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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一声娇啼在屋内响起, 施玉儿被压得一懵,侧首想推沈临川,却从他的唇上扫了过去。


    二人都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沈临川的呼吸有些沉重, 施玉儿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子紧绷着,她的后腰顶在床沿, 虽被他的手托着, 但仍旧有些发疼,更何况这么一个人的重量全压在她的身上, 她已经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却羞到不敢先开口,只能又偏过头, 以免又蹭到他。


    方才那带着一丝润意的柔软扫过他的唇时, 沈临川竟然有一瞬间冒出想再尝一尝的想法,他掌间的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由于压在她身上的缘故, 能够感到她的起伏与轻颤。


    一声惊雷在他脑中‘轰’的炸开, 沈临川慌忙将手抽出,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施玉儿费了些力气才又站起身来,她揉了揉后腰,想了半日,决定自己想估摸着做, 总之除了那处之外也都量了, 那处……她思量了一下,决定按那日的记忆来, 往宽松了做总没错。


    院里清凉许多, 沈临川一人在院内坐了许久, 等到施玉儿出来做饭时, 才又回到屋里去, 总之尽量避开她,不与她待在一处。


    十二月初四。


    施府在十一月尾的时候将府上生的最标志的两位小姐送到了曹通判的府上伺候,一人十四一人十五,虽无施玉儿那般标志,却也是清秀可人,曹通判心中也还算满意。


    满打满算今日是第七日,施二叔昨日夜里得了曹通判的许诺,知晓他年后便要入京,在族中伯父的力荐下担任一五品官员的空缺。


    尽管入京之后定然不能如在济州来的舒坦,但无论怎么说,天子脚下,权贵遍地,难道还愁日后无晋升的机会么?


    等到曹通判离开,施二叔便接任通判官职,林子耀也可拿着他的举荐信补一七品官员空缺,算是正式进入内流,日后前途一片光明。


    人逢喜事精神爽,施二叔在府上设了宴席,痛饮了一天好酒,一想到自己日后成了通判该何等威风,便不由得心中飘飘然起来。


    林子耀陪着他,二人说了许多话,活像是亲父子一般,只是施珉却是不大高兴,他瞅着二人这般,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来,曹通判只答应了举荐林表哥,那他呢?虽然他没有中举,但如此看着身边人即将飞黄腾达,还是乘着自家的风,一时间不免戚戚。


    柳氏看出他的心思,将他喊道屋里来,合上门,母子二人说些贴心话。


    “你不高兴?”


    施珉摸了摸鼻,知晓母亲素来重视林表哥,便答道:“林表哥得了官职,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并无旁的心思。”


    “你是我生的,难道母亲还不知晓你的心思?”柳氏笑了笑,说道:“你未中举,如何入仕?只有现在你父亲与表兄往前走的越高,站的越稳,你日后有他们二人做靠山,仕途才会更加顺利。”


    她轻叹了口气,望向施珉,又看窗外,淡声道:“你是我的亲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只是你莫要过多猜忌,切莫与你表兄起争执,以免兄弟之间伤了感情,日后对谁都不好。”


    “你瞧着你父亲马上接任通判一职,可他年纪大了,本身没什么本事,怕是也只能走这么远了,但你表兄不一样,入了七品,日后便有可能成为三品二品的大员,他的前途,要比你父亲广。”


    柳氏将事情看的都长远,劝诫施珉也是字字真心,希望他能看透本质,不要拘泥于此时一时的外在形式,这样才能望的远,走的久。


    施珉望着门外一时间失神,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愣愣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约莫酉时,施二叔已经喝的快要不省人事,直到前门有人来报,曹通判遣人来信,才瞬间提起了精神,踉踉跄跄的去接。


    他原以为是给林子耀的推荐信,接过后便递给了林子耀,说道:“你的信,你自己瞧。”


    林子耀的面上出现一丝期待与得意,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将信件拿出,睁着一双被酒气熏糊了的眼,大声读道:“京中伯父入慎刑司,吾将革职,约定作废,二女归还。”


    话落,院中一片死寂,林子耀拼命的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字迹丝毫未变,施二叔一把将信纸夺过,酒意霎时清醒,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最后挥袖将满桌酒菜尽数挥落在地。


    管家领着前些日子被送出去的两个小姐站在一旁,心中一阵阵的发颤,等到他瘫坐在凳上,便小心开口问道:“老爷,三小姐和五小姐……”


    她们此时被送回,定然已非完璧之身,就算日后想要再送人,也送不出去,嫁人也没有哪个愿意娶。


    施二叔气的肝胆俱裂,吼道:“让她们滚回自己的院子!”


    那两人目中盈满恨意,回了自己的院里,经此一遭,她们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就在他快要摘到胜利的果实时给他这么当头一棒,施二叔气的胸前不断的剧烈起伏着,喝了酒之后的他此时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嗓间发出一声怒吼后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院内霎时又乱成了一团,柳氏赶来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张罗着众人收拾一片狼藉,她亦是恼怒气愤又无奈,但她不能失态,若她此时也如施二叔一般晕过去,只会让后院里那些妾室看笑话。


    林子耀怔愣的坐在原地,看着众人忙碌,然后如行尸走肉一般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他的脑中木木的,方才经了这么一大打击之后更是头痛欲裂,感觉看不见一丝希望。


    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做官,才能扬眉吐气……


    路过他的人都低眉快速跑过,以免惹得他不快,可他们越是这样,林子耀就觉得他们深垂的脑袋上挂着明目张胆的笑,他们都在笑话自己。


    林子耀的唇角微抽,眼前一阵晕眩,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施珉追上他,关切问道:“林表哥,你可还好?”


    他的心中情绪复杂,一面是失落,却又掺着一丝幸灾乐祸,林子耀做不了官,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如今此事没了头绪,那父亲便也没了升官的机会,他日后该怎么办……


    见他来,林子耀仿佛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他质问道:“你笑我?”


    “我没有、林表哥……”


    林子耀身上的酒气往施珉的鼻尖冲来,他的神情忽然间有一丝惶恐,不知晓他要做什么,只能迭口否认,“我怎么可能笑你,如今家里出来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兄弟,我只会担心你,怎么可能笑你!”


    可林子耀却不信,他方才分明看见了,看见施珉面上虽然担忧,但眸里却是掺杂了笑意。


    之前那件事情的帐还未算,如今林子耀正是怒上心头,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就砸在了施珉的脸上,一边疯了似的往下砸,一边怒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上次是故意把施玉儿放走,又让我提前把酒喝下去对不对!”


    “你今日来嘲笑我,你究竟是何居心!”


    林子耀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拳接一拳的砸下来,施珉抵不住他此时发疯,没几下就被砸晕了过去,林子耀看见他满头鲜血,酒意顿时清醒,惊慌之余晕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日施府鸡飞狗跳,柳氏还未将施二叔安置好,又听了这一档子事儿,最后在刺激之下也晕死了过去,是管家将老太太给请了出来,想让她吩咐下去接下来该怎么做,可老太太年事已高,望着府内一通乱相,话还没说出一句,便昏厥了过去。


    等到柳氏再醒来时,府中等着她收拾的烂摊子又多了一个,老太太去了。


    被活生生气死的。


    而施玉儿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这日下午雪停了一会儿,她便拿了银子打算去集市买些菜,如今也没什么新鲜的菜了,她还能买些便宜的回来。


    之前家里买的肉和菜早就已经吃完,沈临川好歹是个大男人,吃的多,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这方面苛待他。


    她提了一个大篮子去集市,先是买了猪肉和一些蔬菜,最后挑挑拣拣又买了一只鸡,打算晚上剁半只煲汤。


    鸡还是活的,尽管脚和翅膀已经被捆住,但施玉儿拿在手中还是害怕,于是找卖鸡的婆婆讨了根麻绳,打算把鸡脚上的绳子放了再绑一只脚牵回去。


    那婆婆瞅了她一眼,打趣儿道:“小娘子新婚啊?”


    “啊?”施玉儿愣了愣,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答道:“是啊,方成亲没多久。”


    “那也难怪,”卖鸡的婆婆眼睛都眯了起来,又捡了两个新鲜的鸡蛋放她篮子里,“以后常来啊,我家的鸡都是正儿八经的肥鸡,不仅毛色好看,肉更是好吃,日后来我这儿买,我再送你鸡蛋,保准给你家夫君吃的好好的。”


    施玉儿禁不住打趣,忙答谢后便走了,心中想道,她和沈临川没成亲,只不过是在一处过日子罢了。


    他们搬出来这么久了,沈临川也没提他们去衙门上户籍的事情,他不提,施玉儿也不问,只当是要等年后挑个日子。


    她在前边走着,留下一排足印,鸡在后面倒也听话,跟着她走。


    今日还是冷,施玉儿的鼻前不断的呼出热气来,被冻的鼻头通红,集市逛了一遭后又花两个铜板买了两根大骨头回去熬汤,想着买的菜够吃一段时间后才准备回去。


    越靠近年关,街上就愈发喜气洋溢起来,她看见有年轻的小秀才裹着棉袄缩在摊子后给人写对联,一对对联五个铜板,还不算红纸的钱,而红纸也要两文钱。


    施玉儿买了红纸,却不找小秀才写字,沈临川学问高,字也写的好看,回家找他写就好了,不至于花些冤枉钱。


    街上还有许多的小摊,卖糖人的,画年画的,还有冰糖葫芦、糖炒栗子……


    孩童的笑闹声、商贩的吆喝声、茶楼里说书人的声音充斥在施玉儿的耳边,她的唇边不禁扯起一抹笑来,心中也染上了一分喜意。


    她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却在即将进巷口时碰到一熟人,正是她前段时日碰见的那疯老道。


    老道依旧举着半仙的牌子,只不过今日他的面前跪着一三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涕泗横流,抓着老道的衣袖求他,哭道:“神仙啊,吃了你的药我儿子病就好了,多亏了你啊!”


    站在妇人一旁的男子也是抹泪,他的怀中抱着一约莫七八岁的幼儿,此时起来神色有些恹恹。


    这老道好像的确是有些本事,施玉儿的步子顿住,站在距离几人约三丈的地方望着,然后见那老道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一把枯草似的东西出来,小心翼翼掰断小半根,说道:“再去药铺里抓些山茱萸、儿茶来熬水,一日三副,便可根除。”


    话落,那妇人接过枯草,又是一阵哭谢,才忙带着孩子和男人离开。


    这将施玉儿看的一愣一愣的,见那老道望来,忙要往巷子里走去,犹豫了片刻,还是过去,轻声问道:“道人,您当日是怎么知道我夫君有隐疾的?”


    “我看你这面相,命宫阴暗、六亲缘薄、岁运并临,肯定是八字硬,这是有克夫之兆啊!”老道一边掐着指头,一边睨着施玉儿的神色,继续说道:“你那夫君就算没有隐疾,也会被你害的不轻!”


    施玉儿成功被他唬住,忙问道:“道人,您可有什么法子?”


    “有!”老道言辞恳切,“你与你的夫君和离,另觅一夫婿,便可解除。”


    “不行!”施玉儿柳眉微竖,冷声道:“我问有没有法子治我夫君的眼疾,他的眼睛又不是我克的,我才不与他和离,另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你这是什么法子!”


    老道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在理,转而说道:“那倒是还有旁的法子,你听不听?”


    “听,”施玉儿换只手将牵鸡的麻绳牵住,神色认真,问道:“您说,我听着。”


    二人说话间,她手里的母鸡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老道露出鞋外的脚趾,忽然间,发了狠力啄了上去,老道一时不慎,被啄了一个血洞出来,霎时哀嚎一声,将老母鸡一脚剔出一丈来远,摔到墙上,在地上扑腾两下后便没了气息。


    施玉儿手上的麻绳也被那一股大力扯得生疼,已经飞出了手中,看起来瘦弱的老道竟然有如此力气。


    那老道疼的龇牙咧嘴,见她看来,又连忙将面上的神情收敛,合掌说道:“善哉善哉,出家人该慈悲为怀。”


    施玉儿将已经到墙角咽了气的老母鸡提起来,心里不禁嘟囔,这不是和尚的话术么?


    她抱歉的说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母鸡是发了什么疯,您也别怪我。”


    “要不……”她将那老母鸡递给老道:“您将它拿回去炖了吧。”


    母鸡花了三十文钱,她心疼,但是她更想知晓老道那究竟是什么法子。


    “不要不要,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夫君炖汤喝吧。”


    老道摆手,对她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好法子,既然你不想和离,那就只能去治一治你夫君的眼睛了。”


    “你听我说,去药铺买丹皮、密蒙花、杜仲、薄荷、蝉衣、甘草、黄连熬药,先服十帖,便可初次见效。”


    施玉儿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些药的名字,指尖攥的有些白,低声问道:“这些药贵么?我们家现在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


    “不贵不贵,”老道也不愿与她敷衍潦草,现在先清一清主上体内的毒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回京之后不能立刻请神医施针,“你现在便去买,不出三百文钱便可买到。”


    施玉儿咽了咽唾沫,三百文钱……


    “道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老道身前的包裹,问道:“您方才给那婶子的是何药,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


    老道嘴角一颤,下意识将自己的包捂住,他方才那是做戏,才不得不给一点儿出去,那可是用天山雪莲炮制出来的,给这个村妇煮,尽管是给主上用,但那不也是暴殄天物么?


    见他如此模样,施玉儿倒是好奇起来,她又望了一眼,说道:“您就好人做到底,这究竟是个什么好东西,您是活神仙,就给我一点儿吧,我去给我夫君用,我们夫妻惦念您一辈子,天天给您烧香磕头!”


    “别别别,”老道一擦额上的冷汗,他可不敢让主上给自己磕头,于是将那枯草抓出来,小心的扯出一根给她,肉痛的不得了,说道:“你每次掰一小点儿给你夫君煎到粥里就行,万万不可和其它药材一起煮,会折损了它的药性。”


    “还有还有,”他连忙补充道:“你不许吃,女子服后无益,全给你夫君吃就行了。”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施玉儿也不贪心,欢欢喜喜向他道谢了,正准备折身回去拿银子抓药,又听老道喊道:“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与你说。”


    “何事?”施玉儿将药放到自己的菜篮子里,下意识说道:“我没银子。”


    这个见识浅短的妇人!


    老道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这个药还需要一副药引子,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若是添上药引子的话,便可事半功倍。”


    “何药引?”


    “那便是,人血为引!”


    施玉儿忙摇头,“我去哪儿弄人血,喝人血能治什么病,你莫要骗我。”


    老道之前听说主上在此与一村妇结为夫妻之时心中便有千万个不痛快,他们主上是人中龙凤,京中多少贵女甚至公主都想嫁给主上,凭什么一村妇能得了此便宜?


    他尽管只见过这村妇两次,便觉得此人容貌艳丽,定然是一红粉骷髅,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也不知对主上是否真心,不如让他先试一试。


    “人血当然能治病!”老道立刻接话,“《本草拾遗》里面不就说过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施玉儿一时间脸红,她的确是没怎么读过书,但是却也没听过此等荒谬的说话,如今听他说,决心先将法子问了,再去问问沈临川。


    “那你倒是快说,我听着。”


    “在药水将沸之时,你便取血半碗倒入,再煮一个时辰,递与你夫君服用便可。”


    施玉儿将信未信,想了想,先回去了一趟,吩咐沈临川将鸡宰了,然后拿了银子准备出门。


    “你现在去哪儿?”


    沈临川将衣袖挽起,将鸡丢到了热水里,听见她又要出门,说道:“东西没拿下么,可需要我陪你?”


    “不用,”施玉儿见他杀鸡,心中忽然有些愧疚,答道:“我买些东西,去去就回。”


    她总觉得让沈临川杀鸡太委屈他了,但是她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头晕,相比而言,还是委屈他好一些。


    她拿着银子走到药铺,先是将老道给的药给大夫看了看,谁曾想大夫瞬间双眼发光,直说这是好东西,吓得施玉儿连忙收起来,任由他怎么说都不卖。


    谁知道那老道还来不来,有这般好东西,她自然是要留给沈临川治眼疾的。


    大夫虽然惋惜,但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他将施玉儿的药称了出来,一眼不舍的望着她离开,面上尽是惋惜。


    施玉儿也是想不到,那老道深藏不露,她原先还怀疑是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东西,既然大夫都说是好物,那她也放心给沈临川吃了。


    光是用这些东西煮粥定然不行,她想了想,又花了十个铜板买了两根山药回去熬粥,摸着越来越瘪的荷包,她的心隐隐作痛,却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为了沈临川,都是值得的。


    施玉儿一手提药,一手抱着山药,一进院子,一看手中红了一片,那山药削皮的时候更是不得了,她痒的就连眼泪都掉了下来,只能削完后不断的用水洗着手。


    沈临川已经将鸡处理好,处理的很干净。


    她夸道:“想不到你宰鸡宰的还不错,我原先以为你只会教书,不会旁的,倒是我小瞧你了。”


    流水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沈临川勾唇轻笑了一下,没告诉她自己从前杀人也是这般。


    杀鸡比杀人简单。


    施玉儿有些漫不经心的洗着胳膊,被冻的浑身细颤,一边问道:“晚上炖山药肉片粥,对了,你读书多,我想问问你,这人血能治病么?”


    话落,厨房的菜刀‘哐’的一声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突然冒泡)


    施玉儿:我就说说而已,你竟然砸东西,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沈临川:我没有(认真且无辜)


    施玉儿: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有!


    ? 第三十二章


    人血治病……


    “你听谁说的?”沈临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能从施玉儿的口中听见这四个字。


    “哎呀,我、我就是随便一问,”施玉儿忙跑进厨房将地上的刀捡起来, 见他没有伤着,才松下一口气来, 宽慰道:“你不要多想, 我就是随口一问。”


    自从前朝明令禁止此等邪术之后,新朝便再未有大夫敢提及, 沈临川不信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冷声再次问道:“不要骗我, 人血不可治病, 莫要做胡事。”


    他的眉间紧紧蹙起,神色紧绷着, 好似听见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施玉儿一时间有些唛濡, 于是拉过他的手, 将他牵到院子里,好声道:“在路口听一个疯子说的,你不要瞎想,我才不蠢,不会听的。”


    她的手很凉, 沈临川轻轻握了一下, 听见她保证,才眉头微松, 温声道:“方才我说话声音大了些, 或许吓到你了, 但人血不可治病, 你千万不要去……”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 继续说道:“不要去沾那些死刑犯的血。”


    施玉儿被他说的心中害怕,反应过来他们的手还交握着,忙又抽出,支吾道:“当然不会去沾什么死刑犯的血,你不要吓我!”


    见她害怕,沈临川才终于点头,只是面色依旧严肃,复而沉声道:“知道怕就好,人血不能治病,记好。”


    他反复说了三遍,就是为了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


    施玉儿将自己的衣袖撸下,皱了皱鼻子,答道:“知晓了知晓了,我又不是你的学生,沈夫子何必这么严肃。”


    她的声音娇俏,好似在撒娇,就连她自己也未意识到。


    沈临川抬手虚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说道:“厨房暖和,快些进去吧,你的手很凉。”


    施玉儿除非是情急,不然不可能会主动碰沈临川,她点了点头,将自己洗好的山药抱到砧板上拍了拍再剁成小块。


    晚上煮粥定然是不填肚子的,再说这喝汤喝粥不都一样么?她将拜托屠夫剁碎的排骨下锅焯水去腥,然后便和山药一起炖了起来,由于记着这药的缘故,她只放了三碗水炖,够沈临川喝就行。


    锅里的汤没一会儿就煮成了奶白色,冒着浓稠的泡,山药很糯,撒盐之后厨房内便弥漫起了一股鲜香,施玉儿将那药切下来一块,想了想,最后撕成更小的小块洒进汤里。


    分明是看着如枯草一般的东西,入锅沾水后便逐渐舒展成了白色的瓣,不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和汤水融为一体,只空气中多了一分甜味。


    沈临川将一根柴火塞进灶内,嗅见空气中的味道,微微抬了抬眼睫,暖暖的火光打在他的面颊之上,是他本就出众的容颜更加俊美非凡。


    施玉儿并不打算将此事瞒他,见他抬头,便说道:“我从巷子口见到了一老道,他似乎很有本事,我见他会医术,便向他讨了一株药来。”


    她说话间轻咳了一声,又继续说道:“不知是个什么宝贝,我便想着回来煮给你吃了,对你的伤有好处。”


    沈临川明白过来她口中的老道应该是自己麾下的张蓬莱,他点了点头,往她的方向侧首,“多煮一些,你也喝,可以治咳疾。”


    “我不喝了,你喝吧,”施玉儿将袖子挽起来,然后用沈临川的碗盛汤后放到一旁先凉着,答道:“只有一颗,他让我分几顿煮给你喝,你全吃了身上的伤就好的快,我吃那物做什么,不要浪费。”


    “给你喝不算浪费。”


    施玉儿轻笑了一声,将锅洗了,又找炉子开始煎药,笑道:“男人的话我才不信,你喝就是了,不要说些话哄我。”


    她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个沈临川对谁都是温和有礼,自己只不过是冠了个他妻子的名头罢了,他对她才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情意。


    沈临川沉默着将灶上的炭用灰扑灭,难得的沉思起来。


    他在与施玉儿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尽到了一个丈夫的本分,就如他在朝中时日夜反思自己是否做到了百官的表率一般,这是他的任务。


    他此时作为施玉儿的丈夫,该在乎她,这也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柔弱的女人有没有一丝情意,大抵没有,但是此时听见她的这番话,却是心底莫名的不痛快起来。


    实在是奇怪。


    药要煮上一个时辰,施玉儿一直坐在炉子旁边,手边搁着一把菜刀,她在等水沸,可是她看着菜刀泛着寒光的刃,怎么都下不了这个心去将自己的手划伤取血。


    这身上划了不得留疤么……


    她的心里经过了一番的思想斗争,最后眼见着药炉内漆黑发苦的汁水开始滚动翻涌,她一咬牙,举起刀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刀。


    半碗血该有多少,施玉儿开始眨泪,一想到自己要给沈临川熬十帖药,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淌,她这是要将半条命都给他啊!


    随着时间过去,她的眼前开始晕眩起来,终于等到指尖再挤不出一滴血的时候,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身子一软,跌在了地上,头撞到了炉身。


    疼痛将她惊醒,她猛地后退,身上不由得泛起了冷汗,幸好这个炉子高,不然的话,她只怕现在已经被滚烫的药水浇熟了。


    药炉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施玉儿忙将盖子盖上,然后捧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晃的回到了屋内。


    她将沈临川之前的那个药盒子拿出来,声音虚弱的问道:“我的手被刀划伤了,有药么?”


    沈临川本还在思考她方才说的那句话,此时闻言,忙拧眉,在药箱里摸索起来,他拿起一个最高的细颈瓶,掀开后闻了闻递给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担忧,“怎么划伤手了,划得深么?”


    “深,还好痛……”施玉儿将药洒在自己指尖的伤口上,抽了抽鼻子,见他面上竟然有关怀之意,忍不住又是鼻酸,她还没为谁牺牲这么大过。


    “沈临川,”她哽咽了一声,被药撒上疼的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哭道:“我的手会不会留疤啊?”


    她怕疼,更怕留疤,若是留了疤,那该多丑啊,而且十帖药,每日割一次,岂不是她的指上每根都要留疤?


    望着自己细葱般的手指,施玉儿不禁抽泣起来。


    沈临川没想到她会如此伤心,只能宽慰道:“莫怕,不会留疤的。”


    施玉儿方才就像疯了一样挤着自己指尖的血,见着那血珠如串一般的落下,她头一次佩服起自己来,她最怕血了,就连杀鸡都不敢,却为了和自己没什么感情的丈夫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将自己眼角的泪水擦了擦,决心不将此事告诉他,免得挨训。


    她就像是一个方启蒙的小姑娘面对着严厉的夫子一般,而沈临川作为这个夫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哄哄她才好,他放在膝上的手伸出去一些又收回来,下颚微微紧绷,听着她的哭声,有些心烦意乱。


    施玉儿拿泪眼看他,心中觉得无趣,闷声说道:“我去烧水,等洗漱后药也就熬好了,我端来给你喝。”


    沈临川知晓自己连累了她不少,害得她所有的事几乎都要亲力亲为,不得半刻歇息,只能稍敛眉,低声道:“多谢你,是我害你劳累。”


    “不要口头答谢,你只记得日后对我好些就行。”


    施玉儿随口应付了一声,便去厨房烧水,沈临川则是慎重点头,只是她已经离开,没有看见。


    这几日的雪一直在下,纷纷扰扰不停歇,院子里铲了许多次的路总是一到次日又被抹平,沈临川每日都会重新再铲一次雪。


    他背上的伤施玉儿没看过,但见他如此,或许也好的差不多了。


    药很苦,里面有黄连,施玉儿光是闻着便一阵阵的反胃,可沈临川却是面不改色一口全喝了下去,好似尝不到苦味一般。


    “不苦么?”


    “苦,”沈临川将碗搁下,又拿清水漱口,答道:“苦一瞬罢了。”


    话落,他微微顿了一下,问道:“这里面是有哪些药材?”


    以为是他尝到了血味,施玉儿眼睛一转,有些心虚的说道:“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那个老道说的方子,我问了大夫,的确是对眼睛有好处,我就买来给你煮了,怎么,是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


    沈临川的眉仍旧是微微蹙着,闻言却是摇头,并不再问。


    夜深,子时。


    野猫又蹦上屋顶,窗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沈临川将又拱到了他怀里的施玉儿轻轻松开,然后下床披衣走到屋外。


    赵沪与张蓬莱皆是一身黑衣站在院里,二人面上神情莫名,见到来人,忙又跪下,异口同声说道:“主上。”


    “起来罢,”沈临川站在檐下,问道:“可是有何要事?”


    “回主上,”赵沪上前一步,低声答道:“与您的猜想一样,秦家与礼部侍郎吴功近来来往颇密,探子在三日前截到了二人关于年末祭天礼上已经串通司天监打算借用天意来蛊惑皇上赦免十四王和十八王的死罪,将二人流放岭南的计划。”


    “岭南是袁盟的地盘,”沈临川眉间紧蹙,吩咐二人道:“袁盟乃蛮人,且从前为十四王效力,决不可让他们的计划成功,你们先告知皇上此事,让他届时随机应变,先将祭天搁置,最好延缓到次年四月与祈雨一同进行。”


    “且,”他的眉间涌上一抹狠辣,转瞬又消失无踪,“找个机会将吴功革职回乡,司天监少监王明与春官赵林二人,你们找机会与他们联络,该怎么做不用我再交代。”


    “是,”赵沪领命,见他衣衫单薄,眼睛一酸,说道:“主上,让张蓬莱为您把脉看看吧。”


    院内雪大,又只有三间屋子,一行三人便去了厨房。


    张蓬莱和赵沪看见厨房狭小,角落里堆着木柴和干草,桌上还盖着晚上没吃完的剩菜,心中顿时又不是滋味起来,他们主上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趁着张蓬莱给沈临川把脉的功夫,赵沪将干草点燃放了些柴火打算烧些热水喝了暖暖身子。


    “少用些柴火,水开后就熄掉,”沈临川淡声开口,“屋里没多少柴火了,她背不起这些重物。”


    知晓他口中的人是谁,赵沪心中难受,答了一声后又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厨房,见各种东西都摆放有序,虽然小,但却整洁,心头才舒坦了一些。


    张蓬莱把完脉,便立刻缩到灶旁边烤火,一瘸一拐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他说道:“主上,你要您按照我开的方子多喝一段时间,等回京以后神医来为您施针排毒也要快一些,总之现在先缓缓将体内的毒清出去就行。”


    他将鞋脱掉,忍不住说道:“您在这儿认识的那村妇实在是厉害,她今早买的那只鸡将我的脚给啄伤了,害得我走路都不方便。”


    沈临川唇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纠正他道:“她不是村妇,是我如今的妻子。”


    “随您了,反正也只是当下的罢了,以后还不一定呢……”张蓬莱低声嘟囔了一声,见他没有责怪之意,才继续烤火。


    “你那雪莲可还有?”


    张蓬莱一愣,又是捂包,“有啊,主上,您要做什么?”


    “取一些给我,五朵便好,”沈临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还要一瓶上好的祛疤药,对了,你们带银子了么?”


    赵沪和张蓬莱对望一眼,一人掏银子一人掏药。


    “给主上您用,我不心疼。”


    张蓬莱在心里宽慰了自己许多遍,才将药递给了沈临川,而赵沪掏遍全身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给给他。


    “不行,”沈临川摇头,对二人说道:“张蓬莱你想个办法把药送给施玉儿,顺便再送些柴火过来,赵沪的银票数额太大,会吓到她,下次换成碎银子再拿过来。”


    “……”


    等到出了院子,张蓬莱终于忍不住对赵沪说道:“咱们主上不会真的喜欢那个村妇了吧。”


    “肯定不会!”赵沪立刻否决他的话,“咱们主上向来爱惜自个,那个村妇不可能让主上动情,绝不可能,主上只是因为没有办法才会这样,毕竟他们缺钱,苦的是主上自己。”


    此言有理,张蓬莱点头,一想到明日竟然要想办法给那个女人送药送柴火,顿时开始头疼起来。


    沈临川回到屋内,施玉儿依旧在熟睡着,他的动作很轻,上床后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柔软的发顶上。


    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每晚都抱着她入眠,她很香又很软,抱起来很舒服,比一个人睡好多了。


    察觉到他的靠近,怀中人轻轻地嘤咛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熟睡。


    沈临川的一只臂被她枕在脑下,一只手臂拥在她的肩上,他的掌被施玉儿无意识的抓在手中。


    他微微将她的手掌握住,从她的指尖开始细细的抚摸着手掌的指节与形状,在触到左手手指被抱起的厚厚布带时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惋惜——她的手很软,骨节也非常匀称,若是留下疤痕,实在是可惜。


    施玉儿回握住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掌放在肩下,身子微微蜷起,将他的掌压住,鼻间发出猫儿似的轻哼。


    沈临川忽然感觉有些热意,他的掌上能感觉到那柔软且平稳的心跳声,他想将手抽出,却方动了一下便被又牢牢抱紧。


    她的后背紧贴在沈临川的胸前,他不愿将怀中人惊醒,又将她搂紧些后也阖眼安然睡去。


    二人共枕已经有一段时间,施玉儿每日早晨醒来时都是在沈临川的怀中,渐渐地,她也释然了,总之她没有吃亏,也睡得暖和,便也不再纠结。


    今日醒时,窗外依旧是亮的刺目,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屋外的雪似乎下的有些大,便打算再睡会儿,渐渐地,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坚硬劲瘦的手臂,而那只手臂的手掌则是牢牢贴在她的胸前,一丝也不差。


    施玉儿脑中困意顿时清醒,忙将他的手拿了下去,可沈临川不知是不是未醒的缘故,竟然将她又一把捞回怀中,箍在胸前。


    施玉儿动弹不得,热热的呼吸洒在头顶,一只手似乎熟门熟路的从她的衣摆探入,那只手指腹粗糙,惊的她浑身一颤。


    她眼一热,将他的手用力一拍,想往被子外爬出去却不得其法,他的手臂就像是铁打的一般有力,施玉儿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沈临川,你这个混蛋,你醒醒!”


    她的惊呼声将沈临川惊醒,他猛地睁眼坐起,冷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他突然坐起,手往下压,施玉儿疼的尖叫了一声,将他一推,怒道:“把你的手拿出去!”


    沈临川下意识的竟然以为是在京中,他浑身气势冷峻,反应过来是她的声音后又软了下去,此时闻言,亦是发觉了不对之处。


    他虽然坐起,但一只手却……


    他连忙将手拿出,神色慌乱,低低地说了句抱歉。


    施玉儿气的一阵脸热,胸上也疼的厉害,没理他,直接穿衣下床去了院子里,沈临川呆呆地坐在床上,片刻后,也去摸自己的衣裳。


    他觉得自己在此处待久后就连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沈临川的心下微沉,决心早些回到京中,不然怕是会再做出这种冒犯的事情。


    他出去后,施玉儿正在煮粥,见他来,将碗往桌上一放,冷声道:“吃吧。”


    “今早的事……”


    “别提了,”施玉儿语气不耐,将锅盖一盖,又没什么好气的将鸡蛋放到他的面前,“吃饭!”


    她已经劝了自己许多次,沈临川是好人,他绝不是有意的,毕竟她自己睡熟了也爱往人怀里钻,这事儿不能怪他。


    可是当听见他的声音时,施玉儿却仍旧没给他好脸色。


    鸡蛋已经在凉水里放过一会儿,很好剥壳,沈临川将鸡蛋在桌上轻敲两下后便将一个鸡蛋完整的剥了出来,他将剥好的鸡蛋伸向施玉儿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你吃鸡蛋。”


    他这模样可怜,施玉儿的心霎时软了下来,见他无神的眸子和面上的小心,便也决心不与他计较,将鸡蛋接过,轻哼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也吃吧。”


    二人的气氛方缓和一些,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施玉儿立刻搁筷过去,今早院里的雪还没铲,她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敲门声只响了三下之后便停下,应当不是施恪,施玉儿将门打开,一看,竟是那个老道,他背着一大捆干柴火正站在院子外面,满头大汗,累的直喘气。


    望着那几乎有一人高的柴火,施玉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问道:“道人,你这是……”


    “我这、我这……”张蓬莱扶着门框,喘了一口气后将自己昨日想了一整夜的说辞说出来,“姑娘,这相逢即是缘,老道我昨日夜观天象又掐指一算,算到你今日怕是有些麻烦事缠身,我放心不下,便想来替你解掉这厄运。”


    施玉儿听的一愣一愣,忙请他进屋,又看他一背的柴火,不禁问道:“那您背上这柴火,可需要我帮您拿下来?”


    “哦对对对,这柴火,”张蓬莱又是擦汗,一边往院里挤,一边说道:“我既然是来你家,若是空手而来则不太有礼,于是便一大早上山砍了些柴火来赠与你。”


    施玉儿听过送银子送酒送美人,却从没听过送柴火这一说法,但道人的想法又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体会呢?


    来不及多想,见张蓬莱累的连道都走不动,施玉儿忙喊沈临川,“快来帮忙背柴火!”


    张蓬莱一惊,背立马就挺直了,恨不能蹦起来才好,连忙说道:“我不累我不累,两步路的距离,何必劳烦主、劳烦你夫君来。”


    话落,他便两步作三步蹿进了厨房,将柴火放到角落,又整整齐齐摆好,动作之快,施玉儿都来不及反应,只能任他折腾。


    张蓬莱背上全是冷汗,时不时的转身觑一眼沈临川,见他没有说话,仍在吃粥,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哪里敢劳烦主上来帮他背柴火。


    施玉儿进厨房,见沈临川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而那老道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忍不住将他的肩拍了一下,轻斥道:“还不快起来让道人坐!”


    作者有话说:


    浅冒个泡泡,明天早上还是九点~


    施玉儿:我去砍柴。


    沈临川:我去。


    施玉儿:你看得见?


    沈临川:其实有些事看不看得见都能做。


    ? 第三十三章


    厨房内的山药粥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张蓬莱不断的揩着自己额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咽了咽唾沫,心下怕的慌, 忙答道:“不用不用,我习惯站着, 坐着、坐着腰疼。”


    “原来是这样, ”施玉儿见状自然也不勉强,见沈临川已经吃完准备搁筷, 便说道:“你去将院子里的雪铲掉,我给道人盛粥。”


    “好, ”沈临川站起身来, 微微侧首向张蓬莱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 “道人请坐, 若有招待不周, 还请见谅。”


    张蓬莱上下两片嘴唇止不住的打颤,几乎要哭出来,虽说主上平时也待人宽厚,可主上去铲雪,他坐在这儿吃饭, 这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施玉儿为他盛出一碗粥来, 问道:“道人您中午也就在这儿用饭吧,对了, 您方才说的那事儿需要准备什么吗?”


    张蓬莱不敢坐, 他还是站在灶边, 接过碗两三下就将滚烫的粥给咽了, 被烫的龇牙咧嘴, 一边舌头打着结答道:“无事无事,我待会儿给你贴个符就行。”


    “哦对,”他哈着气将早准备好的药掏出来放在灶台上,一挥手豪迈道:“这是我给你的药,你别和我客气,拿着就是!”


    施玉儿将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昨日张蓬莱宝贝的不得了的药,她心中虽然疑惑,但却没有多问,毕竟这等修行人向来与他们常人不同,若她问了,或许还是不妥。


    待到话闭,张蓬莱爬到屋檐上去贴符,施玉儿便打水开始洗衣。


    沈临川的衣裳都是他自己洗,施玉儿每日只需洗自己的衣裳便好,而洗出来的衣裳则挂到檐下,只是今日屋中有旁人,她将衣裳洗好后便先放在盆里,等人走了再晾。


    中午既然有人要在家中吃饭,施玉儿自然不能含糊,她将昨日清理好的母鸡剁成小块,加了大料后在炉子上先煨着,想了想,将自己昨日买的梨子找了出来。


    她前几日听见沈临川有些咳嗽,恰好碰见走街串巷有卖梨的人,便花五文钱买了两个,这梨应当是自家院里种的,表皮颜色褐黄有许多的斑斑点点,不太好看,但这个季节梨子已经过季,能买到且如此便宜,她也知足。


    她将梨子切下来一小块尝了尝,入口生津,很甜,见沈临川还在辛苦的铲雪,肩上与发上都是落雪,施玉儿将梨又切下来一块,小跑着到他的身边,将雪白的梨肉递到他的唇边,“尝尝,昨日买的梨。”


    沈临川的睫很长,此时沾满了细碎的雪花,他薄唇轻启,将梨含住,唇畔不经意碰到施玉儿的指腹,有些酥麻。


    “嗯,”他轻笑了笑,然后喉结微微滚动,柔声答道:“很甜。”


    施玉儿有些面红的抬眼瞅着他,搓了搓自己指腹,小声说道:“我听见你前两日有些咳嗽,便打算炖个小吊梨汤给你喝,王嫂子教我的……”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沈临川认真的听着,然后伸手虚拂了拂她肩上薄薄的一层雪花,说道:“多谢你惦记我,快回屋吧,外面冷。”


    屋内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想起来屋里还有旁人,施玉儿忙回到了厨房,面上还是一阵阵的火辣,尽管她今早还气沈临川,但是不可否认,沈临川真的待她极好。


    她摇了摇头,将脑中杂乱的思绪丢到一旁,自己都为他用血熬药了,他对自己好,是应当的。


    小吊梨汤需要用的材料恰好她都买过,都是一些干货,易储存,不用担心坏掉。


    施玉儿将银耳用温水泡上,将昨日去药铺时顺便买来的枸杞洗净,这些东西不费什么银子,主要是买的少,给沈临川做一顿也就用完了。


    在银耳泡发的时间里,她将梨切成小块,把柄和核去掉,然后将锅里的水烧沸,等到水烧沸后再将泡发后撕成小朵的银耳和冰糖梨都丢进锅里,等过了约莫半刻钟撒枸杞,再用小火炖半个时辰就可以出锅了。


    由于糖价贵的缘故,施玉儿只放了两颗冰糖代而丢了两颗酸话梅进去,等到时间到了将锅盖掀开后,院子里顿时便析出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施玉儿盛出两碗来喊沈临川和张蓬莱进屋,然后自己又去井中将猪肉拿出来。


    小吊梨汤颜色清润,喝起来甜味少,酸味多,却是开胃的很。


    张蓬莱和沈临川在一个屋子里,他小口的喝着汤,不禁叹道:“她虽然是一介村妇,但做饭还不错。”


    话落,他便听见沈临川咳了一声,纠正他道:“再与你说一遍,她不是村妇。”


    “是是是。”


    张蓬莱不敢反驳,他方才在屋子里挂黄符的时候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主上为那村妇将肩上的雪拂下,还对她笑,这他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但也要承认,主上分明对这村妇还是有意的。


    “只有两碗么?”


    沈临川将碗放下,说道:“我看不见,你帮我看一看。”


    张蓬莱四周望了一圈,看见灶台上有一个小碗,里面盛着汤,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说道:“灶上还有一碗呢,您喝就是了,她总不至于如此亏待自己。”


    此时尚且不到午时,施玉儿在院子外琢磨着中午做什么菜才好,还没琢磨出个什么来,便见张蓬莱往外走出,一脸紧张的凑过来。


    “我问你,你可有将我给你的那个人血方子告诉你家夫君?”


    “没,”见他如此模样,施玉儿有些好奇,往厨房内张望了一眼,低声答道:“他再三叮嘱我不要信,但此法若是有效,我却是愿意为他试一试,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蓬莱松下一口气,天知道他方才在里面有多害怕,若是让主上知道了,非得剥了他不可,“反正你记好我说的话就行了。”


    “治病不仅要治体内的病,还要治心病,”张蓬莱又掐着手指头开始胡诌,说道:“你想,既然你夫君不信这个法子,若是你告诉他了,只会让他心中不痛快,如此反而会使病情恶化,所以,你可千万要将此事瞒好!”


    施玉儿点头,见他神情严肃,微微后退了一步,扯开话题说道:“您中午就留下来吃饭吧,我都已经炖好汤了。”


    “诶,不吃了不吃了,”见沈临川往厨房外走来,张蓬莱忙一瘸一拐的朝着院门跑去,“我先回了,你莫留我。”


    等他的身影消失,施玉儿颇为不解的站在原地,忍不住嘟囔道:“现在修行之人都这么奇怪么……”


    但来不及多想,听见沈临川喊她,施玉儿便收了思绪。


    天白如洗。


    张蓬莱顶着一头的雪回到客栈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颤着手将桌上的热茶一口吞下,却被烫的嗓子乱咳了几声,白眼直翻,险些没魂归西天。


    他的这番动静将隔壁的赵沪引来,见他如此惊慌狼狈,不由得问道:“你不是去送柴火了么?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什么模样?”张蓬莱的嘴被滚烫的茶水烫出一个大泡来,此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他将鞋一脱,两只腿盘在身前,嗤道:“说的倒轻巧,要是让你去,你只怕见不得比我好啊。”


    像背柴火这种粗活就应该让赵沪这个粗人去,张蓬莱的心中满是不忿,眼见着瞅他都分外不顺眼起来,恨不能赶快让他滚蛋才好。


    “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赵沪在他旁边坐下,问道:“主上不就让你去送个东西么,你这么生气,莫非是对主上的话有意见?”


    “诶诶诶,你莫要瞎说!”张蓬莱忙让他闭嘴,支吾了一下,哼道:“那村妇留我吃饭,还让主上替我背柴给我让位置,你瞧瞧这个活,既不能让那村妇知晓我们和主上的关系,还不能让我的目的和动机太明显,我只能胡诌,幸好那个村妇够蠢,我说什么她都信什么……”


    “你说什么了?”


    张蓬莱又是支吾,手抠了抠自己足皮,嘟嘟囔囔小声说道:“我是没说什么呀,就是、就是骗那个村让她放血给主上熬药而已……”


    话落,赵沪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大将桌上的茶壶掀倒在地,滚烫的茶水浇了张蓬莱一声,烫到他昨日被母鸡啄过的地方,顿时痛得他哇哇大叫。


    “你你你、你疯了!”


    赵沪的面色涨红,指着他骂道:“此等邪术自从前朝以来便已经禁止,人血可以治什么病!你真的是、真的是……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张蓬莱知晓自己做错,可是他已经将话说了出去,难道还能又贸然收回么?于是只能替自己辩解道:“我给主上开的药就是清毒的,再说了,放点血进去也不会被察觉,那血味尽数被黄连的苦味盖住了,索性等十帖药吃完也就算了,你和我急个什么?”


    赵沪一听,便要往外冲去,“不行,我要将此事告诉主上!”


    张蓬莱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求饶,哀求道:“好大哥,你我共事如此多年,你晓得的,若是让主上知晓我怂恿那个村妇用此邪术,他非得杀了我不可,就让这事儿过去算了吧!我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赵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恨其不争,一脚将张蓬莱踢开,斥责道:“你让她一介女流每日放血给主上熬药,你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女子身体本就弱,再加上冬日真是气血不足容易亏损的时候,此时每日放血,男子都难以消受,更何况一介弱质女流。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张蓬莱求他半日无果,此时也来了脾气,站起来与他对骂道:“我心狠?你别忘了当年主上孤身一人率兵前往蒙古,是谁一路上生死相护,是我!是我张蓬莱用半条命将主上从蛮人的巨石山那儿背了回来,我一路上喝马尿吃生肉,不都是为了主上?”


    “你说我心狠?”他双眼发红的将赵沪往回扯,骂道:“你这个怂孙,你多心善?之前孙家一家老弱妇孺主上明明下令将他们流放,是你在半路将他们全家杀害,就连襁褓中的满月小儿都未留下,人不是你杀的?你如今为了一个女人骂我心狠?你的心肝都被狗吃了!”


    骂完后,二人都陷入了沉默,提及这段往事,赵沪的气势瞬间便蔫了下来,不再多言,只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他们二人之间有太多秘密,他们为沈临川出生入死,便要做他麾下最绝情的人,决不可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张蓬莱倒在地上,暗暗地啐了一声,灌了两口地上的黄酒,沉沉睡去。


    他管不了那么多,自从新帝登基以来,他已经够仁慈了,若是放在以前,他绝对将那个村妇杀之而后快,绝不允许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靠近主上。


    ……


    十二月初十。


    施玉儿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见许多的人和事,但却都如同走马观花般一晃而过,分明漫长的梦境在醒来后却短到让她觉得仿佛只是一刹之景。


    她记不得自己都梦见了些什么,好像有爹娘,有叔祖,有从前伺候在她身边的丫环翠玉,还有……沈临川。


    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时,只见屋内一片昏暗,窗上隐隐约约有雪光如月色一般透过,寒风相欺,屋外有断枝炸裂。


    一只有力的臂揽在她的腰间,施玉儿微微闭了闭眸子,有些反胃,忽然之间心悸的厉害,有一股冷意从她的脉络中不断的涌上,分明身后人身上很暖,但她却冷到发颤。


    她抱住沈临川的手臂,转过身去紧贴在他的胸前,她实在是感觉难受的厉害,忍不住的啜泣出声,这种感觉令她害怕、恐慌,她的心脏好似快要破胸而出,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沈临川被她惊醒,听见她哭,忙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离她远了一寸,有些担忧的问道:“哭甚么?可是我又压到你了?”


    施玉儿揽住他的腰间不让他退,只喃喃说着害怕,她的确是怕,却不知道怕什么。


    手上的七道刀伤此时无一例外开始针扎似的疼了起来,她蜷缩在沈临川的怀中,啜泣不止。


    沈临川被她惊到,只得将她紧搂在怀中温声哄着,但他嘴笨,又没有哄过女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只能将她搂紧,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感觉到怀内人身上冰的吓人,一双玉足如淬冰一般,就连紧揪着他衣襟的双手也是冰凉。


    “手怎么这么凉?”


    沈临川将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掌中,又摸她的颈后,也是一般冷的吓人。


    他想下床为她烧一壶热水,却被死死拉住,施玉儿仰着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望他,将自己与他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泪水尽数的擦在他的颈间胸前。


    “我害怕……”


    沈临川想看一看她此时的状态却无法,于是一只手将她搂住,一只手扣上她的脉搏,沉声道:“乖一些,别动。”


    他虽不精医书,也能察觉到她的脉搏微弱且杂乱,一向冷静的人此时也有些慌乱,忙将她的身子稳住,问道:“为何会如此,你可有哪里难受?”


    “我、我心跳的好快……”施玉儿哽咽着,“你不要离开我,我好冷。”


    “我不走,我不走……”沈临川轻抚着她的黑发,心中涌起一丝疼惜来,柔声问道:“还有没有哪儿难受?”


    他想找出病因,看看有没有应对的法子,等到天明之后再让张蓬莱过来替她诊脉。


    “我胸口疼……”施玉儿已经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想和他倾诉自己的难受,她的手指无处安放,就连半置于空中都一抽一抽的疼,十指连心,她几乎疼到晕厥。


    这么让她哭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沈临川说了句‘抱歉’便伸手替她揉着锁骨上能止痛的穴位。


    经过一番的闹腾以后,施玉儿的上衣衣袖已经滑落到了肩头,她此时仍无声的掉着眼泪,躺在沈临川的怀中任他按着锁骨上的穴位。


    好半响以后,她又再度哭出声来,将他的手打开,好似不讲理,“我心跳的好快!”


    她紧贴着沈临川故而还是能汲取到一丝暖意,可心跳的如此之快却是让她感到无比的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一样。


    就像哄小孩儿一般,沈临川搂着她的肩,又擦拭她软嫩面上的泪痕,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他想强硬一些让她喝些热水,却又因她如此可怜的模样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该怎么办才好……”


    施玉儿泪眼婆娑,脑中一阵阵晕眩,她拉着沈临川的手放到自己心脏前,求道:“心脏疼……”


    她此时大抵已经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沈临川的身上,她一瘪嘴,抱着他的脖子呜咽道:“手好疼!”


    沈临川一边红着脸替她揉着心口,一边将她的手掌握起来,当他摸到她手指上包着的厚厚纱布时动作一顿,又往其它几只手指摸去,果然无一例外左手五只手指都被包扎了起来,他又去抓施玉儿的右手,右手也是包了两只。


    “手怎么回事?”


    施玉儿不理他,伏在他的胸前不语。


    沈临川抿了抿唇,微微往下,侧首在她胸前听了听,果然她的心跳很乱。


    “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玉儿被他吓到,一时间也忘了哭,抽了一下鼻子,又可怜巴巴去抱他的腰,“我自己不小心划的,我难受……”


    沈临川的眉间紧紧蹙起,脸色黑的吓人,他将怀中人一把抱起,用外衣裹住她,然后推开门将她抱到厨房。


    他一只手将她托在臂上,将人抱到厨房后便将她放在桌子上,自己摸索着开始生火烧水,施玉儿捂着胸口,一阵阵的反胃,不禁捂着唇干呕了一声,又哭着拉他的衣裳。


    沈临川无法,等着水开的时候便将她抱在怀中,坐在灶前烘火。


    施玉儿将头拼命埋在他的怀中,一双玉足贴着他的小腿,双手探进他的衣内,脸颊不断的轻蹭着,难受的要命。


    这比发热风寒还要难受,她喘不上气,浑身发冷乏力,一阵阵的晕眩袭来让她想吐,眼前昏花,脑中沉的厉害,她从来没有如此过。


    施玉儿想,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沈临川轻握着她的手,轻触玉指之上厚厚包起的伤口,微阖了阖眸,寒声问道:“你是不是取血为我煎药了?”


    施玉儿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睁着一双泪眼瞧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也不敢再闹,抽了抽鼻子,否认道:“没有……”


    “你此时还在骗我么?”沈临川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恼怒,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一些,怒道:“你能将手不小心划伤七次?”


    眼见事情败露,施玉儿只能颇有些委屈的承认道:“那道人说了,用人血为引子能治好你的眼睛,我只是想你的眼睛快点好罢了……”


    她一擦眼泪,反胃的感觉又升腾起来,只能软软地伏在他的胸前,认错道:“我知晓你觉得那是不靠谱的法子,可若是你的眼睛能有好的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定然也好过一些……”


    她大抵也没有那么的无私,施玉儿的目光落到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上,默默垂了垂眸子,心中难受得紧。


    沈临川抱着她软绵的身子,心里的怒气忽上忽下,经不住她一句求饶,但还是冷声问道:“是那道人与你说的么?”


    “是……”施玉儿此时头脑清醒了一些,在他的腿上坐着忽然有些局促起来,颇有些不自在扭捏地小声说道:“他叫我不要告诉你,说不仅要治身上的病,还要治心病,否则会影响药性。”


    “反正还有最后三天药就喝完了,若是你的眼睛真的能治好,我也不怕……”


    虽话是如此说,但她的尾音还是带着丝丝的颤。


    沈临川无法松开她,将她一人丢在此处,此时闻言,他嗓间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压抑着怒火,反问道:“你不怕?”


    “你真的不怕么?”这是头一次,他感觉施玉儿愚蠢到不可救药,就连声音里都好似混着冰渣,“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们不是真的夫妻,我不值得你用自己命来为我煎药,难道在你的心里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在后面


    对,今天加更!


    ? 第三十四章


    锅中的水发出沸腾冒泡的声音, 闻言,施玉儿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般,她微咬着唇, 将泪一擦,推开沈临川的手臂, 挣扎着自己往地上踩去。


    “我不要你抱。”


    沈临川的唇亦是紧抿着, 将她一把捞回,箍在怀中, 带着压迫性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你没穿鞋。”


    他说的是实话, 他知晓, 施玉儿应当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在那件事发生后, 本就是被强绑到一起, 彼此之间只有一个夫妻之实, 从来没有夫妻之间的情意。


    “你既然这么想,”施玉儿的双眼含满清泪,她目光无神的落在灶中被火光吞噬的柴上,泪水无声滑下,滴落在沈临川的手背, “我明白了你一开始也没打算和我过日子。”


    “我知晓你不愿, ”她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神情, 苦笑道:“你就当我是一厢情愿好了, 若是你不和我在一起, 我定然要被族里浸猪笼。”


    “我当然惜命, ”施玉儿已经无力再反驳, “我是疯了才信了这个鬼法子,想着你的眼睛好了,我们也能过的好一些。”


    她的声音在耳畔不断的回响,沈临川的心中忽然间有些酸胀,他只能无言将施玉儿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柜中拿碗给她舀热水。


    施玉儿看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动作小心的摸索着灶沿,他是如山间竹松间月般的雅士,和她待在这个简陋的厨房,实在是委屈他了。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已经冻到发红的足尖,好像是有一块大石堵在了心间一般难受,是她的错,她那日就不该去求沈临川,不该连累他。


    心悸的感觉未停,此时愈发严重,她只感觉好像自己仿佛在万千人中禹禹独行,突生出的恐慌孤独与不安要将她埋没,她意识到原来仿佛一直会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也只是将她当做一个过客而已。


    沈临川将热水兑到适合的温度,然后转身递给她,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与动作。


    他将碗放回灶台边,然后去摸她的位置,却被躲开。


    “喝水。”他又是用的命令的语气。


    施玉儿打开他的手,想要下桌子,下一刻却被捏住下巴动弹不得,一碗水从她的唇边灌了进去,不给她任何反应与思考的余地,而沈临川的动作就好像他做过许多次这种事情一般,他不是瞎子,而是一个双目能视物的男人。


    被送开后,施玉儿双目通红,她又被扛着回到屋内,任凭她怎么捶打沈临川,他都没有放手。


    沈临川将她丢在床上,面上是一派冰冷,“别闹了。”


    “你就当我无理取闹好了!”


    施玉儿将原本叠在一起的两床被子分开,自己裹着一床缩到角落,哪怕是冻到呼出来的都是冷气,也绝不和他说一句话,绝不求他。


    沈临川默默回到被内,然后侧身背对着她,二人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天方亮,施玉儿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昨日喝了一碗热水的缘故,她觉得身上好受了一些,不至于那么难受,但夜里实在是太冷,她醒时被里还是一丝暖意都无。


    她沉默着穿衣然后洗漱,然后开始做早饭。


    她承认,自己和沈临川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已经想好和他一起生活,和他就这么过下去,她以为沈临川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原来在他的心中,他们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夫妻。


    施玉儿自嘲一笑,心中又是酸胀,本来就不是,她没有上沈家的户籍,她或许现在就如旁人口中的外室一般,等到沈临川有了意中人的时候,她便再无容身之地。


    施家众人盯着她,若是她敢离开沈临川,那她必定会被抓回族里,一个与人苟合的弃妇,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将眼角沁出来的泪一抹,有些无助的蹲在地上,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时又连忙站起,将锅里的粥盛了出来。


    昨日剩下的鸡汤被她今早拿来煮粥,本就软烂的鸡肉只要轻轻一扯就可以脱骨,施玉儿将扯下的鸡肉切细,洒下荠菜,便做成了一碗鸡肉芥菜粥。


    轻轻地敲门声响起,施玉儿将粥放在桌上,没管沈临川,便踩着雪过去开门,来人是王嫂子。


    王嫂子提着一篮子鸡蛋,见她开门便忙往里面钻了进来,一抬头见她眼眶红红,顿时一惊,问道:“玉儿妹子,你哭了?”


    她似乎十分惊讶,一边和她往厨房走,一边劝道:“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家那个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脾气不好的,发生了什么事夫妻私底下说说就好了。”


    她对施玉儿心中疼惜,可怜她嫁了一个不能视物的男人,来往的多,便更喜欢了一些。


    “没,”施玉儿笑了笑,解释道:“被烟熏的,嫂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无事,”王嫂子望了一眼在吃粥的沈临川,将篮子里的鸡蛋拿出来摆在灶台上,说道:“我家母鸡这几日下了好多蛋,我想着你没养鸡,就给你拿几个来,我家婆婆去街上了,我来一趟,马上就回去了。”


    王嫂子家养了鸡,最不缺的大抵就是鸡蛋,往前家里的用度都是由婆婆管着,管得严,她就想是偷偷给女儿和自己煮个鸡蛋都要挨骂,可在这个月月初时,吴婆子在门槛上摔了一跤,如今就连话都说不利索,整日只惦记着到街上女儿那处去养老,每日都亲自来接,不然就闹。


    女儿女婿被闹得没法了,只能每日早上将吴婆子接过去,午饭后到了下午再送回来,折腾的两家人都苦不堪言,但是却乐了王嫂子,婆婆没力气再管家,她和女儿到底是日子好过多了。


    施玉儿看她又要劝,连忙将她从厨房拉到了屋子里,对她说道:“王嫂子,我知道你好心,只是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般。”


    “那还能有哪般?”王嫂子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你和他并非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是你们既然已经要在一起过日子了,那在想些旁的也是无用,你现在最打紧的就是让自己过的舒坦,若是伤了心,最后还是害了自己的身子,你说嫂子说的可有理?”


    “你瞧你这脸色,比那坐月子的妇人还要差,”王嫂子一怔,连忙问道:“你脸色这么差,莫非是怀了?”


    “没!”施玉儿忙迭口否认,将一旁梳妆柜上的小瓷瓶递给她,转移话题道:“王嫂子,你看你脸上怎么都皱了,我这瓶润肤膏特别好用,你拿去用吧,就当是我谢谢你的鸡蛋了。”


    “这……怎么好意思。”


    王嫂子看着她面上的皮肤如鸡蛋般滑嫩,心中也有些羡慕,将瓷瓶收了,又劝她道:“你没有生养过,若是有了,一定要与我说,我到底也是生过孩子的,比你有经验。”


    “知道了知道了。”


    好不容易将王嫂子送走,她来到厨房,见自己的粥在锅中温着,而沈临川则在柜旁放他洗好的碗筷。


    施玉儿并不打算理他,将粥端起,自己坐到院子里去吃,王嫂子说的话在理,才不要为旁人的话伤心,最后还不是苦了自个儿?


    今日是十二月十三。


    自从沈临川发现施玉儿用血做药引后,他便再未喝药,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降到了冰点,五日以来,谁都没理过谁。


    这日晚,当窗上响起敲击声时,沈临川便将放在床边的衣裳裹起,带着一身煞气出门。


    张蓬莱和赵沪蹲在檐下,见他此副模样,张蓬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躲到赵沪的身后去。


    果不其然,沈临川轻启薄唇,语气凛冽,“张蓬莱,你和她说要用人血给我做药引?”


    张蓬莱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他原先以为这么多日过去,主上应当发现不了了,怎知他还是逃不过。


    “主上,属下做错了,”他知晓沈临川的性子,若是自己此时主动承认,或许主上还能手下留情,“属下私以为那女子对您并无真心,故而想借此试探,却没曾想,她真的愿意为您每日放血半碗……”


    “半碗血!”沈临川的胸膛微微起伏,面上出现怒容,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往张蓬莱的方向怒斥道:“她本就身子骨弱,你还骗她人血能治我的眼疾,害得她气血两亏险些丢了性命,你如何担得起!”


    “我……”事已至此,张蓬莱知晓解释无用,只能道:“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主上责罚。”


    “你即今日起,”沈临川背过身去,微闭了闭眸子,“每日受鞭刑七十,十日为期,一罚你擅作主张,二罚你伤我妻。”


    赵沪垂了垂头,并未求情,他想,或许主上心中的确是在乎那位女子,但却不至于到妻子的地步,若是真的如此,怕此时张蓬莱早已经该以死谢罪,主上这是想借故罚他僭越,而不是伤人。


    哪怕到了今日,只要一想起那日施玉儿在他耳边的哭诉,沈临川就一阵心中烦闷,他将落在自己衣袖上的雪拂去,寒声问道:“今日你二人前来,是有何事?”


    “回主上,”赵沪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司天监的诸事已经安置妥当,王明已经取代主监的位置,他联合赵林上述皇上,秦家无法反驳,祭天成功延期,吴功在回乡的路上已经被我们的人处置,”


    “做的很好,京中若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一定要告知与我。”


    “对了,”他又喊住两人,说道:“帮我想办法找几个学生,我要在此处授课,束脩你们付我三两银子一个月。”


    “是。”


    二人离去,沈临川在院内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房内,他将落满雪的外衣搭在椅子上,然后放轻了脚步回到被子里。


    这几日以来施玉儿都没有再钻进他的怀里,沈临川转过身,在她的面上触了一下,果然冰凉。


    但她是一个倔性子,不愿服软,沈临川仔细回想过那日的事情,知晓自己应当是伤了她的心,但他却觉得自己说的分明也是施玉儿心里的话,他并未说错。


    他二十三年来未近过女色,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女人打交道,沈临川将身子又侧过去,阖上眸子不再想。


    今日的雪小了些,有麻雀停在院子里啄食施玉儿昨日洒在檐下的剩饭,偶尔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沈临川醒时施玉儿还在睡着,他便起身去烧水洗漱。


    等到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锅中烧好的水都已经有了凉意,却迟迟不见屋中人有动静,沈临川轻蹙了眉,然后从厨房走到屋门前,轻扣两声后推门进入。


    屋内很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他摸索到了床边,说出了二人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水凉了。”


    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沈临川一拧眉,伸手往床上人额上探去去,一摸,果然烫的吓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九点见~


    快夸我快夸我,今天一万了!


    我这两天其实在思考一件事儿,我觉得或许写单元故事不切片不同的男女主那种好像还不错,差不多十万字一个故事,一本下来谈七八个恋爱,我觉得整挺好(对,我又来求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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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前御史》作者:扫红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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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五章


    施玉儿的身子骨不算弱, 起码在父母去世之前,她一年到头都不会生一场病,她记忆最深的一次生病是在父亲遇难消息传来的那次, 母亲一病不起,她亦是拖着病体侍奉母亲床前。


    后来, 母亲还是没能熬过去, 在每日对父亲的想念与绵绵不绝的哀伤中抛下她随了父亲而去,而她, 则是苟活于世,她原以为自己大抵是要同父母亲一起去的, 但造化实在弄人, 她被抛下来了。


    被抛下的感觉实在是太孤独太苦,苦到她每每忆起那段时光, 忆起自己如今只剩下独一人, 就痛到摧心剥胆。


    美好的梦境从来都不会长久存在, 就算是一个平凡的愿景老天爷也不会满足施玉儿,它大概是觉得她的前些年过的太过幸福安乐,故而要她尝一尝人间的苦,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任人当做猪狗一般的买卖再到后来失了清白……


    施玉儿如今已经不求什么了,她只希望沈临川能好好待她, 希望往后的人生不要再和这段时间一样苦了, 但是她并不能如愿,在沈临川的心中, 他并没有打算要和她在一起把日子过下去。


    在和他吵架之后的这几个夜里, 施玉儿每天晚上都冻的瑟瑟发抖, 她将身子蜷缩着, 将被子压在身下, 可那股寒意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钻进她的血肉再游走在四肢百骸。


    病了也好……就把她病死算了,她想念娘亲了,想这个冬天再和娘亲一起在院子雪地上撒盐,看爹爹用箩筐设圈捕雀儿,再去吃一颗酸甜的糖葫芦。


    她不想再每日为一文钱精打细算,不想在冰天雪地里浣衣,也不愿再和沈临川这个心肠捂不热的人再多待一刻。


    一滴泪痕缓缓从她的眼角划落,紧接着有温热的指腹将润意擦拭,她的眼睛睁不开,但意识却是清醒,眉目间浮现出痛苦与挣扎的神色。


    沈临川轻触着她的面颊,坐在床旁沉默良久,他摸索着出了屋门到了隔壁家敲响院门。


    来开门的是王嫂子,见是他,微惊了惊,将门合上一些,只隔着门缝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王嫂子,”沈临川的发上与肩头尽是鹅毛般的雪花,他说话间吐出白气来,目光虚虚的落在门下,答道:“玉儿生病了,可否劳烦你帮我去请一下大夫,我不能视物,恐耽误时间。”


    闻言,王嫂子吓了一跳,这大冬天生病可是不闹着玩儿的,多少人就是熬不过一个冬了,她心中亦是焦急,同屋里人知会一声后便披了蓑衣要出门。


    她见沈临川还在她家门前,便说道:“你且先回去,我去去就回,不能让玉儿妹子的病耽误的。”


    她走出两步,想起来他那副面色平淡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忿忿,又想起前两日看见施玉儿哭红了眼,不由得转头又说了一句,“你现在回去将水烧热给她喂上一口,好歹是夫妻,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是个男人,她年纪小又娇弱,你该多让着她。”


    话落,她便一刻也不耽误的跑出了巷子。


    沈临川垂了垂沾满雪粒的长睫,摸索着往回走,他比施玉儿年长六岁,她娇美柔弱,而他则淡漠疏离,如何能够做到事事顺她心意,他以责人之心责己,却从未饶恕自己,也不懂该如何宽恕他人,迁就他人。


    他未曾娶妻,这辈子大半的时光都在与谋士论政与朝臣周旋,治国者欲先治其家,治其家则欲先修其身,他不知晓自己做到了哪样,修身明德治国安邦,大抵都未做到。


    新帝登基后软弱无能,他辅佐朝政却培养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怯弱小儿,他令陈道生驻守边关设下重重防线,将士们舍生忘死,却不知北夷偷潜入京,与朝臣勾结使朝中动荡不安……


    种种思绪在沈临川的脑中乱绕,他回到屋内,将风雪拦在门后,他承认,自己是个无能的人,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没有规划过与施玉儿的以后,施玉儿不可能存在于他的未来,他沈家不会允许一个无名之人入府为正室。


    民间的日月伦常他没有机会去体会,他能做的,就是将施玉儿养在府里一辈子,不让她再这般受到蹉跎。


    沈临川的手探进被中,牵住施玉儿的柔荑握在掌中,心中忽然间开了一丝裂缝,灌入徐徐细风。


    他开始回想与这个女子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不能视物,的确是受到了施玉儿的许多照顾。


    她每日操持家务,为他的身体忧心,从未责备过他是个拖累,甚至愿意为他放血治病,气血两亏,险些丢了性命。


    施玉儿总说他是个好人,可是沈临川此时却觉得,分明她才是个好人,好到有些傻的人。


    他将向张蓬莱讨的去疤药拿出来,将她指上的布带解开,将膏体轻柔的擦上,每一处都不落下,女子的手上若是留疤,不美观。


    沈临川替她掖好被子,微微低头亲吻她的掌心,长睫微扫,掩住眸中情绪。


    屋外寒风尖啸,他却觉得心中裂开的缝隙中盈满春风。


    锅中的水恰好是温的,他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将水端到屋内时,已经洒了许多,他扶起施玉儿,用勺子细细的喂着她喝水,但她始终不启唇,不愿将水咽下。


    沈临川的衣袖已经被她吐出来的水沾湿,他无奈,只能捏开她的唇,想如之前般将热水灌进去,可指尖触到她下颚娇软的肌肤时,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舍来。


    他的额抵住施玉儿的,与她呼吸相缠,他将碗中的温水含住,然后贴上她柔软的唇瓣,将水渡给她。


    她的唇很软,无意识中想要避开,但却被按着后脑,避无可避,只能将水咽下,指尖勾着沈临川的衣襟,眉间轻轻地蹙起。


    沈临川松开她,呼吸略略有些粗重,又俯身在她带着润意的唇上轻贴,才将她放到床上。


    这个法子太蠢,他触着施玉儿柔软的腮,羽睫微颤,想着若不是她生病,他定然不会如此惯她。


    镇子上的药铺此时大多都已经关门,原因无它,雪实在是太大,来人少,只在北市尽头的一家老大夫还在坐诊,王嫂子将人带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老大夫走的颤颤巍巍,胡子上沾满了雪粒,一步三晃,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缓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这是得了一个什么病啊?”老大夫被搀扶着走到沈临川的身前,左右望了一遭,问道:“小伙子,你病了?”


    王嫂子一拍掌,忙将大夫拉到床前,说道:“是这个病了,您快看看。”


    老大夫大概是有些老眼昏花的,沈临川杵着拐杖默默守在门前,听着屋内的动静。


    王嫂子不好打扰大夫诊脉,便也跟了出来,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不忍,便问道:“玉儿怎么就病了,唉,屋里有人做饭么?你吃了没有?”


    “未,”沈临川微微侧首朝向屋内,低声答道:“我一直守着她,并未做饭。”


    王嫂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觉得两个都是可怜人,她又是叹气,一摆手,便进厨房替二人将饭煮上。


    本来这家里唯一能做些活计就是施玉儿,如今她病倒了,不知何时才好,王嫂子又担忧沈临川看不见,会将厨房烧了,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叹他们日子艰难。


    每年都要有寒冬,若玉儿妹子的身子一直不养好,那该如何是好。


    老大夫诊完脉,见方才去请他的妇人不在,便对沈临川招手,可招了两趟,见他不过来,才反应过来此人是个瞎子。


    医者心中有志,欲悬壶济世,老大夫心肠又极软,不然也不可能在如此天气下还愿意拖着年迈的身子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他叹了口气,对沈临川说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沈临川听见声音,杵着拐杖走到老大夫身前,说道:“大夫您请说。”


    “你家夫人这个病也无大碍,主要是终日忧患,加上风寒入体所致,”老大夫一边说,一边从自己随身的药箱里摸出一包粉末来,说道:“这个是治疗风寒的好药,你每日只要兑入水中,给她服五日便好。”


    “只是我并未分出,你若是兑水,可得小心,万万不能多放,否则则会导致热毒入肺腑,伤身呐!”


    沈临川接过药,连忙答谢,又从袖中拿出施玉儿之前藏起来的荷包,问道:“敢问大夫,此药花费多少,还有您的出诊费,我拿银子给您。”


    “诶,”老大夫摆摆手,从他的掌中拿了半两银子碎银,“药是我自己配的,不是什么好药,只是药效强些罢了,取你半两碎银,出诊费便无需了,总归是为人治病,为自己积攒阴德,费不了多少事,不用另外收费。”


    寻常的药都需要煎服,沈临川知晓,此药兑水服用在炮制上便需要费不少功夫,更何况只需服五次,在这种地方,冬日里该当上一句奇药,老大夫大抵是见他们可怜,故而只收了一个药材钱罢了。


    “多谢大夫。”


    老大夫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拎上药箱便自己租个驴车走了。


    沈临川捏了捏药包,然后将它放在枕下,又俯身想去探施玉儿的额头,恰王嫂子做完饭进来,见他们二人之间隔得如此近,心中一跳,重重咳了一声。


    沈临川一惊,收回手,连忙坐正。


    王嫂子欲言又止,忍了忍想起来二人没有什么长辈,又正年轻,最后还是秉着自己年长,语重心长劝道:“我比玉儿大了十多岁,许多事我劝你们一劝也是得的,如今玉儿生病,你们二人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亲密,免得你也染上风寒,届时更没有人照顾她。”


    “我都知道,”沈临川朝她点头,答谢道:“多谢王嫂子。”


    “你也无需和我客气,玉儿年虽小,我心疼她,”王嫂子叹了口气,也不再多留,“饭我都做好了,灶里的火也熄了,你先去吃些,等玉儿醒了,再喂她。”


    等到院门被合起,沈临川才又转头,摸了摸施玉儿的手,然后去了厨房。


    院子不大,他住了这段时间也早就摸清布局,锅里的饭菜都热乎,王嫂子只炒了一个土豆肉片给二人,还煮了两个鸡蛋。


    沈临川尝了尝味道,在盛饭时被烫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之前都是施玉儿为他盛饭,尽管自己惹她生气,她也未曾在这方面有所疏忽。


    他垂下眸子,将饭菜又温回锅里,草草吃了两口后便开始为她兑药。


    药包并不大,他担忧将药粉兑多,只能用指间摸索着分出来,反复确认后才敢兑温水端进屋里喂施玉儿。


    与方才喂水一样,他将药渡给了施玉儿,药有些苦,他察觉到怀中人想躲,于是只能将她箍住,让她将药尽数咽了下去。


    药喂完后,沈临川将她放在床上躺好,又亲了亲她的唇畔,才拿帕子将她的唇上擦净。


    他脱下外衣,上床将她拥在怀中,用自己滚烫的掌握着她的掌,足贴着她冰凉的玉足。


    客栈,天字房三号。


    赵沪执鞭来时,张蓬莱正在屋里喝酒,见他来,便将衣裳一脱,露出上身,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来吧。”


    今日是第一日。


    他们都知道沈临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赵沪用布巾将长鞭擦拭着,说道:“你不要怪我,亦不要怪主上,从前死在主上手里的人那么多,你我二人活下来靠的是忠心,若是我们对主上失了忠心,便就真的没了活路。”


    张蓬莱嗤笑一声,骂他道:“厚者薄,薄者后,你这个本末倒置的东西,与我讲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我待在主上身边的时间不比你的少,我若是对主上不忠心,还能有谁比我过?”


    “主上罚我僭越,罚我无故伤人,我自然认,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我怕什么?我有什么不敢认?何时需要你来对我说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


    赵沪抿了抿唇,挥鞭抽在他的背上,神色不变,继续说道:“我自然知晓你的忠心,只是担忧你会怨主上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罚你。”


    张蓬莱死咬着牙关,答道:“我是主上最忠诚的下属,就算主上要我这条命我也愿意给,咱们主上是峻岭之巅、洪溪之畔的大人物,我就是看不上那个村妇,她如何配得上我们主上!”


    他喘着粗气,赵沪蹙眉,见他不知悔改,手下的力气便大了一些,斥道:“主上喜欢谁,愿意和谁在一起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那女子愿意为了主上连命都不要,难道还不足以见真心么!”


    “一日半碗血能丢什么命!”


    张蓬莱痛的跌在地上抽搐,拼尽力气吼道:“我就是不服!就算是公主都配不上主上,更何况她一个村妇!”


    他疯了,赵沪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执着些什么,他将鞭收起,冷声道:“主上不是你的什么东方诸神,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自然是要娶妻生子,难道你看着主上孤独一辈子就你才开心么?”


    “呵,若是有能配得上主上的女子,我自然是为主上高兴,”张蓬莱跌跌撞撞站起来,冷眼道:“夏家虎门嫡女与主上八字命格都配,二人是天生一对,上官家嫡次女若是嫁给主上,恰能辅佐主上大业,她们二人才算良配,而不是那个村姑!”


    赵沪气的唇都在哆嗦,忙令他闭嘴,“你这个混账!主上忠于皇上,他要成什么大业,你胡说些什么?”


    “呸!”张蓬莱提起桌上的酒猛灌一口,然后砸向赵沪,“皇帝他!一个黄口小儿,他也配让主上效力?咱们主上是九天青龙命格,你懂什么!”


    赵沪忍无可忍,一掌将他劈晕,腰间长剑抽出,横在他的颈前,额上青筋直跳,面上浮现出一丝挣扎。


    他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手起剑落,了结了张蓬莱的性命。


    此人尽管有奇才,但如此口无遮拦,心胸狭隘,只会给主上留下隐患,让皇上对主上猜忌不断,若是某日他快嘴瞎说了些什么,那又会给主上带来不小的麻烦。


    赵沪的眼眶通红,他将张蓬莱没喝完的酒浇在他的尸体上,然后将火折子丢下,看着熊熊大火将张蓬莱的尸体湮没。


    主上身边不缺忠心之人,但绝对不能有心思诡异之人的存在。


    申时过,天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施玉儿睡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当她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时,却看见守在自己床头的人。


    她的手被紧握着,身上很暖,沈临川并不知道她醒了,他的发丝贴在面颊之上,眉间有一丝的疲惫,施玉儿看见他的剑眉浓黑英挺,长睫落下一道阴影,眸中仿佛凝着寒霜雨露,有化不开的墨色。


    她从前以为沈临川看起来冷漠仅仅是以为他眼盲,不能如旁人一般在眸中藏着笑意或者哀伤,可是如今再看,沈临川本就是一个冷漠的人。


    施玉儿将自己的手抽出,将脑中的思绪撇去,不再怪他,而是怪自己只看见他的温润,怪自己小题大做,不能面对事实。


    她的动作将沈临川惊动,他侧过头来,哑声问道:“醒了,感觉可还好么?”


    许是许久未饮水的缘故,他的声音哑的厉害。


    施玉儿的嗓间有一股苦味,她偏过头去,并不答话。


    有瓷器相碰的声音传来,她抿了抿唇,有些不放心的转头看了一眼,见到沈临川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茶水过来,他看不见,故而每一步都小心,双手稳稳地端着茶盏。


    等走到了床头,他将施玉儿扶起,柔声道:“喝水。”


    施玉儿没有力气拒绝,没有力气说话,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便是不做出任何的回应。


    可是下一刻,沈临川俊美的面庞忽然在她眼前放大,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温水便渡入她的唇中,她的脑子好似迟钝,愣愣的看着他的眸中倒影出自己的影子来。


    两唇之间相贴,沈临川仿佛是在吻她。


    施玉儿挣扎起来,却被按住不能动弹,直到一碗水喂完,她才有得以喘息的机会。


    “你……”她只吐出一个字便咳嗽不已,只能靠在沈临川的肩上轻咳着,眼尾泛红,险些落泪。


    沈临川轻拍着她的后背,淡声道:“要喝水。”


    施玉儿此时恨极了他,她原先以为此人是个老实人,却没想到他有如此蔫坏的一面。


    “我不用你管!”


    她的声音很哑,却偏还秉着一分倔强,非得将自己坚持的事情进行到底。


    “饿吗?”


    不等她回答,沈临川便自顾走出,半响后,他端着一碗饭菜入屋,坐在床头,舀起一勺饭递到施玉儿的唇边,沉声道:“张嘴。”


    施玉儿怕他还如方才一般来一遭,只能轻启唇将勺子上的饭菜咽下,菜已经有些咸且软,不知道是热了多少次。


    “谁做的饭?”


    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沈临川微颤了一下睫,答道:“王嫂子做的。”


    施玉儿不想问他,也不想去担心他,他饿不饿,吃不吃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待到饭闭,她又饮了一杯茶水,沈临川才满意离开,将碗端到厨房。


    院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此时天色已黑,不知会有谁会过来。


    施玉儿听见沈临川去开门,然后二人在檐下交谈。


    赵沪得到沈临川的示意,大声说道:“沈夫子,明日便会有学生过来,三个学生,皆方启蒙,您看着教,束脩一个月三两银子,一人一两,您看可还妥当?”


    “都可。”听见屋内的动静,沈临川点头,然后对他微微启唇,示意他晚上再来。


    施玉儿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好奇的不行,等到沈临川再进来,却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等了半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教学生,我怎么不知道?”


    知晓她要问,沈临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然后将自己早就想好的答案说了出来,“你忧心家里生计,我自然要与你分担,前几日你去买菜时,恰故人来访,我便托他替我寻几个学生,好赚些束脩,能为你排忧。”


    施玉儿一滞,目光落到自己的指尖上,赌气一般的开口,“我和你不是真的夫妻,你帮我分担什么?我才不要你帮我分担。”


    作者有话说:


    俩人关系飞速发展啦


    渡一次水是不是就能亲一口,哇哦原来是这样!


    可是女鹅生病我也心疼啦,没事没事,总算俩人不再冷战了


    妹妹《小逃妻》的文案改了一下,变成了超级无敌甜宠文,梗不变,应该只会修文案了。


    我是个文案废物,我承认,球球大家看一眼点个收藏啦~


    ? 第三十六章


    寒风尖啸, 窗缝中漫出细细的水珠,一阵一阵儿的风敲打着木门。


    暖黄的烛火微微细颤着,照亮屋中二人的轮廓。


    施玉儿没有听见沈临川的回话,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心中颇不自在, 她喝药后发了许多汗, 此时身子有些黏腻,于是便想掀被下床, 可就在被子掀开的那一瞬,寒意瞬间便如针一般刺了进肌肤来, 她又忙缩回去。


    察觉到她的动静, 沈临川将手上的药瓶放下,并不抬头, 问道:“可要洗漱?”


    施玉儿虽还在恼他, 但此时若是不洗漱, 难受的只有她自己。


    “洗,”她的眸光微颤,手指搅着被子,有些羞耻地说道:“但我身上没劲儿,烧不了水。”


    一阵阵热意从四肢百骸中漫出, 她的小衣早已经湿透, 牢牢地贴在身上,额发之上满是细汗, 好似有一团火在她身子里烧。


    “我已经将水烧上了, ”闻言, 沈临川站起身来往衣柜的方向摸索着走去, 他的背脊挺直, 修长的指尖在柜门上寻找着铜环的位置,“我替你拿衣,然后将水端来给你洗漱。”


    “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施玉儿冷哼一声,想起来他那日说的话,再看他此时对自己关切的模样,不禁讽道:“我可不会记你的恩情,你何必如此待我,倒不如让我病死,莫非是担心我死了找不到另一个给你做饭的人?”


    沈临川微微敛眸,一只手将宽袖挽起,一只手找着衣裳,并不答话,只是心口有些微微发堵。


    二人的衣裳是分开放的,沈临川摸了一会儿也分不清哪件是她的哪件是自己的,只能微微转身问道:“你的衣裳放在哪里,我替你拿出来。”


    “最左边上面那格,”施玉儿顿了一下,强忍住脑中的晕眩与身子的乏力,扶住床头想要下床,“我自己拿。”


    “我来拿。”


    只可惜沈临川话还未落地,便听见施玉儿摔在了地上发出的动静。


    他无奈,只能走到她的身前,不顾她的挣扎,微微弯腰将她抱起,然后将她抱到衣柜前,道:“你拿。”


    施玉儿的确是逞强,她紧咬着唇,也不看他,伸手找出自己的里衣和小衣,然后低声道:“放我下来,我不要在房里洗。”


    她的身子被沈临川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腰间的手臂传来暖意以及男子紧实的手臂紧贴着她的软肉,有些硌得慌。


    闻言,沈临川也不直接否决她的话,而是说道:“若是你能走路,便自己走去厨房,若是不能,就等我将水端来房里再清洗。”


    施玉儿要洗头还要擦身子,在屋内定然要弄得到处是水,不知道何时才能干净,而且厨房暖和,将门一关便没有风吹进来,不比此屋,处处灌风。


    “那你将我放下来,我自己走过去。”


    见她执意坚持,沈临川也拧眉不语,将她放在桌旁,自己则坐回原位继续摆弄那个药盒。


    施玉儿暗暗地瞪了他一眼,看了那药盒子一眼,然后自己扶着墙壁一步三抖地挪到了厨房,她冻的浑身发颤,一进厨房后便忙不迭将门关进。


    一直到将锅里的水打出来,泡进浴盆中后她才觉得好些。


    水烧的滚烫,烫的浑身发痒,施玉儿用皂子在身上细细地清洗着,今日实在是在床上躺太久了,她浑身筋骨都睡的松软没什么力气。


    或许是洗的时间有些久的缘故,就在她起身准备穿衣时忽然感觉有些头晕,于是下意识想要伸手扶灶台,却不料扶空,又跌进了浴桶之中。


    这个浴桶不深,只有她小腿高,但她摔进去的动静却不小,药水的木瓢砸在浴桶边缘,发出‘哐当’的响声。


    施玉儿摔得头晕眼花,还呛了两口水,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下一刻,厨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大股凛冽的寒风涌进,她惊呼了一声,然后便见着沈临川从门外冲进来往她的方向快步走来。


    她并未将浴桶拖到角落,而是就在灶口旁,故而沈临川进来还没走两步便踩到地上的木瓢,也‘扑通’一声摔进了桶内。


    施玉儿被压的眼泪直流,她惊慌失措的捂住自己的胸前,后背紧贴着浴桶边缘,怒声道:“你进来做什么?”


    沈临川大抵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他想扶着浴桶边缘起身,却触到一手滑腻,鼻尖满是皂子的清香,施玉儿的湿发沾在他的衣裳,他的衣裳尽数湿透。


    二人之间几乎紧贴着,沈临川在起身的过程中碰到了施玉儿的肩和腿,他纵使不是有心,但却依旧被这春色迷了眼,只能踉跄着去将门合上,然后贴在门后背过身去,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不敢抬头。


    施玉儿心头憋着一口气,此时头也不晕了,面上气的涨红,草草将身子擦干后便将衣裳裹起,冷声质问他道:“我在洗漱,你如此贸然地闯进,是什么道理?”


    她的湿发贴在面颊之上,施玉儿冻的打颤,只能挨着灶口取暖,沈临川的发间也在淌着水滴,他闻言头又垂低了一些,低声答道:“是我不对。”


    “你还病着,我担忧你摔倒,便在门外守着屋内的动静,”他说话时一脸坦然,没有丝毫的小人做派,甚至回过身来,继续答道:“我未想到是自己鲁莽,忘了自己眼盲,反而给你凭添不快。”


    他的唇微微抿着,发贴在面颊上,衣裳凌乱,看起来可怜又狼狈,施玉儿心肠软了几分,决心不和他计较,再看他冻的手臂都在细颤,便没什么好语气地说道:“谁让你瞎好心,我洗好了,你将水倒了也去洗漱,换上干净衣裳。”


    话落,她低低咳嗽了一声,便捂着衣裳快步回到屋里去了。


    沈临川听见她的脚步声远去,眸子稍动,他走到浴桶边缘,手微微探入,置入还留有余温的水中,想起方才触手的滑腻。


    ……


    施玉儿方才一颗心都被怒火占据,此时回到屋内,静下心来,倒是有些感动沈临川站在屋外守着自己,同时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古怪,嘴上硬的像死鸭子一般,偏生做的事情又容易让人误会。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么多,沈临川好不好都和她没有关系,既然他已经说出那种绝情的话来了,她还要对他有什么期待不成?


    施玉儿垂着眸,默默用干布巾擦拭着湿发,沐浴后她感觉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许多,就连足上都没有先前那般冰冷,但是这也仅仅只能维持一小会儿罢了。


    她此时盖的被子是两床叠在一处,应当是沈临川见她病着,故而将自己的被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施玉儿将发绞到半干后将布巾搭在床旁的凳子上,她靠在床头,心中还记着沈临川说的明日有学生来之事。


    她一边用手梳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想着如何开口继续问,一两银子一个月的束脩,不算少了,若是真的能有这份活计,那她倒不至于忧心以后的生计。


    约莫过了两刻钟,屋外有倒水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屋门被推开,沈临川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进屋来,他手上拿着另一条干燥的布巾,递给施玉儿,温声道:“将发擦干,你还病着,不能受凉。”


    怕担忧她闹脾气一般,他一只腿半跪在床沿,然后微微弯腰,不待施玉儿答话,便摸到她的发尾,替她擦拭起来。


    床不大,屋子亦不大,施玉儿已经缩在了床角,还是躲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的发,冷哼一声道:“劳烦你了。”


    沈临川的指穿梭在她柔顺的发间,又轻碰她的发顶,仔细地擦拭着,他好似听不懂施玉儿语气里的嘲讽一般,没有展露出任何的不悦,此时闻言答道:“不劳烦。”


    他的动作很细致,施玉儿不禁抬头望了一眼他的面庞,又迅速低下头,心中过了两道思绪,眼睛转了转,还是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明日学生什么时候来?在何处上课?束脩什么时候交?当真是三两?”


    “巳时,年后在院中上课,明日交,是三两。”


    今日十二月十四,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施玉儿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买了红纸,还未写对联,因得知晓家中有一笔收入后,她此时的心情也好了些,但还是别扭地说道:“那你拿银子在手中也不大方便,有没有打算让谁帮你先将银子收起来。”


    她的眼神游移,但是沈临川看不见,施玉儿一咬牙,想了想整整三两银子,够他们许久的开销,于是又启唇说道:“好歹咱们现在还是住在一起,我觉得也不要给旁人了,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收着吧。”


    沈临川察觉到她的微微不安与别扭,并未答话,而是将她已经差不多干透的发放下,紧接着用半干的布巾擦拭自己的头发,等到过了约莫三四个呼吸后,就在施玉儿羞到快要挖个洞钻进去之时,他才不急不忙开口,“嗯,那就辛苦你了。”


    若不是他的面色平静,施玉儿定要以为他是故意的,她又有些狐疑地望了两眼,见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决心不再理他。


    两床被子合在了一起,沈临川擦完发后便挨着她躺下,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施玉儿实在是怕冷,宁愿和他睡一床被子也不愿再冻着自己,她将软枕隔在二人中间,然后抱着被角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沈临川躺在床上,等她睡熟,便将软枕抽出,然后侧身从背后抱着她,为了保险起见,他将软枕特意放在施玉儿的另一边,然后才放心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呼吸洒在怀中人的颈间,右臂搭在她的纤腰之上,沈临川摸到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握在掌间,抚摸她莹润的指尖与掌心。


    片刻后,他又将手松开,在无边夜色中摸索施玉儿的眉眼,轻触她柔软的腮与纤长的睫和小巧的下颚。


    沈临川的鼻尖尽数是她身上的馨香,他为自己这个行为找了一个说辞,他是在探施玉儿的体温,担忧她夜里又发热,又恐她受凉,届时久病不愈,伤身之根源。


    怀中人仿佛发觉他的动作一般,轻哼了一声后又呼吸平缓,沈临川微微支起身子,将她额上的碎发拂开,俯下身亲了亲她温热的香腮,然后才重新躺好,唇边一直勾着笑。


    她若是不闹脾气,还是极为乖巧的。


    屋外响起猫叫,沈临川又握了握施玉儿的手,替她掖好被子后掀被下床。


    赵沪已经在屋外等候多时。


    “主上。”


    沈临川微微点头,他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轻启唇问道:“从哪儿找的学生,什么背景?”


    “是王知府府上的几个小公子,听主上您要找学生,忙不迭地便央着我送来了,”赵沪的声音低低响起,“稚子无知,都是些五六岁大的孩子,明日会来一趟让您见见,等到年后若您未归京,就再来上课。”


    “嗯,”只听见他一人的声音,沈临川不禁问道:“张蓬莱呢?他可还好?”


    “主上,”赵沪的声音里满是坚决,他将心头那一丝悲痛咽下,沉声答道:“属下杀了他。”


    檐上雪落,惊醒树上野猫。


    沉默良久,沈临川才沉声问道:“为何杀他?”


    “张蓬莱此人欲奉您为王,”赵沪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颤,“主上您虽胸怀天下,却并不觊觎帝王之位,您是一国之相,却不是一国之王,而张蓬莱如此,只会为您和沈家带来灾祸,臣只能替主上铲除祸患。”


    “说得好,”沈临川轻笑一声,眉目间似凝起寒冰,他的眸间墨色涌动,寒声道:“对,我是皇上的臣,自然不允许手底下的人有丝毫的僭越之心。”


    “他走时可还清醒?”


    “回主上,”赵沪的眼角有一丝的润意,凝冰之后带着丝丝的痛,“他喝了平日最爱喝的黄酒,是在熟睡中走的。”


    “那就好,”沈临川转身回屋,只留下一个略显得单薄的背影,“你回吧。”


    张蓬莱,沈临川的心中默念了念这个名字,他沉默着抖落衣裳雪粒,轻声回到床上,侧首将头埋进施玉儿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馨香,身子微微颤抖,他欠张蓬莱一条命。


    可是他如今,再没有还的机会了。


    次日清晨,雪停,斜阳照疏影,雀儿叽喳。


    施玉儿这一觉睡得很饱,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听见耳边传来孩童的说话声,才后知后觉般记起,此时约莫已经巳时过。


    软枕就靠在她的背上,她的后背暖烘烘的,手掌和足上都有热意,她今日的情况已经比昨日好了太多,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头也不再嗡嗡作痛。


    施玉儿坐起身来,看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盆温水,还在冒着热气,于是微微伸了个懒腰,便下床穿衣洗漱。


    今日屋中有小客来,又是难得的好天气,她只望了一眼透亮的窗,便觉得心中愉悦。


    孩童的声音清幼有礼,间接夹杂着沈临川说话的声音,听不清太详细,施玉儿擦上润肤膏,又换了身囫囵些的衣裳,然后推门走出。


    院中是有一方小桌的,她推门而出时院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三个圆圆滚滚的男娃娃都围在沈临川的身边,一人抓着他的衣摆,一人抓着衣袖,还有一人趴在他的膝上。


    不像是五六岁,最小的那个倒像是只有三岁,是个奶娃娃。


    “怎么这么小年纪的娃娃就送来读书了,”那最小的男孩儿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施玉儿将他从沈临川的膝上抱起来,抱在自己的怀中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奶娃娃小肉手抱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师娘好,我叫玉麟。”


    奶娃娃的话一落,剩下两个也连忙凑过来。


    “师娘好,我叫玉麒。”


    “我叫玉蝉!”


    施玉儿挨个答了一声,时隔许久头一次含笑问沈临川,“你们都吃饭了么?我来做。”


    沈临川亦是没想到会有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但是想着施玉儿大抵会喜欢,便也留了下来,此时闻言,便知道猜对了,便答道:“未,你身子好了么?”


    玉麟缩在施玉儿的怀中,小肉脸蹭着她的脸颊,软软地说道:“师娘好香。”


    “师娘还很漂亮!”一旁的玉蝉与玉麒连忙接话,唯恐自己落下。


    小娃娃们一人一句将施玉儿哄得心花怒放,她抱着小玉麟圆滚滚的身子,答道:“那你们先和沈夫子在一处,师娘去做饭。”


    话落,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将奶娃娃重新放回沈临川的膝上,便去厨房准备做饭。


    玉蝉是三人中最大的一个孩子,今年方六岁,他也是今日来了才知晓,原来自家爹爹骗沈夫子说他们都到了上学的年纪,才将他们都给送了过来。


    他捏了捏玉麟的小肉手,不由得面上有些害羞,幸好沈夫子没将他们赶出去,不然可就丢人了。


    几个小娃娃绕在身边,沈临川亦是无奈,他哪里是教书,分明是来带孩子才对。


    幼童大多顽皮,施玉儿在厨房做饭,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原来是玉蝉玉麒二兄弟开始打起雪仗来,就连玉麟这个奶娃娃也一步三晃跟在后面抓雪捏雪球,沈临川坐在几人身后,不知垂首在想些什么。


    她笑了笑,将已经泡软了的板栗剥出,然后将已经切好洗净的鸡腿肉放入油锅中翻炒,没一会儿就有香味飘了出来,施玉儿将大料丢进去,调味之后将板栗也放了进去,最后盖上锅盖闷煮收汁。


    肉片已经腌制好,她将青椒切成细细的丝,和肉片一起翻炒,惦记着小孩子不能吃辣,她并未加干辣椒,只加了些盐巴调味。


    厨房里的香一阵一阵儿的冒出来,三个毛头小子都没有心思再打雪仗,而是都扒在厨房门前看施玉儿做饭,最小的玉麟走路摇摇晃晃间在地上摔了一跤,往厨房爬了两步远,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站起来,抱着她的大腿仰面口水直流。


    施玉儿心中疼他,于是将他抱起来,一边炒着锅里的菜然后贴了贴他的脸颊,却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在她的脸上亲了两口,糊了她一脸的口水,惹得她顿时弯了眸子。


    玉蝉对玉麒说道:“玉麟亲师娘了。”


    玉麒答道:“我看见了,师娘还笑了,她脸上全是玉麟的口水。”


    此时原本还坐在院里的沈临川微微侧首,然后杵着拐杖往厨房走来,问道:“饭做好了么?”


    “好了,”施玉儿将玉麒放到地上,又摸了摸他软糯糯的脸蛋,才对沈临川说道:“去带孩子们拿碗筷,我来盛菜。”


    今日的菜是板栗烧鸡、青椒肉片,还有一份肉末蒸蛋和给小孩儿吃的三个水煮蛋。


    玉蝉和玉麒乖乖地等着沈临川为他们拿碗筷,而玉麟则啃着桌子边缘盯着那碗肉末蒸蛋,大眼睛一眨也不眨,涎水泛了满腮。


    几人将小桌子坐的满满当当,玉蝉和玉麒早就饿了,今早爹娘天还未亮就将他们喊了起来,玉麟好歹还吃了两口粥,他们却是一大早就开始温习千字文,等沈夫子来考。


    他们俩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可看着玉麒啃桌子将牙都要啃掉,于是也慢慢的放松下来,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饭,不禁夸道:“师娘做饭比我娘做的好吃,比府里的人也做的好吃!”


    施玉儿全程嘴角就没下弯过,她给玉麟找了一个小勺子,给他舀了两勺蛋羹,然后将他放在自己身旁的小凳子,看着三个孩子,觉得心情分外的好,不断地给他们夹着菜。


    而沈临川一个人孤孤零零坐在一方,他听着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心中颇不是滋味,于是也学着两人的话开口说道:“今日的菜做的不错。”


    可不料施玉儿却是理都不理他,于是他只能继续默默吃饭。


    最小的玉麟在凳子上坐不住,他滑下站在地上,看着两个哥哥吃饭吃得香喷喷,目不转睛,腮帮子也跟着一鼓一鼓。


    尽管他已经拿着小勺子用尽全力往自己的嘴里塞饭,但是却仍旧是吃一口掉两口,嘴里一粒米也没塞进去,于是他左右望了一眼,然后对着施玉儿可怜巴巴地伸手,奶声奶气地说道:“师娘喂玉麟吃饭饭。”


    作者有话说:


    小孩子真可爱!


    沈临川你可别傲娇啦,都要露馅了知不知道!那是你媳妇啊呜呜呜


    今天开始复健码字,写得多更的多,还是六千打底,加更不定时。


    春节假期已经过去啦,各位小可爱有没有复工复学呀,我们一起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啦~


    顺便澄一个清,作者没有删评论哈,是管理员删除的,我只删过自己的置顶评论TT


    明天早上九点~


    ? 第三十七章


    玉麟的声音软软糯糯, 也不认生,抱着施玉儿的腿便开始撒娇,“师娘喂玉麟吃饭饭。”


    施玉儿当即便搁下自己的筷子, 接过玉麟的勺子便喂他吃饭,眼眸弯弯, 柔声说道:“好, 玉麟张嘴,啊~”


    沈临川眉心一跳, 继续黑着脸吃饭。


    这几个孩子分明是因为他才过来的,为什么施玉儿就连理都不理他, 偏生对这三个小家伙这么上心, 早知如此,便该在这几个小东西来的时候便给王碾送回去。


    这三个孩子今日只是来见一见老师, 等到午饭后, 王家的人来接, 便也就回去了。


    只是王家客气,来接人时送了许多东西,尽是些平日能用上的,什么鸡鸭鱼肉,什么糕点茶水都送了一大堆, 堆满了院子里的小桌子。


    念念不舍的送走三个小孩儿后, 施玉儿便开始收拾送来的东西,不禁问道:“玉麟他们三个是哪个府上的, 怎么送这些东西过来, 难道说平时学生送束脩都会送这些吗?”


    “就是三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沈临川挽起袖子用草木灰洗碗, 闻言答道:“大抵是他们家客气些罢了。”


    “哦, 原来是这样,”施玉儿倒是也乐得他们客气,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菜都不用买了,大概要等到过年时候才需要去添置些,“束脩给了吗?”


    “给了,”沈临川将手擦净,然后将袖间的小荷包拿出来放在一旁,“三两银子。”


    王碾其实预备多给,但是他却不能让施玉儿起疑,只叫他按寻常夫子的束脩给就行。


    隔壁传来一阵吵闹声,施玉儿打开一个油纸包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顿时一股香甜软糯的味道便弥漫了她的口腔,她这两日吃的药都太苦,还是吃些甜食心情好些。


    王嫂子的怒斥声以及老实男人的周旋声又传来,她叹了口气,将油纸包上的系绳系好,留了包糕点准备待会儿送过去。


    施玉儿原先以为那个老实男人真的是在王嫂子和吴婶子之间周旋,可是后来听王嫂子说了之后才知晓,原来她那男人尽是一个只会说乖话的家伙,婆媳关系不好有他大半的功劳,在娘那儿嚼媳妇的不是,末了又来媳妇这儿诉苦,两头做好人。


    她走到沈临川身边将那荷包拿在手中捏了捏,然后便回到房里放了起来,就心而论,虽然她有时的确会恼火沈临川,但是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受了他很多照顾。


    对比起这个镇上的许多男人来看,沈临川的确是做了很多旁的男人做不到的事情。


    施玉儿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等到隔壁院子的门开合声音响起后过了半刻钟,她才提着那油纸包往隔壁走去。


    隔壁的院门大开着,她探头往里望了一眼,见地上正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抽泣不止,而王嫂子坐在正屋的台阶上双眼泛红抹泪。


    这个屋子有三间正屋,比他们的院子大了许多,还有一间厨房一间鸡舍,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异味。


    施玉儿轻声开口唤了一声,然后抬腿往里走去。


    王嫂子见她来,连忙将泪擦干,红着眼问道:“玉儿妹子,你怎么来了?”


    “我家来了几个学生交束脩,送了几包糕点来,我就想着送一包来给嫂子你和素环,”施玉儿将小女孩儿从地上拉起来,问道:“发生何事了,素环怎么哭成了这样?”


    “嗐,不提也罢,”王嫂子笑了笑,将院门关紧,说道:“我家婆婆还能因为什么事儿发脾气,今日是鱼煮老了,明日是米烧硬了,我受了这么多年的气,早就习惯了。原先以为她这一摔还能消停些,怎知这几日不知这么又清醒了,愈发的变本加厉起来,我的素环就多吃了一口肉,就被她推在地上骂是赔钱货。”


    她的面上神情隐约透出一丝悲哀,说着又开始抹泪,指了下鸡圈里碎了一地的鸡蛋,哭道:“玉儿妹子你也别笑我说话难听,我真的是巴不得这老东西快些去了好,省的成日蹉跎我们娘俩,她恨我生不出儿子,只留下个闺女儿,可闺女儿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就仗着她肚子有本事,生了两个儿子,成天怪我不是……”


    “他那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比一个自私,全都是吝啬鬼,你看那好端端的鸡蛋,那个老东西说摔了也不给我闺女儿吃,他们都不知道拦一拦!”


    施玉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晓王嫂子的日子不好过,此时亦是只能跟着叹气,宽慰了她两句,便别无他法。


    王嫂子的女儿素环此时已经被她手上的油纸包吸引了注意,施玉儿连忙将油纸包打开,拿出一块薏米糕递给她,说道:“乖孩子,拿着吃吧。”


    “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施玉儿拍了拍王嫂子的膝,宽慰她道:“吴婶子的确苛刻,但是咱们总该往前看,你想想,或许过不了两年,等到素环再大些,能帮你分担了,你就舒坦些了。”


    “什么舒坦不舒坦,”王嫂子望向她的眼里满是羡慕之情,“我倒是羡慕你,虽然日子清苦点,但是你家男人有担当,你也没有公婆管束,多好的日子,我每日望着,越发恨起我婆婆来。”


    听她一说,施玉儿才想起来,沈临川从未与自己说过家中之事,难道真的是父母双亡么?


    她的心中的确是有些小高兴,但不多,总之没有一个恶婆婆管的确是不错的。


    “那……吴婶子不是每日都要去她女儿那儿么?怎么今日中午是在家里吃饭?”


    王嫂子颇有些不忿地哼了一声,低声骂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小姑子家里也有婆婆,两个不好对付的老东西凑在一起,谁能放过谁,我那小姑子实在是受不了了,昨日哭着给她娘磕头,那个老东西今日才留在了家里。”


    “只是你看,早上把我们娘俩骂了一顿,心里还觉得不解气,硬是又带着她的两个儿子找过去了,我且看看,她要把她女儿逼到什么样才好。”


    话落,王嫂子颇为爱怜地摸了摸素环的额,又对施玉儿说道:“你听嫂子一句,若是你日后有了姑娘,定然要好好待她,女儿比男娃好多了,你瞧,我婆婆生了两个男娃,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素环虽然才七岁,每日却要帮我洗衣烧水打扫鸡圈,这是谁都羡慕不来的。”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些,”施玉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但我却知晓素环是个乖巧的,总归王嫂子你该享享福,以后有个女儿孝顺,抵得过好几个儿子。”


    她和沈临川之间八字都没一撇,怎么可能有孩子,现在思量这件事儿还是太早了些,况且施玉儿认为自己才十六,纵使如今也算是嫁了人,但提起生孩子,她还是心里怯怯的。


    “你别怕,”王嫂子和她说了会儿话,现在心情好了不少,与她打趣儿道:“生孩子虽说疼些,但若你见到孩子乖巧,那便也觉得什么都值了,再说你成家也有些时候了,该来的定然是躲不掉。”


    施玉儿一时间讪讪,她和沈临川自从之前那次之后便再没有了,二人每晚睡觉都是各睡各的,怎么可能有孩子。


    等到和王嫂子说完话回家,施玉儿都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吴婶子的刻薄,以及王嫂子丈夫的冷漠,小叔的刁蛮,都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待看到正在院子里铲雪的沈临川,她又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不管怎么样,她没有恶婆婆,也没有小叔子,倒是不必去想那些令人难受的东西。


    “回来了?”听见动静,沈临川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对着她的方向说道:“屋内那个药盒里,瓶身偏圆润的瓷瓶里面是祛疤膏,就在盒子最角落的地方,你每日都擦在指尖,过不了多久疤痕便可以消了。”


    他其实也想早些给施玉儿,但是那日张蓬莱给他之后,他随手放进药盒里,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去疤药与普通的伤药,一直到了今日才找出来。


    他那药盒里装着许多药瓶,施玉儿倒是也不奇怪为何会有祛疤膏,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指上粉色的新疤,微瘪了瘪嘴,答道:“知晓了。”


    最先几天割出的那几条已经掉了血痂,只剩下粉色的疤痕丑陋又突兀的留在指尖之上,施玉儿每日里看着便觉得心中很是不痛快,想起自己之前一番好意还遭到训斥,便觉得不是滋味。


    祛疤药名字听着挺好,但是有没有效果她却不知道,但是无所谓,总归是图个心理安慰,若是有效果,自然是最好的。


    由于今日王家送了许多菜来,中午的菜也没剩下什么,施玉儿便也不小气,决心好好做几个菜犒劳一下沈临川。


    她左右看了看,决定做条红烧鱼,再顿个老鸭汤。


    老鸭汤需要熬一段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施玉儿便用碎布头开始绣手帕,厨房里的火光很温暖,沈临川坐在灶台前替她烧着柴火,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先吃饭吧,现在太晚了,做绣活伤眼睛。”


    “不伤眼睛,没那么娇弱。”她答了一声,往屋外,见四周都是雪茫茫的一片,心中忽然有些压抑,便也将帕子放下,掀开熬汤的锅看了眼,然后开始做红烧鱼。


    “现在时候还早呢,外面天都是白的,”施玉儿问他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趁着还早,我给你做出来。”


    她发现沈临川几乎从来没有对她提过任何的要求,就连最寻常的吃饭都没有过任何意见。


    施玉儿不知晓他的口味,不知晓他的喜好,不知晓他的家中情况,总之二人生活了许久,她对沈临川一无所知。


    “不麻烦了,”沈临川摇了摇头,在灶内塞进一根短柴火,温声说道:“你做的菜好吃,我都能接受。”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应付一般,施玉儿颇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说道:“我用这条鱼给你做个鱼丸吧,王嫂子前几日教过我,你尝尝味道。”


    “好。”


    他就跟一根木头一眼,施玉儿美眸睇了他一眼,心中颇有些恨,什么事儿都只说好,那不就是木头么?


    老鸭头里面丢了之前那老道给的药,大抵是今日施玉儿心情好的缘故,她一次性丢了半根进去,也忘了老道说的什么一次只能掐一点儿的话。


    香味儿在厨房中乱蹿,施玉儿舀一口汤尝了尝味道,又看了眼正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鱼丸,然后给沈临川盛了一碗汤凉出来,再切把葱花丢进锅里。


    鱼丸她做的有些辣口,老鸭汤正好降火,两个菜似乎有些单调,施玉儿想了想,把方才在王嫂子那儿拿的豆腐拿出来切了,炒了些肉酱一起煮。


    “好了好了,别放柴火了。”


    施玉儿将锅盖盖上,然后将饭盛了出来,招呼沈临川道:“来吃饭。”


    似乎是为了给她面子一般,沈临川夸了一句好吃,然后便连吃了三大碗饭,一直到施玉儿让他别吃了,他才堪堪停筷。


    一大碗汤,三碗饭,施玉儿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自己今日做的菜,难道沈临川爱吃豆腐?


    “做的很好吃,”沈临川再次夸道:“真的。”


    “行了我知道了,”施玉儿这下算是明白了他的口味,不禁嘟囔道:“原来是喜欢吃豆腐。”


    沈临川一怔,耳根升起一丝诡异的红,默默别过头去。


    施玉儿担忧他吃的太多,便提出扶他出去再巷子里走两圈,好克化克化,沈临川也没有异议,于是二人收拾完之后便出门了。


    斜桥巷一拐弯儿便有一条河,只可惜现在河水结了冰,不能浣衣,但却有调皮的小孩儿在冰面上走来走去,大人在河岸焦急的呼喊,他们反而跑的更加开心。


    施玉儿扶着沈临川的手臂防止他摔着,她看见在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人,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你是以后每个月都有三两银子的束脩么?”


    “对,”沈临川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首,答道:“每个月都有,你不用再为钱财忧心。”


    “那我去买串糖葫芦,”她的声音低低的,好似担忧身侧人生气一般,“两文钱。”


    她现在花的算是沈临川的银子,施玉儿的心中始终没有什么底气,若是他不点头,也不敢在除了日常生活之外的地方乱用。


    “买吧,”沈临川眸子微颤,柔声道:“可以多买两根,现在天气冷,不会化,等你想吃的时候随手就可以吃到。”


    “买一根就够了,”施玉儿嘴角含笑,就连声音里也好似浸了蜜,“我只吃一根就行。”


    二人走到卖糖葫芦的老翁前,施玉儿望着红澄澄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也如同小儿般腮上泛起涎水来,问道:“老伯,糖葫芦怎么卖?”


    “两文钱,”那老伯笑着取下来一根递给施玉儿,笑道:“原本打算回去了,姑娘是最后一位客人,我把最大的一根给你。”


    “多谢老伯。”


    施玉儿拿到糖葫芦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顿时间糖衣的甜腻滋味便瞬间在她的唇齿间迸发出来,紧接着是山楂的酸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轻声笑了笑,笑声轻灵,散发着喜悦。


    “这么好吃么?”


    沈临川有些好奇,他听说过糖葫芦是小孩儿爱吃的东西,但他却从未尝过。


    “好吃,”施玉儿秉着客气的意思将糖葫芦往他面前举了举,问道:‘你要不要吃?’


    “嗯。”


    沈临川俯下身,捉住她的手,将她方才咬过的那一颗咬下,霎时间他便感觉到有一股略带着苦的糖味在他的嘴中弥漫,他轻咬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又酸又涩的滋味,这个糖葫芦味道如此奇怪,真的好吃么?


    施玉儿没想到他会如此,顿时脸一红,忙道:“那是我吃过的!”


    话刚落,她便见到沈临川的眉间蹙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不好吃么?”


    “好吃,”沈临川将嘴里的糖葫芦咽下,虽说仍旧是不知晓其美味在哪儿,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你多吃些。”


    “不了,吃多了会发胖。”施玉儿此时也不计较他方才吃了自己吃过那颗糖葫芦的事情,一边咬着手中的糖葫芦,一边扶着他往前走。


    大冬日里能看的地方也不多,更何况他们两人一人看不见一人怕冷,走了两圈后便回去了。


    巷子的路宽敞,两人虽说挨在一块,但是却谁也不理谁,仿佛方才的交谈只是错觉一般,一年纪大些的婶子缩着手回家时见着两人,不由得打趣儿笑问道:“哟,这是干啥事儿去了啊?”


    “晚上吃多了,出去走两圈,克化克化。”施玉儿并不认识这个婶子,但见她没有什么恶意,便也笑着答了。


    “克化?”那婶子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此时闻言捂嘴笑了笑,见俩人如此亲密手挽手,不禁笑道:“两人年轻力壮的,还需要去散步克化?依婶子看,早点回去暖被窝才好,明年开春的时候怀个大胖娃娃!”


    施玉儿脸猛地一红,忙将沈临川的手臂松开,羞到连气都不敢喘,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往孩子身上扯事儿。


    他们已经走出几丈远,那婶子的笑声却依旧在耳边萦绕,施玉儿扶着沈临川进院子后便将院门锁了起来,颇有些闷闷不乐地蹲在地上捏雪球。


    没听见她的声音,沈临川在原地站着,似乎思量了一下,然后问道:“不高兴了么?”


    “什么高不高兴?”施玉儿将雪球往院墙上一扔,随口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些打趣儿的话罢了,还不至于连这些都听不得。”


    她又在嘴硬。


    沈临川听见雪球砸在墙面的声音,便知晓她心中定然是不痛快,霎时间心中也不大好受,说道:“我知晓你不喜我,我也不会将那话当真,玩笑话从来做不得真,我知道。”


    这话说着说着似乎就变了味儿,等到施玉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忙追上已经进屋的沈临川,见他面上有一闪而现的失落与愁怅,不由得心中一惊,忙问道:“你不会真的想和我生孩子吧!”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惊,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皱眉说道:“那婶子就是玩笑话,我知晓你也定然没当真,你方才说的那话、那话大抵是你脑子糊涂了,你听见那婶子说什么了吗?”


    哪里是她不喜沈临川,分明是沈临川不喜她才对。


    施玉儿觉得自己到底也算是为他豁出去命过,最后却得了那一句冷漠的话,他们之间还做什么夫妻,做个同住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更好。


    沈临川垂在袖间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听见她的第一句话时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听见第二句话便又沉了脸色。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在生什么闷气,二人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气氛一时间静默。


    沈临川长睫微颤了颤,忽然间说道:“我想你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那晚知晓你为我放血熬药时,心中十分担忧,故而才对你说了重话,你若是生气,大可打我一顿,骂我一顿,不要再如此暗暗与我较劲,还是将话说开更好。”


    施玉儿一怔,没想到他真的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她的那股子伤心劲儿早就过了,此时她轻哼了一声,坐到他的对面,装作不在乎的模样说道:“没什么较劲儿的,我才不在乎。”


    “你在乎,”沈临川的话似乎很坚决,他说道:“你提起我那日说的话提起过三遍,我都记得,我那日……的确是因为太担心你了,故而才会说我们不是真正夫妻的话来,但我既然已经碰了你,便会对你负责,若是可以的话,还请你将那日的话忘掉,或者我再郑重向你道歉。”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小心眼,”施玉儿的心中顿时好受了不少,她睨了一眼沈临川,很是大方的说道:“我不在乎,反正你要对我负责,你以后的束脩都是要交给我,要养我的,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真正的妻子。”


    这话很绝情,沈临川的心中好似裂了一条缝,寒风往里乱刮。


    施玉儿又望了他一眼,顿时有些结巴,梗着脖子说道:“但是你想都别想我会给你生孩子!门儿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信息量好像有点大(琢磨)


    果然,沈临川意识到危机了,再不开口媳妇就没了!


    考虑到好多宝都要开学了,今天咱们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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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在下午一点~


    ? 第三十八章


    “不是说、说先立业后成家么?”施玉儿站起身来, 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衣襟,结结巴巴说道:“咱们现在这个样子,是不可能要孩子的, 你也别想碰我!”


    分明是先成家后立业。


    “……”沈临川默默喝了一口茶,心里开的那条缝被抹平了一些, 半响, 才答道:“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施玉儿气鼓鼓瞪他一眼,几乎同手同脚地从屋里跑出去, 只剩下声音传来,“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沈临川颇有些无奈地又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 他其实刚开始并未往那方面想,他大抵只想着将误会解开, 他不想再被如此忽视, 他想每晚能够光明正大些拥她入怀。


    但是施玉儿这个想法, 似乎也不错,沈临川觉得,若是可以的话,有个孩子也行,总之他早已立业, 也该成家, 届时他的玉儿就算是再想躲也没地方去躲了。


    想的有些远,他轻咳了一声, 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燥热, 于是将窗子打开透气。


    窗沿之上洇出潮湿的水露, 触在指尖便霎时沾上润意。


    他坐在窗前, 寒风拂面, 稍稍冷静了一些。他面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沈临川过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已经许久了,他自幼能见得光明,能读千家文章,习万家策论,如今那些跃于纸上的事物他再也看不见摸不着,实在是令他茫然无措。


    沈临川将袖拢起,长睫微微垂下,眸光轻颤,复而抬眸,在一派暗色中眺望冬日的漫天雪白。


    若是可以,他眼疾恢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一看施玉儿的模样,看她如何哭如何笑,看她是不是如他想的那般,柔美却又倔强。


    北风呼号,京城,皇宫,养心殿。


    南沧将桌上的卷轴文书一股脑的挥倒在地,然后瘫坐在椅上不住地大喘着气,他的眼眶通红,手指不断地颤抖着,大声质问身旁的宦官道:“丞相还有多久回京?”


    郭公公伺候在一旁,此时闻言,答道:“皇上,丞相大人那边还未有音信,但最迟也就年后了。”


    “年后、年后……”南沧将腕间的菩提砸到桌上,欲哭无泪般说道:“快些让沈相回京,朕再也不要看这些奏折,不要看各地送来的什么狗屁文书,快让沈相回京!”


    他似乎被折磨疯了一般不住地哀求着,而郭公公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的行为,等到他冷静下来一些后,才启唇道:“皇上,您才是天下之主,沈相不可能永远帮您处理这些事务,若是沈相归来,他定然也不愿看见您对政事依旧一窍不通,您这样如何对得起沈相的付出与栽培?”


    提及沈临川,南沧一时间怔怔,他有些颓废地伏倒在案上,不再发脾气也不再反驳,而是喃喃说道:“对,沈相让我熟读史书,学朝政之要,知先贤治政之本,这样才能定鼎九州,才能不辜负父皇的期待……”


    见他如此模样,郭公公眸子微眯,端上一盏热茶,嘱咐道:“您先喝口热茶歇歇,等到明日上朝时,一定要记得沈相嘱咐的话,切记不要在秦郭二家面前露了马脚,可记得?”


    “记得、朕都记得……”


    济州的冬在年后便也快结束了,只是在年前这段日子却是冷的厉害。


    施玉儿洗漱完后便往屋里钻,之前的桃花美人面已经用尽,她换了一个鹅蛋酥容膏敷面,二者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她却是更喜欢这个鹅蛋酥容膏的味道,淡淡的,不如桃花美人面那样浓郁,只透着一丝浅淡的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多闻一闻。


    沈临川进屋时她已经蜷着身子快要睡着,一直到床侧有动静将她惊醒,她才下意识往床角挪去。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挪动,便有一双臂将她的腰箍住,一具滚烫的身躯贴近,她受惊,忙将那只臂按住,声音里几乎要带着哭腔,颤声说道:“沈临川,你别碰我……”


    话落,那只手臂缓缓收回,紧接着,沈临川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想看看那只软枕还在不在,若是不在,我便往旁去,只是床侧太冷,我忍不住想靠近你一些……”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化不开的愧疚,施玉儿已经到了眼眶的泪收回,将软枕往二人中间一横,才嗡声答道:“我放了,你别过来。”


    身旁又是一阵沉默,沈临川不知为何觉得今日分外燥热,他将手臂探出被外,喉头微微滚动,忽然间沉声说道:“我不善言辞,你莫要怪我木讷,若是有何地方你觉得不妥当,一定要与我说,我会改的。”


    “我不愿你我之间因为一些无意之举而心生间隙。”他平躺着,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念头,转而说些旁的话来分散注意力。


    施玉儿觉得他今日似乎分外不对劲,闻言,她转过身来,见他半阖着眸子,眉间轻蹙,将脸埋进软枕里,想了想,说道:“你没什么不好的,你比很多男人都好多了。”


    “若是真的说起来,倒是你更宽容我一些。”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想起二人的这段时日,身侧人待自己的确是不错。


    话落,沈临川侧身,与她几乎贴面,呼吸洒在她的额上,呼吸着她身上的暖香,柔声说道:“你的手足容易冰凉,若是我抱着你睡,你起码暖和些。”


    施玉儿一咬唇,将被子一扯,压低了声音道:“你想都别想!”


    她就知道沈临川不怀好意!


    话落时,施玉儿清楚看见沈临川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他似乎很失落,然后开口问道:“你换润肤膏了么?很香。”


    “换了,”施玉儿将自己胸前的衣裳捂紧,觉得就算是隔着软枕他的身上的热意也源源不断传来,不由得有些慌乱,“你快睡,别和我说话!”


    “好。”


    话落,沈临川便乖巧地闭上了双眼,施玉儿一时间有些愕然,她望着眼前人俊美的容颜,从他浓黑纤长的睫再到高挺的鼻,薄薄的唇……


    她心中一乱,忙转过身,抱着被子睡觉。


    今日身侧的呼吸声很乱,过了许久才平稳下来,沈临川缓缓睁开眼,然后将软枕抽出,熟练地贴上她的后背,心中暗暗怪自己着急,以为她睡了。


    想起怀中人今日说的一番话,他颇有些忍俊不禁地亲了亲她的发顶,深嗅她身上的馨香,觉得她可爱至极。


    其实他每日寅时过半就醒了,之后的觉都很浅,故而施玉儿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是被他抱着睡觉。


    但是这样又何妨,沈临川揽住她的腰肢,眸中划过一丝得意,这叫兵不厌诈。


    施玉儿的身子又软又滑,沈临川喉头稍稍的滚动了一下,将她又拥紧了一些,然后贴近她的面颊,在她的侧脸上啄了啄,似乎觉得不满意一般,他顿了一下,然后将她的手指分开,与她十指相扣,鼻尖嗅她颈间的香。


    他觉得自己此时应当与那些登徒子没什么区别,沈临川心中微微赫然,又开始找理由说服自己,他和施玉儿是有过夫妻之实的,可以算作是夫妻,他抱自己的妻子,难道还有错么?


    答案自然是无错。


    心安理得之后,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动作很轻地将怀中人翻了一个身,让她面对着自己,施玉儿下意识便顺从地搂住他的腰,往他怀中挤去,清浅的呼吸洒在他的颈间。


    她的秀眉轻轻蹙起,腰肢有些不适地动了一下,想推开那硌人的物,却被抓住双手,没一会儿又睡熟了过去。


    沈临川的额间有些轻微的细汗,他颇为无奈地亲了亲施玉儿的手掌,掌放在她圆滑的肩头,眉间紧蹙着,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将怀中人松开,默默起身只着单衣走到院外,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夹着一身雪回屋。


    十二月十六,天光晴朗。


    施玉儿今日醒的很早,她醒时往身侧看了一眼,却发现有个圆滚滚的小娃娃睡在自己的枕侧,身上热乎乎的,她一惊,忙坐起身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玉麟。


    小奶娃娃睡得脸颊通红,小嘴无意识的咂着,鼻间发出轻轻的奶哼声,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施玉儿笑了笑,将他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才穿衣下床洗漱。


    玉蝉在院子里堆雪人,见她出来,忙喊道:“师娘好!”


    施玉儿见那雪人堆的小小的一个,还有鼻子有眼的插着一根胡萝卜在鼻子上,她不禁嫣然一笑,摸了摸玉蝉的头,问道:“今日怎么来玩儿了?”


    “是、是玉麟,他吵着要来……”玉蝉有些脸红,不打算说是自家爹为了和沈夫子套近乎将玉麟和他送过来的,于是支支吾吾地说道:“二弟和娘亲去了外祖家,我不放心三弟一个人过来,我就陪着他来了。”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玉麟来时就连睡都没睡醒,他爹将他们俩丢在这儿就跑没影儿了,还是沈夫子说把玉麟放过去和师娘一块儿睡,将他们留在了这儿。


    其实他始终不太明白,沈夫子究竟是有多好的学问,为何爹娘都如此尊敬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隐士高人么?


    他小小的脑袋始终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


    “原来是这样,”施玉儿点了点头,左右望了一圈,没见到沈临川,于是问道:“你可有见到你沈夫子在哪儿?”


    “沈夫子好像出去了。”


    闻言,施玉儿也不再问,而是望了眼天色,拿了包糕点出来给玉蝉吃,然后去给几人做饭。


    斜桥巷旁,柳树下。


    王碾将手中的信件一一过目,然后面色严峻地说道:“下官竟不知有此事,他们实在是胆大包天!”


    他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虽说他和眼前人已经相识一段时日,但如今再看,便觉得京中传闻果然不假,沈相当真是白鹤般的人物,且不假辞色,就算是来了此处,也将济州的一些事查的干干净净。


    沈临川站在他的面前,面色平淡,不似他那般激动,启唇轻声道:“前几年边关战乱,中原内也不安定,不少地方官员趁着动荡做拐卖的勾当,我原以为这两年会好许多,但到了此地才发觉,济州这一个小小的地方竟然私底下也如此藏污纳垢。”


    闻言,王碾的额上霎时间冒出冷汗来,他新上任不过半年,对此事亦是不了解,可眼前人却是上位许久,上位者看不清底下的污垢,他身处此地,竟然也不能看个明白,实在是有愧。


    “不过我并不会苛责于你,”沈临川微微转身,面对着结冰的河面,道:“只是现在曹通判以及曹侍郎那一伙人我已经出手替你除去,若是之后你再不能将这些问题解决,你也没必要再在这个位置待下去了,明年春闱之后自然会有人来替你。”


    他的发上落了白雪,一如他周身的气度一般冷峻,沈临川垂在袖间的手轻拈着里衣的衣袖,上边有施玉儿给他绣的青竹,小小的一颗,就在袖口。


    “下官明白。”


    王碾将看过的信件用火折子烧成灰烬,待到灰烬都散得无影无踪,才又沉声道:“只是大人,您在此地已经待了许久,若是再不归京,怕是皇上那儿……”


    沈临川微微摇头,知晓他要说什么,薄唇轻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如现在一般事事帮他处理周全。”


    “是,”王碾并不敢再多说,他收到宫中消息时亦是左右为难,皇上连下急诏让沈相归京,可若是沈相不愿,便没有任何人敢强迫他,“下官明白了。”


    话落,二人便分道而行。


    沈临川刚进院子,便听见有幼儿啼哭不止,他额上青筋一跳,突然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施玉儿将玉麟抱在怀里哄着,眼见着厨房菜要烧糊了,便将他塞到沈临川怀里,可玉麟却是抱着她的脖子不松手,闭着眼睛哭道:“娘亲抱抱、娘亲抱……”


    他哭的面红耳赤,玉蝉低声说道:“三弟应该是要吃奶了。”


    三岁的娃娃还没断奶?


    沈临川在玉麟的屁股上轻拍了两下,然后对施玉儿说道:“你先去厨房吧,我抱着他。”


    施玉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小步跑进了厨房。


    玉麟此时却是老实了下来,他眨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瞅着抱着自己的人,忽然间不敢再闹,而是瘪着小嘴将眼泪擦到他的肩上,然后开始咬自己的小肉手。


    他似乎委屈极了,不一会儿就开始抓沈临川的头发,小小声音说道:“玉麟饿饿。”


    沈临川将他的手拿下来,让他背靠着自己坐在腿上,答道:“饿了吃饭。”


    “吃奶,”玉麟又是抹眼泪,将自己足上的罗袜一把扯下,丢到玉蝉身上,哭道:“师娘抱抱……”


    玉蝉从屋内将他的鞋子拿出来,替他将鞋穿上,然后玉麟就迫不及待从沈临川腿上滑了下去,一步三摔直奔施玉儿的方向。


    沈临川深吸一口气,决定下次好好和王碾说一下,他虽然眼瞎,却还不至于分不清三岁和六岁的区别。


    厨房里煮着鱼汤,施玉儿正在炒锅里的菜,见他来,于是将一旁放在凉水里的鸡蛋拿出来,剥好后放到玉麟的手里,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说道:“玉麟乖,去外面找沈夫子和哥哥玩儿,师娘做饭呢。”


    玉麟在鸡蛋上咬了一大口,然后坐到平时沈临川烧火的板凳上开始烤火,说什么都不愿意出去。


    沈临川被抢了坐的地方,走到厨房来只能站在一旁,于是他一把将玉麟抱起来,抱着他一起坐在凳子上烧火,只是玉麟却是左右扭来扭去,不一会儿又哭出了声,泪珠子乱掉,施玉儿抱着他哄了一会儿,然后对沈临川说道:“你先出去坐着,把孩子都吓到了。”


    “……”沈临川默默拿起放在角落的雪锹开始铲雪,薄唇紧抿,面上满是不悦。


    等到午饭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王碾才终于派人来将玉蝉和玉麟接走。


    施玉儿无事可做,便打算在玉蝉堆的小雪人旁边再堆个大的雪人,一起站在院子里。


    正好沈临川还在铲雪,她便蹲在一旁捏雪球。


    “你在做什么?”


    施玉儿答道:“堆雪人。”


    沈临川将手中的铁锹放下,有些不赞同地说道:“你的手上还没好,不能碰雪,否则会生冻疮。”


    “哪有那么娇弱,”施玉儿望了眼自己手上淡淡的疤痕,不由得说道:“你那祛疤药还是很好用的,我的手几乎快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堆这一次,之后就不碰了。”


    沈临川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来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轻声道:“手太凉了。”


    他突如其来的举止让施玉儿吓了一跳,她面上升起一些热意,将手颇有些不自在地在衣上擦了擦,然后说道:“你别和我套近乎,也不要随便碰我!”


    “不碰,”沈临川很是乖巧点头,“我只是关心你罢了。”


    施玉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俩人八字没一撇,怎么他这么多歪心思。


    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想离沈临川远一些,却不料一脚踩到自己放在一旁的胡萝卜上,顿时便往雪地里栽去。


    她先伸出手,结果两只手臂从雪里扎了进去,雪堆的很厚,她半个身子都陷入,冰凉的触感还未刺到骨子里,便有一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拉了出来。


    施玉儿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扶住那双手臂,睫上的雪落到眼里,她的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看不清眼前。


    沈临川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摸索着将她鼻尖和额发上的雪拂去,他的手暖暖的,施玉儿的脸被他几乎完全笼罩住,他的指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带着她回温。


    她的眸里霎时便带了些水光,寒冰化成春水,唇轻咬着,微抬眼看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就连呼吸都是缓缓。


    沈临川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歪了的簪子扶正,柔声道:“下次注意一些。”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施玉儿柔软娇嫩的面颊,指腹微微摩挲着,带着些微的痒,沈临川的眸子好像落在她的唇上,又与她目光交汇,施玉儿顿时心头一颤。


    “听话,”沈临川将她的手牵起,放在自己的掌间暖着,声音里带上一丝宠溺,“乖玉儿。”


    听见这三个字,施玉儿脸色猛地红透,她仿佛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般,只能看见他眉间的柔和与溺爱。


    凛冽的香从沈临川的身上传来,她只觉得自己顿时头晕脑胀,被他这三个字一下子抓住了命门般不得动弹。


    她抬头望自己身前的人,看他的身姿挺立如青竹般坚韧,心中忽然间开始产生一股难言的悸动,有些别扭。


    “嗯……知道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沈临川的嘴角有笑意蔓延,心中软成一片,他的掌轻移,触到那如珠一般的耳垂,将她的下颚轻轻托起些。


    就在他准备再靠近些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将施玉儿惊醒,她将沈临川推了推,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又拉远,二人之间那莫名的气氛瞬间消失。


    沈临川有些不悦地握了握掌,面上重归于平静。


    院外的声音有些耳熟。


    施玉儿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吴婶子和林子耀的声音,她眉间微蹙,跑到院门后从门缝中往外看去。


    见到原本不算太宽的巷里行进了一辆大马车,那马车将巷子的路卡的死死的,半分给旁人通行的余地都没有,一匹青毛大马正扬着蹄子,鼻尖呼哧呼哧冒着热气。


    此时吴婶子坐在那马车前的地面上,她一只手指着马车,正在拍腿哭嚎着,而车架上的满脸横肉的车夫一脸不耐,林子耀居高临下半掀起帘子,此时面上青红交接。


    “林子耀来了。”


    施玉儿对沈临川说了一声,眉间直皱,“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难道是做了官特意来找我们麻烦的?”


    她细白的手指紧握着门栓,她的心中的确是担忧此事,若是林子耀借着自己的官职想要对她和沈临川不利,那可该怎么办才好……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忧心,沈临川缓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肩揽住,柔声道:“莫怕。”


    他的指修长有力,将她冰凉细软的指尖完全握住,瞬间便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


    作者有话说:


    听说大家要开学啦,加更加更搞起来!爱大家哦,开学后大家要好好学习~


    明天早上九点!


    ? 第三十九章


    吴婶子的哭闹和林子耀的争辩还在不断响起, 施玉儿将门栓上,然后将沈临川微微往后推了推,低声道:“我不怕, 你离我远些……”


    她几乎是被环抱在胸前,沈临川的呼吸就洒在她的发顶之上, 闻言, 他的长睫颤了颤,然后说道:“你在哪儿?”


    话落, 他又往前贴近了一些,甚至微微弯下腰, 一直到额间抵住施玉儿的额间, 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在这里, 的确是太近了。”


    施玉儿今天已经不知道脸红了几次, 她忙又转过身,嘟囔道:“你是故意的!”


    她分明已经伸手推了,这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沈临川闻言也未反驳,而是唇边轻扯起一抹笑,继续听着屋外的动静。


    吴婶子的声音刺耳, 穿透一条巷子, 不少人家都探出了头来,只是碍于马车的缘故, 倒是看不太全, 只有施玉儿能将此时的状况尽收眼底。


    吴婶子的小儿子王州此时也正叉着腰站在一旁, 对着林子耀伸手, 囔道:“就算是青天大老爷也不能在这巷子里横冲直撞, 我娘年纪本来就大了,还被你这马车撞了,若是你不赔银子,我就去找知府老爷告你!”


    林子耀从马车上跳下,然后从胸前掏出一锭银子来丢到吴婶子的身上,冷声道:“十两银子,够你去大夫那儿瞧瞧了。”


    十两银子,施玉儿眼睛都直了,不由得低声感叹道:“十两银子说扔就扔……”


    她身后的沈临川闻言指尖微缩了一下,面上拂过一丝愧疚。


    王嫂子和王大哥也在院门口站着,他们二人见状,本想收了银子扶吴婶子起来,可是却不料王州在二人的面前一拦,头又抬高了些,对着林子耀又是一番狮子大张口,“五十两,不然你今天别想走了!”


    好一个厚颜无耻之人,林子耀此行只为羞辱施玉儿,却不料在此碰见这种泼皮无赖,他哪里带了这么多银子出来,此时也不愿意再忍了,对马夫指挥道:“从这个泼皮身上碾过去。”


    这个巷子里住的大多是一些没什么家世的人家,就算他真的不小心碾死两个,也不会真的有人治他的罪,大不了多赔些银子罢了,他已经再三忍让,谁叫这群人得寸进尺。


    眼见着马车当真一步一步往前进,王嫂子和王大哥皆是吓得两脸发白,他们一人一边想拉走王州和吴婶子却被推开,吴婶子年纪虽大,但泼皮性子一分都不减,她往王大哥脸上打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净晓得看你娘受欺负了!”


    她脸上的皱纹都层层挤压在一起,恶毒的情绪在眼角蔓延,王大哥被冷不丁地打了一巴掌,此时也不敢再说话,又袖手缩到了一边,王嫂子在王洲旁边劝了两句也被骂走,于是只能站在一旁羞的脸色燥红,她的心中比起担忧,更是怕坏了家里的名声,日后不好给素环找人家。


    施玉儿往后退了一步,又撞倒沈临川的胸前,她有些颇为无语地抬头望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又重新往门缝望去,只是身后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有些乱了她的注意力,不能像方才一般专心看戏。


    巷子里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故而在每家的院子之间都会有一条大概三尺来宽的雪划分一条线出来,仿佛在宣示着每家的主权,施玉儿看见吴婶子往地上一趟,恰好躺在那条雪线之上,她拍着大腿哭嚎着,王州非得让林子耀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不然不走人。


    但林子耀亦不是什么心软的主,他往马车上坐去,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那辆大马车便从吴婶子的腿上碾了过去,施玉儿顿时心中一寒,将门迅速合上,扶着门栓吓得冷汗直流。


    沈临川自身后扶住她的腰肢,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林子耀、林子耀从吴婶子的腿上碾了过去,”就在她说话之时,吴婶子撕心裂肺仿佛杀猪般的嚎叫声传了过来,施玉儿眼一翻,险些吓晕过去,浑身没力气地瘫软在了沈临川怀中,带着哭腔说道:“他疯了,他定然是来报复我们的……”


    “我害怕……”院外的吵闹和纷争还在继续,施玉儿抓着沈临川的衣袖,再也维持不了自己方才那强装倔强的模样,哭道:“若是他要来,我宁愿死也不愿任他羞辱,你就趁乱逃出去,去报官来抓他……”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心里想的却是就算报了官,那林家或施二叔定然也会保林子耀无虞,哪里是他们两个人可以蜉蝣之力撼动的。


    沈临川的心中顿时溢满疼惜,他将施玉儿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只恨自己除曹通判时没能顺便将林子耀也一道处置了,才留下现在如此多的祸患。


    屋外的动静忽然间便消失,哭嚎声吵闹声顿时一干二净,施玉儿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泪眼朦胧之间,她只见到王州将吴婶子捂着嘴拖了进去,而王大哥正在捡着地面上的银子,三锭,三十两。


    吴婶子的双腿被翻折了一般,她双眼翻着白,好像已经晕死了过去,那辆马车继续往前行着,已经稳稳停下。


    施玉儿抿了抿唇,将沈临川的手拉住,将他拉到墙旁,哽咽道:“我们肯定不能一起逃走的,他若是抓到你,怕是恨不能将你的命都夺了,你先翻墙跑,去找叔祖,或者、或者去找知府大人,他总归是要来管一管的。”


    “若你看不见路,便四处问一问,”她一抹泪,语气里满是决绝,“林子耀他起码不会要了我的命,你快走!”


    墙不高,不过一丈,踩在椅子上沈临川便能轻松翻过墙头。


    “我不走,”沈临川将她的手抓住,眉目中满是镇定,安抚她道:“别怕,我陪着你。”


    他总是这般出人意料的镇定,好似真的什么都不怕一般,施玉儿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无惧,难道他是觉得林子耀是什么圣贤人么?


    “我不会将你一人丢在此处,”沈临川抬手将她脸颊上的泪擦去,温声道:“少哭一些,仔细脸哭花了。”


    他的指腹在湿润柔软的面颊之上轻抚,然后俯下身亲了亲施玉儿的额间,柔声说道:“若是将你一人丢在此处,你若有什么意外,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安心。”


    院门已经被敲响,来者不善。


    施玉儿见他如此,一咬牙,说道:“这是你说的,你放心,就算你被打残废了,我也会陪着你的!”


    “好,”沈临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我毫发无伤,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只要你能做到,那我什么都答应你。”


    施玉儿抬眼看他,见他面上风轻云淡,她的心中惧意也消散许多,清亮的目里多了一分就俩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依赖与信任。


    林子耀显然是没打算在她面前保留什么风度,院门被砸开了,首先进来的是那个车夫,方才隔得远的缘故,施玉儿并未看清楚,现在再看,这车夫生的面容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而后面跟着进来的林子耀比从前更是多了一分张狂,身上的那两分儒雅也无影无踪,在目光望过来时只剩下疯狂和强烈的恨意。


    “哭什么?”林子耀一挥手,车夫便将门重新合好,他上下打量着施玉儿的面庞,嘲道:“莫不是被我吓哭了?”


    “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你何必表现出如此,我心中到底还是在乎你的,”他在凳子上坐下,颇有些趣味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嘴中咂道:“我从前给过你机会,只是你不要,如今我也不再惯着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抛下这个瞎子,给我做外室,我保你衣食无忧,二……”


    他的眸里涌现出一丝狠辣,“二便是,我杀了这个瞎子,再将你卖到妓院,千人骑万人睡,你选一个。”


    施玉儿听得心头一颤,沈临川拥着她的臂也收紧了一些,给她支撑。


    “按我朝律法,无故伤人者判处五年牢狱,”他淡淡启唇,说道:“拐卖他人者十年,无故杀人者,偿命。”


    “不知林公子竟然如此本领通天,就连我朝律法都不放在眼里。”


    “律法?”林子耀哈哈大笑,狂傲不已,“在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就算我杀了你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就算是知府也管不了我!我是举人,入庭可不跪,就算是知府,得罪了我都要仔细想一想后果!”


    他到底还是太狂了一些,以为空有一个举人名号便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却殊不知什么叫青天高,黄地厚。


    林子耀前几次被沈临川打怕了,故而今日特地带了一个人过来,此人方从牢里出来没多久,手底下做过的脏事不少,就算是杀个人,怕也是绰绰有余。


    “去!”林子耀大喝一声,“给我把这个瞎子杀了!”


    施玉儿被沈临川护在了身后,她看见沈临川摸到自己平时用来铲雪的雪锹,侧着耳朵仔细听着来人的脚步声,可是此时是在白天,院子的门外不知何时又聚起了一大群人,皆是这个巷子里的住户,他们在外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什么,没有一个人人愿意来帮一帮院子里的弱女子和一个瞎子。


    施玉儿不能拖累沈临川,她见到那车夫从胸口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顿时便有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见那匕首往沈临川的身上刺去,她不禁大喊道:“小心左边!”


    沈临川的反应很迅速,几乎在话落的那一瞬,他便挥着铁锹往左边扫去,他的动作实在是犀利,那车夫后退了两步,目光又盯上施玉儿,两眼露凶光。


    院外的王嫂子脱身不得,她焦急的不得了,只能让素环偷偷溜出去找知府报官,小孩儿脚程快,她不放心,给了素环一串铜板,让她租车去,快去快回,越快越好。


    就像是在看戏一般,院外人发出的声音严重影响了沈临川的判断,他好几次都险些被车夫的匕首划伤,偏生此时那林子耀还捡起一旁的木棍,想要偷袭。


    施玉儿抱起旁边的一个小凳子,心下一急,便往林子耀砸去,喊道:“杀人了!没天理了!”


    兴许是被她的声音吓到,院外人左右张望了一眼,有些胆小的怕惹事,便先散去,有几个青壮年想要进来帮忙,却被自家媳妇老娘一把拉住,嘴努了努门口的马车,示意他们别瞎管闲事,方才那吴婶子的腿都被压断了。


    林子耀气急败坏,一把扯住施玉儿的肩便将她往地上按去,他掐着施玉儿的颈骂道:“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沈临川听见声音,顾不得车夫,忙往施玉儿这边赶来,情急之中,他的手臂被划伤,霎时间便有血涌了出来。


    就在施玉儿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林子耀后脑中了一铁锹,被打晕了过去,后脑鲜血直流。


    施玉儿刚支起身子,便见到车夫的刀又刺来,沈临川迅速转身,将车夫的刀拍在了地面。


    见到林子耀不省人事,脑后的血流了一地,那车夫也慌了似的,他不想和林子耀的死扯上什么关系,于是也不管他,从院门处冲了出去。


    出去时还割断了马的绳子,将马牵走了。


    现在的确是杀了人,只是杀人的人却变成了沈临川与施玉儿。


    院外人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只有少数几人脸上浮现出担忧。


    施玉儿看着林子耀此番模样,也是怕的不行,但是心中更多的是庆幸,此时倒在地上的人不是沈临川或者她。


    就在院内刚安定下来,便有一大群兵官将院子围了起来,门外的人也一个都逃不了,只能守在那儿,他们见到知府老爷像是自家失了火一般跑来,就连帽子都跑掉了,一步也不歇,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沈相、沈夫子,您可还好?”


    王碾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天晓得当他听见沈相家院子里出了这么一遭事儿的时候心里多慌张,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敢杀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沈相他治理不严么?


    而院外的众人看见知府大人竟然对这个新搬来的瞎子如此客气之时一个个眼睛都快掉到了地上,只有王嫂子松了一口气,眼见兵官开始赶人,便带着自家闺女儿回去了。


    沈临川的手臂上还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他寒声说道:“方才还有一帮凶逃出,你速速遣人去追,至于此人无故伤人还欲取人性命,知府大人觉得该如何罚他?”


    王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顿时便‘咦’道:“这、这不是施吏目的侄子林举人么?”


    施玉儿听他如此说,以为他要护着林子耀,忙说道:“知府大人,此人虽有个举人名号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他简直是丧尽天良,若不是我夫君身手矫健,只怕此时早就命丧刀下,还请知府大人为我们夫妇做主!”


    话落,她便要跪,王碾忙将她扶住,颤声说道:“跪不得跪不得,你们是受害人,本官自然会替你们伸冤,你若是跪了,倒是叫我汗颜!”


    他可不敢受施玉儿的跪,若是今日受了,那他在沈相面前跪十次都不够还的。


    “依照我朝律法,”王碾咽了咽唾沫,瞅了一眼沈临川的神色,继续说道:“林子耀既然如此品行不端,本官自会上奏皇上,废了他的名号,施吏目教诲不周,也应当罚一年的俸禄,林子耀还要另处十五年的牢狱之灾。”


    施玉儿怔了一怔,想不到他会如此判决,顿时心中感激不已,觉得王知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话落,方才逃跑的那人也被捉了回来,他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指着昏迷不醒的林子耀说道:“大人、大人都是他!他指使草民来此,不然、不然就算给草民一百个胆子草民也不敢再犯事啊!”


    王碾朝着身旁人使了一个眼色,随行的人便将一桶凉水泼在了林子耀身上,将他霎时惊醒。


    脑上的刺痛让他的身子如虾一般的蜷缩,他躺在地上痛苦地□□着,待看清院中的人时,他忙道:“知府大人,您快替我主持公道,他们想杀了我!”


    好一个颠倒黑白,林子耀捂着脑袋坐起身来,他显然还未弄清此时的状况,直到那车夫跪在地上求饶,将他的罪名给举了出来,他才后知后觉般脸色一白。


    “林子耀,你可认罪?”王碾睨了他一眼,丝毫不理会他的套近乎,而是寒声说道:“枉费你的举人功名,既然你如此恶毒,本官便再赐你五十大板,再关入牢中,二十五年!”


    林子耀本不应该受如此重的罚,可是为了沈临川的心情着想,王碾硬生生给他加了十年的牢狱之灾,原本的三十大板也加到了五十,势必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林子耀意气风发的来,此时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便被捂着嘴拖了出去,十分狼狈。


    王碾本想对沈临川拱手,可想起来目前的情景,于是说道:“本官定会将此事办理妥当,还请放心。”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施玉儿却还恍如在梦中,她实在是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会是如此一位好官,林子耀就这么被送入了牢中。


    待到反应过来,她连忙去看沈临川手臂上的伤,将他往屋子里拉,“快来,我看看你的伤。”


    那伤口划得应当有些深,血迹染红了半只手臂。


    沈临川将外衣褪去,只剩下里衣时,他的动作顿了顿,开口道:“伤口疼,你帮我脱。”


    施玉儿此时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毕竟这伤是为了救她才留下的,她的心里自然是感激,沈临川没有将她一人抛在此处,而是选择留下来陪她。


    伤口的确是深,但是幸好屋中有金创药,施玉儿抱着他的臂,将他的臂搁在自己的腿上,小心地替他上着药,一抬头,却见他的眸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当时手中一颤,支吾着问道:“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临川轻笑了一下,左手微动,“想看你,但是看不见。”


    这话有些心酸,施玉儿皱了皱鼻,心中忽然有些难过,低声道:“若是你看得见了,只怕不会要我,我可丑了,外边俊俏的小娘子那么多,你只怕要被迷了眼。”


    “就算你丑,我也要你,”沈临川右手微微伸出,似乎是想摸她的脸颊,却被避开,只能低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模样,和我想的像不像?”


    “不像!”施玉儿将纱布缠上他的手臂,恶狠狠地说道:“哪有人凭空想象人的容貌,你自幼生下来便看不见,指不定连鼻子眼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不,”沈临川的语气忽然之间有些认真,“我从前能看见。”


    施玉儿眸光一颤,忽然之间反应过来,自己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来自旁人的口中。


    她沉默着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将他的衣裳拿出去浆洗缝补,与那日沈临川替她受罚之后的情景很像,只是此时的施玉儿,心中的想法又发生了许多变化。


    入夜。


    施玉儿洗漱完后便钻进了被窝,开始纳鞋底,她给沈临川做了两双,自己也做了两双。


    沈临川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软枕垫在她的背后。


    沈临川忽然之间侧过身,柔声开口道:“这么晚了还在绣帕子么?”


    “没,”施玉儿将鞋底举高了一些,免得针戳到他,答道:“在给你纳鞋底。”


    “我不要鞋底,”沈临川的掌抚上她的腿,然后贴近了一些,头靠在她的腰际,好似撒娇般轻声说道:“你陪我说会儿话,我胳膊疼。”


    施玉儿的确是拿他没办法,她将针扎到鞋底上,然后远远一抛,恰好抛到小几之上,“说吧。”


    她的身子有些僵硬,感觉到沈临川的呼吸洒在她的腰间,带着炙热的滚烫。


    “你躺下来。”他开始得寸进尺,知晓自己大抵不会拒绝,于是说道:“你躺在我的身边,我说给你听。”


    施玉儿的心忽然之间就猛地跳了起来,她躺在沈临川的肩侧,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忽然间,一双大掌揽上她的腰肢,沈临川略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记不记得你说答应我任何要求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瞧我这个记性差点就忘定时了


    又是新的一个月啦,还是努力码字,努力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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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章


    要求……


    沈临川轻碰她的眼睫, 指尖摩挲着她的下颚,动作时重时轻,好似询问, 热热的呼吸洒下,愈发滚烫。


    施玉儿的鼻尖发出轻哼声, 不敢直视他, 只能将他的手按住,面色通红, 声音如猫儿般细细软软,颤声说道:“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二人鼻尖相抵, 沈临川将被拉起盖住二人的头, 然后不由分说般唇含住她的唇瓣,将她剩下的话堵在嗓间, 二人呼吸交缠, 施玉儿的嘤咛被尽数吞没。


    她睁着眼, 眸中尽是水色,恍惚间看见沈临川的眸子阖着,长睫细颤,眉间露出的神色似乎是预谋已久后终于得手的舒展。


    被子里只有独属于二人身上的味道,偶尔呼吸颤动间煤油灯的亮倏尔明亮。


    那只大掌一直紧捏着她的胳膊, 力气不算重, 却让人无法挣脱,反而好像多了两分心甘情愿的意思在里面般。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施玉儿双手攀着他的肩, 面色坨红, 缓缓便失了力气, 只能任由他亲着, 鼻尖发出轻轻的哼声。


    半响过后,二人分开。她羞的几乎要将自己的唇咬破,半边香肩还露在被外,肚兜挂在脖上,那湿润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


    眸是红的润的,仿佛被雨打过的娇花般,缩在被里,细细的喘息着,不能回神。


    沈临川又凑近她,小心翼翼从后面环住她,隔衣亲吻她,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却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就亲亲你……”


    施玉儿才不信他的鬼话,她的腰后发疼,忙道:“别亲了、不能亲了……”


    乌云又散,露出藏在后边明亮的月来,清晖洒下,被风软软托起,团成星子,拈起放到美人的心湖。


    沈临川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正过来压在身下,闻言轻啄她的唇瓣,可怜兮兮说道:“你答应过我的,任何一个要求都行,我只是想亲亲你,真的不行么?”


    他的墨发洒在肩上,眼尾微微发红,额间仿佛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此时看起来野性又透出许多可怜意思。


    “你先把手拿下去,”施玉儿咬着唇不让自己哼出声来,“别、别这样,我求你了……”


    她几乎要哭出来,眼尾颤着泪光,听出她的哭腔,沈临川念念不舍将手拿出,转而摩挲她的唇瓣。


    他念了许久,在这些夜里每时每刻都念着能与她更亲近一些,好不容易得到机会,他自然是如同开荤的恶犬一般,想将她的软嫩唇都亲破。


    施玉儿仰头承受着,她记得自己的许诺,既然她答应了,便要顺着他的意。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都有鸡鸣声响起,沈临川才终于将她松开些,头埋在她的颈间喘着粗气,一双手掐在她的腰间,双眸紧闭,唇下意识的贴在她颈间的软肉之上。


    施玉儿抱着他的头,指尖穿梭在他的黑发之间,,眸中溢满水光。


    “明日……”沈临川的鼻尖深嗅着她的馨香,好似乞求般说道:“明日我可以再亲你吗?”


    他一靠近,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强烈的清晰的汇集,施玉儿的腰微微弓起,有些难受。


    “不行,”施玉儿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之间定然会发生些什么,但她却还未做好与沈临川行房的准备,上次留下的印象很深,她还是心中胆怯,“今日一次就够了,不能再有下次。”


    听见她娇软的声音,沈临川下意识的喉结滚动,又强势着再度贴近,似乎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委屈般问道:“为何?”


    他的长睫扫在施玉儿的脸颊之上,有些痒,施玉儿望着他清俊的眉眼,一时间哑了声,愣愣地看着他的眸里又映出自己,与方才的急切不同,他此次极其小心,温柔地舔舐着。


    “你在害怕么?”


    沈临川的指尖触摸她的脸颊,将她紧紧地拥着,几乎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时时刻刻都能与她相融。


    “怕什么?”


    施玉儿微微偏过头,沈临川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脸颊唇畔,她细颤着声音说道:“我只答应你这次,没说过还有明日,你不要得寸进尺。”


    就算是眼盲,沈临川也能猜到,她此时大抵是羞到面颊粉红,或许她的唇上也是红的。


    他有些不适地抵着她的腰间,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个小孩儿般乖乖趴在她的身上,“你抱着我。”


    施玉儿伸出双臂将他拥住,任由他轻蹭着自己的颈间,决心纵容他这一次,尽管这种感觉好奇怪,但是好暖,有些安心与满足在其中。


    沈临川爱极了她,只恨不能再进一步,但是此时这般他也比较满意,他已经亲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甚至还更近了一步,也算是还算圆满,至于其它的,来日方长。


    他抱着施玉儿的腰身,试探性地问道:“你很喜欢玉麟。”


    “小孩子多可爱,我自然是喜欢的,”施玉儿抚着他的发,有些好奇般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沈临川在她的颈间轻咬了咬,讨好般说道:“若是我们生一个……”


    “别想,”施玉儿扯了一下他的发,有些好笑般说道:“想都别想。”


    “睡吧……”


    沈临川并不再提,而是心满意足的拥着她睡下,心底想的却是总有那么一日,不会更远。


    施家。


    在知府府上的官差前来时,施府正乱成一团,柳氏带着一群人正在寻着林子耀的下落,施珉满面焦急,解释道:“我只不过去外边更衣,怎么林表哥就跑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们要去哪儿寻?”


    “不管去哪儿都得将他寻到!”柳氏的脑中一抽一抽的犯疼,忍不住训斥他道:“你又不是不知晓你表兄自从上次之后便受不得什么刺激,林家再过不了两日便要来接他了,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人就不见了?”


    施珉闻言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暗叹终于要走了,林表哥对他从来不顾及一丝兄弟情,上次便打了他,尽管他的心中对林表哥亦是有着许多的愧疚,若不是他,林表兄也不至于不能人道,可他已经守了这么久了,日日陪着,半步都不能离,他也着实觉得难受。


    只要林家早些来人,他便可以轻松许多。


    一行人正入府,便见施二叔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前,见柳氏来,便跨着步子往前冲来。


    柳氏原以为他是寻到了林子耀的下落故而才如此,只是她还来不及欣喜,便被一巴掌掀倒在地,施二叔不解气般在她孱弱的身子上又踢了一脚,骂道:“你这个贱人,我让你早些将那个疯子送回去你偏不送,这下好了,整个府上都被他连累!”


    施珉见状忙护在柳氏的身前,不解地问道:“父亲,母亲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打她?”


    “我无故打她?”施二叔吼道:“林子耀那个孽障却找施玉儿的麻烦,那个姓沈的夫子是知府从前的门客,他那个蠢货想杀人家,被知府打了五十大板丢牢里了,要受牢狱之灾十五年!我也被罚了一整年的俸禄,日后官途再无希望!”


    施珉一时间唛濡难言,他的确是不能再怪父亲,林表兄害了他们全家,这个疯子……


    柳氏伏倒在地,并不反驳,她紧咬着牙,眼眶通红,摇摇晃晃将自己枯枝一般的身子支起,从嗓间卡出一句嘶鸣来,“子耀不是疯子!他总会好的!”


    “好?”施二叔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嘲道:“你还以为他是个什么能耐的东西,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举人老爷了!”


    “知府已经将他做的事上报京城,吏部会革了他的举人名号,他以后就是庶人,且要受十五年牢狱之灾,”他早就对这个疯子忍无可忍,此时对柳氏也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该醒醒了,若你再如这般维护他,我便休了你!”


    “休了我……”柳氏轻声一笑,险些又跌倒在地,施珉迅速将她扶稳,她恨声道:“我为你生了两个儿子,操持家业近二十年,你便是这样对我,施浒你还有没有良心!”


    “休了我你要扶正谁?赵姨娘?白姨娘?还是你养在府外的外室,”柳氏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疯了般要往他的身上刺去,“你若是休了我,我便和你一起死!”


    “疯子!”


    施二叔将她一把推开,对着府里的下人指挥道:“快将这个疯子关到屋里去,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言罢,他也不看施珉,挥袖而去了白姨娘院子里。


    施珉怔怔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发生,身子一晃,险些也晕了过去,这是怎么了,府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次日天晴,只北风呼啸,未落雪,雨落成冰。


    施玉儿醒时沈临川正埋在她的肩窝睡得正香,她稍理了理有些钝的脑子,想起来昨日与这人做的荒唐事,顿时便觉得有些羞。


    身前人的呼吸热热的洒在她的心口上,她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发,眸里化出许多柔软来。


    她稍稍往后了一些,可沈临川的手紧箍着她的腰,她退无可退,只能稍稍后仰一些,能看清他的面容。


    施玉儿伸手将肚兜的系带系好,沈临川的呼吸就算是隔着一层布也滚烫的让她发颤,他的脸颊上有些红,不似从前般的冷白。


    她轻触了触他的脸颊,指尖又落到他的鼻梁之上,心中感叹他的确是生了一副好容貌。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抚摸般,沈临川的睫颤了颤,稍睁开一些,然后又将手中的力收紧,又埋进她的颈间,呼吸平缓,只声音有些闷的传来,“还睡么?”


    他的唇一张一合,施玉儿有些难堪地抵着他的额,还是不能接受这般亲昵,声音细弱蚊蝇般说道:“不睡了。”


    沈临川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往上一些,将她拥到自己的怀中,唇落在她的脸颊之上,柔声道:“外面冷,再睡会儿吧。”


    他似乎很喜欢这般亲近,施玉儿被他亲的头晕眼花,见他要往唇上寻来,忙一缩,拱在他的胸前,颤声道:“不行……”


    昨日说过了,只那一次就行,不能再有下次,否则若是每日都这样,那岂不是叫此人得逞。


    沈临川也不强迫她,闻言又亲了亲她的发顶,然后低声道:“好。”


    他的嗓间还有清晨初醒时的沙哑,往施玉儿的耳间钻去,痒痒的,就好似有一根羽毛在挠一般,一直一直挠到她的心中去,想起昨日的缠绵来,身子一阵一阵儿的发热。


    她悄悄抬眼,恰好捕捉到沈临川面上的那一丝惬意与慵懒,于是红着脸将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一拍,详作怒道:“将手拿出去。”


    沈临川的掌在她的腰窝一滑,才乖巧答道:“好。”


    他总是做出这般无害的模样来,施玉儿这段时日才知道,原来这人骨子里是坏透了,装出这副模样来把人吃的渣子都要不剩下才好。


    她想起身,方坐起来,沈临川的臂便又环上她的腰间,好似一小儿般将头搁在她的腿上,缠着她不要走,施玉儿无奈,只能碰了碰他的脸颊,说道:“要去做饭了。”


    沈临川很爱抱着她或缠着她,总之只要能触到她软绵的身子,他便像是失了魂一般,只想与她厮磨在一处,此时闻言,他摇了摇头,在她的大腿上亲了亲,哑声道:“太冷了,我想抱着你。”


    他的身上分明烫的和火炉似的,这个借口施玉儿才不信,也不想惯着他,于是将他推了推,结果方伸手便又被一拥入怀,她的心中满是无奈,不知这人怎么这么黏人。


    沈临川赖在她的肩窝,什么话也不说,径直往她的唇上寻来。


    施玉儿是真的后悔昨日答应他了,她忙将头一扭,却被捏住下颚,被迫与他双唇相贴,她的眸子微眨,双手抵着他的胸前,眸里溢满无奈,只能在他的唇上一咬,见他吃痛还不离开,只觉得自己咬的太轻了一些。


    沈临川就仿佛是食髓知味了一般,一靠近她便觉得不由自主,他知晓如此不妥,白日宣淫不合礼制,但他只是亲亲罢了,应当无事。


    再说,夫妻之间,如此岂不是常事?


    忽然,院门口处响起惊慌的敲门声,屋内缠绵的二人才堪堪分开,施玉儿将唇上一擦,见他唇上晶莹,羞的只想将他赶出去才好。


    她将衣裳一裹,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溜出去,便忙去开门了。


    来人似乎很急,她去开门,只见到施恪在门口冻的瑟瑟发抖,小脸青紫。


    “恪儿?”施玉儿忙将他拉进院子,见他就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忙问道:“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如此……”


    “玉儿姐姐!”施恪打断她的话,将泪一擦,问道:“林表哥入狱了,父亲说要休了母亲,会不会也不要我与长兄了?”


    施玉儿一时间无言,只能将他带到厨房,生火烧水给他暖暖身子,锅里的水是昨日里烧水还剩下的,她搓了搓手,望了一人呆坐的施恪,默默洗漱。


    施率的心里似乎藏了很多心事,他望着灶里的火苗,搓了搓手,说道:“父亲说林表兄疯了,他是真的疯了么?”


    “大抵是吧,”施玉儿将沈临川洗漱的水打出来,便开始准备做饭,她将发挽起,不大想听见‘林子耀’这三个字,但还是答道:“他有些失心疯,或许以后都好不了了,十五年的大牢一蹲,他那样的人,受不了的。”


    “那我母亲呢?”施恪的眸中满是恨意与难过,他的眼眶通红,不知晓是自己偷偷哭过多少次,“父亲要休了母亲,但母亲从未做错过什么,父亲每日在外应酬,府里上下都是母亲一人操劳,难道仅仅因为林表哥犯了错,便要罚母亲么?”


    “恪儿,”施玉儿将米下锅,一边切菜,一边回答道:“你莫要瞎想,你父亲定然不会如此。”


    她的回答都只是敷衍一下罢了,她不想让施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多么难堪之人。


    “母亲说,父亲厌她年老色衰,故而才会常年居于几位姨娘院里,”施恪抬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问道:“玉儿姐姐,当真如此么?”


    施玉儿意外柳氏会和他说这些,此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答道:“或许吧,世间男子多薄情,且女子容颜易老,不如从前般珠玉颜色时,男子便觉得厌恶了,只想换张新鲜的皮囊,再说了,男子三妻四妾多为常事,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那你呢?”施恪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一般,继续追问道:“那你和沈夫子也这般么?”


    “我和他?”施玉儿想了想沈临川这几日的反常,轻笑了声,答道:“你的沈夫子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对他并不了解,但是我觉得他或许要好一些,好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若是他能看见,等再过几年,等我老了,他也会想换一个枕边人。”


    “我不可能永远如现在般年轻貌美,不是么?”


    话落,她的身后传来拐杖轻敲在地面的声音,沈临川出现在二人的身后,他的脸色铁青,默默坐在一旁不语。


    施恪也垂下头,似乎在思考着这一番话。


    施玉儿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她从来没将自己想的太重要过,尽管沈临川护着她,会亲她,关心她,但是她并不觉得沈临川就是爱她。


    她知晓自己貌美,也知晓沈临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一时的悸动还是如何,她也分不清楚。


    二人之间的开始本来就是偶然,之后会如何,都是未知数,什么爱什么喜欢,什么想长长久久在一起,她没听见过,或许就算是听见了也不信。


    施恪在这儿用过午饭后便回了,施玉儿擦着厨房的灶台,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下又一下擦着已经没有一丝油渍的台面,心中有些乱,直到一双臂忽然之间箍住她的腰,将她完全拥入怀里,她才停下动作。


    “我在你的心中,原来就是这种人么?”


    沈临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施玉儿的心中忽然之间有些酸,她将抹布往旁边一甩,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却不得其法,只能淡声说道:“我从未见过哪个男子甘愿只在一人身上耗费一生,我自然也是不信你的。”


    纵使是她的父亲,家中亦有妻妾,只后来都散了罢,但这也不是从一而终不是么。


    “你信我,”沈临川的声音很是坚决,他抱住施玉儿的肩,好似在承诺一般,“我发誓,我会娶你。”


    他们沈家,从未有过纳妾之人。


    “够了,”施玉儿将他的手打开,不想听他说这些话,又转而到了碗柜边,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些烦躁,“我知道你会娶我,你除了娶我还能娶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不要再说。”


    她好似不安,沈临川抿了抿唇,往声音的来源处寻去,不由分说将她抵在桌上,夹着一丝怒火般轻咬她的唇,无论她的指尖如何挠,也不将她松开。


    “沈临川,你这个混蛋!”施玉儿的力气小,被箍着无法动弹,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面颊粉红。


    “我就是混蛋,”沈临川捏住她的下颚,眉间紧蹙,寒声道:“等你老了,我不仅会嫌弃你,我还要去花柳巷寻欢作乐,将你一人抛在院里,看见你人老珠黄的模样便觉得恶心。”


    “你、你……”忽然间听见这番话,施玉儿眼眶一酸,往他的肩上狠狠一咬,哭道:“你这个混蛋!你离我远一点,你不要碰我!”


    她伏在沈临川的肩上哭的抽抽噎噎,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如何,身子开始细颤起来,好不可怜。


    沈临川闭了闭眸,将她的手捉住,恨声问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不信,为何偏生这一句你就信了,难道我便真的如此不值得信任么?”


    施玉儿眼眶通红,她将泪一抹,并不答话。


    “你也怕对么,”沈临川摸索着将她脸颊上的泪拭去,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眉间轻蹙,“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信我,你且信我一次,我定然不会骗你。”


    他的神色认真,那双没有一丝生机的眸子也仿佛渗出琥珀色的动人的光芒来,施玉儿微微垂下眸,细白的手指不自觉蜷缩,偏过头不去看他,心中乱的要命。


    沈临川触着自己掌下的细嫩肌肤,修长的指插进她的发中,柔声道:“我知晓你在如此情况下便跟了我,心中定然不好受,也不知该如何才能信任我,我怜惜你年幼,故而从不勉强你,处处为你思虑,或许有些地方我做的不好,但我却是已经尽力。”


    “乖玉儿,你就信我一次,我是你的夫君,我真心护你,定然不会诓骗你。”


    他的声音柔到好像是淬了糖一般,比糖葫芦还要腻人,施玉儿长睫一颤,轻咬下唇,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眼又迅速收回,闷声道:“我信你了,你不要说了。”


    “为何不说?”沈临川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她小巧的下颚,将想说的话完完整整说出来,“我总担忧你会乱想,不能明白我在遇见你时有多欢喜。”


    作者有话说:


    说个心里话,我好想我的收藏能蹭蹭蹭往上涨(点烟)


    沈临川你是不是快要得逞了,要好好对老婆啊知不知道!


    明天早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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