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鬓发微湿,身上衣物也穿得简单,传话的太监刚说完,她立即跨过宫门,快步走进。
直到快走进正殿,她才深呼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因为焦急而加促的呼吸。
萤飞跑回玉棠宫喊她的时候,她去了净室梳洗,亭芳和江嬷嬷都不知韩微在她心中的地位,竟也没即使通报。
等她出来了才告知她萤飞在外求见,算算时间,韩微都已在熙雅宫待了好久!
她也顾不得梳妆,匆忙便跑了出来。
见韩微完好无损地立在一旁,她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下来。
德妃款款向楼傆行了礼,屈膝时不小心瞥见王贵妃狰狞的面孔,瞪着她的眼里满是怒火。
德妃低着头,收回视线后轻挑了下眉梢。
起身后,她没看韩微,反倒是朝楼傆那边走近了几步:“没想到圣上在贵妃姐姐这儿,臣妾赶巧了。”
她偏头看了眼桌上的没怎么动的膳食,笑着说:“正巧臣妾也有些饿了,不知贵妃姐姐允不允妹妹一同用膳?”
王贵妃几欲作呕,她竟没想到这才几天没见,德妃竟也学会说这些恶心人的话了。
偏偏在圣上面前,她又不好发怒,只得装出副宽容大量的样子:“自然是允的。”
她顿了顿,咬着牙一字一句补道:“只是夜晚胃肠虚弱,妹妹可别吃撑了。”
德妃嘴角勾笑:“谢姐姐关心,不吃胖就行。”
王贵妃:“你!”
韩微站在一旁,瞧见王贵妃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忍的样子,忍不住低头抿唇,压住自己想上扬的嘴角。
今夜德妃娘娘还说自己在后宫里学了不少,果然所言非虚。
韩微心稳下来,准备等下好好配合德妃娘娘。
楼傆淡淡地扫了眼韩微,目光掠过德妃被纱布包扎起来的手,隐约间还能看到纱布上渗着血:“过来什么事?”
德妃这才仿佛刚想起来一般,装作左右顾了几眼,指着韩微道:“臣妾想带韩美人走。”
韩微抬头,有些惊讶。德妃娘娘直接说,难道不怕圣上不允吗?
果然,楼傆没说话,反倒是慢条斯理地拿过茶盏饮了一口。
德妃悄悄给韩微一个安心的眼神,接着说道:“韩美人说好服侍臣妾,要亲手为臣妾更换伤药,哪知话刚说完,取个药的功夫,人竟来了这儿。”
她气呼呼地说:“臣妾得抓她回去!”
言辞愤怒,符合她一贯嚣张跋扈的样子。
二十几年养成的性子,说改也难,德妃只需将脑海中的韩微换成俞贵人的样子,便说得异常顺畅,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自己要抓韩微回去折辱。
韩微默默在心里叫好,面上配合着做出一副“我错了,求娘娘大发慈悲”的惶恐模样。
贵妃巴不得德妃赶紧把人带走,待德妃话音落下,她立马跟着说道:“圣上,天色已晚,不如让韩美人与德妃妹妹早些回去。”
她脸上满是忧心:“德妃妹妹手上有伤,怕不是耽误不得。”
楼傆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众人,只觉得每个人脸上都带了面具,话语间你来我往的机锋令他烦躁异常。
他压下暴虐的情绪,冷淡道:“带着人滚。”
德妃立即接下:“臣妾告退。”
韩微也跟着告退,赶紧快步跟在德妃后面,埋头出了主殿,这才抬头。
一抬头便发现德妃也在看她。
俩人互看了一眼,掩唇齐齐笑了起来。
楼傆耳力好,德妃与韩微虽已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但他却听到俩人如释重负的笑声。
楼傆心中不解,德妃这样的人竟能与韩微互相说笑?
今日这出戏贵妃没看明白,他却看得了然。
韩微与德妃之间的眼神交流都没瞒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德妃首次踏入熙雅宫,竟真的是为了韩微。
韩微是对德妃施了什么法子?
把这令人厌烦的两人赶走,贵妃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却感觉到圣上身上威压愈甚,眉头紧促,似是不悦到了极点。
她心中一凛,忖度一番,也不敢再提用膳、就寝这些事,只小心翼翼道:“圣上,臣妾为您弹几曲可好?”
楼傆背往后靠,闭上眼睛,只眉间的沟壑依旧:“嗯。”
*
“把这支步摇插|上。”俞贵人坐在镜前,指了桌面上的一支翡翠蓝蝶珍珠步摇。
她细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伤口被厚厚的脂粉覆盖,只能看见脸上微微突起,但总算是比在请安时遮掩得好。
她穿着一身轻薄淡粉的衣裙,舞动转身时裙摆扬起,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
听着隔壁依稀传来的琵琶声,俞贵人面目含羞地往主殿走去。
刚走到殿门口,便见绿曼捂着脸嘤嘤哭着跑出来。
俞贵人没注意,冷不丁地差点撞上。
绿曼被泪水湿花了眼,迷蒙中看到精心装扮过的俞贵人,心中冷笑,大声请安道:“奴婢给俞贵人请安。”
俞贵人还未来得及叫起,就听到王贵妃在里头冷声骂道:“躲外面有何企图?!滚进来!”
见这架势,圣上已经离开,她根本来不及见圣上一面。
俞贵人心中暗道不好,却也不得不往里走去。
王贵妃手搭在扶手上,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正给她悉心按揉,琵琶被她随便丢弃在榻上。
“跪下!”王贵妃见俞贵人穿成这副样子,被韩微和德妃差点截胡的愤怒猛然间涌上心头,伸手抓了个茶盏便朝人掷去。“穿得如此花枝招展,是想来本宫这儿抢皇上?!”
俞贵人躲闪不及,额角被砸出血来,血顺着皮肤往下流,精心梳理的发髻也乱了,被湿润粘腻的血液粘住:“贵妃娘娘息怒,嫔妾以为韩微那贱人在这儿,便想着过来……”
“本宫做事,你个卑贱的过来做什么?”王贵妃见俞贵人那副狼狈模样,这才觉得心中的气缓了不少。
俞贵人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娘娘只让韩微抄经,这惩罚是否小了些?”
王贵妃一听,怒骂道:“你现在是在质疑本宫?!”
俞贵人连忙道:“嫔妾不敢。”她心中送了口气,总算是转移了王贵妃的注意。
“过几日,你帮本宫做件事。”王贵妃眼神愤恨,咬牙切齿道,“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韩微那狐狸精!”
俞贵人回到偏殿时,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倒在床上便不想再动。
血渍凝在脸上,难受又屈辱。
“奴才给俞贵人请安,”一个小太监开门进来,跪在地上,小声说,“小主,济广伯府韩雅,中秋后成婚。”
俞贵人恢复精神,起身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纸条,细细看了。
聘礼满长街?
她将纸团撕得粉碎,转而写了另一张纸条,对小太监道:“交给大夫人。”
她倒要看看韩雅有没有这个命去享受这门亲事!
济广伯府想攀上永安侯,痴心妄想!
她要让韩微一点母族依靠也无!
*
自从皇后娘娘免了请安,韩微便日日做了糕点,带去玉棠宫,又差萤飞往张淑仪那儿送了一份过去。
德妃又担心韩微在韶枫殿那地儿施展不开,让她到玉棠宫的小厨房来做,自己也跟着学学。
韩微教得细心,却没想德妃是真正不擅长做吃食这事儿。
韩微教了她两次,惊心动魄了两次,到了第三次便是说什么也不让德妃再进小厨房了。
韩微看了几遍德妃的字迹,谨慎之下又练了几遍,这才下笔开始抄写佛经。
白日在玉棠宫帮着德妃抄写,夜晚回到韶峰殿,她比对着贵妃差人送来的字迹,半减半变地仿着字迹。
经纸故意废了好些张,写出来的字也仿若颇耗功夫。
乍一看样子差不多,若拿来贵妃笔墨仔细对比,肯定能看出差距来。
萤飞取了灯油添上,见韩微写得辛苦,愤愤道:“小主真不应该给贵妃娘娘抄!这夜夜写的,多伤眼睛呀!”
韩微笑笑:“不碍事。”
依着皇后娘娘的话,这抄写佛经是太后多年规定。既能要求每位妃嫔亲手抄写,太后再怎么样也会翻阅几份。
而高位妃嫔恰恰是最易被翻阅的。
多年看下来,太后对贵妃的字样即便不是十分熟悉,也应当是了解大概。
贵妃将这份佛经交上去,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朝雨在一旁磨墨,见时辰已晚,便劝道:“小主,早些歇息吧。”
写完最后一个字,韩微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字要写得像又要写得假,这可比单纯地仿字累多了。
萤飞赶紧上前,为韩微揉着手腕,笑道:“奴婢伺候小主歇息。”
韩微笑着打趣了她几句,往房内走去,见朝雨没跟上来,她又停下脚步,转身道:“朝雨,你去休息吧。”
这几日抄写佛经,皆是朝雨替她整理摆齐,也辛苦了。
朝雨手上整理的动作一顿,只不过光线昏暗,韩微根本看不清,只听窸窸窣窣的纸张叠合声中传来朝雨沉稳的话:“谢小主,奴婢理了这些便去。”
韩微没放在心上,回房歇息去了。
秋夜微风轻拂,凉风习习,乾和宫内殿却摆满了冰盆,楼傆仅穿着单衣坐在御案前批改奏折,胸膛宽阔精壮,隐隐能从起伏的布料中看出肌肉的形状。
李禄身上穿着翻出来的冬季太监服,走上前为楼傆续了杯酒。
酒是置于冰上的,他拿着酒壶都觉得冻手,圣上却能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
李禄刚站定,就发现殿内多了个黑衣侍卫。
即便是见着多次,他依旧次次都会被龙隐卫的神出鬼没吓到。
李禄拍了拍心口,识相地关门出去。
黑衣侍卫跪在阶下,双手呈上:“请圣上过目!”
楼傆抬头看了一眼,龙隐卫手上放着的是纸面微黄的银雪藏经纸,纸张写满了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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