可言，生怕他听不到。
她说：“你不会以为我哭了吧。”
连周顺着她的意思说：“给你擦鼻涕用。”
“哼，你就是这么想的。”
连周帮她想好了理由，话听起来像他自己想说的：“一个过客而已，这里是虚拟的游戏世界，连个过客都算不上，不值得伤心。”
陆怀绫有了定论：“你果然无情。”
横竖怎么说都不对，连周“嗯”了一声，接受她给自己的定义，绝口不言。
江留给的地点很好辨认，还贴心地在前不久给两人发来了部分区域地图，陆怀绫读着图给连周指路，不用他再看着路标走。
“看见了，旗帜！”远远地，人还未见到，一面荧光大旗就出现在视野中，虽说不是夜晚，此刻也似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坐在路边吃泡面的陈西园先发现他们的越野车，嘴都没擦就丢下一桶面迎过来。
他不客气地坐上车，和陆怀绫的行李挤在一块：“终于等到你们了，这车怎么破成这样？路上出事了？”
陆怀绫也问他：“小事，解决了，队伍这边怎么样？”
陈西园无所谓道：“这儿人多，不怕的，有几个心大的编外警卫受伤了，原地休整两天，有莹莹姐在，问题不大。”
陆怀绫低头沉吟：“那就好……”
连周把车开到停车点，让陆怀绫记好位置：“停这里。”
陆怀绫点头：“可以，不要在最后了。”
陈西园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下车前忍不住八卦：“你们还在一起呢？我还当连周退队后你俩就分开了，哈哈，我说你小子进了佣兵团怎么还突然参加编外考核，就为了我怀绫妹妹？”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两人不是傻子，不可能听不明白陈西园的意思，难免窘迫。
连周假意没听见，自行下车检查车身损坏，陆怀绫松口气，车门一关上就开始转移关注点，不满道：“说清楚，谁是你妹妹？我是你小姨妈的朋友，叫我声姐姐都便宜你了，搞清楚辈分。”
陈西园被她带偏，据理力争：“秦之卉是我姨妈关你什么事？你多大年纪，要不和我比比？”
陆怀绫大笑：“哈！终于承认秦之卉是你姨妈了吧！我录音了，回头就发给她听听。”
陈西园急了：“我怎么就承认了？手机给我，马上！立刻！删了！”
第九十章
和陈西园又聊了一会儿，陆怀绫才知道，现在临时营地里只有一队编外人员和过半的远征队队员，江留并不在此，说是带着部分队员轻装探路去了，两天内会回来。
难怪她一回来就发现队伍里的车少了几辆，还担心他们过桥走散后遭遇不测，好在没事。
陈西园坐久了，准备离开：“营地里如今由指挥官坐镇，都知道你们跟丢了，既然现在人回来了，我得去上报情况。”
都知道？也好，这样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陆怀绫挥手送走他，一人在车里喝了支营养液，无事可做，她歪着脑袋向后看看，连周拿着工具专注地蹲在车尾处检修。
陈西园的几句话从恰好她脑中冒出来，她止不住地想，为什么会让他误会？难道她在平时有什么不自知的表现？
陆怀绫摇摇头，把这想法甩出去，收回目光，逃避似的从车上下去，然而站在车外了，她却不知道要去哪里，迈不出步子，回车上也不是，左右为难。
踌躇几许，连周已经从车后站起来，回来换工具，走到近前问她：“站这里做什么？”
陈西园的话似乎对他毫无影响，陆怀绫顿时厌恶自己的多心，有一点羞愧又有一点生气，别开眼说：“我去重新领一件作战服。”
皮革短靴在地面上踩出声音，连周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皱了皱眉。
陆怀绫走了几步，路过一顶帐篷时，正好有人从中出来：“怀绫！”她被叫住。
听到这个声音，陆怀绫心一沉，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换了个表情，笑脸相迎：“明远？听说有编外人员受伤了，你没事吧？”
宋明远用下巴指指帐篷：“那几个警卫吗，就在里面，我没什么事，帮忙送药过来。”
陆怀绫往半透明的塑料窗里瞥去，里面坐着几个头顶白纱的人。她点点头，想结束交流：“没事就好，我得先去领点物资，走了。”
宋明远却跟上来，轻而缓地说：“你和你那司机，路上顺利吗？”
过于放松反倒让人感觉刻意，陆怀绫摸不出他的用意，用玩笑的语气说：“不顺利我还能出现在这里吗？”
宋明远被她轻忽的态度噎住，想不出接什么话好，低着头看鞋，只发现她的步伐很快。
沉默地走了一会，他止步，道：“外面挺危险，顺利回来应该不容易，还是注意跟紧队伍好。”
“意外而已，谁说的准。”陆怀绫步履不停。
在她以为他应该走开时，身后的宋明远忽然叫了她一声：“怀绫。”
他模棱两可地说：“最好离那个人远一点。”
陆怀绫回头：“谁？”
宋明远默默转身走了。
*
陈西园带着消息去找姜荷，要找到她很简单，只需要看那位叫小黄的壮汉保镖守在哪里就行，在旁人眼里，他就等于一个人形移动标记，十分显眼。
陈西园到帐篷外，小黄进内传信，没等多久，姜荷就起身出来了。
一见人，他就急切道：“跟丢的两个人……”
“去那边说话？”姜荷打断他，指着不远的高台问。
陈西园一见到她就没了大半思考能力，只会点头应好，身后的小黄要跟来，被姜荷挡了回去。只剩陈西园讷讷地走在边上，明明比她高，却好像矮了她半头。
姜荷在高台边缘坐下，见陈西园站在边上，对他说：“你也坐吧。”
“哦，好。”陈西园小心翼翼坐下，在中间留了半个人的距离。
姜荷问：“我记得是一个远征队队员，还有个编外雇佣兵？活着回来就好，他们都还安全吗？”
“都没事，人就在那里。”陈西园示意她往右边看，连周在那儿给车换轮胎。
“看起来挺凶险。”姜荷看着损坏的车评价道。
“毕竟是S区，城市里到处是隐患，”陈西园说，“不过有江队在，肯定能顺利抵达旧城邦的。”
姜荷没对他的观点做表示，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探究道：“我听嘉悦说，你参加了好几轮考核，就是为了得到执行官的认可？”
陈西园暗骂钟嘉悦不懂事，什么话都往外说，但又因为她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了解而欢喜，真心实意道：“不过二十就当上执行官，带队在城外四处探索，执行队能重新振作起来，都要归功于他。”
“看来底下人确实对他认可度很高。”
“当然。”这回竟然能多和她说上几句话，放在以往，陈西园想都不敢想，他借势把手揣进兜里，摸着口袋里那个硬硬的东西，手指在带划痕的表盘上画着圈。
它在这儿待很久了，一直等着这一刻。
陈西园下定决心：“那个，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姜荷诧异：“什么？”
陈西园紧张地把口袋里的黑色机械表拿出来，给她看，硬着头皮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
果然忘记了，没什么，他也不认为她会记得。陈西园掩住些许失落，解释：“以前不懂事，和秦之卉打闹的时候，她把你的表当做我的，不小心丢井里去了，有印象吗？”
姜荷一怔，很快回过味来，笑道：“你一说我就记起来了。”
“我认得，那是旧世界的东西，在城邦里买不回第二个，十三区市集上也没见过，本来以为还不起了，谁知道在亚兰城探索的时候让我挖到一个，正好，给你。”
姜荷看着，没接，陈西园挠挠头，有点虚：“不知道你原来那个一样不，我看着挺像，也带回城邦修过了，能走，你认认？”
手上的重量消失，见姜荷伸手拿了，陈西园轻松了些，蜷起手指缩回手放在腿上，等她说话。
然而姜荷拿走机械表后，却没说别的，只客气道：“麻烦你了，我会收好，谢谢你。”
陈西园忙说：“没事没事，是我惹的祸，该还你。”
姜荷笑笑。
“没别的事了，那我先走了，”在心里埋藏已久的事终于做完，陈西园先坐不住了，双手一撑从高台上跳下去，“再见，城邦外危险，你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看着很潇洒，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慌乱，竟然能做到舌头不打结，完整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真厉害。
*
领走物资后，陆怀绫抱着换下的作战服四处溜达，而后借了针线，又去找人匀了辆空车给她，打算明天带着背包搬过去自己开，直到把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才往回车里去。
江留他们三两天就能回来，她正犹豫要不要费点劲装个帐篷，不然今晚在那辆车上怎么睡得着？
没料到天都黑了，连周还在外对他的车修修补补，这会儿在补车窗。
陆怀绫咳嗽一声，走过去：“开车在外，有点破损难免的，你有强迫症吗？还是要展示自己动手能力强？天都黑了，一定要补好明天再来不迟。”
“晚上睡觉漏风。”
“拉块塑料布的事。”
他手上没停，显然是否决了她的提议。
“瞎讲究。”陆怀绫摆摆手，钻进车里给他打了个灯。
连周注意到她上车时飘忽的衣摆：“你这什么衣服？”
“作战服，就是大了点，我现在改改。”物资车上的冬季作战服不分男女，最小只剩XL码，光是裤腿她就扎了两卷。
她把灯光打向自己手上，拿出针线认真干活。
线还没穿过针眼，她就听见连周质疑的话语：“你还会这个？”
“你都能修车，我缝个衣服怎么了，好好干，一定把我这边窗户先补好。”太麻烦，陆怀绫决定不搭帐篷了，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太多余，和他一见面，立马什么疑虑都没了。
他在外面没待多久就回到车里，对她粗暴的裁剪手法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指点道：“这里不能剪，一剪都散了。”
“你会还是我会？你来。”陆怀绫顺势把活推出去。
想不到他还真接过来，手法不比她好多少，但至少知道要剪平整。
陆怀绫瞬间不想动手了，在一边奉承，哄的他把她该做的都完成了才喘口气。
“有本事，”陆怀绫竖了个大拇指，“我这还有件衣服，不知道……”
连周拒绝：“不行，休息了。”
陆怀绫收了笑，收起外套爬到后座，把行李丢到脚下，缩起腿：“那我睡了。”
连周坐着不动，没有回应。
在外跑了两天没睡过觉，陆怀绫一闭眼就没了声息，沉沉睡去。
连周仍坐在前面睁着眼，黑暗中，他转了个身，无声无息地跨到后面，垂眼看她的乌黑的后脑。
睡得可真香，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谁一块都这样没有防备。
这么想的时候，陆怀绫正好转了个身，把脸露出来。
盖在身上充当被子的外套随着她的动作下滑，他伸手帮她向上拉了些，往她身后掖好，她还是躺不舒服，伸伸腿，他又去帮她把腿上那一截遮严。
再回头，看到的是她亮晶晶的眼睛。
连周想解释：“我……”
陆怀绫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向下拉，直到他的脸凑近她，她还觉得不够，抓着他借力探起上半身，盯着他的眼睛看。
她的鼻尖都快碰到他的脸，连周握住她的手腕：“怀绫。”
语调平稳，心跳与之全然相反，他这才发现，陆怀绫眼神迷蒙，似乎没认出他。
她手里不松，嘴里含糊念着：“是你啊，我做梦呢，别介意。”
说着，她抬起头，在他脸侧轻轻碰了下。
他浑身僵住，忘了要怎么动，全身上下仿佛只剩她的唇刚触及过的那一块有触感，她却马上松开手倒回去，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转个身脸朝内，呼吸平稳，接着睡。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