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周垂眸去看杯中的红酒,晃了晃,对那侍者道:“哦,是我记岔了,去把你老板喊来。”
侍者闻言,笑意全无,脸色难看起来,应了声好就往里走去。
陆怀绫从人堆里往回走到他身边,尽量小声道:“他认识吕春良吗?”
这地方太吵,连周分析着她的口型,勉强听懂:“吕春良才是常客,没人不认识他。”
“他们好像……”
“我找他的接头人谈谈。”
侍者很快就回来,他并没有带回人,而是对连周说:“六爷在后头训话,这个,在底下人面前要面子嘛,我带您过去?”
连周不介意:“走。”
对方没招呼她,陆怀绫也就没跟去,有一人就够,她接着转悠。
侍者带连周进了赌场后的一个房间,隔壁就是换衣间,几名荷官在此来来回回。正对门的实木沙发上坐着个跷二郎腿的男人,跟前站着个垂着头的女孩。
连周一进去就听钱六骂骂咧咧:“反正我话放这儿了,你要想通了,马上换了衣服下去,想不通,以后也甭来了,你清高你不干,我不愁没人顶上。”
“把欠下的工资给我,我现在就走。”
“什么工资?有签合同吗?”男人无赖道,话说了一半,才迟钝地发现有人进门,阴阳怪气地说,“哟,小连警卫,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咱场子今儿没人犯事吧?”
女孩上前半步,坚持道:“工资给我。”
男人乜了她一眼:“有点眼色没?下去下去,不走直接免谈了啊。”
侍者见状,进门扯了扯那女孩的衣角,小声说:“小章啊,听我的,一会儿回来说,你知道六爷的脾气,来硬的哪行?”
说完拉着人就出了门。
连周知道钱六是故意晾着他,等房间内只剩他们两人,他才道:“场子开这么大,还欠薪不还?”
“说话讲究证据,我可不欠她的,不服叫她上审判庭告我去。”钱六挺直了腰板,“我还做生意,警卫队找来又有什么事?”
“你说呢?”
钱六摸着下巴想了想,想不出任何缘由,却莫名觉得心里发虚,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过,是什么呢……
他想不出,于是硬气道:“你找上我,该你说,没事我喊人送客了啊!你们这帮人尽影响人做生意,真是……”
连周笑起来:“钱老板误会了,我来这儿找个姓吕的朋友,不知道钱老板有没有见过他?”
见他不是来找麻烦,钱六马上笑容满面,认真想了一阵,配合道:“能进场子里的,谁的底细我不知道?姓吕的还真没听说过,我看你今天是找错人了。”
连周观察他的表情,不像说谎,前一小时还为了吕春良跟他针锋相对的人,此时全然换了一副嘴脸,他心里便有了数,点点头,正要找话搪塞钱六,刚出去的侍者又一脸惊慌地闯进门,结巴道:“六、六六六爷,出事了!”
钱六警惕地瞅了瞅连周,一拍沙发扶手,对那侍者说:“别哆嗦,有事说事。”
“底、底底下,有人来闹事!”
看他这表现,应该不是小事,钱六忙起来:“我去看看。”
连周有种不好的预感,随着他们出去,一下楼就看见场子中心被层层围住。
侍者引着钱六推开围观的人群往里走,隔着好几人,连周一眼看见了里面的陆怀绫。
她一脚踩在赌桌上,正抓着个胳膊覆满纹身男人的头发,把人摁上桌前,手握匕首指着他的鼻孔,叫人不敢大口喘气,好似在严刑逼供。旁观的人想劝阻,看着她手里的利刃,又都缩回去,只叫她冷静。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钱六匆匆进去,气势十足地想要镇场子,“警卫队的人在这,还有人敢闹事?”
陆怀绫抬头,迅速扫了一眼连周,心说,这不是我自己人?
转而扬起头,看着钱六问:“你就是这赌场管事的?”
“是,快、快把人先放了。”她手上这位,可是他钱六的摇钱树!
“你场子里的人可以对安保随便动手动脚?”陆怀绫不仅没放手,还多用了几分力,手下那人“嗷”地叫了一声。
钱六看她身边所谓的“安保”,不是章妙意是谁?
“什么狗屁安保!”他恼怒地看着墨镜下一脸冷漠的陆怀绫,自己不敢上前阻止,只好把压力转交给身后的连周,“小连警卫,这事你怎么管?你都看见了,这女流氓当着这么多人面挟持我的客人,必须请她回去喝几天茶!”
连周和稀泥:“事出有因,不如先听她说清楚。”
钱六不退让,急道:“你让她先松手。”
连周有意犹豫了一会,多僵持一分钟才摸出枪,慢步过去点点陆怀绫,枪口却是对着桌上那人:“放人。”
他站在身前,陆怀绫在他的遮掩下收回手,倒着用刀柄往桌上人的右手上狠狠砸下去,听到他的嚎叫时即刻收手,老实把手垂放在身侧。
身上的挟制没了,纹身男在簇拥而上的弟兄们的帮助下,从桌上爬起来,捂着右手恶狠狠地盯住陆怀绫,一副丢了面子势必要报复回来的意思。
连周拉动套筒,子弹上膛,目光从那帮人身上一一扫过,义正辞严地拉偏架:“城邦律法,不允许私下斗殴。钱老板,可以说清楚了吧?有矛盾不解决,下回再来人砸场子,又要警卫队来管?”
眼看着警卫在场,打不起来,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散去,只留一众当事人在原地。
钱六看着章妙意,眼里要冒火:“问她!勒索不成就找人闹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怀绫一动,被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章妙意拉住,自行上前平静地说:“钱老板,你自己在外贴了招聘广告,写得明明白白需要‘安保’,干了一年给半年工资,剩下一半用来要挟我陪你的客人喝酒玩乐,这是什么王法?”
钱六振振有词:“你去到处看看,安保值几个钱,我那贴出去的什么意思,要‘女安保’,我不好写明了,你心里不清楚?别给爷装,白给你那么多钱,是请你来看门的吗?”
章妙意被他一番歪理说得上了头,再保持不了风度,从兜里拿出揭下来的招聘广告丢到他脸上:“谁知道你们的脏规矩!白字黑字,你自己写的。”
随后扭头对着那纹身男冷声道:“还有你这客人,你们搭伙威胁我几回了?我忍了半年,今天就是来找你说明白,你把钱还我,我不干了。”
被人当众下了脸面,钱六脸上难看,捡起广告纸要撕了撒气,被连周按着手拿过来,打开一看:“女安保一名,月薪一万,钱老板,这是你写的吧。给了钱好聚好散就是,我管得了今天,管不了明天,你看这人……”
连周看了眼陆怀绫,她懂事地把匕首重重往桌上一拍,大有威胁之意,给钱六吓得心口颤了颤。
他干这行,不怕得罪人,指任何没背景的老实人,又怕得罪人,比如眼前坏他生意的女流氓。
面子不能全丢,钱六顺着连周给的台阶下了半步:“我这价本来就开得高了,她该做的没做全,我最多给一半,三万。”
“不行,六万!不给全了我明天还来。”
陆怀绫太过嚣张,连周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把她拉回来,呵斥道:“老实点,明天你住拘留所。”
意思是后天来。
钱六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没法发作,她来闹一回,他哪止亏六万!
边上的侍者眼力了得,出声劝道:“走走走,去后头屋里谈,这里太吵,听不清话,生了误会怎么谈得妥?”
钱六顺阶而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几人心照不宣地跟进去。
关上门,钱六声嘶力竭:“卡!卡呢!”
章妙意拿出园区卡插/入转账机里,侍者再端着回去给钱六输密码。
几人盯着钱到账了,这事才算完。
“连警卫,我该给的给了,这人怎么处置,你一定要给个公道。”钱六气得昵称都不带,一心要陆怀绫进局子。
“放心。”出了十四区,怎么办是他自己的事。
钱六急着赶人,挥手让那侍者送客:“那就行,快、快把这两人带走,看得心烦,外边客人还得我去劝,别留这碍事。”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侍者在一旁唱红脸,笑着给他们领路。
他们这么一闹,赌场内已是不剩几人,走前,陆怀绫还回头多看了那垂着右手的纹身男一眼,那人本起身要走,见她也走,去电梯门前转一圈,又掉头坐回去。
想起他不老实的手,陆怀绫恨不得回头把他另一只手也打断。
出来时夜已过半,许是没有温室效应影响的缘故,此时本该是炎炎夏日,却远不如现实世界来得闷热,深夜里甚至有点儿凉。
及至远离了赌场所在的大厦,章妙意停下脚步,自责道:“这事因我而起,和她没有关系,理应由我承担责任,警卫小哥,你关我吧。”
“噗嗤,”陆怀绫冷脸扮得快要僵住,总算能活动活动,忍不住笑道,“那就关你回园区吧。”
连周:“你还挺得意?”
“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手段,你和他讲道理,他听么?”
章妙意深有体会:“我早该和他翻脸……”
陆怀绫安慰她:“你有顾忌我没有,你谨慎些是对的。”
“钱六是十四区地头蛇,今天让步是帮手不在,他认得你,往后还是少来这里。”连周提醒道。
“我明白,”章妙意后知后觉,“你们……认识?”
……
陆怀绫糊弄道:“表彰会上认识的朋友。”
连周带路回到停车的废弃工厂,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有章妙意在,他们不可能到三七巷去,只能连夜回园区。
两人坐进后座,连周丢了瓶东西给她,陆怀绫在空中接下,车内太暗,她看不清字:“这什么?”
“你手不疼吗?”
陆怀绫握了握拳:“嘶,是有点。”
刚才为了吓唬钱六,她拍桌子时没留手,忍着痛才能做到面不改色,过了这么久还是酸麻的。她拔开瓶盖往手心喷了喷,是云南白药的味道。
“你问过那姓钱的了,有结果吗?”陆怀绫把喷剂还给他,隐晦地向连周问起正事。
他答:“就是你想的那样。”
陆怀绫了然,转头问坐在身旁的章妙意:“妙意,你知道吕春良么?”
问完这话,陆怀绫心里打鼓,她不愿意怀疑身边朋友,但章妙意今夜见过连周,为防万一,她必须确认章妙意的身份,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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