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彻底扭转命运的曙光就在前方◎
陈昱忘了安排临时被召回的殷绪, 殷绪在家中多待了一日,仍按照军规回转军营,省得在这局势混乱的时候, 被气头上的陈昱抓到把柄胡乱惩治。
临走时他一脸严肃地叮嘱柔嘉,“你应当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记得对我发过的誓么?”
发过的誓自然是照顾好自己与孩子,不能操心, 柔嘉无奈, “我记得的。”
“不仅要记得, 还要遵守。”殷绪挑眉, 威严而强势道,“否则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这人还记不记得她是公主?柔嘉哭笑不得, 又幽怨,“好了好了, 我当真遵守。”
考虑到这次离开, 只怕十多天就能回来, 殷绪没再多唠叨, 吻了吻柔嘉额头, 转身离去。
诚如殷绪所言,接下来发生的都是需要操心的事。陈昱不愿放高绾离开,为了给北奕赔罪, 出了个昏招, 试图将平昌公主嫁给宇文韬。
一国皇后都能淫奔他人, 北奕风气之糜烂、宇文韬之凶恶可见一斑, 何况这还是赔罪式的出嫁, 平昌公主自然不愿, 先和陈昱闹了一场, 接着和母妃贤太妃跪去了慈宁宫。
太后心伤又忧虑,不得不出面,三人一道去翔龙殿劝说、恳求皇帝,最后平昌公主以自毁容貌相逼,陈昱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柔嘉待在瑾园,心系宫中,只是仍记着殷绪的话,到底没有入宫参与进这件麻烦里。
陈昱为如何赔罪焦头烂额,但也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宇文韬那边得知高绾确在南齐宫中,他们不知高绾和陈昱的前缘,只当皇后是被齐人拐跑,顿时满朝震怒。
平安与薛非散布的谣言范围也广,持续发酵中,一时北奕民意沸腾。
宇文韬的粮草辎重勉强准备完善,加上又被朝臣、民意逼迫,当下思索一番,也不再等南齐那边的回应,而是趁举国齐心的时候,悍然发动了战争。
八月十一,南齐边关被强袭,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晚,军报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宫。陈昱连夜召大臣入宫商量对策。
翔龙殿的书房内,陈昱强行为自己挽回颜面,为高绾脱罪,“薛爱卿说得对,北奕来得这样快,显然是早有进犯我大齐之心。”
薛怀文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瞥了陈昱一眼。魏蓉之父魏长书等一干文臣面色忧虑,心中苦恼皇帝昏聩妖妃误国,却不能说出口,其中一人道,“北奕来势汹汹,二十万雄兵哪,只怕轻易不会罢手。”
殷烈思虑一番,朝皇帝拱手道,“北奕人来了便不会轻易离开,不如积极应战。此时仍有不少将领身处大营,皇上不妨将其召回,明日朝会上再行讨论如何出兵。”
虽对陈昱已无恭敬之心,但殷烈仍是爱护家国的,心中也有一品大将军的责任感与傲气。殷氏祖上历代和北奕人打交道,不会有朝臣比他更明白北奕人的凶悍野蛮,他自然主张一战。
薛怀文也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也有大臣主主张议和,但声音太小,皇帝也不可能交出高绾来让北奕退兵,于是事情便暂时确定下来。
殷绪、沈如海等人连夜受到召令,为了赶上朝会,五更天便动身回城,来不及返家,径直朝皇宫行去。
奉天殿上难免又是一阵争吵。议政的大臣增多,各种声音便也多了。主和派和主战派一阵口舌争锋、各抒己见。殷绪早经历过这一切,只隐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争论到最后,仍是主战派占了上风。既然确定出兵,接下来便是决定派谁为主将谁为副将、派兵多少的问题。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二十万雄兵不可小觑,陈昱将目光放在殷烈身上。
薛怀文见状,当即出列抱拳行礼道,“皇上,微臣愿举荐忠武将军殷绪为帅,殷绪青州平叛才能有目共睹,早前又出使北奕,对北奕知之甚多。他为帅胜算颇大。”
丁肃跟着殷绪平叛取胜,对殷绪崇敬有加,当即出列,“微臣附议。”
殷烈原本理所当然等着皇帝封他为帅,听了薛怀文的话,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一件事实:论能力,他心底明白,他不如这个儿子;论前程,自然是殷绪更加光明。他已位极人臣,进无可进,可如果把殷绪推上去,此战获胜之后,殷家必然会出一个大齐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
那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情!
殷烈这边想着,上头陈昱虽已不再费心对付殷绪,却也下意识地厌恶他,不想给他出头的机会,当即出声询问殷烈,“大将军领兵多年,你觉得呢?”此时他仍不知殷烈与殷绪早知殷弘身死的真相,还当殷烈是那个最忠心的臣子,对他寄予厚望。
殷烈便出列行礼道,“北奕大兵压境,微臣身为大将军,本责无旁贷,只是微臣近来精力不济,担任主帅或许耽误大军,愿为副将为陛下尽忠。”他没有出言推举殷绪,因为这事比青州平叛重大得多,主帅一职又位高权重,他不想被人说荐人唯亲。
陈昱听他言下之意,并不反对殷绪担任主将,顿时失望,这个时候便后悔起当初撵走百里仝的事来。
沈如海是殷烈的老部下,见他无意于主帅一职,便站出来道,“微臣也愿举荐忠武将军,将军智勇双全、兵法卓绝,面对北奕强势来袭,进可猛攻退可智取,是主帅的不二人选。”
一时又有几位大臣出来附议,霍擎如今已统管羽林卫,不到万不得已无法外派出征。这时他又恨起了殷弘白白早死,偏生又毫无办法,只能道,“如此,便封殷绪为镇军大将军,统帅大军。”
末了,到底心有不甘,冷硬道,“殷将军可不要辜负百官和朕的期待,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殷绪听懂了他的意思,唇角勾起冷冷的浅笑:那么这一次便看看,死的到底是谁。他出列行礼道,“微臣领命。”
主将确认了,副将好说,接下来又讨论一番,陈昱最终敲定兵马:由殷绪统帅四万城北大营军士,殷烈统领五万西江大营军士,薛怀文统领一万京畿卫,三方兵马抵达边关后,殷绪统领全军。
宇文韬号称二十万雄兵,但只是为了虚张声势、威吓敌军。殷绪知道,实际兵马应该只有十二万左右。大齐派出十万军士,加上边境的地方兵,数目上是不相上下的。而他还握有重生的先机,此战是他与阿珺扭转命运的关键,他只能胜、不能败。
殷绪风尘仆仆回到瑾园,葳蕤轩上下都因为男主人的忽然回转而忙碌起来。
柔嘉迎到门前的小桥上,殷绪过来,伸手将她用力搂住,低下头,将下颚贴上她的额侧。
“要打仗了?”柔嘉抬头望他,低声问着。
殷绪轻轻颔首。彻底扭转命运的曙光就在前方,他心中激荡,将柔嘉搂得更紧。冰凉的铠甲紧贴着她柔软的身段,又小心避开她的肚腹。
终于走到这一刻,柔嘉心中也是激动,贴着殷绪的胸甲,半晌不说话。周围婢女嬷嬷们来来去去,这一刻柔嘉对殷绪的依恋占了上风,使得她没有羞涩地退开。
殷绪渐渐平静下来,又弯腰将柔嘉抱了起来,边朝门口走去,边轻柔笑道,“终于重了点了。”
柔嘉靠在他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脖颈,有些担忧即将来到的征战,低声道,“快五个月了呢。”
这意味着,他无法亲自陪着柔嘉生产——无论如何,加上大军行进的时间,他不可能在五个月内彻底打垮北奕。殷绪心中十分遗憾,又低沉道,“别担心,这一战一定会赢,我也会平安回来,我发誓。”
吴嬷嬷和采秋端来饭食,殷绪换了一身衣衫,坐在桌前用餐,柔嘉陪在一侧。
无需柔嘉询问,殷绪主动道,“皇上封我我镇军大将军,令我统帅全军。”
他面上带着微微的喜悦,却并不是因为连升四级,而是因为柔嘉与他想要的、更大的兵权终于实现了。
柔嘉便也轻轻笑了起来,“阿绪值得。”
镇军大将军是从二品,比他上辈子最后的怀化将军还要高上一级。这辈子的辛苦筹谋,终于有了可喜结果。
不过上辈子,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立功,应当都没有家人为他道喜、为他骄傲罢?想到此处,柔嘉转头吩咐见春倒两杯茶来。
清香的茶水端来,柔嘉放一杯在殷绪面前,而后端起自己的那一杯,朝殷绪温软笑道,“以茶代酒,恭喜夫君高升。”
房内的几个婢女嬷嬷也都跟着福身行礼,齐声笑道,“恭喜驸马爷高升。”
殷绪深深凝望柔嘉,只觉得这一声夫君唤到他的心尖上,令他止不住柔情翻涌。满屋的温馨喜乐亦让他满足,端起茶杯和柔嘉碰了碰,而后一饮而尽。
柔嘉亦将茶水喝下,而后收敛神色,认真嘱咐道,“更高的官职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你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殷绪轻抚了抚她的脸,宽慰地一笑。
夫妻两又坐了一会儿,柔嘉算了算时间,道,“上次的请帖一直未送出去,便趁这次发出去,可好?
殷绪亦估摸了一番时间,周凌风和刘武没有受到皇帝召令,但近几天到了休假日。征战在即,确实该将未了的事完成。他点头,“你说的算。”
柔嘉便到一边安排去了。
小聚的时间在三天后,出征更在七日后。殷绪早对着地图,在脑中模拟过无数遍退敌之策,当下也不着急,安闲下来陪伴柔嘉。
晚间,殷绪小心地将昏昏欲睡的公主从浴桶内抱出,轻柔地帮她擦干身体,而后将她塞进了柔软的衾被中。
正穿上寝衣的时候,柔嘉忽然“唔”了一声,手捂上肚腹,秀眉蹙了起来。
殷绪顿时紧张,坐直了身子看着她,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将军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不会是他方才太孟浪,伤到胎儿了罢?
柔嘉看了他一眼,安抚地抓住他的大手,视线又落回到自己小腹,轻笑起来,“刚才,他动了一下,很用力。”
这尚是第一次,柔嘉感受到肚里这个小生命的动静,不禁觉得十分稀奇。
“真的么?”殷绪亦是如此,眼露新奇,俯下身靠近柔嘉肚腹,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
柔嘉配合地让开,殷绪轻轻将手覆上日渐圆润的肚腹,屏住呼吸感受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他又不动了。”柔嘉抱歉地解释。五个月还是早了些,要六个月胎儿才会动得欢。
殷绪遗憾地叹了口气,起身替柔嘉系好寝衣系带,又给她盖好软被,“小心别着凉。”
柔嘉枕上他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以后会有机会的,下一个孩子总不会再错过。”
只是多生一个孩子柔嘉便要多受一份苦,他却又无法代替。殷绪心软地亲吻她额头。
两日后周凌风和刘武如约而至,外加偶遇后顺便前来蹭饭的石聪,瑾园初次迎客,一片喧腾。
柔嘉纯善,客人们便也不拘谨。都是武将,年纪又轻,几人没什么搭台看戏的兴趣,倒是你邀我拉地,预备去湖里划船摘莲蓬。
这个季节的莲蓬大多老了,但丝毫不影响几人的兴致。
薛非不欲去,站在岸边一脸拒绝,平安笑着将他强拉上船。
周凌风手拿撑船的竹篙,回头笑问殷绪,“将军也来罢?”
殷绪没答话,只是利落地抬腿往船上迈。刘武趁机使坏,猛地在船舷一踱,不大的木船一个摇晃,殷绪身形一歪,下一刻又稳稳站好,冷冷盯向刘武。
刘武连忙赔笑道,“哈哈,我只是想看看,将军是不是任何时候都稳得住。结果,果然。”他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
殷绪的回答是一脚将他踢下了湖。刘武会水,此时阳光湖水也正温暖,他享受地在水中划了几下,石聪幸灾乐祸地将他拉起来,“你小子,胆子够大的啊!”
“那是,想当年老子可是青州第一猛!”刘武坐在船边,绞着湿衣上的水,神采飞扬说着,又引起一阵笑。
木船载着笑声渐行渐远。柔嘉抚着懒洋洋晒太阳的白猫,听着那爽朗的笑,不由莞尔。
她由衷希望,这些人此去边关,都能平安回来。
八月二十三,出征前一刻,殷绪一脸严肃地,将两位嬷嬷叫到了自己跟前。
第92章 第 92 章
◎出征◎
八月的天, 京城尚是秋高气爽,北方只怕会一日凉过一日。而殷绪此去,短时间内必定回不来, 顾嬷嬷整理行囊时便将各式衣衫都多装了两套。
殷绪没有多加叮嘱柔嘉,毕竟该说的之前已说过许多,连要治她这种威胁都已出口,此时殷绪只道, “照顾好自己与孩子, 不要让我担心。”
柔嘉帮他系好红色披风, 眼中充满了不舍, “我知道的。”
殷绪点头,转身往外走, 经过顾嬷嬷身边时道,“请嬷嬷随我来。”
顾嬷嬷直起腰来, 意识到不同寻常, 转身诧异地看了眼柔嘉, 而后匆匆跟上殷绪。
殷绪出了正屋, 走上小桥, 遇到吴嬷嬷,又道,“嬷嬷随我来。”
这还是驸马爷第一次避开公主单独寻找她们, 两个嬷嬷彼此对视一眼, 严肃地跟着殷绪到达棣华堂。
殷绪也没有废话, 甚至没有坐下, 只笔直地站在堂中, 利落道, “此后很长时间我不能归家, 府中大小事务还仰赖两位嬷嬷照应。”
两位嬷嬷连忙福身,说这些都是自己该做的。
殷绪沉声道,“值此乱世,时局动荡,公主殿下心善,若宫中生了纷争,她必然难以置身事外。只是她怀着孕,又和皇帝有旧怨,你们须劝着她,不要让她以身犯险。”
此去边关征战,至少也要半年。半年时间变数太多,殷绪也不敢保证,京中会不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国公府那边还好,宫里最乱,也有柔嘉最关心的人,若是那里生变,情况只怕复杂。可惜他大军出征,既无法带走柔嘉,也无法绕过羽林卫对宫中如何布置,只能这般警示瑾园中人。
吴嬷嬷侍奉柔嘉一年有余,大约也猜得到公主和皇帝颇有纠葛,只是不如顾嬷嬷那么详细。顾嬷嬷却是满心激愤,深觉殷绪说得对:只要宫中有那个祸国妖女在,必然会起纷争;而从暗害驸马、非礼公主,再到气晕太后、威逼平昌公主,皇帝已越来越丧心病狂了。朝中宫中事多,皇帝不见得会想起公主,但公主一旦因为牵挂太后或者谁入宫,触动了皇帝的视线,勾起皇帝旧怨,那可是羊入虎口!
顾嬷嬷连忙保证道,“驸马放心,老身便是拼着得罪公主,也要阻止她去险境!”
吴嬷嬷也道,“老身谨记少爷吩咐,必当竭尽全力。”
殷绪点头,“顾嬷嬷你去照看公主罢,吴嬷嬷留下。”
顾嬷嬷应了一声是,瞧了瞧吴嬷嬷,只当驸马仍有些顾虑,但无论怎样,这顾虑都是为了公主好。她顺从地退下。
殷绪看着顾嬷嬷离开,视线这才转到吴嬷嬷身上。吴嬷嬷恭敬地弯着身子,意识到如今这位少爷,威压比大将军更重。
不过他们主仆之间,也不仅仅是威压与恭敬。相处一年多,吴嬷嬷渐渐意识到,这位叛逆寡言的少爷,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对他好一分,他会不动声色地还你两分;你将他当自己人,他也会对你有情有义。
吴嬷嬷的目光温和真诚,道,“请少爷示下。”
殷绪仍是干脆,道,“葳蕤轩的人,除了你都出自慈宁宫。若宫中有事,也许她们会关心则乱,或因心软对公主妥协,只有你最可能保持理智。”
一句话点明了吴嬷嬷身份的特殊,也让她心中生出了许多、不同往日的责任感。
殷绪沉默了片刻。他想着,若宫中出事,最与柔嘉相关的,便是太后,只是太后到底是养育皇帝长大的母亲,又是一国威严的象征,皇帝不会对她下狠手。但柔嘉若以身入乱局,才是最危险的。
强迫柔嘉对太后旁观也许会显得残酷,但这才是最理智的做法。他宁肯柔嘉怨他,也不想柔嘉出事。
将自己能想到的局面都快速想了一遍,殷绪道,“若真有一日公主执意入宫,你一定要想方设法阻止她。”越是令柔嘉执意的事便越危险,越危险便越不能出门。
吴嬷嬷
道,“少爷放心,老身一定办到。”
顾嬷嬷回到葳蕤轩,柔嘉好奇问她,“驸马与你说了什么?”以前夫妻两都是不分彼此开诚布公的,如今殷绪竟背着她行事,让她感觉到新奇。
顾嬷嬷慈爱地笑了笑,也未瞒她,“只说公主心软,让我们多护着公主,不要让公主附身险境。”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她操心那一套,嘱咐她不算,还要费心地对下人耳提面命,竟不怕别人觉得他唠叨多事。柔嘉一时无奈好笑,想到他都是为了自己,又觉得心尖温暖。
“时辰快到了,”柔嘉浅笑道,“我们送送大将军。”
殷绪交代完毕,出了棣华堂,柔嘉已经在内仪门边等着他了。身后平安抱着他的红缨头盔,见春与知夏提着他的行囊。
殷绪接过平安手里的头盔戴上,又嘱咐一旁的薛非,“不要放松护卫。”这次他没有带薛非,而是留他统管瑾园护卫。一来他能力足够,二来万一有事,他的父亲是薛府管家,两边也好迅速沟通。
薛非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抱拳。
殷绪最后深深看向柔嘉,舍不得眨眼,低声道,“待临盆了就搬去国公府,带够人手和护卫。”
柔嘉点头。生产和坐月子时有亲人关心照料,自然更舒适一些。而且征战时期局势动荡,万一发生什么,人多力量大,她与国公府合二为一互相照应才是最妥当的。
“等我回来。”殷绪拉过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薛怀文和殷烈早已提前出发,去京畿卫所和西江大营调兵。因此此刻只有殷绪一人,带着城北大营的部分将士,前去城楼接受皇帝的践行。柔嘉听从他的嘱咐,没有再去郊外相送。
但她送过薛怀文,殷绪陪着去的。柔嘉执意将一块羊脂玉的平安无事牌挂在了薛怀文脖子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摘下玉佩,一定要小心流矢。薛怀文应了。
柔嘉希望,所有的亲朋故旧、无辜将士,都能在这一场猛烈悲壮的战火里,平平安安,得胜归来。
九月初二。薛怀文的一万兵马最先到达边关,同当地官军会和,与北奕强兵交战过两次,被逼入雁鸣关城内。知道后面还有诸多援军,薛怀文斗志昂扬,下令士兵死守。
九月初六,殷绪大军抵达雁鸣关附近,正逢北奕攻城。来不及休整,殷绪令士兵将沿途收集到的百余头壮牛,牛角上绑起火把,牛尾上绑起树枝与鞭炮,而后点燃火把与鞭炮,令猛然受惊的壮牛冲击北奕方阵,最后和薛怀文里应外合,大败敌军。
首战告捷,在北奕强烈攻势下战败多次的边关军士士气大增,城北大营的将士们也是信心百倍。
翁婿两会面,薛怀文胸甲上竟有一个豁口,明显是被箭矢所破,殷绪当下一惊。好在薛怀文很快笑着解释,“还好珺儿送的玉佩救了我一命。”
明白薛怀文当是死劫已过,殷绪这才放下心来。
站上雁鸣关高耸的城楼,殷绪望着远处北奕密密麻麻的黑甲军,黑甲军中金碧辉煌的王帐,眼神冰冷而坚毅。
宿命交换,这一次他不会再输。他答应过他的阿珺,不会让北奕踏过雁鸣关一步,他会做到。他会有很多胜利,再也不会让陈昱有闻输丧胆胡乱调兵的机会。
九月初十,最远的殷烈带领西江大营的兵马来到,四方会和,殷绪打开地图,展开了最洞察先机、最强势的猛烈反击。
九月十二,再次有大臣上书陈昱交出高绾,不求能让北奕退兵,至少能让大齐显得更占理一些,这样前线的士兵会更同仇敌忾、斗志昂扬,战争也能早日结束。
陈昱依旧不允,被劝得多了,大发雷霆,将带头的大臣下入死牢。一时人心惶惶、失望叠加。
十月十五,趁天气还未进入隆冬,而她身子也还算便利,柔嘉与李氏相约着一同去了普南寺。
普南寺在京郊东南,坐落在钟灵毓秀的砚山,香火鼎盛——而它后面的一座山头,便是清苦的普宁寺。
山路难行,马车颠簸,柔嘉小心护着肚子,坐上大轿,和李氏一前一后被抬到了寺门。
因为是乱世,祈福的、超度的人明显变多。大雄宝殿内外香雾缭绕,浓郁扑鼻,熏得柔嘉有些难受。她强忍着,被顾嬷嬷和李氏一左一右扶入大殿,小心地跪在了佛祖前面,李氏跪在她右边。
二人齐齐对着佛祖祷告,祈求边关的人平安顺遂、早日凯旋。好在两个月里传到京城的大多是捷报,二人也并不十分担忧。
拜完了佛祖,二人又去拜了侧殿的送子观音,祈求柔嘉平安生产、母子康健。
等从观音殿出来,柔嘉已经精力不济无法再拜了。嬷嬷婢女们扶柔嘉站到上风向,避开浓烈的香雾,李氏面色为难地开口,“公主……”
柔嘉轻轻一笑,“夫人想做什么便去罢,无碍的。”
李氏这才抱歉地一笑,嘱咐了柔嘉几句,从另一侧的台阶下去,出了寺庙,向另一头的普宁寺去。时隔一年多,她心生不忍,便想替自己、也替薛怀文,去看看身负重伤的薛琼。
这一边顾嬷嬷与见春扶着柔嘉去了远离雾气的亭子休息。既然要等李氏,柔嘉几人也不急,顾嬷嬷又替柔嘉去将别的菩萨观音全拜了,心诚地不停磕头。
李氏回来时,眼睛是红的,低声对柔嘉道,“琼儿她……已去了。”去得还很凄凉。
大抵是因为怀着身孕,柔嘉一时心软,柔声对李氏道,“夫人便去为她上一炷香罢。”祈求她早日投胎,下辈子做个光明纯善之人。
李氏便沉默着去了。当夜柔嘉一行宿在寺庙中,第二日再回瑾园时,才知发生了一件万分危急之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6 13:40:58~2023-06-27 11: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萧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第 93 章
◎没有人能威胁他的皇位◎
下山后到了平路上, 柔嘉便换上了大马车,同李氏顾嬷嬷等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倒也温馨。
后到了道路拐弯的地方,李氏下去,车上只剩柔嘉主仆。
日头渐渐转至中天,散发点点余威, 知夏给柔嘉解下斗篷, 又道, “公主这身子已七个月了, 后三个月顶顶要紧,公主便不要再出门了。”
顾嬷嬷给柔嘉送上温水, 也道,“正该如此。公主若觉得闷, 请些夫人小姐来瑾园便可, 却是不必再出门了。”
柔嘉渐渐也感受到了身孕晚期的压力, 胃里总像顶着石头, 闻不得一些浓重气味;肚腹里也一天到晚闹腾得欢, 夜里总爱起夜、或者腿肚抽筋,以至于睡得不好……
于是她无奈道,“好, 便不出门了, 就在府中好生休养。”
马车骨碌碌行驶到瑾园附近, 车外随行护卫的薛非远远便看到角门边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位看衣着打扮便知是宫里的人。
想起殷绪临行前对自己的嘱咐, 薛非便想让车夫绕路, 从别的门进。却不料那宫人看见柔嘉的大车, 急急奔向前来,拉住马车车辕便跪在了地上,满脸是泪地哀求道,“公主殿下,求您救救我们殿下!”
柔嘉立时诧异,顾嬷嬷几人却都是心生烦恼与担忧。
求到眼前来了,怎么也得问一声。见春低声念叨着“怕什么来什么”,推开菱花小窗往外望去,回头又禀报柔嘉,“公主,是贵太妃身边的掌事女官。”
柔嘉垂眸,眉心蹙了起来。也不知女官口中的“我们殿下”,是永惠公主还是陈皓,若是陈皓……可她答应了殷绪不再操心啊。
柔嘉忧虑地起身,顾嬷嬷几个立刻过来,将她扶出了马车。柔嘉护着肚子,小心下到地面,直到站稳,看向哭成泪人的女官,眼露悲悯,柔声道,“发生何事?你起身回话。”
那女官仍跪着,哭道,“原本公主怀着身孕,我们太妃不欲打扰,可此事太过紧急……”她边哭边说,带着哽咽,语速又快,一时令人听不分明。
顾嬷嬷道,“你莫着急,慢慢说来。”
那女官擦擦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却仍止不住泪流,“皇上说我们殿下意图谋反,正在翔龙殿拿他问罪,连剑都亮出来了!苍天怜见,我们殿下不过一个孩子,又一向温厚,怎么可能谋反!”
是陈皓。
谋反。连剑都亮出来了。柔嘉想着这些个字,顿时一急,什么左右为难的心绪都没了,脚步一转,就要重新上车往皇宫去。
“公主不可!”顾嬷嬷连忙拉住她,焦心道,“以你和皇上的关系,你如何劝得动他,一旦入宫,自身难保啊!”
“可二皇弟是舅舅的孩子。”柔嘉急得眼眶泛红。陈昱已经注定要以死为社稷和百姓赔罪了,陈皓就是舅舅唯一的血脉传承,她如何能让这唯一的子嗣惨遭横祸,还是死在陈昱手里?兄弟相残啊,舅舅得多么伤心?
太后必然也是不忍看这样的局面的,此时在宫中,她又是何心情?会不会再度和陈昱爆发冲突,被气得吐血?
“这事必然有误会,皇弟不会谋反。”柔嘉被顾嬷嬷紧紧拉着,要走也走不动,心酸地哭道。陈皓怎么可能谋反呢,他分明只是一个读书厌烦了,想吃上一整天莲蓬的天真少年啊!陈昱何至于此?
那宫女见情况胶着,跪爬几步到柔嘉身前,拉住她的衣袖,哭道,“今日不知为何,忽然传出消息,说百官欲要逼皇上退位让贤给我们殿下,皇上震怒,觉得此事是我们殿下主谋……我们殿下是冤枉的啊,他不会,也不敢!公主,您是皇上最亲近的皇姐,您去劝劝皇上,救救我们殿下,求您!”
她又转过头来去求顾嬷嬷,“嬷嬷,您看着我们殿下长大,那么疼他,一定不会看他遭祸对不对?求您和公主救救他!”
顾嬷嬷也被她哭出了眼泪。百官想立新君,拉陈皓入局,这当真是无妄之灾。她是想救啊,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公主和小公主的亲人。可外人又怎么知道陈昱曾对柔嘉做过什么?!
柔嘉怀着身孕,本就易动感情,何况此事如此严重。她用力去挣顾嬷嬷的手。顾嬷嬷正是心神动荡的时候,竟被她挣开。
恰好此时吴嬷嬷听到下人禀报,提着衣摆匆匆从府内出来,见状大喊,“薛非,拦住公主!”
薛非对陈皓没什么感情,也不喜纠结。不愿柔嘉冒险,他当即拦在马车跟前,抱拳道,“公主请三思。”
柔嘉恼道,“让开!”怎么这些人都只听殷绪的,不听她的了么?可她又怎么能不去救助陈皓、陪伴太后呢?
她知前路危险,一旦求情极有可能激怒陈昱。可她受着先帝和太后的宠爱,享着公主的俸禄,得着公主皇子们的敬爱,临到紧急关头,怎么可以自私地躲在家中、只考虑自己?
那都是舅舅最在意的亲人啊,若她只顾自己安危,舅舅在天之灵,一定会对她失望。
薛非心酸无奈,却仍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一直恭敬地弯着腰,道,“请殿下考虑国公爷和大将军。”
柔嘉只想着事情一件一件解决,眼下必然要先救下陈皓,时间多拖一刻,陈皓的生机便渺茫一分。她怒道,“让开!”
这时吴嬷嬷已经奔到跟前,跪在地上,慷慨道,“公主若要入宫,便让马车从老身身上碾过去!”
“你!”柔嘉被接二连三的违逆气得脑中一白,一阵发晕,顾嬷嬷连忙搀住她。
那边女官见希望渺茫,又忧心陈皓,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公主,您是先帝御旨亲封的大公主啊,求您救救我们殿下……”
见春也跟着哭,和知夏一左一右拉她起身,“姐姐,不是我们公主不救……实在是她身份尴尬,又怀着身孕……”
柔嘉慢慢从头晕中恢复过来,默默念叨着“大公主”三个字:是啊,她这个皇姐此时不管事,还有何用?
她红着眼睛悲道,“本宫心意已决,你们都让开!”又转向顾嬷嬷,“若是不去,我对不起自己的身份,也对不起舅舅和舅母。”
顾嬷嬷望着她悲伤的眼睛,一时陷入心软,吴嬷嬷跪直了身躯,见状猛然道,“薛非,打晕公主!”
于是薛非利落地抬手,道了一声“得罪”,按在了柔嘉的昏睡穴上。
翔龙殿内的书房,陈皓满脸是泪,已经悲苦地在这里跪了许久。他左边跪着为他求情的平昌公主,右边的地砖上,有隐约的血迹,那是永惠公主的。
虽嚣张跋扈,这位公主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却是疼爱的。因为寡居宫中,在陈皓被带走后,她第一时间与贵太妃来到翔龙殿求情,又在皇帝暴怒欲杀陈皓的时候,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了一剑。
还好那一剑并未要她的命,永惠被太监们抱到暖阁,由太医诊治,贵太妃已昏死过去,被送回殿中。
血迹已被擦去,书房内却依然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令气氛更显压抑。
太后和贤太妃也在,被婢女们扶着站在一边,陈昱也没有下令给她们赐坐。
太后看着这骨肉相残的场面,已是心如刀绞,悲痛道,“昱儿,你罢手罢,皓儿是你的亲弟弟啊,他绝没有不臣之心!”
陈昱森冷阴沉的看她一眼,转身将手中的宝剑,对准了魏长书的咽喉,“朕再问你一遍,此事是谁谋划?”
事情败露,魏长书心中已有死志,仰着脖子,宁死不屈道,“此事是我一手谋划,与二殿下无关!”
“好,很好!”陈昱阴恻恻地冷笑,目光如蛇一样缠在魏长书身上,“别以为你父亲是帝师,你女儿是皇后,朕就不会诛你九族!”
太后攥紧了手掌,死死盯着魏长书,魏长书冲她摇了摇头。他是逼宫计划的实施者,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又何必再多牵连太后。
他慷慨道,“皇帝!若你还记得先帝教诲,记得身为君上的责任,就该停止倒行逆施……”
话音未落,陈昱一剑割断了他的脖子。血流喷溅而出,他脸上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倒在了平昌公主身侧。平昌公主嘤咛一声,吓晕过去。
皇帝面不改色,刘喜麻利地带了宫人过来,一半人将平昌公主带走,另一半人拖走魏长书尸身,又俯身清理地上的血迹。
坤宁宫的人瞒着魏蓉,她得到消息迟了,才来到翔龙殿,就被魏长书惨死的模样刺激得昏死过去。太监们一并将她带走。
贤太妃哭哭啼啼跟着平昌公主走了,太后侧过脸去不忍再看,脸上满是泪水,紧握的双手不住颤抖。
陈昱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将染血的剑刃贴上陈皓脖颈,“朕最后问你一遍,此事你有无参与?”
陈皓哭得浑身发抖,徒劳重复着自己苍白的辩解,“皇兄,臣弟根本不知此事,更遑论参与!皇兄您信我呀!”
“够了!”似是忍到极致,太后终于悲痛地吼出声,“你不要再逼他了!此事是我谋划,魏长书也是听命行事,皓儿他什么也不知道!”
陈昱缓缓转过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被背叛的绝望,又像是第一次认识太后一样,用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太后。
他毛骨悚然地笑起来,轻声道,“竟然是你策划,朕的好母亲。”原来她不仅欺骗他,害死他的亲生母妃,还如此冷酷地妄图夺走他的一切,令他万人唾骂、一无所有。
太后历经风雨,阅历非凡,那一刻竟被陈昱的笑容,弄得肝胆俱颤、遍体生寒。
陈昱笑完,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转身,手中长剑一挥,霎时扬起一道血雾。太后惊骇欲绝地捂住了自己心口。
陈昱面色极端阴沉,而他身后,陈皓眼睛仍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置信和临死的恐惧,慢慢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能威胁他的皇位。陈皓死了,不轨的大臣们还能推拒谁?
“拖下去。”陈昱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又转向太后,阴冷笑道,“至于你,以后待在慈宁宫,哪里也不要去,谁也不要见了。”
这是明晃晃地软禁太后!碧彤咬牙,欲要开口,太后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我们走。”强撑着一口气,太后被人扶着,离开了翔龙殿。
陈昱第一次如此放肆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岳父和亲弟,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才觉得拿剑的手在抖。
高绾进来,看一眼地上的血腥,扑进陈昱怀抱,又握紧他发抖的手,炽热道,“皇上,不要怕,您还有阿嬛,阿嬛永不背叛您!”
陈昱扔掉剑,搂了搂她的脊背,感觉战栗好了些。
霍擎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谄媚地弯腰道,“皇上,他们已经招供了。”
方才霍擎在另一个房间审问魏长书的几个同党,让他们供述更多同伙,最后得到一份名单。
陈昱推开高绾,接过那张纸,看到自己熟悉的名字,都是朝中的老顽固,有两个之前已经死了。还好,此去边关作战的将领们,都不在这份名单中。
陈昱心中稍安,吩咐道,“派人守好慈宁宫,任何人不得进出。贵太妃和贤太妃那边若要闹,也都围起来。”
霍擎毫不犹豫地领命。
陈昱思量着吩咐,“吃穿用度都不得苛刻,毕竟那是太后与皇族。皇后的话……便打入冷宫罢。”
从前魏蓉没什么错处,他又顾念着她好歹是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母亲,虽未生下来,但情义是在的,所以他一直保留着她的尊荣。但现在既然她父亲谋逆,那便怪不得他。
霍擎正要退下去办,陈昱忽然又将他喊住,冷笑道,“对了,再去查一查,朕的好皇姐可有参与此事。”太后和柔嘉亲如母女,如果此事是太后谋划……最好不要让他查到柔嘉也与此事相关,否则,他也不知他会做下什么。
霍擎也跟着皇帝笑了两声,领命而去。
察觉到皇帝提到柔嘉公主时有些失神,高绾伸出纤纤手指,似有似无地在他胸口画着圈,娇声道,“皇上,你在想什么,都不看阿嬛。”
陈昱回神,将高绾搂进了怀中,轻笑道,“以后你便是后宫第一。”
“阿嬛真高兴。”高绾仰头,不顾在场诸人,吻住陈昱薄唇。
一直到远离太和宫的地方,太后再也支撑不住,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碧彤当即哭道,“太后娘娘……”
太后摇了摇手,想着陈皓惨死的模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护好柔嘉,一定要……”
葳蕤轩内,柔嘉缓缓醒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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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 94 章
◎产子◎
天色昏暗, 似是已到了傍晚。柔嘉扑闪着长睫,一时有些恍惚。
见春和知夏守在房内,一个喂猫, 一个在做女红。柔嘉腹中的已确认是个小将军,知夏细心地在柔软布料上绣出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
见柔嘉睁眼,两人都停下手中活计,笑着围拢过来, 只是笑容中颇多阴霾, “公主醒了?”
柔嘉恍惚尽去, 激动地撑着床铺欲要起身, 两人连忙将她扶起。
柔嘉抓紧见春手臂,急急问, “宫中情况如何?”
见春脸露悲意,低声道, “二殿下和魏大人以谋逆罪当庭处死, 皇后娘娘据说要被打入冷宫, 还有一些大人, 被下了狱……”
柔嘉道, “太后呢?”
见春为难,“太后娘娘没什么消息,顾嬷嬷本欲派人入宫打探的, 只是想起来, 瑾园几个月前还宴请了二殿下, 她便不敢了。”
柔嘉整个身体都瘫软起来, 知夏连忙将她扶住, 心疼道,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太后娘娘到底是太后娘娘,皇上不会如何的。”
柔嘉怔怔望着虚空,浑身发冷。她想到陈皓曾展望未来,要在府中开一个大湖,种满荷花,吃上一天莲蓬,但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还有魏蓉,先经历祖父惨死,如今又面临如此祸事,便是再坚强,又该如何承受?关于太后,知夏说得有理,可即便皇上不如何,太后娘娘又该如何经受这样的打击?
见柔嘉伤心,见春又哭了起来,“公主,您要振作,为了大将军和小将军,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柔嘉心冷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了,她转头望着见春,低低道,“你说得对,我该保重身体,好好等大将军回来。”只有殷绪,才是这黑暗中的希望。
见她想开,见春破涕为笑,知夏提醒道,“吴嬷嬷和薛非还在门外跪着呢,说他们以下犯上,请公主责罚。”
柔嘉缓缓摇头,“他们做的没错,若我当真入了宫,此刻死的只怕是我。”甚至以她和皇帝的旧怨,她会比死还凄惨——陈昱今日的所作所为,彻底打破了柔嘉的最后一丝天真,她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陈昱。
既然见识到了陈昱的丧心病狂,柔嘉再也不会做什么了,好好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才是她该做的事。眼下瑾园牵扯到“谋逆”的陈皓,她真的该闭门不出。
“让吴嬷嬷起来罢,再让薛非加强园中守卫。”柔嘉吩咐着,见春便擦了擦眼泪,出去转达。
采秋端着桂花肉糜粥进来,她上午在后园采摘桂花,是最后知道发生何事的。将肉粥递到柔嘉身前,她后怕道,“还好公主没入宫——”不然即便皇上不做什么,公主见了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只怕也要吓得早产……
“您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快用些粥罢。”
仿佛是为了配合采秋的话,肚子里的小人儿立时拳打脚踢起来。虽然胃里仍难受着,柔嘉没有矫揉,拿起勺子埋头苦吃起来。
陈昱那边,并没有因为柔嘉宴请陈皓的事找上门来,他信了陈皓并不知情的事,便没有顺着陈皓查下去。只是霍擎查到,太后见过魏长书之后,又在一日黄昏,于慈宁宫和柔嘉公主见过面。这兴许是个密谋的时机。太后自然是不能拷问的,霍擎便将慈宁宫的下人一个个带了出去。
慈宁宫外,碧彤被腰臀被打得血肉模糊,连霍擎看着,都有些心生不忍。
“我再问你一边,那日太后娘娘和公主见面,到底说了什么。”
碧彤满头冷汗,眼睛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但她维持着神志,倔强地抬着头,重复着早和太后商量妥当的话,“公主只是问了太后娘娘的身体和饮食,又劝……又劝太后娘娘宽心,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太过干涉皇上……娘娘便也劝公主保重身体,好好安胎……”钻心的疼痛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她虚弱却冷静地说完。
霍擎审问过几次,刑也用过,慈宁宫的下人要么说自己在房外并不知情,要么就是与碧彤说辞一致,并没有找到漏洞。
魏长书与同党们供述的名单中,也没有柔嘉公主。所以,她应当是没有参与逼宫一事的。霍擎如此和陈昱说了结论,陈昱冷哼一声,没再注意日渐低调的瑾园。
柔嘉在太后和慈宁宫心腹的保护下逃过一劫。
十月二十日,柔嘉派人辗转打听到,太后深居慈宁宫养病,有太医照拂着,她精神尚好。柔嘉放下心来。
十一月十二,雁鸣关东北的安东城外,已近干涸的河床内,银白色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将宇文韬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宇文韬骑在汗血宝马之上,隔着滔滔洪水,和对岸的殷绪遥遥相望,雪亮的眼睛里迸发出欲要噬肉饮血的恨意。
仿佛如有神助,这个人总能猜到他的每一条行军路线,每一个排兵布阵的计划,甚至是每一次行动的时机。他仿佛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早知道,当初在金城就该杀了他!
宇文韬恨得目眦欲裂,却又毫无办法。
十二月二十九,除夕,瑞雪纷飞。
自大军出征已四月有余,边关捷报频传,北奕蛮贼吐出了所有侵占的大齐领土,被赶回国境之内,而大齐军队仍在乘胜追击。
局势逐渐稳定,体现在京城内,便是百姓们都有了过年的喜悦。
柔嘉早搬来了国公府,大雪丝毫不能影响国公府张灯结彩的气氛,仆人们来来去去,将府邸摆弄得比往年更热闹喜庆一些,已期换得来年的吉利、国公爷和大将军早日凯旋。
柔嘉的身子已有九个多月,十分沉重,加之天冷,便懒得动弹,歪在屋内的贵妃椅上。
既是过年,国公府的小世子和小小姐难得不用读书,早早来到柔嘉房内,一会儿兴致勃勃地撸猫,一会儿好奇地和柔嘉肚里的小外甥说话。
“阿姐,昨日我出门,听到大家都在夸姐夫呢!”十岁的薛璘眼中全是向往的光彩,“待我长大,也要像姐夫那样,做一个盖世无双的大英雄!”
盖世无双的大英雄。她的殷将军,从她的大英雄,变成了大家的大英雄。柔嘉只觉得欣喜而又与有荣焉。她笑吟吟地摸了摸薛璘的头,“那璘儿要好好读书练武。”
八岁的薛瑶不甘落后,也笑嚷道,“我也要做一个叱咤风雨的女英雄!”
薛璘摆出小大人的模样,严肃地纠正她,“是叱咤风云,不是叱咤风雨。”
顾嬷嬷进来,瞧着这和乐模样,笑得越发慈爱了,“团年饭备好了,都去花厅罢!”
因为临盆,胎儿沉下去,柔嘉胃里不再撑得慌,加之高兴,团年宴上吃了不少。饭后家丁们搬了烟花出来,一字在前院摆开,说要炸出一个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柔嘉怕吵着腹中胎儿,回去了自己的东院,想到去年瑾园的烟火,又令见春打开了窗户。知夏搬个椅子过去,又在靠背上放了一个靠枕,柔嘉过去坐下,就这样悠闲地在窗下看那姹紫嫣红。
她想起去年,殷绪温柔地为她捂着耳朵。也不知这次,他什么时候能回,回来时京城又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许是烟花爆炸的声音太喧嚣,柔嘉肚里的小家伙又闹腾起来。起初柔嘉以为只是寻常胎动,不料肚腹竟然开始疼痛,并一阵疼过一阵。
见春和知夏连忙大声呼喊着顾嬷嬷。顾嬷嬷进来,先让柔嘉躺下休息,等了一会儿,那疼仍不缓解,她再看时,发现柔嘉已然动红,遂冷静道,“公主这是要生了,先去告诉夫人,再请稳婆和太医过来!”
见春和知夏半是喜悦半是担忧,急匆匆去了前面,很快李氏和需要的人先后来到。
确认柔嘉要生,一切所需之物都忙而不乱地准备着,顾嬷嬷和稳婆陪在一边,教柔嘉如何放松、如何用力。太医则侯在门外,随时准备应对一切意外。
柔嘉头一次遭受这样的痛苦,浑身是汗,鬓发湿透。她性子沉静,本不欲喊痛,只将唇咬得发白忍着,稳婆却告诉她,喊痛可释放压力,还需配合着喊声呼吸、用力,何况实在太痛了,她只能哀叫起来。
大脑疼得无法想太多,柔嘉只在朦胧的思绪里,一会儿委屈于殷绪不在身边,一会儿又庆幸殷绪不在,不然他肯定心疼得难受几天。
初次生产都不会太快,顾嬷嬷给柔嘉喂了些甜汤,又让她嚼了一片人参提气。好在虽然缓慢,生产的过程却是顺利的。
到了下半夜李氏熬得累了,被见春知夏劝了回去。顾嬷嬷仍精神百倍地陪护着柔嘉。
黎明时分,雪霁天晴,伴随着第一缕阳光,殷劭呱呱坠地,发出嘹亮的哭声。
稳婆将小婴儿擦拭干净,用襁褓小心包了起来,抱到柔嘉跟前,笑道,“恭喜公主殿下,是个胖小子呢!”
柔嘉力气用尽,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只疲惫地一笑。顾嬷嬷熬了一夜,这时脸上才露出疲态,给稳婆道了一声谢,让见春带她去领赏。
李氏早早起身,匆匆过来,先看过柔嘉和小殷劭,见母子平安,脸上露出笑意,安排昨晚守夜的人去休息。
“夫人,给父亲,还有驸马,去一封家书罢。”柔嘉昏昏欲睡,强撑着说道。
李氏爱怜地以指为梳,理好柔嘉的长发,柔声道,“我省的,你休息罢。”
“再给太后报个信,不要惊动他人。”柔嘉又低低说了一句,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95章 第 95 章
◎正文结局上◎
因为途中下雪, 殷绪正月十二才收到家书。进入北奕境内天气更显严寒,未免冻伤士兵,殷绪暂停进军, 将大军驻扎在边关相邻的三座城镇,预备等二月天气转暖再行征战。
十万大军停住不动,吃喝是个问题,朝廷送来的粮草还是有的, 只是这会儿吃了, 以后打仗时可就少了。于是殷绪想了两个办法, 第一个是派出一支骑兵, 前去抢夺北奕军粮,顺带烧了他们的草料棉衣;第二个是带将领们游说一些地主, 半买半借出了一些粮食,再让士兵们找荒地种些土豆白菜之类还债——因为打仗, 边关地区农村十室十空, 荒地很好找, 肥沃的贫瘠的都有。
收到家书的时候, 殷绪正带着有经验的老农教士兵们种地。
沈如海将信交给殷绪, 殷绪面色冷静地拆开看了看,下一刻转身就走,连自己的头盔都忘了拿。
回到城里, 殷绪唇角带笑, 在城头喝了一下午的酒。周凌风坐在女墙上, 手拿横笛, 吹了几首欢快童谣以示恭喜。
二月初八, 冰雪消融, 杨柳吐绿, 殷绪留下五百兵士照看农田,带着大军重新出发。宇文韬知他要来,不想北奕寸土有失,亦帅重整后的八万兵马严阵以待。
殷绪这边将士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宇文韬那边气氛压抑人马冻饿。虽战场转移,殷绪再没有前世的战局可供参考,但他还有对北奕军队的极致了解。
三月十六,北奕彻底元气大伤,再三提出议和。殷绪考虑到将士们离家已久,恐怕战意涣散,粮草军饷亦难支撑,而他的目的已基本达到,遂上报陈昱请求接受议和。
三月二十四,陈昱议和的命令到达,殷绪率大军回雁鸣关休整。
春光烂漫,春风和煦,殷绪含笑将一封家书交给平安,令他转交驿站。而后他擦净自己的剑,叫上薛怀文,翁婿两一起走进了殷烈的房间。
这一次共同出征,除了公事,殷绪从不与殷烈说话,薛怀文对他也十分疏冷。忽然被这两人找上门来,殷烈莫名之余,感到不同寻常的压力。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殷绪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宝剑放在桌上,“啪嗒”一声,听起来竟令人有些心惊。
“这次返京,我打算逼宫。”殷绪冷漠开口,说的话却无意于平地惊雷。
薛怀文没有多惊讶便接受了这一决定,那种昏庸无道、残害忠良、六亲不认的皇帝,就该赶下位——虽他们在边关打仗,但有家书来往;皇子谋逆被诛、皇后被废这等事也是要昭告天下的,所以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
殷烈却是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曾疑问这个逆子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他明白了。他是要杀皇帝报仇!
其实这是对殷绪的一种误解,他没有经历过殷绪所经历的国破家亡,不知道殷绪此举其实更为着万千黎民。
不过殷绪也不在意。他仍是冷漠地,道,“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杀了我将功折罪,殷氏满门被打上谋逆烙印;第二条,跟我一起。”
殷烈僵住了,他觉得就这样漠然说着谋逆的殷绪有些可怕,却又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这个亲生父亲、他其他的儿子、女儿、妻妾,族亲、姻亲……全都脱不了干系。而陈昱刚经历一场文臣叛乱,正是对此万分忌讳的时候,即便他杀了殷绪将功折罪,最好的结果,也是贬为庶人、子孙后代再不能入朝为官——何况有一个致命麻烦横亘在这条路上,那便是以他的能力,他根本就杀不了殷绪,反而可能被对方反杀。薛怀文还在这呢!
所以他只有第二条路能选。兵权都在他们手上,这条路很容易。
从前年六月认出伏击他的殷弘却不动声色,到如今手握重兵预备逼宫……出使北奕该不会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眼下带薛怀文在此,必然也是为了给他施加压力。而放在桌上的这把剑,是不是代表着一种威胁?
那这个逆子,到底么多能忍,多么冷酷,多么工于心计?!
殷烈心下发寒,又有些恼怒于被彻底拿捏住,毫无反抗的余地。但真说起来,谋逆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好处,若殷家出了一个辅政大权臣,甚至是一个皇帝,那他……殷烈便在这既恼怒又甘愿的矛盾心情中,咬牙道,“好,我与你一起!”
殷绪之前便猜殷烈十之八/九会选第二条路,如今答案确实如此。只要殷烈选择和他同道,那么整个城北大营便都由他把控了;京畿卫本就兵马不多,何况如今也在薛怀文手下。剩下西江大营,一则由他统领,又跟他征战许久,多少有些交情和忠心,二则远离京城,不惯于参政,问题不大。
何况都是武将,心中多少有些热血与大义,想必是不愿看皇帝祸国,再打什么因妖妃而起的窝囊仗的。
殷绪得到答案,没有多给殷烈眼神,拿起宝剑转身就走。
留西江大营八千兵马等待朝廷议和大臣,四月初六,殷绪率大军回还。
此时的京师满城风絮,绿肥红瘦。柔嘉一直住在国公府未回,并慢慢将瑾园有战力的男丁和护卫,悄悄分批调了过来。
殷劭穿着虎头鞋,带着虎头帽,躺在摇篮里活泼地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吐泡泡。
柔嘉好笑地给他擦去口水,回身接过见春递来的家书。因家书有被拦截的可能,夫妻两从不在里面说要紧事,这封同样如此,殷绪只简单地说他要回了,希望赶得及吃今年宫里的粽子。
殷绪根本不喜欢吃粽子,又何必故意强调宫里的。柔嘉立刻意识到,他是说他会趁着大军在握,直入皇宫逼陈昱退位。
之前夫妻两私底下断断续续说过此事,现在确定下来,柔嘉心中有了数。他们那么费心筹谋获得兵权,最后不就是为了此刻么?柔嘉弯腰亲了亲殷劭柔软的额头,低笑道,“马上要见到爹爹了,高兴么,劭儿?”
四月十五,柔嘉推算着大军行进的时间,招来了薛非,压低声音嘱咐道,“将府中的兵器都找出来,做好警戒。”
薛非也不问,柔嘉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
四月十六,殷烈将西江大营的士兵带回驻地,快马加鞭,同殷绪、薛怀文会和。
四月十九,殷绪大军抵达京郊,令大部分士兵和京畿卫返回驻地,自己带了所有参战的大小将军、校尉、副尉,两千最忠心的士兵,来到了都城南门。
让周凌风和刘武带两千士兵隐在树林中,殷绪带其余人入城。
南门守将属羽林卫,霍擎麾下,看一众战功卓然的将士们穿过城门,眼露艳羡。下一刻为首的殷绪忽然在马鞍上一踏,借势跃起,在上城墙的台阶外栏上又是一踏,整个人如同钻天的游龙笔直往上,落到了城楼上。
那样的罕见的好功夫,令城门守将看得目瞪口呆,下一刻,自己的脖子便被刀剑抵上。
殷绪冷漠地看着他,道,“要么死,要么随我诛杀暴君,你选呢?”
守将冒出一头一背的冷汗。楼下的出征将士们全无反应,都是殷绪的同党么?这里面可是有堂堂镇国公,和一品骁骑大将军啊,每一个都手握兵权!
似乎是一场胜负没有悬念的逼宫。
黄昏的时候,平安带了一百兵士回到了国公府,风尘仆仆进入东院,单膝跪在了柔嘉跟前,“公主,大将军已前往皇宫,命我回府护卫!”
时隔大半年,柔嘉终于等到牵挂的人近在身边,忍不住眼眶发涩,“好,你起来。”
薛非将平安拉了起来,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柔嘉冷静了些,又问,“别的将领府邸呢,可有安排?”毕竟同殷绪一起的将领,大多亲眷都在城内。柔嘉希望殷绪能做的公平一些,以免使别的将领心生不满。
公主还是这么心善体贴。平安笑了笑,信心十足,“将军都安排好了,公主放心。”分兵把守难免容易被各个击破,殷绪让兵士将临近的将领家眷聚在一起共同守卫,这就妥善多了。
柔嘉稍稍放心,平安道,“东院背靠围墙,恐被箭矢所伤,请公主转去议事厅。”
薛怀文的议事厅在府邸最中央的位置,威严坚固。平安所说有理,柔嘉便抱着殷劭,带着一众嬷嬷和婢女,转去议事厅,不多时李氏也带着薛璘和薛瑶过来了。一家人紧张地坐在一处。
薛非与平安各自拿了兵器,带着两府的护卫和一百兵士,紧紧戒备到门前墙边。
不多时,朱雀大街方向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家家户户意识到情况不妙,紧闭了府门。
皇宫翔龙殿内,得知殷绪带着一众将士谋反,甚至已包围了皇宫,陈昱当即掀翻了书桌上的笔架和砚台,怒骂道,“岂有此理!这个乱臣贼子!”
如同狂怒的狮子,陈昱暴躁地在房内不住踱来踱去,又问,“殷烈呢?”
刘喜也觉得眼前的情况着实棘手,焚心道,“大将军也跟着反了!”方才已经说过了,可见皇帝现在是方寸大乱。
“殷烈!”陈昱咬牙,狠狠地又摔碎了和田玉雕屏风。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最不可能谋反的人,居然也谋反了。殷家的忠心就是笑话!
“命令霍擎给我守住!”陈昱道,“让人想办法出宫,去京畿卫调兵勤王!”城北大营的估计靠不住了,全都是和殷家父子一丘之貉。眼下情况危急,京畿卫离得近,是最可能及时赶到的。
刘喜苦着脸道,“可京畿卫的兵符在薛怀文手上啊。”西江大营的兵符也在殷烈手中。
陈昱一顿,感觉心头差点闷出一口血来。
“总之先去调!”京畿卫总共两万将士,就算一半听薛怀文的,另一半的万一愿意来呢?陈昱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又急忙道,“让霍擎想法派人,去抓薛珺过来!”
有这个殷绪的心头爱、薛怀文的掌上明珠在,他不信他们还敢继续做乱!
戌时的时候,议事厅内灯盏一一点亮。烛火幽幽,映照着每一张凝重的脸,连活泼可人的薛瑶都不怎么说话了。
虽然紧张,但大家都还算冷静。柔嘉本想清醒些,奈何照顾殷劭精力不济,渐近昏昏欲睡,嬷嬷们抬来一个罗汉床,又把小殷劭的摇篮放到床边,让柔嘉暂时靠一靠。
柔嘉眯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前院嘈杂的吵嚷声、拍门声。房中所有人顿时都警觉起来,柔嘉也坐直了身子,将殷劭抱入了怀中。
又过了片刻,守在门外的护卫猛然大喊“隐蔽!”接着柔嘉便听头顶传来琉璃瓦清脆的碎裂声、箭矢射入木梁的笃笃声。
战斗开始了。柔嘉下意识地和李氏对视一眼。李氏到底是长辈、国公之妻,双手将一双儿女搂紧了些,又冷静地安慰柔嘉,“他们不会有很多箭矢,屋瓦牢固,莫怕。”
柔嘉肃容,点了点头,也觉得除非殷绪兵败或出现巨大漏洞,否则陈昱不可能派出很多人来抓自己。
殷绪不可能兵败,也不可能出现巨大漏洞。她就是这么坚决地认定着。
敌军不知道国公府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只能盲射,箭矢很快就会消耗完。
屋顶的动静弄醒了殷劭,小家伙呜哇哇哭了起来。柔嘉、奶娘和顾嬷嬷几个围着哄他。
一支箭矢射穿残破的屋瓦掉落进来,箭头上燃着火。麻利的婆子赶紧拿茶水浇灭,一时难闻的火油味弥漫。
敌军的箭矢居然还有火箭,所有人惊惧地抬头望向屋顶,还好并未着火。可别处的情形就未知了。李氏焦心道,“一会儿箭射完了,赶紧出去看看!”
那边薛非和平安,还有薛府卫队长,见敌人射的是杀伤性巨大的火箭,也不再固守不出,而是带了人手冲杀出去,一时喊声震天。
没有再射箭了,倒是有火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射进来。李氏将一双儿女交给柔嘉,带了数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就要出去灭火。柔嘉连忙吩咐见春知夏带了粗使婢女们跟过去。
确实有两处屋宇着了火,浓烟滚滚,家丁和护卫正紧急灭着,李氏连忙带人加入进去,谁也没有懈怠或后退。
喊杀声、兵器相撞之声、哔哔啵啵的火声,交相混杂不绝于耳。有敌兵翻越围墙,循着殷劭的哭声跑到了议事厅外。薛非他们便是防着这种情形,才在议事厅外又布置了一道防线。
拼杀声近在咫尺,薛璘握紧了手中短剑,柔嘉将殷劭交给奶娘,死死拉着他,以免他冲动杀出去。顾嬷嬷和另一个薛府婆子一人选了一个大瓷器捧在手中,眼中俱是视死如归,站到了门后边。
敌兵并没有闯进来,几声惨叫之后,护卫道,“公主放心,小人誓死不放贼兵进入!”
血腥味和火油味混在一起,浓烈得令人作呕。这种场面柔嘉不是没有经历过,比如说,和殷绪回门遇刺那次。想到殷绪,柔嘉的神情更坚毅了些,道,“做得好,我们一定会胜利。”
许是并没有想到国公府会提前准备、强硬反抗,又或者羽林卫确实左支右绌,这支敌军只有区区百余来人,被勇猛无畏的公府卫兵和两府护院杀得片甲不留,杀声渐歇。
皇宫内,陈昱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有利于自己的消息,也不见谁抓了薛珺前来。厮杀声却越来越近了。
“皇上,这可怎么办?”高绾原本在泡牛乳浴,想给陈昱一个难忘的夜,谁知听婢女说殷绪谋反,这才匆匆起身,奔来了这里。想到殷绪完全不受自己的迷惑,那般冷酷无情,她心里满是不详的预感,看着陈昱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着急。
陈昱心烦意乱,没有理她。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都远水救不了近火。
霍擎手臂染血,大步流星进来,紧皱着眉头,脸上再没有谄媚之色,只剩焦急,“皇上,崇华门和神武门都破了。”他希望陈昱赶紧想个办法出来,不然……他还年轻,不想送死。
陈昱顿时感觉大脑空白天旋地转,连忙扶住身旁的书桌。刘喜和高绾立即担忧地唤他。
陈昱咬牙,看仇人一般狠厉地瞪着霍擎,“没用的东西!殷绪能带多少兵马,八千羽林卫都挡不住他?!”
八千羽林卫包括守城的将士,宫里平时只有三千。霍擎自己困在宫中,也不完全清楚外面的情况。何况殷绪带的人马,哪一个不是刚刚刀口饮血、杀人不眨眼地回来?那一个个将军,每个都足以以一当十,又怎么是他能抵挡?霍擎觉得十分冤枉,又被陈昱骂出了火气:都自身难保了,还摆什么威风?
但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想得罪任何人,只弯了身子,道,“下一步怎么做还请皇上示下。”
陈昱迅速地想了想,不甘道,“你去和殷绪说,他若罢手,朕封他为王!”
霍擎转身便去了。陈昱心中烦乱,无意识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看向刘喜,“带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和太监,去把太后请过来!”
意识到陈昱想做什么,刘喜心里一惊,却没有迟疑。毕竟他隐约能感觉到,他过往所做的一些事,应当已经得罪了柔嘉公主夫妇。面对殷绪他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坚定地拥护陈昱,寻求一丝转机。
刘喜快步出去,很快找到了太监和侍卫,奔向慈宁宫。
太后这些时日一直在养病,听闻殷绪谋反,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内心感觉到了喜悦和欣慰。精神一振的她让碧彤扶她起身,穿了衣裳,站到了窗边。
推开窗,夜色喧闹得可怕,厮杀声不绝于耳,她却感觉到了希望般,眼睛有了光彩。
过了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争吵声,碧彤一下子听到了刘喜的声音,脸色顿时冷凝。
这个时候陈昱来找太后做什么?带太后逃难?太后待殷绪已如半个儿子般,他又怎会对太后如何?而如今的皇帝丧心病狂,又怎会在意太后的死活。
所以他是来……碧彤赶紧命令道,“速速关紧殿门!”然而没有用,刘喜带了侍卫,全是身强力壮的,慈宁宫的宫人根本拦不住。
门被破开,刘喜进来,左右一看,找到太后,阴笑道,“太后娘娘,皇上请您过去,您就别费力挣扎了!”
碧彤拦到太后跟前,厉声大喝,“刘喜,你不过一个内侍,想做什么?!”
刘喜没有回答她,只是令两个太监拉开她,又欲去拉太后。太后冷冷避开了他的手,威严地睨他,“哀家自己会走。”
她理了理衣服,威仪万千地跨出了殿门。
霍擎遇到殷绪的时候,正在太和宫门口,两边人马厮杀得正激烈,但显然因为有智勇双全的殷绪,战局呈现一面倒的形式。
按这个情况,要杀到翔龙殿取陈昱人头,只怕都不会费多少时间。霍擎心想着,见殷绪冷厉的双眼看向自己,立即抬高双手已示没有敌意,而后讨好地笑道,“殷将军,在下是奉皇上之命来说和的。皇上说,只要将军……”
霍擎嘴上说着,心里盘算着,若是殷绪拒绝,执意杀入翔龙殿,那他……他可以下跪投诚。
然而殷绪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他举起手中长枪,紧绷手臂,毫不犹豫地一个用力,将长枪扔出,速度之快令人无法闪躲,正中霍擎心脏。余下的话卡在喉间,霍擎抽了几口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而后缓缓倒了下去。
殷绪傲然昂首而立,肃杀地环视四周,无限威严顿显,扬声道,“中郎将已死,你们还不投降?”
霍擎久久没有回来,翔龙殿人心惶惶。高绾强压惊惧,抱着陈昱坐在龙椅上。
太后雍容地迈了进来,轮到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陈昱,眼中再无感情。陈昱心烦意乱,没有理她,太后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慈宁宫的下人都已被扣下,她独身一人,却依旧从容威严。
很快沉重的甲胄声由远及近,铠甲染血的殷绪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周凌风和刘武,三人身上杀伐之气未退,俱是面无表情。
刘喜立刻走到太后身后,手拿匕首抵住了她的后背。
陈昱维持着帝王威仪,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缓缓抿唇咬牙,看更多的殷绪属下走进来。没有霍擎,兴许他已经死了,陈昱心下再愤怒,也只能归于冰冷。
他冷冷看向周凌风和刘武,“你们皆是朕之良将,杀了殷绪,朕许你们高官良田!”
周凌风挑眉,不料他死到临头还不认。刘武却是大骂,“他娘的少挑拨离间,老子只跟着将军!”
陈昱从未遭遇过如此无礼的对待,顿时气血冲脑,站了起来,“乱臣贼子也敢嚣张?!殷绪,朕命你迅速投降,不然我就杀了太后!”
刘喜顿时配合地亮出匕首,抵上了太后的脖颈。
刘武觉得匪夷所思,大呼道,“那可是你娘啊!”
陈昱没有理他,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毕竟她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却是柔嘉最在乎的人。他倒是要看看,殷绪敢不敢逼死她。
作者有话说:
因为被编编敲要修改章节名称,一共有近三十章要改,所以这几天会频繁显示有修改,宝子们不用在意,抱歉打扰了哈。
正文结局下正在码字中,明天可能完不成,周日放出大长章,大家可以当天晚上再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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