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酒的表情不像撒谎,简慧相信了。
而且简慧从自己的角度分析,真的互相喜欢对方,相处模式不该像他俩一样,做任何事说任何话,表情无比坦然,不带半分暧昧。
就像相处多年的朋友。
简慧平时八卦心重,遇到男男女女间的话题,极大可能兴奋地追问个到底,问她是不是真的对顾暮迟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可是顾暮迟,人又高又帅,成绩还逆天的好,据她所知,班级里起码有一半女生偷偷暗恋他。
但就在刚才,宁酒看到她藏了周淮眠的照片,简慧怕自己的心思也被人戳穿,终于没再提这话题。
午休结束。
一首令人激奋的歌曲从广播中响起,各种鼓乐和电子音,翻江搅海地震动人们的耳膜。
一些宿舍睡觉的同学,纷纷打哈欠从床上磨磨蹭蹭爬起来,准备回教室。
教室里的同学对广播里的音乐充耳不闻,埋头学习。
宁酒支着下巴看窗外。
心不在焉地用黑笔抵住唇角,压了压。
盛夏,树枝填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
一只颜色班杂的麻雀振动翅膀,忽然飞停在细枝之上,尖尖的鸟喙有条理地梳理羽毛。
顾暮迟睁开眼睛,视线落到了窗外那只旁若无人的麻雀。
可能被他眼神里的不明情绪吓到,那只鸟颤动了下翅膀,唰地一下就逃走了。
“终于赶上了,差点迟到。”
盛文斌是住宿生,这会儿匆匆忙忙从宿舍赶回教室,跑得满头大汗。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汗水蒸发后的水汽,视线往旁边偏了偏。
那张见惯了的帅脸,眉眼锋利,冷淡感原本满得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现在空白的肌肤上,明目张胆画着少女简笔画。
冲击感过于强烈。
盛文斌擦眼镜的手顿了下,嘴巴逐渐张开,一个没控制就张开了一连串的憋笑。
天啊,他极力用咳嗽掩饰,又是笑又是咳,怪异的声音从嗓子里蹦出来。
宁酒画图案前,顾暮迟还没清醒,他看了盛文斌一眼,眼里带了点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喂,”盛文斌点了点自己的脸,“看看你的右脸。”
顾暮迟:“?”
“随便你。”盛文斌早就看他不顺眼,不打算好人做到底,“反正我提醒过你了。”
他听出一些端倪,下意识往前面望。
宁酒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挺直脊背,距离椅背三十公分,整个人往前倾,像在躲什么人。
高高的马尾像墨色的瀑布,从肩膀倾泻下来。
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看上去无辜又柔软。
“宁酒。”
顾暮迟淡淡说了两个字。
她后背一僵。
“借我面小镜子。”他的嗓音带了点刚睡醒的低哑。
“……”
宁酒鼓起勇气回头:“我没带。”
不知道他信没信,两人目光一相撞,他的眼神莫名有种深黑色的隐忍和沉默,压迫感很强。
她立即低下眼,戳了戳他叠得很高的课文:“你打算干嘛……”
其实她不擅长说谎,话语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磕磕绊绊极不顺畅。
顾暮迟神色更清醒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语气:“没带?”
像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可怕,宁酒一下子慌了神,听话地从书包的口袋里掏出镜子给他。
顾暮迟接过去。
宁酒拿起笔佯作忙碌,刷刷在草稿本上乱涂乱画。
这些年的假期,她报过兴趣班学画画,素描能力还不错,此刻佯作认真作画,耳朵竖起,偷偷观察身后的动静,黑色线条凌乱地从纸面上铺开。
轻轻响起一声砰。
他把小镜子扣到桌面,她笔尖一顿,心不自觉颤了颤。
他的语气夹带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你做的?”
宁酒莫名紧张。
“我错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小,像慢腾腾浮上来的温润水汽,风一吹,就散了。
“就没控制住……”
“控制不住?”他冷飕飕地说了一句,靠在椅背上嘲讽脸,“怎么,你的手不是自己的?”
他的眼皮很薄,瞳孔漆冷如深海,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到他绷直的唇角时,都被染上了冰冷的味道。
可能他以为笔画很难擦,她这么想着,又连忙解释:“这是水溶笔,用水就能擦掉。”
“哦。”他眼神不耐,表情没任何缓和的迹象,疯狂往外飚冷气,“你好像觉得自己做事还挺周到?”
“没有啊。”宁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足无措地拿出湿纸巾,“你擦擦。”
湿纸巾快触碰他的脸,他头一偏,巧妙躲开了。
她的手横在半空中,很长时间没放下来。
两人间的空气凝固。
宁酒慢慢放下手,神色还有些茫然。
根据对他的了解,猜测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会气得这么严重。
平时他说话是有点欠,然而仔细一想,他其实只是嘴硬心软。很久不曾出现浑身冒刺的态度了。
僵持了片刻,他闭上眼睛。
刚才那副画面浮上脑海,想到宁酒给其他男生投票,还义正言辞坦明对他没任何想法,挫败感与气恼升腾到最高点。
这股情绪在心头翻涌,他再也忍受不了,突然站起身。
椅子往后退,发出刺耳的动静,引起附近几名同学往这边张望。
“……发生什么了?”
快上课了,他紧绷脸,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高高瘦瘦的背影遥远且难以接近,经过的同学下意识绕开他。
宁酒用力眨了下眼睛,鼻子微微泛起酸意。
简慧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宁酒,你没事吧?”
“没关系。”她感觉自己的声音不是自己的,又重复了一遍,找回声音,“我没事。”
铃声催命符般响起。
她从小山似的课本里,抽出一本化学书。
看见这一幕,简慧忍不住提醒道:“下一节是物理课。”
宁酒动作顿了下,慢一拍找到物理书。
两只手摆得整齐又端正,低头盯封面。
临近上课,教室里的喧哗声渐渐平静。
眼前再度清晰浮现他刚刚冷然的背影,一步又一步,毫不犹豫离开她的视野。
透露出满满的拒绝和排斥意味。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
她看过无数回。
过去的他,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推开自己。
-
每一次靠近,只能得到他冷漠的背影。
小宁酒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顾暮迟讨厌自己。
是他本身不喜欢接触人。
还是因为上一次不小心撞倒了他?
猜不出明确的原因,她决定再道一次歉,这一次,专门去礼品店挑了一张漂亮的贺卡。
用彩色的铅笔写上她稚嫩的祝福。
【祝顾暮迟永远开心快乐,交到很多很多的朋友,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你最好的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贺卡。
趁下课时间,跑到他身边,小姑娘扎着双尾辫,穿了件蕾丝裙,声音细细的:“顾暮迟,今天我值日……”
顾暮迟头也没抬,自顾自写作业。
她见惯了他这副不搭理人的姿态,坚持把话说完:“放学后你能不能等我?我有东西送给你。”
放学时间充足,她可以郑重其事送出贺卡,等和好如初之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家。
这些流程,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暮迟没抬头。
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宁酒大致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对人对事漠不关心似的,心里藏着很多事。尤其不说话时有一种不符年龄的沉寂,什么事都无法惊起心中的半分涟漪。
像个小大人。
然而顾暮迟到底是小孩子,课堂上老师夸奖他的成绩,当她回过头时,竟然瞥见了他转瞬之间的笑容。
如同阳光驱散阴霾。
露出原本真实又自然的情绪。
笑起来明明那么好看,却不爱笑。
宁酒觉得很可惜。
经过反复思考,她又在贺卡上补上几句话。
【你笑起来很好看。】
【你的声音很好听,比我们班上的男生爱干净,每天都很早到学校,成绩也很好。】
【你太厉害了,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
放学铃声一响,按照值日表的安排,她迅速捡起拖把,拖了一遍地面。
大家都还没走。
她心里有点急切,又不好意思背着书包先走一步。
时间渐渐流逝,等同学们打扫得差不多了,地已经拖完第二遍,干净到反光的程度。
她往门口张望。
门口没人。
可能他在楼下等她,她这么一想,又跑到走廊,踮起脚尖探出小脑袋,往一楼看去。
楼下花草寥落,还是没人。
她背起书包跟同学们打招呼,慢吞吞走楼梯,每走到一个楼层,就跑到走廊看几眼,以为他藏在某个地方,正等着她发现。
夕阳的光辉洒落到地面,校园空空荡荡,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学生。
到了一楼,她停下脚步,独自坐到台阶,白皙柔嫩的脸颊染上一片金黄的光。
小小的人儿叹了一口气,楼梯角落里也没他的影子。
原来他真的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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