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喜
那晚临睡前, 宋海东才从外面回来,宋禧在房间里听到向棠在跟他哭诉。
说宋禧骂她, 骂她不要脸, 骂她勾引宋海东,还骂她间接害死了她妈……
宋海东心疼,又是好一顿温言软语, 他们可能不知道一楼的房间不太隔音, 也可能知道但是也并不在乎她听不听得见。
后来向棠的哭诉止于宋海东答应她,会找机会跟宋禧好好谈一次。
他们离开之后, 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宋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过春节啊。
她想回家了。
第二天宋禧早早就出了门, 没碰到向棠也没见着宋海东。
到学校之后, 她先去了一趟班主任办公室, 再回教室时迟到了两分钟。
梁津轻今天难得准时到了校, 等她坐下, 他从课桌掏了一瓶牛奶出来, 偷偷从旁边递了过来。
宋禧冻僵的手乍一碰到温热的瓶身,冷不丁往回缩了下。
“早餐多的,奶奶让我给你带一瓶。”
宋禧早上急着出门, 还没来得及吃早餐,“我吃过了,你喝吧。”
宋禧把牛奶往他那边一推, 继续拿书出来准备早读。
“我喝过了。”梁津轻坚持要给她, 宋禧不接他就一直举着瓶子。
宋禧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早读已经开始了, 老师也很快就会进教室, 她不想拉拉扯扯再平白让人误会。
“谢谢。”
宋禧接过来之后, 顺手就把牛奶放在了课桌一角。
梁家离学校不算近,就算有司机送开车也要一刻钟左右,再从校门到教室的距离,牛奶还能保持温热应该是他有特别保温过。
这个天气,玻璃瓶装的牛奶就这么搁在桌上,不出五分钟就会凉下来。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历史,在下课前罗淑荣贴出了一张表,是新的座位分布图。
她交代,趁着中午午休时间,大家把各自的座位都调整一下。
宋禧收拾桌子准备搬走的时候,那瓶从早上就在的牛奶仍然在课桌一角,纹丝未动。
梁津轻从早上开始脸色就很难看,陆其扬叫他去吃饭他也不动,就那么坐在座位上,胸口呼吸起伏的幅度有点大,似乎那里憋了很多的气。
“你还真要换位置啊?你要不想换我可以去帮你跟罗姐说。”
陆其扬十分不解,宋禧为什么要搬走。
在他看来,相处了这两个多月,他们仨别的不说,起码也算是和谐友爱、团结一心了吧。
而且,陆其扬看了眼梁津轻,他难得有一位同桌,还忙前忙后那么上心,结果她现在吃干抹净赚了钱拍拍屁股就走人。
这搁谁谁不生气?
“我视力最近降得厉害,还没来得及去配眼镜。”
宋禧搬好自己的东西,正准备要走的时候,梁津轻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桌角。
“牛奶你为什么不喝?”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现在的梁津轻,不知道怎么做时宋禧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像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能躲过一时是一时。
宋禧也明白,他其实从始至终都没做错过什么,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基于“报答”二字。
救他,喜欢他,都是她自己的事。
她怨谁也不该迁怒于他。
但她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难过,看到他还在不经意地对她好、他们家里人一如既往地念着她,她就会想:
自己凭什么呢?
方晋竹生前就总爱说:病要趁早治,没用的东西趁早扔。
这句话放在人身上也同样适用:
没结果的人,趁早忘记。
宋禧手上用了点力气,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梁津轻四根手指捏到指尖发白,但就是不肯松手。
梁津轻的手指其实并不受力,只要宋禧能狠下心,再多用三分力气,就可以轻而易举甩开他的手。
“我不喜欢喝牛奶。”
可之前在他家,他明明见她一口气能干完一整瓶牛奶。
这句话像个咒语,说完梁津轻就一寸一寸松开了自己的手。
对冲的力消失,宋禧明显感受到沉甸甸的桌子轻了很多,就像她悬浮在半空中的心,一时之间很难找到落点。
宋禧还没离开,梁津轻的新同桌已经收拾妥当等在了一旁。
“需要帮忙吗?”梁津轻的新同桌是个男生,叫张得天,他见宋禧迟迟未动,还以为她是因为搬不动桌子。
“谢谢,不用了。”
宋禧走的时候,余光瞥见梁津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宋禧的新同桌是他们班班长,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在此之前宋禧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成绩很好。
他也不像梁津轻那样偏科,全科成绩都很平均,所以他基本保持在全班前三的位置,年级前100名他也总是常驻。
“我叫江元,宋禧你好。”
江元起身要来接宋禧的桌子,宋禧一看他那比她还瘦的胳膊,实在是不忍心。
“没事不用,我自己来吧。”
宋禧发现,从她坐下江元时不时就望她一眼,等她转头过来,他又立马移开了视线。
搞得宋禧很是莫名。
下午自习课,宋禧做物理习题时碰到了不会的题,在挠了半天脑壳之后,她眼一偏,怎么忘了他了。
宋禧戳了戳江元,“江元,这道题可以帮我看看吗?”
大家都在低头做题,宋禧为了不打扰大家,声音压得很低,江元为了听清,朝她的方向侧了侧耳朵。
非常正常的一个举动,但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眼里,却是有种超越普通同学间的亲近。
“宋禧这丫头,什么时候跟班长这么要好了?”
陆其扬一直注意着宋禧,一看她跟江元的互动,就立马回头给梁津轻告起状来。
梁津轻眼睛凉得像是蓄了雪的冰坑,一不小心扎进去,能把人都冻成冰疙瘩。
他随意扫了一眼,又继续低头做题。
陆其扬看看他又看看那个跟新同桌打得火热的宋禧,故意道:“她换座位,不会就是为了班长吧?”
“他也没你帅啊,除了成绩好一点,也没你高,身体比你还差……”
梁津轻抿着嘴斜了他一眼,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很无聊?”
陆其扬的目的达到,哼着歌扭过头,撑着下巴继续帮他盯着宋禧。
江元讲题细致又耐心,是那种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喂到她嘴边的类型。
宋禧脑子很快就转了过来,一理解之后再解题,就有一种打通了任督二脉的舒畅感。
“你讲得好好,你真的很适合做老师。”
江元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你不会觉得我很啰嗦吗?”
之前有同学来找他问问题,就有人说他讲题,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怎么会?”宋禧很是诧异,“你讲得很好,很清晰而且思路很完整。”
江元耳朵变红,眼睛都不敢直视宋禧真诚又清澈的那双大眼睛。
“那你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宋禧拼命点头,江元成绩那么好,能跟他做同桌确实是她比较赚。
罗淑荣帮她调的这个座位,是真的用了心。
宋禧突然想到什么,她从书包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两只便携茶包。
“你睡眠是不是不太好?如果睡眠不好的话还是不要喝太多咖啡了。”
宋禧一来就注意到江元桌上放着的咖啡,他几乎隔两节课就要去吃了那个一次,这一天下来他都喝了四杯了。
“晚上睡不好,白天不喝咖啡又犯困。”
宋禧把茶包递给他,“这是用中药药材配的茶包,提神醒脑的,你喝喝看。如果有效果喝完我再给你带。”
江元不敢相信一般,反复跟她确认道:“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啊,比起你给我补课,这点小东西算什么!”
宋禧见他还不接,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
“咖啡你真的要少喝!”
他看着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明明和班上的男生年纪一般大,但看着像是要低两级的长相。
宋禧看到他就总会不自觉想到医馆之前赖着不走的那只小狸花。
又机灵又有点怕人!
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人时,总是怯怯的。
宋禧从小就被方谊和许见川保护,现在看江元,竟然会有种想要保护他的感觉。
就像姐姐保护弟弟的那种。
真的很奇妙。
“我听他们说,你会中医治病是吗?”
宋禧点点头,以为他是有不舒服想让她给看看。
“那个……”江元似乎觉得很难启齿,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你都答应教我功课了,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一定帮。”
“是我奶奶……”
江元说,她奶奶年纪大了,加上腿脚不便一到下雨天就浑身疼得厉害,她舍不得钱也不愿意去医院,每次疼得受不了就去附近诊所买点止疼药。
但吃来吃去效果也不大,后来有邻居跟他说说,或许可以去找中医看看,西药吃了没用再试试中药。
像他奶奶这个年纪,做手术估计作用不大,就只能说是让她稍微舒服点。
他也不认识什么中医,宋禧刚转学过来时,他就听说了她非常擅长中医,但那时候不熟他也不能贸然去请她帮忙。
“行!”宋禧一听完,十分爽快地就应下了,“那看奶奶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看一下。”
宋禧要给江元奶奶看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陆其扬耳朵里。
他转头就告诉了梁津轻。
“女人果然都善变,她跟你回家给你看病的事还在昨天吧,今天一换位置就要跟新同桌回家,啧啧——”
那天放学后,梁津轻在宋家附近转悠了好久,才终于等到晚归的宋禧。
“你怎么在这?”这么冷的天。
宋禧走近了看见是他,赶紧从自行车上下来,她说一句话嘴里的白气就没断过。
“等你。”
宋禧莫名,“找我有事?”
“如果我没记错,找你看病我是付了钱的。”
宋禧更奇怪了,“是啊。”
“拿了我的钱,去给别人看病,嗯?”
宋禧顿时被无语住了。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一次一结的短期雇佣关系。”
“正好你今天在,有件事也顺便跟你说一声——”
有件事宋禧在心里琢磨几天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这个时机倒也不算差。
“——你的病我不看了,你另请高明吧。”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宝子们!(^ν^)
新的一年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健康平安!
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携小宋小梁鞠躬~
32、第三十二喜
宋禧没想到, 江元竟然就住在南枝巷。
“这里,我有段时间总来。”
就是刚转来南陵的那段时间, 放学后她没事都会来这么转上一圈, 等夕阳落了之后再离开。
现在冬季了,原本郁郁葱葱的南枝巷也变得萧条了起来,路边树枝上的叶子都落光了, 光秃秃地支在那。
第一次遇见梁津轻的那棵大桑树, 现在这个季节也只剩下了光溜的树干。
“我见过你。”
“啊?”宋禧不敢相信,“真的吗?什么时候!”
“准确来说应该是见过你和梁津轻。”
江元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 “暑假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并不认识你, 开学后你和梁津轻做了同桌, 我才想起来。”
那就应该是她刚来南陵的那天。
真巧。
江元家就在那棵桑树的小巷里。
往里走四五家, 一个毫不起眼的门头推开, 就是江元和他奶奶的住所。
或许那都不能称之为一个“住所”, 只能说是一个能暂时遮蔽风雨的简易房屋。
“家里有点乱, 不好意思啊,我奶奶总爱在外面捡一些废品回家……”
“没事没事——”宋禧怕他多想,边说边垫着脚往屋里走, 但稍微一晃神,就踢倒了墙边的矿泉水瓶子。
“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人就在你一句对不起我一句不好意思中,总算是顺利进了屋。
屋里子很暗, 就算开了所有的灯, 但下午五点半左右的光景, 进了屋她就办法再看清对面江元脸上的表情。
这几天下雨, 天气潮湿又寒冷, 江元的奶奶腿疼在床上躺着, 江元带宋禧进去的时候,他奶奶眯着眼叫了声:“元元?”
江元赶紧“欸”了一声,“奶奶,我的新同桌宋禧来家里了,我之前跟您提过的,您还记得吗?”
不知道是屋里太暗看不清还是他奶奶眼睛不太好,她撑着坐起身,朝没人的方向摸了半天。
宋禧赶紧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宋禧接触过的老人不算多,之前肖萍如算一个,现在江元的奶奶也算一个。
和肖萍如一看明显就养尊处优的手不同,江元奶奶的手掌心全是干裂的硬茧,指头缝里乌乌黑黑的,指关节扭曲变了形,是常年劳作留下来的痕迹。
“是宋禧丫头?元元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带同学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声……”
江奶奶挣扎着要起床,“想吃什么,奶奶晚上给你们做?”
“不用了奶奶。”宋禧连忙扶住她躺下,“我就是有点功课不会,来问问他,问完就走了。我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您真的不用忙!”
江元之前就跟她说过,奶奶不愿意去医院检查,怕要花钱。所以宋禧今天来这事,也没敢提前告诉她。
宋禧坐在床上陪江奶奶说了会话,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宋禧悄悄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这时候江元给她倒了杯水,正好接过她的话头,继续跟他奶奶说着话。
宋禧很快就把完了脉,她冲江元使了个眼色,江元迅速接收到。
“奶奶,我们出去做会作业,您再休息会,我做完作业就去给您做饭。”
宋禧担心他奶奶会听到,一直走到门外才开口跟他说道:
“奶奶是不是一变天身上就会疼得厉害?”
“对,平时偶尔也会不舒服,但到下雨或换季的时候,她就总是疼得下不了床,原来还稍微好点,这几年越发严重了。”
“应该是风湿性关节炎。这是个慢性病,长期不注意就会一点一点加重。”
江元蜡黄的小脸皱成了一团,“那……还可以治吗?”
“现在只能先想办法缓解。”宋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件破败的房子,“回头我给奶奶开点药,然后平时注意防寒保暖。”
见他眉头还皱着,宋禧想了想又安慰道:“我外公原来常治这种关节炎,我回去再翻翻他的治疗笔记,你别太担心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元把她送出巷子,呼啸的北风似乎要把人的天灵盖都给掀开。
回去之前,宋禧拐了道弯先去了趟中药馆。把药抓好后,口服的中药留在店里煎,另外几味药她打包之后带走了。
第二天去学校,宋禧把药包塞到江元的桌子里,“口服的药还在煎,这是鸡血藤和宽筋藤,每天泡脚的时候加一些,可以有效缓解疼痛。”
“还有——”宋禧注意到罗淑荣已经到教室门外了,她加快语速迅速说道:“我在我外公的笔记上新学了几招按摩的手法,下次我去给奶奶试试。”
说完等了好久都没见江元有什么动作,宋禧趁老师不注意,转头一看,才发现他眼睛红了一片,里面隐隐还能看得到水光。
宋禧随手抽了张草稿纸,在上面写了一句: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江元吸了口鼻子,给她回:多少钱,买这些药?
宋禧:那补课费你也给我算一下?
江元没再回过来,宋禧也没多想继续开始背课文。
直到下课,江元情绪也都很低沉,宋禧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样吧,如果这次期末考试你能帮助我前进五名,那这中药钱和补课费咱们就抵了,如果名次没进步这个钱你再给我,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江元不确定地反问道。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教学没信心啊,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聪明你教不好?”
江元一听她扣上来的这顶帽子,果然急了,连连摆手让她别误会,这一通下来,他也只能应了宋禧的提议。
课间,宋禧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发现陆其扬占着她的座位,拉着江元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看到宋禧回来就赶紧闭了嘴。
“你在这做什么?”
“我来找班长讨教一下学习不行啊?”
在宋禧狐疑的目光中,陆其扬果断起身离开。
“你们刚在聊什么?”
从陆其扬那里问不出,宋禧决定从好说话的江元这里打听。
“他就来问,以后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能不能来问我。”
奇奇怪怪。
他陆其扬也不像是个努力学习的人啊!
但真就像他说的那样,陆其扬时不时就往他们这里跑,有时候甚至上课铃响了也不走,拉着江元问东问西。
但关键他也确实是在问不会的习题,搞得宋禧在一旁赶也不是等也不是。
“下节自习课,你先到我座位上坐会,我问完了再跟你换过来。”
宋禧抱着自己的试卷去了陆其扬的位置,刚准备坐下,梁津轻从门外进来,跟她迎面对上了视线。
那晚之后,宋禧就没再跟他说过话,偶尔课间会在走廊上碰到,她也是能避就避了。
现在这么猝不及防地,她猛地还有点尴尬和不自在。
“陆其扬在我那,我临时……”
没等她话说完,梁津轻面无表情地掠过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宋禧眼睛不自在地转了两圈,收了嘴,她拍了拍衣角不存在的褶皱,也坐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常舒一口气后,摊开试卷开始做题。
宋禧刚进入状态,做到第三道选择题,椅子就被踢了一脚。
她以为是梁津轻不小心伸腿时踢到的,毕竟人家腿长,可以理解。
宋禧没有回头,就愣了两秒,然后继续开始做题。
结果没两分钟,椅腿又被踢了一下。
宋禧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后还是没有立马回头。毕竟刚才跟他说话时他那样,活像她是没话找话估计跟他搭讪一样。
“笔掉了,麻烦帮忙捡一下。”
或许是看她半天没反应,梁津轻终于压低声音开了口。
宋禧低头一看,脚下果然有支笔。
她弯腰捡起来,没回头,直接背着手把笔放在了他的桌上。
后来,陆其扬时不时就会去霸占她的座位,宋禧烦不胜烦,但看他难得这么认真的份上,她也做不出真赶他走的事。
梁津轻也还是那副样子,见了她连个正眼都不给她,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做了多少对不起他的事。
天越发冷了,教室里开着空调,但空气不流通,憋久了总觉得嗓子发干发痒。
宋禧保温杯里的水就没断过,坐一会题就得喝两口。
梁津轻应该是又感冒了,咳咳咳的声音就没停过,宋禧被扰得根本静不下心来做题。
她摸了摸口袋里已经放了两天的化橘红,犹豫要不要给他。
万一给了他,他又那副爱答不理能气死忍的样子,她岂不是好心没好报?
但他咳得也频繁了,恨不得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宋禧心一横,转身,把化橘红掏出来放他桌上。
“一次2-3片,泡水喝,止咳的。”
宋禧刚要转回去,却被梁津轻突然叫住:
“多少钱,咳咳——我给你……”
宋禧眉心拢了下,看他捂着嘴,一张苍白的脸咳得通红,还不忘跟她银货两讫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生自己的气。
说了不会再给他看病,也不再跟他牵扯过多的联系。
但怎么就是忍不住!
“要给我钱?行啊——”
“就收你个友情价,8588元。”
梁津轻拈起手边这薄薄四五片装的塑料袋,8588元?
这论片卖的吗?
“先欠着。”
梁津轻拿杯子起身去接开水,宋禧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回来后,他把化橘红放进杯子里,等泡好的那段时间,宋禧也无心做题,侧着耳一直听着后面的动静。
等他终于揭开盖子,喝下第一口——
“噗——”
梁津轻没忍住,一口还带着热气的化橘红水直接喷了出来。
等着看他反应的宋禧也没能幸免,后脖子直接被喷湿了一大块。
“不想我好过你就直说——”梁津轻咬着后槽牙,语气不善。
“这么苦的东西,你是不是想苦死我?!”
33、第三十三喜
梁津轻本来就没理她了, 这下一生气,更是不给她好脸色看。
为了不自讨没趣, 陆其扬再霸占她的位置不让时, 宋禧就直接拿书开始赶人,几次之后陆其扬也就不厚脸皮来缠着江元了。
期末考试很快就来了,这段时间在江元的一对一辅导下, 宋禧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得到了一声沐浴和升华。
在跟方谊打电话时, 她整个人显得无比地亢奋,有对期末考试的紧张还有对即将到来的寒假的兴奋。
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结束之后, 没等成绩出来,宋禧连夜就被许见川接回了小镇。
刚开始宋海东听说她要回去过年时, 还略有不快, 但后来宋禧跟他说, 今年是外公去世的新年, 老家那边的规矩就是晚辈要回去祭拜。
他虽然还是不太高兴, 但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宋禧临走前, 他偷偷塞了个红包给她,等上了车他拿出来一看,足足有10张一百元。
许见川在一旁看着, 伸手摸了摸她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回家请你们放烟花!”
宋禧扬起大大的笑脸,冲着他甩了甩手上崭新的纸币。
“好, 那就先谢谢宋老板啦!”
小镇上的生活慢而丰富。
宋禧在家每天睡到自然醒, 不管多晚醒来, 厨房的灶台上总会有特意给她温着的早饭;
吃完早饭她会上街去遛一圈, 凑在老头老太太中间偷听一下最近哪家哪家又有了新八卦;
吃完许见川做的午饭, 她会再睡个午觉, 等醒了再稍微做个寒假作业,不会做的就扔给许见川。
在镇上过了一周,她像是又回到小时候不记事的那个年纪,每天就是吃吃喝喝,万事不愁,如果有需要愁的,前面也有方谊和许见川。
“你们期末成绩是不是要出来了?”
那天许见川随口问了一句,宋禧才终于想起来,被自己扔进行李箱最角落的手机。
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等充上电再开机,又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她打开手机一开,有N条短信,未接来电的、欠费的、缴费的,还有陆其扬的、江元的、罗淑荣的……和梁津轻的。
宋禧先看了眼罗淑荣的短信,内容非常言简意赅:班级25名,年级80名。
宋禧看清文字后,立马惊叫了出来,外头的方谊和许见川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跑了进来。
“我考进年级前100啦!!!”
方谊和她抱在一起转圈惊叫,许见川还穿着围裙,想上前但是怕油污把她们身上弄脏,就只能举着手站在门口跟着乐。
“哇你也太棒了吧喜喜宝贝!今晚必须加餐!不,你说你想吃什么,让许见川请我们出去吃!”
“烧烤烧烤,我要吃烧烤!还要喝酒,喝啤酒!”
“烧烤可以,啤酒不行!”许见川怕方谊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她的要求,赶紧站出来制止。
宋禧忙着出门庆祝,还没充满电的手机暂时被她仍在了一旁,等深夜回家她才想起来还有短信没回。
江元的短信也是在说考试的事,不过他是把每科成绩都单列了出来,最后还加了一句祝贺的话。
宋禧给他回了一句:【小江老师,我们同喜啊】
和上面的“正事”相比,陆其扬的短信简直就是碎嘴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有,什么他爹回来了看了他的成绩单差点没气过去,什么他被赶出了家门只能去投靠梁津轻,什么梁津轻每天画画不跟他玩儿……
都是诸如此类一些毫无营养的话。
最后点开梁津轻的消息。
只有三条。
第一条发送时间是在考完的第二天,那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南陵。
【咳嗽好多了,那药苦是苦,但还挺管用】
第二条是两天后。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药钱给你】
随文字一起的还有一张彩信图片,土黄色信封里有零有整放着一沓钱。
宋禧目测了一下,感觉像是她之前狮子大张嘴开的8588元。
真·人傻钱多?
可能是她一直没回,他也没再继续发,最后一条是在昨天,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
宋禧随手给他回了一句:
【考完就回家了,这几天手机没电了没看手机。药钱不用给了我开玩笑的,咳嗽好了就行。】
发完,宋禧退回短信界面又看了眼消息列表,把欠费和缴费信息点开看了一眼,发现她手机早在三天前就欠了费,但昨天不知道是谁又给她缴上了。
她出去问方谊和许见川,“你们谁给我手机充话费了吗?”
他们俩同时摇头。
“你在家我们也不用打电话找你,给你充什么话费?”
宋禧一想也是。
“你手机停机了吗?”方谊问她。
“停了,但不知道谁又给我交上了。”话还没说完,手机震了一下,是梁津轻的回复。
【。】
宋禧:……
实在没话说也不用浪费短信费专门回她个句号的。
“充了多少?”
短信上没显示,宋禧拨通了运营商的话费查询电话服务,挂断电话后短信很快就发了过来。
宋禧一看,腿差点没软成烂面条。
她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旁边的方谊眼疾手快抱住了她的腰,“你怎么了,见鬼了?”
还真是见了鬼了。
宋禧把手机屏幕转给方谊看。方谊一看,也差点没站稳脚跟。
“2000……”方谊吞了口口水,“……的话费?!!”
“充,充错了、了吧!”
宋禧第一反应也是充错了,但转头一想之前短信里里梁津轻说的药钱……
她赶紧又给梁津轻发了条短信:
【你给我充话费了?!】
这次很快,他那边就回了话。
【嗯。】
宋禧人快被无语死了,【充了2000?!!】
下一秒,有新短信进来。
又是【嗯。】
宋禧原地转了两圈,好不容易平息了内心的激荡和怒火,她心平气和地给他回了一句:
【梁津轻你有病?!】
两千块钱去干点什么不好,充话费?!他怎么想得出来的!
她这个破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这么多话费她得用到何年何月!
这次过了很久梁津轻都没再回话,等心情平静了之后,宋禧又开始审视自己,刚才那话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心,但又被她骂有病,这任是谁听了也不乐意吧。
宋禧刚想再给他发条信息解释下,手机又进了条新短信。
【是。病得不轻。】
宋禧一看,愣了。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梁津轻病怏怏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还挣扎着给她发信息的模样。
不该怪他一句只发个“嗯”和句号的。
估计是真没力气吧,
【又病了?去医院看过了没有,吃药了吗?】
梁津轻仰靠在沙发上,低头思索了一会,利落地回了个【没有】。
正好肖萍如在叫他,他果断关了消息提醒,然后把手机锁了揣进了兜里。
那晚直到临睡前,梁津轻才再次打开了手机。
结果收件箱内空空如也。
他不敢相信,以为是最后一条消息没发出去。
梁津轻又切到和宋禧的聊天对话框,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他的【没有】。
一看着那对话框就心里烦,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人也丧气地往地上一坐。
竟然无动于衷?!
不说要她打电话关心问候,最起码的,短信可以慰问他一下吧!
虚头巴脑也行,虚情假意也罢。连个样子都屑于装了吗?
梁津轻洗完澡出来,手机在响,他以为又是陆其扬在约他出去玩,也懒得去接,等擦完头发看它还在响,他才悠悠走过去把手机捞了起来。
一看来电显示,他连毛巾都忘了取,就那么顶在头上,手指急着去按通话键,但因为沾了水一通忙活下来——
电话还是断了。
梁津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这电话,他回还是不回?
回吧,显得他着急、一点都不矜持!
不回吧……万一她不打了怎么办?
他轻了轻嗓子,还是果断按下了回拨键。
“有事?”
宋禧听他声音性质不怎么高的样子,“你病好点了没?”
身体健健康康的梁津轻有点心虚,也不敢多说,就“嗯”了一声。
“那就行,我下午去买了点我们本地的药材补品,你和爷爷奶奶都可以吃的,多补补。”
“具体怎么吃我都拿纸条写好了,放在了箱子里。吃之前你记得看一下。”
宋禧等了会没听到回应,还以为是电话断了,连连“喂”了好几声。
“听到了。”梁津轻在床尾坐下来,家里来了暖气,玻璃窗上结满了雾气。
“你下午就是去买这去了?”
“是啊。”宋禧应道,“要是我外公还在,我家的医馆里都有,但现在只能去外面买了。”
毕竟他给充了两千块的巨额话费,于情于理都得还一点人情。
加上之前肖萍如对她也很照顾,快过年了,也该买点东西感谢一下他们。
“你什么时候回来?”
“啊我啊?”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所以回答他时几乎没有犹豫和停顿,“开学前一两天吧。”
梁津轻又是半天没说话,宋禧以为是屋里信号不好,“喂喂”着起身走了两步。
“能听到。”
方谊在屋里听到动静,扬声问她是在跟谁打电话。
宋禧不敢说是梁津轻,只能捂着话筒说没谁,然后蹑手蹑脚推开门想去院子里。
门一开,冷飕飕的寒风冻得她直缩脖子,院子里黑,什么都看不清,脸上被冰沁沁的雪粒子砸中的时候,她愣愣地抬头。
下一秒,她跳着脚,对着电话那头惊喜狂叫:
“下雪了!梁津轻我这里下雪了!!”
35、第三十四喜
因为初雪的这通电话, 宋禧和梁津轻之间的那点脆弱的友谊算是又回温了一些。
为什么说脆弱?
因为宋禧在家不常用手机,临近春节她总是被方谊拉出去置办年货, 一来二去就会遗漏他的消息和电话。
然后好几个小时之后, 等宋禧再回复他时,他说起话来,就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这天一早镇上有农历的大集, 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市。
方谊头一晚就跟她说好, 第二天要上街去逛逛,顺便再买点烟花炮竹什么的, 年三十那天可以放,还有去祭拜外公和她妈妈时也需要用。
早上七八点他们从家里出发, 等走到集市上时, 街上熙熙攘攘, 一眼望过去几乎全是人头。
宋禧出门前特意连一口水都没喝, 就为了把肚子留出来, 今天在集市上把好吃的都吃一个遍。
起先他们仨还走在一起, 后面宋禧看到了一家豆腐脑摊,人就开始走不动道。
她跟在一群大爷大妈身后拼命往人老板身后塞钱,许见川见状, 只好嘱咐方谊跟紧她,他自己先去购买年货和祭品。
宋禧左手拎着炸串右手捧着豆腐脑,看到前面有卖爆米花的, 她只能软着嗓子央求方谊替她拿着。
“今天是来开年货, 不是让你来吃年货的!”
方谊说归说, 但还是去给她买了一小提篮, 给她挎在了胳膊上。
她们俩走走停停, 边买边逛, 拐过一条街,吃食的摊位走过之后,映入眼帘的全是一片五颜六色的瓜果蔬菜。
宋禧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她跟在方谊身后,眼睛无聊到四处乱瞥。
方谊不会做饭,对这些更没兴趣,两人挤在人群中步伐非常一致地都加快了一些。
宋禧突然扫到一个摊位,她赶紧把方谊一拽,“等等。”
方谊跟着转头,一看,是一个卖蔬菜的摊子。
宋禧急咧咧往那去,方谊担心人走丢,只好也跟了过去。
一去就听到宋禧指着一地的菜叶子问老板,“请问这是什么?”
老板忙着给其他人装袋称斤两没空理她,还是旁边的大妈见她问了好几声,看不过去了告诉她:“是苏子叶。”
苏子叶。
宋禧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她应该是在哪里中药典籍里看到过。
难怪看着有点眼熟。
“老板,这个怎么卖?”
“15块钱一斤。”
“那我要——”宋禧话没说完就被方谊一把捂住嘴,“你买这做什么,你又不做饭!”
不做饭不挑食。
这是方晋竹生前给他们立的规矩。
换言之就是,不进厨房的人没资格挑三拣四,做什么吃什么。
“我不吃。”宋禧挣扎喊了几个字,“我有别的用处!”
方谊这才把她放开,“这除了吃还能用来干什么?”
“画画。”
宋禧随口回了一句后,转头又跟老板说道:“老板,帮我装半斤谢谢。”
等她付完了钱,方谊还是没有想明白,“苏子叶上能画画?!你蒙我呢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画,但桑叶都能画,我想苏子叶应该也可以吧。”
反正都是叶子,桑叶、苏子叶还是菩提叶,区别应该不大吧。
如果实在用不了,还能吃掉,也不浪费。
逛完集市再回到家时,已经接近中午,宋禧一上午嘴都没停过肚子也不饿,她说自己困了就拎着苏子叶回了房间。
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充电,她拔下来一看,有两条梁津轻的短信。
【叶脉画画好了,想看吗?】
发送时间:09:03分。
【你语文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发送时间:09:27分。
宋禧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12:48了。
她赶紧给他回了一句:【想看想看!】
至于第二个问题,她从回家那天起,书包里的作业就没拿出来过,语文作业都有哪些,她早都抛到脑后了。
等了三分钟,那边还没回消息。
宋禧想了想,又给他发了一条:
【给你挑了份新年礼物!】
宋禧回忆他之前处理桑叶时的手法,先把抹布把苏子叶表面的水都吸干,然后用布包好。
但下一步要怎么做,她还不知道。上次只看到他是用水泡好端出来的。
第二条消息发过去,没过十秒,梁津轻的短信回过来了。
【给我挑礼物去了?】
宋禧看着屏幕上的字,稍一琢磨,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你绝对喜欢!】
后来梁津轻再问,到底选了个什么礼物,宋禧又不回消息了。
他一颗心像是悬在油锅上,进一寸热退一寸凉。
梁津轻愤愤地把手机往边上一扔,他哥眼斜过来,凉凉来了句:
“跟女同学吵架了?”
快过年了,一年没见过几面的梁家人也终于着了家,这两天梁津轻的爸妈还有亲哥都住到了爷爷奶奶家。
这个时间正是等午饭开席的点,梁蔚清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着报纸,眼睛却时不时往梁津轻那瞟。
看他一会抿嘴强忍笑意一会又皱眉深呼吸,全部心思都被那一方小小屏幕占据了。
这副模样,他倒是还从来没见过。
“问功课。”
梁津轻语气镇定,脸上又恢复以往一贯的冷淡,连跟他哥说话都没太多情绪。
“噢——”
梁蔚清拉长声音,“是问那个骑你自行车的那位同学吧?”
梁津轻在他哥的目光中,表情僵了两秒,而好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反问他:“什么自行车?”
梁蔚清哈哈笑了两声,正好肖萍如在厨房喊吃饭,他顺势站起了身,完全忽视了梁津轻的问题。
宋禧会捡到梁津轻扔的自行车这事,刚开始连他都不敢相信。
梁津轻不会骑自行车,但他妈为了锻炼他,还是在他小学五年级时送了他一辆。
后来他学是学了,但技术也不怎么好,骑一次就要受点小伤,后来他嫌丢人就不骑了。
之所以会扔,一是他确实没准备再骑看着碍眼,二是他妈给他挑的那辆——颜色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
本来他是打算趁家里没人,偷偷扔掉的,哪知竟然会被宋禧又捡了回去。
那辆车连陆其扬都不记得了,他本来想着宋禧要是喜欢这事他就烂肚子里了,但没想到——
被梁蔚清发现了。
梁家一向奉行的都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们也都习惯了,除了之前宋禧来的那几次外,饭桌上一般不会有人主动聊天。
“妈,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给阿轻买过一辆自行车?”
梁津轻本来在喝汤,闻言差点没把汤直接吐到梁蔚清脸上。
他瞪了梁蔚清一眼,想让他住嘴,但梁蔚清压根儿不看他。
“好像是有,怎么了?”
“我啊看见——”
梁蔚清刚想说什么,被梁津轻突然起身强制性打断。
“哥,一会跟你说点事。”
梁蔚清了然点了点头,又想扯了个话题把自行车那事绕过去了。
午饭后,梁蔚清到梁津轻的小书房,随手拉开他的椅子坐下,手没动,但眼睛却一直在他桌上四处瞧。
梁津轻给宋禧画的画就在某本书中间插.着。
梁蔚清不动,他也不敢动。
他哥打小就聪明,又长他几岁,心思那不是一点的细腻。
特别是在这种挖他老底的事情上。
“说吧,想跟我说什么?”
梁津轻哪有什么事要跟他说,只是当时怕他真把车的事抖落出来,他不仅要跟他妈解释为什么要扔车,还要解释宋禧到底是谁。
梁津轻借着整理桌上功课的机会,顺势把那本夹着叶脉画的书放远了一些。
“有道题不会,你帮忙看看。”
梁蔚清笑了一声,但到底是没拆穿他。
一道题而已,梁蔚清两分钟讲完,也不管他到底懂没懂,就起身准备走人。
快走出书桌时,他又突然杀回来一个回马枪,“真不准备跟我聊聊那位女同学?”
梁津轻低头转着笔,假装沉浸在解题思路里,并不理会他的问题。
梁蔚清停顿了两秒,一伸手,把桌角边缘的一本书拿了起来。
梁津轻余光瞥见,惊得差点站起身。
梁蔚清好笑地观察着他的反应。难得啊难得,他这个弟弟从小身体不好,一家人宠着爱得不行,但他从懂事起就总是一副疏离冷漠的样子。
就算是面对家人,表情也总是淡淡的,没有太多喜怒哀乐和过多的情绪表达。
这么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
梁蔚清回想起前段时间在小区偶遇的那个女生,个子不算高、瘦瘦小小的,脖子上那条厚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就算在夜色中,也亮得很。
梁蔚清拍了拍书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下一秒,又给他放回到原处,“注意点,别摔了。”
门一关,梁津轻赶紧把书拿过来,看了一眼里面的画,完好无损。
梁津轻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刚在吃饭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就估摸是宋禧的消息。
一打开,果然。
【保密!等回去给你个惊喜!】
梁津轻完全忘了她没及时回复消息的郁闷情绪,给她也回了一个:
【那你的画,也保密。】
【等你回来看。】-
一晃就到了年三十。
那天一大早宋禧就和许见川、方谊上了趟山。
半年没来,山上荒了不少,一路走过去荆棘丛生,许见川拿着镰刀在前面开路,宋禧走在中间,方谊护着她在后面压阵。
等到方晋竹的墓碑前时,天色已经大亮,雾气也散了开来,半山腰能直接看到小镇全景,风景极好。
方谊和宋禧把带来的祭品一一摆上,许见川把坟墓周围的杂草又割了割,都弄完之后,他拿出一串鞭炮,在坟前围了一圈。
这些都是他们现学的。
方郁芃去世后,方晋竹就不怎么来祭拜,或许来但是几乎就没怎么带过他们。
宋禧印象中,她只跟着来过两次。
一次是她刚去世,另一次就是去年过年,那也是方晋竹最后一次来。
所以到底人死后,纸钱要怎么烧、祭品要买些什么,祭拜时要注意些什么……
这些都是方晋竹去世后,许见川去找人问然后学来的。
给方晋竹烧完,他们又往前走了五十米的距离,就到了方郁芃的坟墓。
宋禧看着墓碑上陌生的年轻女子,有点难以和她记忆里那个中年女人扯上联系。
方郁芃年轻的时候很美,有一种江南女子的温婉和娴静,她静静立在那,谁看过去她都俏生生地笑。
她去世太久了,久到宋禧几乎都快要忘了她的长相。
“想跟妈妈说会话吗?”
方谊见她站着发呆,小声地询问她。
“不用了。”
下山后,宋禧在房间呆了大半天。
她坐在床头望着窗外,今天天气很好,天蓝得澄澈透亮,几乎看不到一丝云的痕迹。
宋禧呆坐了一下午,突然就有些理解了方晋竹。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带她去那里看她妈妈,或许就是知道,去过之后她的情绪可能得要花很久才能缓解过来。
不去看那座墓碑,她还能在心里自欺欺人,也许他们只是暂时去了别处,不久之后就回来了。
失去亲人的那种伤痛,并不是一时阵痛就可以结束,而是那种细细绵绵的疼,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时不时就会提醒你:你最爱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
在你开心时,在你难过时……
天黑之前要贴对联,本来方谊还在和许见川商量是不是要敲门叫她,没想到宋禧自己就出来了。
她扬着一脸笑,没事人一样指挥着许见川上上下下调整对联的高度,又和方谊一起在满屋的玻璃上都贴上红色的窗花。
等天彻底黑下来,宋禧连春晚都顾不上再看,非要拉着方谊和许见川去外面放烟花。
她用宋海东给的钱,买了好大一堆烟花,大的小的,冲天炮、仙女棒什么都有。
他们开始放之后,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听到动静也都跑了出来。
宋禧非常大方,一人给他们发了一大把,一群人就围着空地噼里啪啦玩了起来。
接近零点,许见川点燃了最大的那只礼花,绚烂的烟花瞬间冲上天,在空中绽放出最亮眼的色彩,然后再坠落不见。
宋禧挥舞着手里的仙女棒,举着手机,拍了一张最漂亮的烟花瞬间。
她点开梁津轻的对话框,把图片发给了他。
刚显示发送成功,宋禧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这边烟花声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几乎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但宋禧毫不在意。
她的心情被这热闹的人间喧嚣点燃,她举着手机,将手机听筒对着烟花盛开的地方,大喊:
“新年快乐!”
等烟花一轮消尽,宋禧收回手机,发现通话还在进行中。
她对着听筒,轻轻低喃了一句:
“梁津轻,新年快乐。”
35、第三十五喜
宋禧是在开学前两天回的南陵。
她把行李一扔就拎上梁津轻的礼物去了梁家。
来开门的是梁家的保姆, 见到她还很诧异,“你来找老太太还阿轻?老太太和先生去国外了, 阿轻回他爸妈家了。”
那就是谁都不在了。
宋禧看了眼袋子里还挂着新鲜露珠的苏子叶, 想了一会说道:“那我自己和梁津轻联系吧,谢谢您。”
上次在集市上买的苏子叶,因为宋禧没经验, 用布包着放在了暖气片房, 没等那天过夜,半斤叶子全烤枯了。
现在这袋, 是她早上临出发前,又专门去买的。
保姆请她先进去坐, “外面冷, 你进来喝口热水吧。”
宋禧边发着短信边跟着往里走, 屁股还没沾上沙发时, 梁津轻的信息已经回过来了。
【你在家等我, 我马上到。】
宋禧手里的热茶才刚续上一杯, 大门已经被梁津轻推开了。
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见宋禧探头出来看他,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你从哪来的?不会是跑回来的吧?”
梁津轻接过她递过去的纸巾, 稍微按了按额头上汗,“离这不远。”
“大冬天你流这么多汗,小心感冒。”
宋禧给他倒了杯热茶, 又找保姆拿了一条干毛巾。
“背后要是湿了就拿毛巾隔一下, 不然湿气就入体, 一会风一吹真的会感冒。”
梁津轻望着她手里的毛巾, 很是犹豫, 这种隔汗巾的方法, 他只在小朋友身上见到过。
“我没事,一会就干了。”
宋禧眼一瞪,还没张嘴说话,梁津轻瞬间气就短了半截。
他默默接过毛巾,进了洗手间。
三分钟后梁津轻从里头出来,宋禧怕他阳奉阴违不听话,跳起来往她背上拍了拍,确定有一整块不平坦的触感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梁津轻把手往她面前一伸,“我的新年礼物呢?”
在梁津轻回来前,宋禧偷偷把那袋苏子叶藏在沙发后面。
笑话,怎么着她也得先看看他画的画。
要是送她的这幅还不如孙悟空,她正好可以趁机把之前那张孙悟空要过来。
“我要先看我的。”
梁津轻才不听她的。
她人就在客厅坐着,那礼物肯定也就在这一片区域。
梁津轻眼睛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到了唯一可以藏东西的沙发背后。
他脚往那个方向一迈,宋禧就暗叫不好,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一伸,拦住了他。
“你怎么还耍赖呢,我说了,我要先看我的!”
“我只是想坐这边而已。”
宋禧当然不信,他很明显手已经在往沙发缝那里摸了。
宋禧索性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以人做盾挡在了前面。
梁津轻一见她往下倒,手就下意识往回缩,但还是没有她惯性向下的速度快。
怕她的头磕到沙发边缘,梁津轻慌乱之中拿手心护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确保她不会受伤后,他才把手拿了回来。
“我都看到了。”
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送他新年礼物,竟然连包都不包一下。
那袋子像是去菜市场,随手被摊主扯来装菜的一样。
“你的画在楼上,你先把我的给我,我马上带你上去看。”
“那先说好,如果你画的这幅我不喜欢,你要把上回那个孙悟空给我!”
梁津轻很轻地笑了一声,眼里似乎都蓄了一层好看的光。“可以。”
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宋禧还有点不太适应,在她还在纠结要让不让的时候,梁津轻一个俯身,把塑料袋从后面掏了出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瞬间几乎只隔了几厘米,他比她高不少,弯下腰时能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中药味。
若有似无,比第一次见他时要淡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最近喝药比较少有关。
宋禧脸颊上的红晕慢慢从耳朵尖弥漫到整个脖子都红成了一团。
她用双手捧住脸,想要试图给脸降温,闻到她自己指尖的味道时,脸上的温度不降反升。
她这近半年没用手碰过中药材,指尖的味道其实也已经闻不太到,但这次回去她又把医馆剩下的药材整理了一遍。
中药味估计就是那时沾上的。
“宋禧!”
宋禧这边还沉浸在自己不合时宜的遐想中,猛地,梁津轻出声吼了她一声,她吓得一咯噔,人都立马坐起了身。
“干、干嘛?”
梁津轻两手扯着袋子,一脸的铁青,叫她名字时都咬着牙。
宋禧把腿一抬,横在身前,做出一副抵御的姿态。
“这就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一袋子叶子?!!
亏他还期待了这么久,日里夜里都在猜她会送他什么礼物。
本来送她的画只是张画,后来他又怕她送的礼物太精美,于是又专门找时间去了一趟精品店。
现在那薄薄一张叶片,正静静地躺在包装精美的礼盒里,盒子外面还系着他学了无数遍才学会的蝴蝶结。
结果她呢!
梁津轻扭头就走,气冲冲地,等宋禧回过神来,他人已经消失在了楼梯间。
咋又突然生气了呢?
生气就生气吧,他礼物还没给她呢!
宋禧刚准备追上去,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宋海东。
宋海东刚从外头回来,看到她房间的行李箱但人没在,就打个电话来问她。
“哦哦我刚出来有点事,现在回去。”
宋禧看了眼楼上,这人真是,礼物不喜欢就不喜欢嘛,还生气,然后礼物还不还给她。
白嫖她的礼物吗这不是!
一直到开学,梁津轻都没再主动找过她,宋禧因为之前寒假作业还做完,剩下的两天在拼命赶进度,礼物的事也就这么搁置了。
开学那天,天气有些阴沉,出门前宋禧看天气不好也就放弃了骑车,在等公交时意外竟然碰到了梁津轻。
“你家司机今天不在啊?”
梁津轻头都没转,过了老半天,宋禧还以为它耳朵被水泥封住了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啧,这人,气性可真大!
礼物不喜欢她再选一份送他不就行了,不高兴了也不直说,那张嘴就跟个摆设一样。
这种嘴,她们老家统称为“锯嘴葫芦”,嘴巴长了跟没长一样。
宋禧转了个他看不见的方向,龇牙咧嘴地一番,等脸上表情缓和了,她才又转了回来。
他不说话,宋禧也不说话。
寒风一阵又一阵,宋禧昨晚熬夜赶作业,早上起晚了,出门急围巾忘了戴,脚上也只随便套了双球鞋。
现在在风口站着,她整个人就像一块新鲜冷冻成形的冻肉。
还是可行走的那种。
宋禧哈着气边跺脚边斯哈,好像这样就能帮她取暖一样。
梁津轻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反手丢到她肩上。
他一副她欠了他八百万的表情,这围巾宋禧拿在手里都像是烙铁一般,她接都不敢接就更别说戴自己脖子上了。
“不了不了,多谢你的好意。”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暗,她没看清楚,在她这句话说完,梁津轻的脸似乎又暗沉了两分。
喜怒无常的男人啊!-
下午最后一节课照例还是自习。
陆其扬又抱着一堆作业来跟宋禧换座位,宋禧不愿意,“你这不想是来请教作业,倒像是来抄作业的。”
“求求你了宋姐!禧姐!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
陆其扬个子高人又壮,突然给她来撒娇这么一下,宋禧直接被吓得鸡皮疙瘩直起。
“受不了你,让你让你!”
宋禧拿了本习题册起身,结果就看到他座位上已经坐了人。
坐的还是梁津轻的同桌。
“怎么回事?”
“哦我刚有不会做的,先和他换了一下。”
没等宋禧再开口,陆其扬直接往她和座位中间一插,成功把她顶了出去。
这个时候正是上课时间,宋禧也不好再跟他扯,只好硬着头皮往教室后排走。
“不是我要来的啊,是陆其扬非要跟我换……”
宋禧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梁津轻解释,就怕他一会情绪不好再冲她甩脸子。
梁津轻不说话,宋禧就当他听完之后没意见了。
她埋下头开始认真做习题,过了好久好久,旁边梁津轻突然就开了口:
“你送我苏子叶做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就想问,如果那天她跟在后面一块上来,他当下就会问清楚。
结果她一声不吭就走了,这几天也不理他,搞得他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在想是不是那天发脾气吓到她了。
后来他拍了照在网上搜了一下,又找家里保姆确认了一番,才知道她买的那袋是苏子叶。
但他还是没搞清楚,她为什么会送他那个?
苏子叶一般是用来包烤肉或者腌制成菜的,倒也还有一些解热止咳的作用。
难道是给他治病的?
“苏子叶,桑叶,菩提叶。”
宋禧怕打扰前桌同学,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梁津轻还是没懂。
“什么意思?”
“你画叶脉画不是需要叶子吗!”
梁津轻唇抿得很紧,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不是所有叶子都可以画画的。”
“我知道啊!”宋禧很是坦然,“要叶片大,没有伤痕没有虫眼没有麻点,那袋子里的都是我一片片挑过了的,肯定没问题!”
梁津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他把语文书翻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叶片,轻轻推到她手边。
和上次孙悟空那张不同,这次的叶片圆润又规整,光洁透明的叶面,似雾如纱,色彩浅淡。
“你的礼物。”
35、第三十六喜
“原来在你眼里, 我这么好看啊!”
菩提叶上画的是宋禧。
画中的她额前的碎发落了几缕在眼前,正低头搅动着火炉上的中药。
梁津轻被她看得脸热, 说出口的话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不想要就还我!”
宋禧侧身一挡,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她用手指细细抚摸叶片上的纹路,越看越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好看!
她之前照镜子也没觉得啊!
宋禧偷偷拿出手机, 用低像素的手机相机给叶脉画正正反反拍了好几张照片。
拍完了还没完, 宋禧挑了最清晰的一张,分别给方谊和许见川发了过去。
“老师来了。”
宋禧一慌神, 赶紧把手机往兜里藏,藏完之后心虚四处张望, 哪里有老师的人影?
“喂!”
“好好写作业。”梁津轻帮她把叶片放进笔袋里, “又没人跟你抢, 回家慢慢看。”
宋禧转着笔, 看两眼题就看看笔袋, 那么薄的一层, 会不会笔尖一戳就碎了啊!
那放在笔袋里可太危险了。
她得找个时间去把它给塑封上才行!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估计是他俩回消息了。
宋禧手偷摸着把手机拿出来,藏在课桌下面, 假装撑着头思考问题,眼睛很快在屏幕扫了一眼。
方谊:【右下角写的什么?】
宋禧疑惑,叶片上有字吗?
她拿起来又仔细看了一遍, 眼睛都快看对眼了, 终于看清了。
在书签右下角, 靠近叶蒂的位置, 刻着三个小小的字。
赠喜喜。
宋禧的名字是她外公给取的。
禧, 福也。
刚识字的时候, 她总嫌自己的名字复杂、不好写,所以每次考试就只肯写“宋喜”。
慢慢地,“喜喜”就成了她的小名。
但除了她最亲近的人,基本上外人不会这么写她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梁津轻本来在看书,听到她的问题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手上捏着的位置,很快就明白了。
“上次看到了。”
见她还是一脸不解,梁津轻拿手比了比,“那本《伤寒论》。”
宋禧:“!”
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看《伤寒论》就是在这个位置,可她明明记得,当时他一来她就把书藏了起来,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但后面任凭她再怎么问,他都不说了。宋禧没办法,也不能强硬动手把他的嘴撬开,只能作罢。
宋禧放学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伤寒论》又翻了出来。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书上到底哪里有写过她的名字。
内页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封面和扉页。
扉页有一行方晋竹的题字,但写的是书购买的日期和他的名字。
宋禧在封面上找了一圈,最后在书脊处看到了别别扭扭的两个字。
非常稚嫩的笔迹。
想来是小的时候调皮,随手写上去的。
梁津轻的眼神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开学之后没多久,南陵就到了一年中最舒服但也短暂的季节。
春暖花开的四月,是梁津轻的生日。
他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过了好几次,宋禧全都打哈哈带了过去。
梁津轻脸沉了几日。
宋禧在心里暗自好笑。
他那个样子,真的很像嘴硬的小朋友,明明想要她的礼物但又不直说,非要摆脸色让别人来猜。
宋禧不惯他这个臭毛病。
所以就算她已经早就想好了要送他什么生日礼物,面上也完全没有显露出丝毫迹象。
进入四月后,梁津轻已经不搭理她了,连她主动找他聊天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宋禧表面上生气,暗地里却忍不住偷笑。
十号那天,陆其扬在课间时悄悄把她拉到楼梯间,小声提醒她:
“后天是阿轻生日。”
宋禧扣着手指头,敷衍地“哦”了一声。
“就哦?”陆其扬气她的反应迟钝,“你今天放学赶紧去给他买份生日礼物,你如果没钱可以买个便宜点的,如果手头实在是紧,我可以借点给你。”
“不用。”
宋禧藏了这么多天的惊喜,可不能在陆其扬这里露馅,她转身就要走,又被陆其扬一把拽了回来。
“不用是几个意思,是不用借钱还是怎么?”
其实陆其扬是真的不想掺合他们这些事,他俩那状态,一看就经常偷偷混在一起,不仅背着他联络感情还不带他玩儿!
然后在这种时候,又来找他当中间人帮忙。
今天这个口但凡不是梁津轻亲自开,他都不带搭理的。
“不用就是不用,你不用操心。”
陆其扬气得要死,这一个两个的,就没一个省心的。
“你要实在不知道买什么,我放学去帮你买一份,你后天找个时间送给他……”
气晚了,这事情还得解决啊!陆其扬提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她省事他也省事。
“你真不用管!”宋禧都快被他逼笑了,“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
得,陆其扬更气了。
宋禧走后,他气到在楼梯间用手砸墙。
真是不省心的两个人。
四月十二那天,正好是个周五。
太阳还没出来,但已经能
那天梁津轻难得地没有迟到,早读课开始前就到了教室。
他的课桌上已经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生日礼盒,路过的同学视线总会不自觉往那里瞟。
梁津轻的生日并不是个秘密,初中的时候就传得全校皆知了,自那之后,每年他生日就总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
刚开始,礼物盒上还都会有署名,毕竟谁也不想扔颗石子一点水花都不起。
但梁津轻会按照班级名字,挨个把礼物退回到每个人手上。
第二年礼物就少了,但还是有,于是他再退。
弄了几次之后,就没什么人再送了,或者再送的就会像现在这样,索性就不留名。
不留名的这些礼物,梁津轻也不会收,他会在生日之后找个时间以学校的名义把礼物全捐出去。
礼物不多,他就再自己掏点钱买一点,然后再找他要点钱,一起捐给乡村希望小学。
感谢信和捐赠书,他还会拜托班主任帮助贴在学校公告栏。
这么一来,给他送礼物的人又多了起来。
梁津轻踢了踢前面的凳子,“来搭把手。”
陆其扬很有经验,不用他多说就从书包里掏了个麻袋出来。
刚准备要把礼盒往里放的时候,梁津轻想到什么,又突然制止了他。
“算了你先放着吧,我一会来装。”
听他这么说,梁津轻也没多想,把麻袋给他放地上就转了回去。
等他再回头时,却惊奇地发现,梁津轻竟然在一个个的——拆礼物!
已经拆过了的都被他放进了麻袋,其他没拆的还堆在他手边。
“怎么今年想到要拆礼物了?”
前些年他都是看都不看,直接用麻袋一装就寄出去了。
今年不仅看,竟然还一个个拆?!
“感受一下。”
陆其扬没懂,“感受什么?有很多人爱的感觉?”
梁津轻越拆情绪越差,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别人为他庆生的生日礼盒,而是剜他心脏的刀。
行。
她可真行。
梁津轻拆完最后一个礼物,终于死了心。
他视线落到宋禧那个方向,她压根没察觉到他的眼神,还非常开心地在跟江元在聊着什么。
比他这个寿星还要开心!
早上没收到宋禧的礼物,梁津轻安慰了自己一节课,想着她可能是钱不够,毕竟她也是挺穷的,没钱的话不给他买礼物也很正常。
给他说句生日快乐也可以。
礼轻情意重,他也不是那种虚荣的人,送他一句祝福就行了。
结果他从白天等到黑夜,从上学等到放学,本来他还想邀请她一起去家里吃饭,结果放学铃刚响,她人就跑没影了!
梁津轻快气死了!
他从没这么憋屈过!!
礼物不送,祝福不说,他这个寿星倒请她吃饭——嘿人压根儿不给机会!
挺好。
梁津轻一路青着脸到家,肖萍如特意买了澳龙和五层高的蛋糕,家里到处贴着生日气球,一看就是用心装饰了的。
他一进门,肖萍如就把买蛋糕送的皇冠强行给他戴在了头上,然后又塞了一把气球给他,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梁青山咔咔咔给他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成了,十七岁的生日留影有了。”
梁津轻讨厌拍照,尤其是生日照。
但肖萍如一直坚持给他和他哥做生日照片合辑,每年怎么着都会给他拍几张。
但之前都是在切蛋糕的时候拍,没想到这次会在他刚进门的时候。
梁津轻脱手,氢气球瞬间就飞到了天花板上,他捋了把头发,皇冠也掉了下来。
“切蛋糕吧,切完吃饭。”
肖萍如按住他的手,“你等等,你怎么回事急着走流程吗?”
可不是走流程啊,每年都是这几套,毫无新意。
“到底还等什么啊?不切我就上楼了。”
蛋糕也不让切,澳龙也不让吃,他们三个人就这么坐在客厅里,梁青山和肖萍如还有照片可以看,他就这么傻坐着。
无聊的生日。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肖萍如几乎是跳着起身,嘴里连连赢道:“来了来了。”
“奶奶晚上好!”
梁津轻一听到声音,屁股上就跟安了根弹簧一样,立马站了起来。
宋禧捧着一只朴素的纸盒子,视线和梁津轻对上的第一秒,就朝他走了过来。
“生日快乐啊梁津轻。”
她边说着边把手上的盒子递给他。
梁津轻还有点没回过神,他愣愣地接过盒子,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
但宋禧递给他时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搞得他也很紧张,轻手轻脚,生怕盒子摔了碰了。
梁津轻接过去就傻站着了,宋禧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快拆礼物啊!”
有了上回苏子叶的前车之鉴,梁津轻在心里默念了二十遍:别期待别期待!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这是他从上次的新年礼物里反省得出来的结论。
但拆盒子时,他还是止不住地暗暗激动,心率有点加快,连打开盒子的手都有微微颤抖。
如果她送的礼物太贵重,那等她生日时,他可得要精心挑选一份更好的。
不能输给她!
盒子打开,盒子内部一览无余。
梁津轻心狠跳了一下。
“宋禧!”
“欸!”宋禧凑近他,脸上堆满了明媚的笑,“怎么样,我送的礼物喜欢吗?”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对她的礼物抱有期待呢!
梁津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盒子里那只黄啾啾的小鸡崽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叽叽叽——”
37、第三十七喜
“怎么样, 是不是很萌很可爱?”
宋禧在边上眉飞色舞,肖萍如在一旁连声附和她, “是是是, 对对对真可爱!”
“我们禧禧真会选礼物!”
“我专门是农贸市场买的呢,逛遍了整个市场,才挑中了这一只。”
宋禧絮絮叨叨跟肖萍如说着买鸡的事, “……而且老板跟我保证过了, 这鸡很好养活的,只要给它水和吃的, 没两个月就从小鸡崽长成大公鸡了!”
“是吧,这鸡一看就健康, 眼珠子又圆又亮的。”
肖萍如拿起桌上的相机, 冲着小鸡拍了一张, 然后把屏幕递给宋禧看, “我们家鸡崽真上镜!”
梁津轻瞪着那只鸡, 半天没出声, 宋禧察觉之后悄悄靠过去,问他:
“你不喜欢?”
他喜欢得起来吗?
刚才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小鸡崽子在盒子里, 屁股一撅旁若无人地拉了两坨粑粑。
那股子销魂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我谢谢你。”
她的礼物,真的每次都能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正常人会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只刚出生几天的……公鸡吗?
真的离谱。
“不用谢不用谢。”宋禧非常大方地挥挥手, 顺带提醒了他一句:
“你给它取个名吧。”
一个小公鸡而已, 大了就杀了煮汤, 还取什么名!
“你送的, 你取。”
梁津轻赶紧把任务丢给她, 他可不想花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宋禧一听, 很是慎重,转头就跟肖萍如商量起来。
“它通体金黄,不然就叫黄金矿工吧。”
肖萍如一如既往地无条件附和她,但最后可能是理智拉回了她,她委婉表示:
“但会不会太长?不方便我们叫吧。”
“也是。”宋禧又想了好几个,还是没想到满意的,梁津轻趁机提议要不先吃饭,边吃饭边想。
晚饭吃到一般,宋禧眉头还紧锁着,小鸡的名字不想好她根本没心思吃饭。
“爷爷,你学问高,要不你给取一个?”
梁青山正在喝汤,闻言,一口汤差点没忍住喷出来。
他整理好自己,用非常平静的语气拒绝了,“毕竟是你买的,你就是它再生父母,还是你来取吧。”
宋禧眼睛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他们家里过年还没来得及拆的窗花和对联。
她眼睛一亮,“不如就叫富贵儿吧!”
又喜庆又吉利!
宋禧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妙想鼓起了掌。
肖萍如非常给面子,也跟着她一起拍起了巴掌。
梁青山打定主意不掺和这事,所以他只低头喝茶不说话。
但梁津轻就不一样了,这是送他的鸡,最后拍板还得他来。
“梁津轻你觉得怎么样?”
梁津轻毫无想法,只要不叫梁津轻,叫什么都行。
“好!”宋禧一拍手,十分愉快地确定了小鸡的名字,“那它以后就叫富贵儿了!”
吃完饭又切完蛋糕,梁津轻送宋禧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宋禧事无巨细地跟他交代要怎么给富贵儿喂食,“它现在还小,一顿不能喂太多,身上要保持干燥,所以喂完水你记得把水碗拿走……”
梁津轻明显不太上心,嗯嗯啊啊地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以后它就是你的鸡儿子了,你记得对它好点!”
梁津轻直接被哽住,不愿意接受这个白送儿子的心情到达了今晚的一个巅峰。
“让它跟你姓吧。”
宋禧故意板起脸,控诉他,“你不喜欢它是不是?”
“也不是……”梁津轻脑子快速转了起来,两秒之后,他给自己编了个完美的理由。
“宋富贵儿送富贵,多好听,而且是你送的,更有意义了!”
宋禧一听,也对哦。
“那行吧,那它跟我姓。”说完,宋禧话头一转,再次叮嘱他道:“你好好对它,别虐待它,要用爱和耐心爱护它、照顾它!”
梁津轻表面:“好的。”
实际上:等它大了,就把它宰了-
宋富贵在三个月零八天的时候,发出了它的第一声鸣叫。
那时,是凌晨四点十三分。
再过五天就是宋禧的生日,虽然她一放暑假就回了老家,但该准备的礼物还是不能少。
这几天梁津轻就在弄这个事,熬夜也是常有的事。那天,梁津轻近两点才上床,四点被鸡吵醒之后,他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过去找宋禧。
宋禧迷迷瞪瞪接起电话,声音带着不清醒时的沙哑和软糯。
“梁津轻?这么晚,你找我有事?”
宋禧还有点晃神,她嘴巴在说话但眼睛还闭着,仿佛下一秒就会马上昏睡过去。
突然她耳边传来一阵嘹亮的公鸡打鸣——
宋禧惊得差点没把手机甩出去,瞬间她从天灵盖到脚趾尖,全都清醒了。
她刚想开口骂人,电话那头的梁津轻怨气似乎比她还大:
“你儿子打鸣了。”
儿子?打鸣?
宋禧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她心虚地哈哈笑了两声。
“真棒啊我们家富贵儿!”
把宋禧也吵醒之后,梁津轻心里的气才终于散了一点。
为了不享受宋富贵近距离vip式的叫醒服务,梁津轻单手把它的一对翅膀拎起来,直接扔进了楼下院子里。
宋富贵还是小鸡崽的时候,几乎就是和梁津轻同吃同住。
也不是他自愿的。
刚开始梁津轻对它还没什么感情,一只注定最后的结局是要被他煮汤的鸡,也没必要投入太多的精力和心血。
但这只是梁津轻个人的想法,宋禧并不这样想。
她似乎是真把宋富贵当成了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一天恨不得抓着梁津轻问一百遍它得健康状况。
一天吃多少颗米,喝多少毫升水,上了几次厕所……
事无巨细到只要梁津轻眼睛稍微闪烁一下,她就立马指责他不爱护小动物。
后面养着养着,有了写微薄的感情,梁津轻就把宋富贵的窝安在了他卧室的飘窗上。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他就后悔了。
本来天要下雨公鸡要打鸣,这都是不可违抗的自然规律,他也不能把它嘴封了不让它打。
但是他可以把鸡丢远一点——比如他家的院子。
反正只要不在他耳边打就行。
但他没想到,宋富贵会认门,不仅会认门还会找窝。
晚上必须得在他房间睡,不开门就叫。
宋禧知道后安慰他:
“这是真把你当爹了。”
“你一定非常用心地照顾它吧!孩子大了,知道谁对它好。”
事后梁津轻想起来,觉得宋禧是在故意给他戴高帽子。
先用甜言蜜语迷惑住他的理智,然后让他心甘情愿接受一直打鸣而且会一直打鸣下去的大公鸡!
从宋富贵开始打鸣之后,梁津轻上学再也没迟到过。
宋富贵一岁的时候,梁津轻也迎来了他的十八岁生日。
正值高三模考,在梁津轻的一再坚持和要求之下,肖萍如才终于肯让他的生日仪式一切从简。
但他和宋富贵的生日合影还是没逃掉。
梁津轻那段时间熬得人眼里都没了光,在肖萍如的指挥下,他生无可恋地抱着宋富贵拍了那天唯一的一张生日照。
宋禧的礼物梁津轻也没让她送。
为了让她相信真的不是他客气或者不好意思,梁津轻提前三个月就在她耳边念叨:
“不要礼物不要礼物!”
宋禧根本不听他的,“十八岁生日可是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肯定要给你一个难忘的惊喜。”
梁津轻一听,更怕了。
“如果你实在要送的话也可以。”梁津轻非常和谐的和她打着商量。
“你满足我一个愿望。但我现在没想好要什么,愿望我先存着,等我想好了跟你说。”
宋禧当然不肯。
这可比直接送他礼物代价大多了!
“我可不干杀人犯火、偷鸡摸狗的事。违法的,犯罪的,都不行!”
梁津轻:“……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开玩笑开玩笑。”宋禧见他脸色不对,赶紧帮自己往回找补。
“那行吧,那就帮你在我这存一个生日愿望。”
梁津轻眉头这才松快些。
紧接着宋禧又故意道:“我可没钱,你不许找我要钱!”
梁津轻气死。
她以为谁都跟她似的,是掉钱眼里的财迷吗?!
说到这个梁津轻气又不打一出来。
去年宋禧生日的时候,梁津轻本来想送她一本叶脉画集。
都是他亲手画的二十四节气。
有的是他之前画了之后收藏的,也有认识她之后画的。
本来他是打算送她十二月份的,但怕她嫌少,后来就换成了二十四节气。
结果——最后礼物还是没送出去。
就怪他在她生日前两天,多嘴问了她一句: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梁津轻想到了她可能会不好意思,或者让他随便送,或者要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她最想要的生日礼物,竟然是——钱!
“你给我包个红包就行,至于金额你来定。”她话倒是说得好听,但在电话里也不忘反复敲打他:
“包多少都是你的心意。反正我是会根据你包的红包来判断你是不是真心拿我当朋友……”
第二天,梁津轻偶然得知,一模一样的说辞,她对陆其扬也说了一遍……
陆其扬说要给她包555元,梁津轻刚开始本来只打算给她包888元,这一听,觉得不行——
他必须要拉开和陆其扬的差别!
最后,他给她包了8888元。
至于那本他熬了大半个月做成的二十四节气叶脉画集,被扔在了书架吃灰。
38、第三十八喜
考场教室里的风扇在吱呀吱呀一圈圈地转着。
宋禧被分在了外校考场, 她的这间教室没有空调,只有头上那顶二十多人共享的吊扇。
上午考完之后, 学校领导紧急联系送来了冰块, 在教室前后门都放上了。
但收效甚微。
这几天南陵太热,温度一下子升到三十多度,风扇裹挟这冰块的凉, 但吹到他们每个人脸上时, 也都还带着热气。
宋禧用手背摸了把额头,摸下来一手汗。
她在做题间隙望了一眼窗外, 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和不知疲倦的蝉鸣,一下子让她想起, 两年前她刚来南陵的那个时候。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 她已经又快要离开了。
两天, 四门考试。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宋禧收拾好书包, 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站了很久。
外面正下着暴雨,考完的学生被家长拥着送进伞下,视线所及之处, 花花绿绿的雨伞像是一曲雨中芭蕾,踮着脚尖在不停地旋转跳跃。
外校考试的学生,会由学校大巴统一把他们送回学校。
雨势丝毫不见小, 教学楼到校门口还有段距离, 宋禧没有多想, 直接顶着书包冲了出去。
上了大巴, 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几乎湿透了的衣服很快把座位也打湿了。
“擦擦吧。”
邻座的女生递了她一包纸巾, 宋禧道了好几声谢后,才接了过来。
“你是七班的吧,我好像见过你。”
女生戴着厚厚的近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复习忙,她额前的刘海长得都快要遮住了眼睛。
在跟宋禧说话时,她总是时不时就要往旁边扒一扒。
“我是七班的宋禧,你好。”
“我是隔壁八班的余络。”
两人本身也不熟,干瘪的自我介绍后很快又一起陷入了沉默。
大巴启动后,余络看了她好几眼,又突然开口:
“你跟梁津轻是男女朋友吗?”
车上前后左右都有其他班的同学,宋禧听到她的话,第一反应是朝四周看了看。
余络声音压得很低,而且还故意往她这边靠了靠,所以旁边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不是。”
相比宋禧那一瞬间的紧张,余络表现得非常镇定,她说话时脸上很平静,眼里也没流露出任何打听八卦时的那种好奇。
好像她并不对这个问题的结果好奇,而只是闲着无聊随便想了个话题而已。
余络“唔”了一声,缓慢点了下头。
宋禧以为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刚准备要转头时,她又说道:
“他配不上你。”
宋禧诧异到忘了开口,擦脸的纸巾在手里快被她攥成了球。
而说完这句话的余络没有再开口,她转过头安静地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雨景。
竟然会有人说,梁津轻配不上她?!
还是之前完全不认识的邻班同学。
“为什么这么说?”
余络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又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刘海,“嗯……直觉。”
宋禧哭笑不得,这简单到直白的理由,确实让人不得不信服。
“梁津轻那样的人,看似天之骄子,所有女生都对他趋之若鹜,但实际上灵魂孤独、情感贫瘠,不会说爱不懂表达爱。”
“这辈子,他能碰到一个契合的灵魂都难。”
余络看着宋禧,她隔着厚厚镜片的那双眼睛,干净又澄澈。
“但你不一样,你还会遇到很多别的灵魂,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和他们契合上。”
宋禧:“……”好高深。
余络看起来不像理科生,倒像是一个看破尘世的哲学家。
这番话,根本就不像是从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嘴里能说出来的。
说这话,大巴稳稳停在了一高门口。
余络抱起书包先一步离开,走了两步之后她又回头:
“我和江元是邻居。”
宋禧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刚才那番话,是在夸她啊。
也太隐晦了。
差点没懂-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宋禧连懒觉都没睡,连夜收拾好行李,跟宋海东打好招呼后就独自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本来许见川是要来南陵接她的,但他实习单位临时有点事,方谊学校也走不开,他跟宋禧商量能不能晚上几天。
但宋禧就像半只脚已经伸出笼子的鸟,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再退回去的。
她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坐车,起先许见川不同意,后面实在经不住她的央求和方谊的劝说,只能松了口。
宋禧的火车快要抵达目的地时,梁津轻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南陵。
高考结束那天,梁津轻晚饭都没吃,回家就直接倒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他起床吃完晚饭,抱着宋富贵去宋禧家找她时,才被告知她已经连人带行李一早就离开了。
梁津轻跟她电话联系上时,宋禧正被方谊接上,火车站吵闹得不行,宋禧“喂喂”了好几声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听不到就挂了,一会回宾馆了再回过去。”
等回了宾馆,刚把东西放下方谊又马不停蹄带她去跟许见川汇合,宋禧一个人吃完半只烤鸭后,肚子撑了人也困了。
宋禧疯玩了七天,等方谊放了假才一起回了镇上。
期间她也有给梁津轻发过消息,但短信就像石沉大海了一版,后来宋禧也就没再继续发了。
方谊在家里陪她住了两周,后面学校有事就只能先走,她担心宋禧一个人,想带她一起,但被宋禧拒绝了。
“医馆里还有很多药材,我趁着放假再整理整理,有些能用的我就送人,不能用的也要处理了。”
这间医馆方晋竹开了几十年,药材处理起来并非易事,而且在医馆开门之后还不断地有病人上门。
这是宋禧没预想到的情况。
六月底,高考成绩出来,宋禧超常发挥,分数比之前模考时都要高。
许见川打来电话问她想报什么学校,有没有什么想学的专业,宋禧想都没想,“医科大吧,我想学医。”
许见川听完好久都没说话,说实在的,他有些意外,但好像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挺好的,师父要是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七月中,宋禧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村支书亲自送到了医馆门口。
那时候宋禧还穿着长布衫在帮人看病,鞭炮在门口响起时她差点以为是家里烟囱炸了。
这段时间她在家学做饭,已经做出了心理阴影,什么响动她都以为是厨房什么东西炸了。
鞭炮放完了,村支书又给她戴了头大红色的胸花,红灿灿喜洋洋。
“这家的孩子真不错,还是老方会养啊!你看他们三兄妹,个个都出息得呀!”
“我家要是出一个大学生,都是祖上冒青烟,他们家一出出仨儿!真的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还是家风好,宋禧是亲孙女吧,那你说那男娃和二女娃呢,都是老方捡来的……”
宋禧笑得嘴角直抽抽,她僵硬着嘴角被拉着和村里的领导合完影。
一转头,就看到了人群中拿着手机偷拍她的梁津轻。
梁津轻隔老远,挥着手机屏幕跟她打招呼,屏幕上那个一脸傻像还带着一顶大红花的人,不是宋禧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
梁津轻穿一身白色的运动装,头发茂密蓬松,个高腿长站在一众看热闹的村民中,耀眼又显目。
他脚边扔着一只黑色行李袋,脚上黑白运动鞋上沾满了黄色泥点子。
“你掉坑里了?”
这几天也没下雨,不知道他的鞋上怎么会搞得这么脏。
“路上碰到个老奶奶,她牛掉坑里了。”
宋禧:“?”
她没太明白这和他的鞋有什么关系。
他们俩在这边偷偷说着话,村支书转头瞧见了也跟了上来。
“这是喜喜同学吧,中午来叔叔家吃饭啊!村里为了庆祝喜喜考上大学,特意摆一天流水席!”说完他又冲着围观的人群,大声招呼道:“都来啊大家,一起来热闹热闹。”
村支书普通话不太标准,梁津轻听得云里雾里,他拽了拽宋禧的衣服,问她刚村支书都说了些什么。
“你有口福了,一会跟我去蹭饭。”
梁津轻脸生,他跟在宋禧后面进祠堂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盯着他俩看。
梁津轻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但刚踏进祠堂的门,他还是稍微有被震撼了一下。
“这里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之前没见过你对你好奇很正常,你不用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们说的地道方言梁津轻一句都听不懂。刚开始宋禧还有耐心帮他翻译,后来烤猪上来,宋禧就埋头开始专心啃猪蹄去了。
她完全无视梁津轻的求助,任由他无助地被乡亲们热情的问候包围。
等她终于吃饱喝足,才扬声跟围着他的人说了句话,人群才慢慢散去。
“她们刚才都在说什么?”
“让你跟她们回家做上门女婿。”
梁津轻:“……”
他怀疑宋禧在故意揶揄他。
“你也不说帮帮我,我可是你带来的人!”
梁津轻说这句话时,和她挨得很近,她的脖子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鼻息的温度。
宋禧心漏跳一拍,但嘴上依然不客气:
“你自己来的。”
梁津轻吃了口菜,吞进去后才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我自己找上门的。”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两个人之间的那层小窗户纸就要被捅破啦!!
有奖竞猜 会是谁先忍不住出手呢!!_
39、第三十九喜
梁津轻带着行李袋, 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家里人知道你来吗?”
梁津轻一秒都没犹豫,“知道。”
但其实他跟家里说的是, 和陆其扬出去玩几天, 具体玩几天到时候再说。
都已经是两个成年的大小伙子了,肖萍如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担忧,只叮嘱了他几句, 每天记得发信息报平安。
“那你晚上住哪儿?镇上有招待所。”
其实镇上并不大, 但借了邻镇大力发展旅游业的光,这里周末和节假日偶尔也会有过来玩儿的人。
所以镇上小归小, 生活设施还是一应俱全,招待所的条件算不上好, 但总体也是干净整洁的。
宋禧领梁津轻去看了, 他连招待所的门都不愿意进, 看完扭头就要走。
“这就是我们这条件最好的一家了!”宋禧拉住他, 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我之前出去玩, 最低住宿标准是五星级酒店。”
宋禧:“……”
那, 要不您走?
“那你不住这想住哪?”天快黑了,再晚他就真得露宿街头了。
“你家……不是还挺大的吗?”
说完,梁津轻一脸期待着望着她。
让他直接住她家, 确实是宋禧一开始的想法。
但院子这些年一直都是他们爷孙四个住,家里也没亲戚,也根本不会有客人来, 所以方晋竹一间客房都没留。
没有客房, 那就只能住剩下的三个房间。
方谊的肯定不行, 她的房间平日里就不喜欢人进去, 光门上的锁就有两把;
方晋竹的房间也不行, 他是在卧室闭眼的, 让他去住还是不太好;
剩下的就只有许见川的房间了。
宋禧找机会偷偷给许见川打了个电话,结果他一听她说完,温柔的声线陡然拔高了三度:
“不行!你让他住招待所去,钱我来出!”
……
所以她家看着大是大,但也没有能让他睡的地方。
“那我睡客厅沙发,或者在医馆打个地铺。”梁津轻说什么都不愿意住招待所。
“算命先生之前跟我说,我体质差,在一些陌生的地方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在这里我只跟你熟悉,除了你家其他地方我不敢住。”
梁津轻站在她的面前,宋禧必须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就这么一个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的少年,委屈着一张脸,示弱地跟她说他“不敢住”。
宋禧的心瞬间塌软了半边。
宋禧最后还是带他回了家。
他大老远过来,她也不可能真的让他住客厅,或者医馆。
思来想去之下宋禧决定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他,然后她去住方晋竹的房间。
宋禧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搬走,又给他拿了套新的床上用品。
“我就住隔壁,有事你就喊一声。”
宋禧离开后,梁津轻才有空细细打量她的房间。
一墙到顶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古今中外的书籍,从中医到历史、从漫画到名著,原来她之前说的爱看杂书是真的。
除了书架之外,就是窗户前一张小书桌,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风景。她的桌上也都放满了东西,水杯、笔袋……甚至还有不知名的小石子。
梁津轻躺在她的床上,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似有若无的中药药材的味道、窗外的蛙声阵阵,还有树上不知名的鸟叫。
他平时对睡眠时的环境要求很高,床品必须要松软贴肤、周围不能有声音,室内温度不能超过27度……
她的房间没有空调,只有一只小电扇在床头悠悠送着风。
在躺下时,梁津轻以为自己肯定又得失眠,结果再一睁眼,忘记拉窗帘的窗户透进来了第一抹晨光。
直接落到了他的脸上。
再一看时间,已经八点二十了。
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梁津轻出去时,刚好碰到宋禧从医馆过来放东西。
“井边有洗漱用品,洗完就到前面来,带你去吃早餐。”
梁津轻到医馆时,宋禧正在给乡亲抓药,他在门边默默站了一会没有出声打扰。
她工作时很认真,已经长得有些长的头发柔顺地搭在一侧,她一手拿着称盘一手开柜取药,动作娴熟又流畅。
梁津轻觉得,送给她的那副叶脉画有些过于肤浅了。
他之前没见过她煎中药时的样子,场景都是他在脑内幻想的,如今真的有机会见到了,他觉得——
比他想的那个她,还要迷人。
“洗完了?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宋禧把药包好递给乡亲,一转头就看到了梁津轻,他眼神望着某处,似乎没有落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也还没吃早饭吗?”她忙活了这么久,梁津轻以为她早都吃过了。
“吃了隔壁阿娘送的豆腐脑,一会也带你尝尝,很好吃。”
宋禧锁了医馆的门,和他并着肩走在小巷街道上。
这里的早上很安静,医馆不在主镇街区,一路走过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医馆你准备一直开着吗?开学了怎么办?”
“本来是准备收拾收拾就关了的,但有的乡亲们见门开着会来问诊拿药,索性就开着了。上学前也是要关的。”
“后悔吗?”梁津轻想到她大学要学的专业,突然对她的答案很好奇,“选西医。”
如果继续学中医,她应该能更游刃有余,毕竟底子在那里,上大学也不至于太累。
“为什么要后悔?”宋禧有些奇怪。
方晋竹从小就跟他们说,一旦做好了选择就不要再左顾右盼,别人的再好那是别人的选择。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她选西医的理由其实一直也没变过,“中医相比于西医,确实会让我更轻松一点。”
“但我不想一辈子做轻松的事。”
宋禧的眼睛里有朝阳的光,梁津轻的心在那一刻似乎也被那股光吸了进去。
“那你呢,你最后选的什么专业?”
之前填志愿的时候,梁津轻有问过她想报哪里的大学,宋禧提前和许见川还有方谊商量过,她准备留在南陵,读南陵医科大。
他们都没有异议,南陵医科大是百年名校,教学资源和就业前景来说都非常不错。
“陵大金融。”
闻言,宋禧转头看了他一眼。
陵大和医科大就隔着一条街,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在贴吧查学校背景的时候,宋禧甚至有看到很多帖子,内容都大同小异:
“x月x日,陵大xx系和医科大xx系联谊,有兴趣的来。”
……
“为什么选陵大?”宋禧状似不经意地问。
其实这题的标准答案就摆在眼前:
离家近。
但宋禧心里莫名有一股冲动,想要问问他,他选陵大,或许跟她有那么一丝丝的联系没有。
“离家近吧。”
宋禧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再次打消了心里那点幻想。
“当然——”梁津轻双手插着兜,信步往前走,宋禧看不到他的表情,“离你也近。”
宋禧愣了两秒。
“陆其扬跑去参军了,我也没什么朋友,跟你近点,以后有事还可以互相照应照应——”
“而且我看网上说,刚进大学事很多的,听说你们学校宿舍也没有电梯,万一你宿舍在楼上,我还能帮你搬搬行李不是……”
“哦。”宋禧嘴角的笑意快要藏不住,她偏过头,故意也不让他看见。
剩下的那段路,两个人突然就尴尬了起来,前一个话题结束,就没人再开口说话,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暧昧气息。
“咳——”梁津轻清了清嗓子,等宋禧看过去后,他才继续道:
“你就好好为了你的理想学习奋斗,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
“以后缺钱了,记得来找我。”-
宋禧在整理药材的时候,梁津轻就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他写得一手好看的瘦金体,宋禧需要记录的时候,他就拿起毛笔沾沾墨,一气呵成记下。
剩下不需要帮忙的时间,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画叶脉画。
很快就到了宋禧的生日。
在她生日前两天,宋禧就察觉出梁津轻就些不同于以往的焦躁,不太明显,但是跟他一贯的气定神闲太不一样了。
宋禧也没问,就是偶尔他手机响背着她出去接电话时,她会悄摸摸把工作的地点换到墙角处。
但他过于谨慎,听了两天,宋禧什么都没听到。
直到她生日前一天,陆其扬给她打了个电话。
“你什么时候走?”
陆其扬高考分数考得极低,但如果他想继续上学,他家也不是没有办法。
所以他说自己要去参军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快了,就这几天。”
两个人说了没几句,陆其扬就开始拐着弯来问她:
跟梁津轻相处得怎么样啊?
生日怎么过啊?
想要什么礼物啊?
喜欢惊喜吗?喜欢什么样的惊喜?
宋禧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难道是梁津轻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她想起去年她生日,梁津轻给她包的8888大红包,甚得她心。
“我不喜欢惊喜,我就喜欢钱。”
那些花里胡哨的惊喜,怎么比得上金钱来得实在。
陆其扬:“……”
“那你觉得梁津轻怎么样?”
陆其扬见礼物这项实在是说不通,只好换了个方向来下手。
“挺好的啊,跟你一样,都是我的好朋友。”
陆其扬:怎么听起来还怪感动的。
“所以今年生日,你会给我包红包吗?”
“……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完电话后,宋禧略一思索,决定再去找梁津轻试探试探。
有件事她得再确认一下。
宋禧象征性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人说话,她已经推开了房间门。
梁津轻听到声音正在收东西,结果一回头就发现宋禧已经进来了。
他手忙脚乱拿东西胡乱盖了一通,确保没有露出什么边边角角后,才站起了身。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也没事,明天不是我生日吗?想请你出去吃个宵夜。”
“啊?”
梁津轻不太明白,明天的生日,现在就要出去吃饭?
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明天再吃吧?今晚就早点睡?”
“你不想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吗?”
梁津轻最后还是没有扭得过宋禧,在十一点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坐到了烧烤摊前。
镇上夜生活并不丰富,这家烧烤摊也是因为宋禧提前打点电话,老板给他们烤完就要先收摊回去睡觉了。
宋禧顺着菜单划了一大片,边点边问梁津轻:
“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不吃洋葱、葱、香菜、胡萝卜、皮蛋、火腿肠、蛙……”
宋禧:“……”
她发现她勾的每一个,都有他不吃的。
点完之后,宋禧又叫了六瓶啤酒。
“你明天才成年。”梁津轻把酒给她挪开,不让她开。
宋禧把手机屏幕递给他,“准确来说,是还有二十八分钟。”
“我先开着,等零点之后再喝。”
他们的菜上齐之后,老板把摊子一收,叮铃桄榔推着烧烤车就走了。
车一走,整条巷子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了远处那盏不太亮的路灯。
梁津轻心里想,这得亏是在夏天,不然在寒风肆虐的秋冬,他们眼下这副场景多少显得有点可怜。
“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吃?”
宋禧正在吃烤串,一听,也愣了。
对哦,既然摊子都不在了,他们为什么不打包回家吃?
“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
这里远离城市高楼和喧嚣,连头顶的夜空都显得格外璀璨,夜星和月亮安静地挂着,时不时跳跃眨个眼。
对面的宋禧趁他不注意,偷喝了两口酒,此刻正迷蒙着双眼,撑着头跟他一起看月亮。
确实浪漫。
不过,“——这酒你不能再喝了!”
梁津轻吃得不多,一来他本来就不太饿二来他心里惦着事,一会看看手机一会盯着及时把宋禧的酒拿走。
还有三分钟到十二点。
宋禧终于放下了筷子,但她酒也喝了不少,口齿还算清晰但眼睛起了一层雾,望着梁津轻望着望着就发起了呆。
她低头开始摆弄起了手机,隔一会,梁津轻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发信人是宋禧。
梁津轻疑问地看着她,宋禧敲了敲手机,提醒他先看。
【你为什么来这里,这么久也不回家?】
过了三秒,宋禧收到信息。
【明天是你生日,我陪你过完就走。】
宋禧吸了口鼻子,又继续问:
【为什么一定要陪我过完生日?】
这次信息来得很快——
【因为你是宋禧。】
宋禧很久没有抬起头,她头几乎要埋进手机屏幕里,她的拇指一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过了很久,梁津轻终于又收到了她的信息。
那一秒,秒钟刚好跳到50,十二点了。
七月二十四日,零时。
宋禧十八岁的生日。
其实在人生的大多数时刻,分界线或者说分界点都不会有一个明显清晰的标记。
没有说你十七岁是怎么样,到了十八岁又会变成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样子。
但十八岁,实实在在也是世俗眼中,一个意味着成熟和独立的标准。
于是,在十七岁迈向十八岁的那个秒钟里,宋禧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但又一直没勇气做的事。
这是她十八岁到来时,她送给自己的一件礼物。
一个她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
【那你喜欢我吗?】
梁津轻这下是完完全全愣住了。
他盯着屏幕上的六个字,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了无数个念头。
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我的惊喜怎么办?
我要怎么回答她?否定吗还是肯定?
……
在他的理智还未完全清醒的时候,宋禧又发来了一条短信。
【如果你也喜欢我,可以吃一口豆腐;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吃一口皮蛋】
也?
梁津轻一抬头,就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眸闪着明显的水光,脸颊还带着酒后氤氲的粉色,坐在小板凳上乖巧地等着他的答案。
她一副从容又镇定的样子,微笑着看着他,好像在说,你随便选选什么我都接受。
不像梁津轻,他面上还只是稍起涟漪的水波纹而已,但其实风平浪静的水面是呼啸翻涌、随时会掀翻船只的内里。
宋禧不自觉扣着桌面突起小木刺的手泄漏了她的情绪。
“换一下吧。”
梁津轻的嗓子有些干,说出口的话还带着微微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问题换一下,如果我也喜欢你我就吃一口皮蛋,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就吃一口豆腐,怎么样?”
其实打出那句话之前,宋禧是藏了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的。
梁津轻讨厌吃皮蛋,讨厌到那到皮蛋拌豆腐的凉菜上桌,他就挑了几口干净的豆腐吃了,那一圈沾了一点点皮蛋心的豆腐,他连碰都没碰过。
如果他只是对她有一点点好感,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那他会不会因为不想吃皮蛋,而选择去吃豆腐?
在宋禧的注视下,梁津轻稳稳夹了块皮蛋,放进自己的嘴里。
他平静地和宋禧对视,脸上的表情似痛苦似解脱,他很快把嘴里的皮蛋咽了下去。
那速度快得,宋禧怀疑他根本就没嚼。
在那一瞬间,不知是他的眼神太过温柔还是酒劲突然就上了头,宋禧突然就很想哭。
她有点后悔了。
她不该在烧烤摊前问他这个问题的,就算有星星和月亮作证,但此刻,他们面前是一堆吃剩下的烤串和签子,还有几乎没动过的酒瓶子。
四周那么静,静得只剩下他们俩,和他们胸腔里那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两个人一起往家走,宋禧虽然算不上醉,但走起路上强行走直线的样子也显然是上了头。
梁津轻手护在她身后,随时准备着一旦她歪倒,就能立马扶住她。
夜风也温柔,蛙声一路伴着他们。这个点,镇上早已陷入了一片沉睡的寂静中,宇宙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那我们现在算男女朋友了吗?”
梁津轻一哽。
她是打算这一晚上,把他俩之间的这点主动权全给占干净了才算数吗?!
“我们待会说。”
梁津轻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就快到了。
“你不会反悔了吧?!”
宋禧不依,她伸开胳膊,固执拦在梁津轻身前,他不给个说法就不让他走。
梁津轻被她这番行为弄得很是无奈,“一会再说好不好,我想先给你看个东西。”
“不行!”宋禧的脑子跟不上嘴巴,“那你先给我看,现在就看!”
梁津轻又确定了一眼时间,距离他计算好的时间还差两分钟,拖一拖也可以拖到。
“我不后悔。”他把手心朝上,伸到她面前,“盖章生效。”
宋禧看着他瘦削修长的手掌,本就不太清明脑子一热,捧起来“吧唧”就是一口。
亲完,她愣了,梁津轻也愣了。
宋禧还捧着他的手,刚还不清醒的脑子瞬间像是被雷劈过一般,她内心在咆哮在怒吼,天呐,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亲了梁津轻?!!
她竟然亲了梁津轻?!!!
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
在夜色掩饰下,依然沉浸在懊恼和害羞情绪里的宋禧,根本也没察觉到,梁津轻漂亮的脸上瞬间被红晕笼罩,而后很快蔓延至耳朵还有脖子。
“咳——”
他假装看四周,掩饰性咳了一声。
“盖章生效,不许反悔。”
时间正好跳到01:30。
梁津轻数着秒针,心里不停地在默念,倒数到“10”的时候,他郑重地唤了她一声:
“宋禧。”
宋禧整个人还处于刚才那口亲吻带来的刺激里,久久没回过神。
她听到梁津轻叫他,呆呆地抬头看他。
梁津轻把自己提前调好的手机屏幕举到她的面前。
上面显示的是此刻的数字时钟。
宋禧看到的时候,分钟正好从30跳到了31。
01:31。
宋禧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梁津轻空着的那只右手,默默地也举了起来,举到和手机齐平的位置。
弯着大拇指,比出了一个“4”。
连着手机上的时钟,正好就是——
一生一世?!!
“我也喜欢你,跟吃皮蛋还是吃豆腐都没关系。”
“我喜欢的是你。”
他话音刚落,远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宋禧下意识看了过去——
下一秒,整个天空都似被绚丽的烟火包围,一声接着一声,一簇接着一簇。
这个时候,宋禧体内仅剩的那点酒精含量也因为她此刻的惊喜而变成汗水,瞬间蒸发殆尽。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望着梁津轻,想要开口问他:
这是他准备的吗?
但她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因为,梁津轻的笑已经回答了一切。
——“生日快乐喜喜。”
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然后,校园篇到这里就暂时告一段落啦,下一章和大家见面的就是宋大夫和梁总啦~~
(ps,哈哈哈哈没有想到吧,先主动的是我们超勇的喜喜!上章评论区全是选的小梁,我也是没想到(°▽°)所以呢红包大家都有,这波小梁说了都算他的!)
最后,祝大家看得开心,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老规矩看完这章记得到评论区按个爪,小心意送给大家~鞠躬
40、第四十喜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会分手?”
下着雪的漉水镇像是冰雪世界里一块毫不起眼的角落, 静谧又悄寂,除了雪落的声音, 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天寒地冻, 山里的路早就结起了冰,宋禧出不了诊,每天只能在诊所待着。
闲暇的日子里连时间都变得格外的缓慢。
午后, 方谊在院里起了个火炉, 两个人披着军大衣坐在雪里,边赏雪边喝茶烤红薯吃。
宋禧听完她的问题, 陷入了沉思,直到手里的滚茶变温她都没再开口说话。
最近这几年, 不知是上大学耗费了她太多的脑细胞, 还是年纪大了之后记忆力确实在衰退——
过去很多事的细节, 宋禧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她和梁津轻, 为什么会分手?
“大概还是不够爱吧。”
就在方谊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 宋禧一口喝完已经快凉透的茶, 开口说道-
那时候他们刚谈恋爱,刚转换的男女朋友身份也都不太熟悉。
两个人尴尴尬尬地在医馆相处了几日,等梁津轻家里人打电话来催他回家时, 最后分别的两人才手足无措地拥抱了一下。
宋禧不太熟练,抱上之后,甚至还在梁津轻背上拍了两下。
非常地哥俩好。
初抱之后, 两个人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 最后大巴车司机按喇叭催促了, 梁津轻才小声提醒她:
“下周陆其扬就要走了, 你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南陵, 我们请他吃顿饭?”
宋禧生日那天的烟火, 是梁津轻拜托陆其扬帮的忙。
那天之后,陆其扬一天打八百个电话控诉他“重色轻友”!
说起来陆其扬就生气!
他那天在野外待了好几个小时,身上被蚊虫叮咬得全是包,晚饭还啃了个面包……
结果事成之后,梁津轻连面都没跟他见,就把他打发回南陵了。
“我后面安排一下,提前跟你说。”
宋禧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有点害羞,大巴车上连同司机全是从小看她长大的乡亲,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跟他继续拉拉扯扯。
“你快走吧,司机在催了……”
梁津轻还想说什么,但人已经被她半推到了车边,他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记得按时吃饭,记得忙完了回我消息。”梁津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坐下又把窗户扒开,低着头跟她叮嘱着。
“你要来的话提前跟我说,我去接你。”
梁津轻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一走,宋禧一忙起来甚至都会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
男朋友。
梁津轻竟然成了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这,宋禧嘴角的笑意又怎么都掩藏不住。
就算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每每想起来,宋禧还是觉得很奇妙。
赶在陆其扬离开的前一天,宋禧又坐上了去南陵的车。
她没打算在那里久待,所以只身背了个双肩包就去了,也没跟宋海东说。
到了火车站,远远看到梁津轻背着一双手,站在出站口的位置。
宋禧一走出来,梁津轻立马朝她挥手,等宋禧走近之后,他才把手从身后拿了出来。
他还带了一束花。
粉色的玫瑰搭配零星几支尤加利,外面用浅灰色磨砂包装纸包着,下面系着粉色的蝴蝶结。
很简单的包装,但也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梁津轻把花递给她,顺手又把她的包接了过去。
这还是宋禧第一次收到花,她捧在怀里,时不时低头嗅一下,淡淡的玫瑰香味,还夹杂着露珠的清香,有一种刚被剪下来就被送到了她手里的新鲜。
宋禧脑子一闪,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花,你从哪买的?”
出站口人来人往,她说话时不记得看路,梁津轻回答她的问题时,手也一直护着她往外走。
“在家摘的。”
宋禧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偷奶奶花房里的花?!”
宋禧顿时觉得自己手上这束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她恨不得直接扔回梁津轻的怀里。
“什么叫偷?”走出了站,梁津轻抬手招了辆等在不远处的出租车,“我这叫借花献……”
梁津轻第一次当着她面说这个词,还有点不好意思。
“……女朋友。”
他闷着声音嗯嗯了两声,正好出租车过来按了声喇叭,宋禧完全没听到他刚说了什么。
“这花我不要!你拿回去跟奶奶承认错误。”
“你先收着,我回去会跟她说。”
梁津轻软着声音,哄她,“再说,如果她知道我是拿来送给你的,她肯定也高兴。”
但宋禧说什么都不肯收,她坚持要让梁津轻带回去。
之前肖萍如是还挺喜欢她,但那个时候她只是梁津轻的同学和同桌。
现在她多了层女朋友的身份,她不想肖萍如因为这件事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刚开始梁津轻还温言软语一直劝她收下,但在宋禧非常坚定的拒绝后,他也有些不太高兴。
两个人在出租车沉默了半路,等车停在商场门口后,梁津轻先开门下了车。
宋禧出去时,看到他手拿着花,另一只手还不忘帮她把着门,肩膀上还挂着她的小黄书包。
两人上楼时也都互相沉默着不说话。
其实宋禧知道他是生气了,她也可以主动开口打破这个僵局,这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就是开不了口。
好像和他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之后,她就突然就变得脆弱和矫情了很多。
这是宋禧第一次和人谈恋爱,她也不太确定恋爱是不是到底这样谈的。
隔了几天没见,她也很想他,见到他的那一刻和收到花的时候,她明明也很想他,但怎么就因为一束花就开始闹别扭、不说话了呢?
“好了,我一会回去乖乖跟奶奶认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宋禧眼眶一热,眼泪几乎就要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们此刻正在满员的商场电梯里,他个高,站在她的身前用挺阔的肩背帮她遮挡着其他人的视线。
可能是不想被人听到,他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腰弯着,头低到她的耳朵附近。
带着气息的低沉嗓音,连尾音都有很明显的委屈,“这么久没见,你不要不跟我说话……”
“是你先跟我发脾气的!”
梁津轻本来还想解释,但一想,这一解释起来万一说不好又开始不高兴。
“那我跟你道歉。”
他这么痛快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宋禧反倒开始自我反省起来,是不是自己的态度也不太好?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梁津轻“噗呲”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一笑,宋禧也跟着笑了起来。
到楼层后,电梯里的人陆续往外走,宋禧本来夜准备随着人群出去,结果被梁津轻轻轻一往后一拽。
宋禧不明所以回头看他,只见他吧左手摊开,掌心向上,递到她的面前。
就像生日那晚一样。
见宋禧迟迟没有动作,他又紧接着晃了晃手。
“牵。”
宋禧低着头,热气一下子涌上天灵盖。
她把右手慢慢抬起,然后和他的左手重叠,下一秒,梁津轻就把她的手牵了起来。
十指紧扣。
原来所有的电视剧和书里,都在说十指连心,当时的宋禧并不太懂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但在这一刻,和他牵手的那一刻。
她体会到了。
细密的电流像是自动接通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和每一滴血液,电流每行过一处都带来一种陌生又充盈的酥麻。
陆其扬早就已经到了,他在座位上看到梁津轻和宋禧手牵着手一起走进来时,脸都黑了半截。
“酸臭的小情侣!”
梁津轻照顾宋禧坐下,又拿了菜单跟她一起看,边看还边问她想吃什么。
从进来到坐下,全程眼睛都没有看过陆其扬。
“你们真的是太过分了!我喂蚊子喂到大半夜,结果你俩好上了就不带我玩儿了,我好赖也算是你们的半个媒人吧,不给我包媒人红包就算了,还故意在我面前秀恩爱!”
宋禧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一个香包,“这是我自己做的,防蚊虫的,你带上身上去野外训练时能用上。”
陆其扬很嫌弃地接过来,但拿在手上就爱不释手起来,他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有很浓的中药味道。
“我也想要。”
梁津轻看着陆其扬一刻都不舍得放下的样子,突然就生出了一点点嫉妒。
陆其扬一听,乐了,“连你也没有啊!那这个我可好好收着了!”
他跟藏宝贝似的,马上藏进自己T恤胸前的口袋里。
宋禧在桌子底下拍了拍梁津轻,用口型偷偷跟他说:
“以后给你做。”-
隔壁再次响起的凿墙电钻声,让宋禧毫无防备地就从过往回忆里迅速抽离了出来。
自从上次和梁津轻重逢,她近来很容易想起过去,但想起了又必须花很久的时间让情绪剥离。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隔壁的装修。
虽然也是因为他们,让她和方谊在这大冷天不得不坐在露天的院子里烤火取暖。
“隔壁还要装修多久?”
这两天是路不好走,来看病的人不多,等雪停了,如果还是这么吵肯定就会影响到她们工作了。
“前两天问说是快了。等墙凿完了,后面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说实话,宋禧不是很理解隔壁这种大动干戈的装修行为。
漉水镇小,本地乡亲们也不多,大家大概率是谁他们的手工艺品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以后工作室赚不赚得到钱先另说,这前期装修投入这么多钱进去,可能前几年都回不了本。
这不是纯亏吗?
“小唐说他们老板有钱。”
方谊嗑着瓜子,跟她说着之前打听来的八卦。
“富二代,家里做生意的,本身就是个大老板。这个工作室啊,就是玩玩票,当纾解日赚上百万的工作压力了!”
宋禧:“……”
有钱人的世界,好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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