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1 章
再次见到傅时沉, 是在六月结束的最后一天。
浓夏正盛。
距台风天气已经过去数周,天明日热,蝉鸣叶静。
慕昭在网康公司签合作协议, 历时一个多月, 她终于和尚振生洽谈成功,网康分析员认为,只要慕氏能够提供技术,让知全的响应速度更快,那就能领先业界,不论对手是否是极讯。
这也是网康总裁尚振生的意思, 商人图利,无可厚非。
慕昭只想扳倒宋淮予手握的极讯浏览器。
这是私人恩怨,也无可厚非。
其实慕氏并不具备这样的技术, 也没有相关人才, 为了和网康合作, 慕昭派猎头在其他公司挖到顶尖技术团队,三人组, 开出的年薪相当惊人。
时至今日,合作终于谈拢。
签完合同,慕昭走出网康大楼时,外面正是黄昏时分, 西边的太阳只剩下一弧浅边。
晚上有约,和泰诗琳一起吃饭。
地点就在附近的商圈,没多远,慕昭看一眼不远处堵得不像话的车道, 便没有打电话叫司机来接, 索性步行。
穿过两条街, 转个弯,再过个人行道就到了。
恰逢红绿灯,慕昭停步等待,刚掏出手机想给泰诗琳发个微信,眼前倏地有一只手影闪过。
啪——!
完全没反应,她就结实地挨了个耳光。
那是一个很重的耳光。
慕昭被打得偏脸,手机掉到地上,屏幕四裂破碎,碎渣子乱溅。
缓神两秒。
慕昭一点一点转回脸,对上一双沧桑疲老的眼睛,她眼底骤起的气焰瞬间消泯下去。
“你这个杀人犯!!!”
妇人冲她撕心裂肺地吼着,双目圆睁,充血的双眼全是红血丝,皮肤蜡黄干枯,整个面部瘦骨嶙峋,看着很渗人。
这样一张脸,慕昭见过,在三年前的庭审现场。
那时,当审判长宣判慕昭获刑三年零六个月,判赔九十万。
原告席上的母亲方兰用几近嘶哑的嗓哭嚎着,说不公平,她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她只要慕昭偿命。
后续多次不服判决上诉,均为失败。
周围等红绿灯的行人很多。
一声嘶吼,引来无数目光。
没想过能再遇见。
慕昭愣在原处,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想到那个被撞飞在空中的小女孩,即便她不是肇事者,可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就在她眼前陨灭,说没有感触那是假的。
面对一个痛心疾首的母亲,在真相尚未大白前,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承受。
承受一切的恶意和辱骂。
她忍着右侧脸颊火辣辣的痛意,轻声开口:“抱歉。”
对不起。
那时候的我没能让林紫芸停车,如果停车将小女孩及时送医,一切都会不一样。
方兰脸部肌肉颤抖着,强烈的愤怒显然易见,她极尽可能地宣泄着,冲着慕昭嘶吼:“你道歉有用吗——!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红灯最后一秒跳转,到绿灯时刻,周围却只有几人动步离开,其余人全部驻足停下看热闹。
慕昭不知道说什么好,方兰已经激动地扑上来,双手一并揪住她的旗袍领,疯狂地摇晃。
晃得穿着高跟鞋的慕昭差点站不稳。
周围有人认出她,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刺耳的话四溢——
“啧啧啧,这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多造孽啊,居然老了这么多,而罪魁祸首却活得这么风光。”
“她穿的高定旗袍呢,现在自家公司当总裁,前不久还交了个巨有钱的男朋友,看来就算坐过牢都没啥影响,不还是风生水起吗?”
“恶人自有天收的,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希望她早日摔下来。”
慕昭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人晃得眼花,她想挣脱时,方兰却先她一步松手,眼白一翻,喉咙里发出哈声,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眼见着方兰情绪过激晕倒,立马就有人嚷着打120。
慕昭弯腰捡起脚边碎屏的手机,想抬脚离开时,却被几个正义的陌生行人拦住去路,说她休想就这样离开。
“那你们想要我怎么样?”
慕昭攥紧手机,碎屏幕的在掌心划出一道血丝,也无察觉,“不是有人叫120了吗?”
对面几人对她流露出厌恶神色,直接对她进行声讨,“你对人家没点歉意吗?就想这样走?”“人家女儿是被你撞死的,你搞清楚!”“就是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以后不会生孩子吗?”
更多的人围拢过来。
呈包围状。
以慕昭为圆心,形成一场道德围剿。
慕昭被围得密不透风,所有人都在指着她谩骂,骂她的所有,攻击她的穿着长相,家庭背景等等一切。
像有一万只蜜蜂在耳边绕。
就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
就在这时候,一声刺耳的鸣笛声穿进人群,拖着长音,激散那些纷杂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长鸣喇叭的声音吸引,回头去看。
只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银魅停在路边,连号车牌很惹目,整个车体都散发着昂贵的金钱味道。
随着后座暗色的车窗一点一点降下,男人矜贵清俊的侧颜也一分一分显露在众人视线里。
慕昭喉间一紧,遥遥望着后座上的男人,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凑巧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男人谁也没看,兀自垂眼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慵懒地转动着,眸光晦暗不明,开口时的嗓音格外阴刻无温:
“也不知道有几条命来死,才敢折辱我的人。”
一句威慑力足够强。
就算不识真正身份,也没人想去招惹一个限量款连号劳斯莱斯的男人。
周围声音渐渐小下去。
这样的时刻,慕昭觉得万物痕迹都被弱化,流动的车流静止,闪烁的霓虹暂停,就连路边流浪狗的尾巴都不再摆动,只有几米开外的男人是格外鲜明的,是彩色的,是她眼里万里挑一的焦点。
她在看他。
下一秒,男人转过脸,清寒目光漫越过人群投在她脸上,准确与她对上视线,声色沉冷:“你最好在我改变主意前上车。”
眼下这个情况,似乎容不得慕昭拒绝,她缓了下神,抬脚走向黑色劳斯莱斯。
暮色已至,天空炸开雷鸣。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她和傅时沉有那么一些缘分,就在她上车的那一刹那,暴雨骤至,周遭沦陷在一片水意里。
再晚一分,她就该淋雨了。
也比如他——
再晚一刻,她就要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
出现得不可谓不及时。
在她上车后,后排车窗重新升起,形成封闭安静的空间,暴雨雷鸣的声音都变得几不可闻。
氛围有点尴尬。
不,是很尴尬。
明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并且也有再也不见的打算,而她却突然坐在他的车上,在他的身边,这算个什么事儿?
慕昭攥着碎屏的手机,目光扫过被雨水冲刷着挡风玻璃,没看他,还是主动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没回应。
空气里弥漫着沉默。
近一分钟过去,旁边才响起男人清冷的嗓音,很冷淡,“也没多久。”
严谨来说,的确没多久。
又沉默下来。
慕昭倏地想到可能还在等自己的泰诗琳,立马拿起手机,好在只是摔坏外屏,还能正常使用。
就着碎掉的屏幕,她给泰诗琳发了维信,说临时有事,今天不能一起吃晚饭了,下次再约。
发完消息,慕昭忖度片刻,然后开口:“就在前面放我下车吧。”
“你确定?”
傅时沉抬臂,屈着手指在暗色车窗上敲了敲,玉扳指撞出清脆的响,“外面在下雨。”顿一秒,又补了四个字,“在下暴雨。”
慕昭听着隐隐的暴雨声,心说这个雨下的真不凑巧,“那你车上有伞吗?”
男人淡淡说了个没有。
——又是沉默。
在经过一排门脸房的街道时,不知道傅时沉看到外面有什么,吩咐司机停车。
车辆靠边停下。
傅时沉有下车的意思,司机立马拿出一把雨伞下车,然后绕到后方给傅时沉开车门。
慕昭盯着司机手里的黑伞陷入沉思。
不是没伞吗?
转念一想,可能只是没有她用的伞而已,倒也解释得通。
慕昭等在车里,暴雨淋漓的坏天气,她不经意地转眼,隔着暗色车窗,看见傅时沉正在暴雨深处朝她款款走来。
帮他撑伞的人,周围的绿树,后方亮着的店铺灯牌,似乎都在瞬间沦为他的陪衬。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幽暗的雨夜,倏至的白色亮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骤明骤灭的瞬间,画面充满电影感。
他显得那么深邃且迷人,危险又强大。
傅时沉弯腰上车,沉寂黑眸盯着她的手看,手里还有个塑料袋,“把手伸出来。”
慕昭觉得奇怪,还是伸了一只手给他。
“另一只。”
“哦。”
慕昭把另一只手伸给他时,才发现掌心有几道细细的血丝,不仔细留意的话不容易发现。
傅时沉在袋子里取出棉签和伤药,垂眼,“掌心。”
慕昭张开五指,掌心朝上。
她越过他,看一眼外面的店铺,其中一家是药铺,他刚刚是去买药了啊,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手受伤了。
傅时沉撕开棉签,取出一根,蘸了药给她擦,动作细致,眸光低垂的模样看着很温柔。
慕昭干瘪瘪地开了个话题,“好巧,今天幸好遇到你了。”
那的确是巧。
傅时沉刚好路过那处而已,完全没想到会遇到她。
他淡淡嗯一声,继续给她上药。
司机在这时问傅时沉去哪,他说桃水湾。慕昭听完立马道谢:“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被男人轻握着的腕骨有着微凉和灼烧的矛盾触感。她的视线落在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上,然后目光往上,停留在他的胸口。
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你的伤口好了吗?”慕昭没忍住,还是问了句。
“好了。”
他的语气依旧很淡。
慕昭还想问,害他的人怎么处置的,但她没有,过问太多会显得很逾,而她和他并没有那么深的关系。
上完药,傅时沉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时间不长,大概三分钟左右,有关某个海外汽车公司的收购。
“听说,慕小姐的公司最近新得一个精英技术团队,成功和网康合作。”
这是上车后傅时沉主动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还是生意场上的事。
果然是商界第一把交椅,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她今天下午才和网康签约,他显得就得到消息了。
慕昭评价:“你的消息很灵通。”
男人神色不改,倒是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扯,“当然,毕竟你挖的是我的人。”
慕昭:“……”
正当她想开口时,傅时沉电话又来了,这次像是个私人电话,他的语气很松缓温和,不像刚刚接的那通,冷漠又公式化。
“让私人医生到家里给您看看?”
“行。”
“我马上过来一趟。”
男人简洁几句说完,挂断电话后吩咐司机,“去桂合堂。”
“我奶奶不舒服,我得去看一眼老人家,不介意我晚点送你回家?”
这话是对慕昭说的。
慕昭自然不好拒绝,“当然可以。”-
一座青瓦红墙的四合院摆在眼前,门口贴着对颜色很新的对联,毛笔字写得很漂亮,慕昭和傅时沉同在一把伞下,他撑的伞,她看着对联有点走神,能在这里有一整座四合院的人,是真的不简单。
很快有人来应门。
那天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慕昭还在看辞旧迎新的横批时,面前的门一下就开了,里面的人欢喜地喊着,“傅先生,您……”
话说到一半,中年女人看到慕昭时,卡了壳。
傅时沉只当寻常,淡声问:“奶奶呢?”
中年女人打开门,侧身让路,顺便说老太太在正方客厅里歇着,家庭医生前脚刚走,说是脾胃阴虚,得多补补。
傅时沉拎着慕昭往里走,一路经过影壁,中院,院里种着两颗桂花树,在暴雨里摇摇晃晃,旁边还有窄河,河上一座石桥,隐约可见河里有五彩斑斓的锦鲤。
正房客厅。
一个耄耋老人坐在红木底座制成的沙发上休息,穿着妥帖的青麻色棉衫,见到有人进来时眼睛一亮。
“沉沉!”
慕昭朝老人露出善意微笑,想着他奶奶叫他还叫得挺亲密。
奶奶从沙发上站起来,乐呵呵地打量慕昭一眼,“你小子,终于舍得给我带孙媳妇回来了!”
慕昭一怔,正要解释时,男人先她一步开口,语气淡淡的:“不是我女朋友,人家清白的小姑娘,您别开玩笑。”
奶奶语气可惜地说,嘟囔一句怎么不是女朋友。
虽是这样,奶奶还是很热情地招呼道:“周琴,去切水果来,再泡壶热茶。”
周琴就是来开门的中年女人,也是桂和堂的女管事,主要负责老人家的起居生活。
周琴应了声好,折身往厨房方向去了。
傅时沉陪着老人家坐着聊天,慕昭安静地坐在旁边,低头看着掌心被他擦过药的地方发呆,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别人家里四下张望打量。
一直听他奶奶在念叨他万年单身这个事情,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才能娶个女人安家。
男人似被问得招架不住,摇头失笑,然后在奶奶面前卖乖地说:“一定尽快。”
慕昭在心里暗想,没想到他在长辈面前这么温和,与他在外面阴刻深沉的形象完全不符。
在她思绪翻飞的时候,突然听到男人含笑问了老人家一句,嗓音幽幽——
“奶奶,你看她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了!-
? 第 22 章
慕昭压根就没意识到傅时沉口中的“她”在说谁, 等她重新抬头时,就看见老人家满面笑容地盯着她看,乐呵呵地说:“当然好, 长得多俊生的一小姑娘。”
桃城地方话, 老一辈夸小姑娘好看,都说俊生。
慕昭神色微怔,迎着老人的目光,才知道他在说她。
什么怎么样?
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傅时沉以一种清懒语气低低开口,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那就她吧,奶奶。”
实在是临时起意的那卦味儿太重,给慕昭的感觉, 就像是他路过橱窗时看到里面摆放的一样物品, 不过偶然一眼, 甚至都没细细打量,但又勉强感觉还行, 所以可以买下来带走。
碍于他的长辈在跟前,慕昭不好发作,也没表态,全当没听见, 回给老人家一个礼貌得体的笑容。
周琴端上来果盘和热茶。
时鲜水果很新鲜,茶也是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只是慕昭没有慢品的心思,满脑子都在想傅时沉说的话。
他只是开玩笑的吧?
随口哄老人家开心的小把戏罢了。
从桂和堂出来, 暴雨还在下, 摇摇晃晃的夜还在继续。
空气里弥漫潮湿水意, 冲散今日盛夏的最后一丝余热,风吹雨斜,在慕昭未觉得情况下,傅时沉半侧宽肩都在雨里,淋得透湿。
他们还是撑的同一把伞。
一条长且幽暗的青石板路摆在眼前,嶙峋不平的板面,石板逢里的泥沙被冲出来,慕昭踩着七寸细高跟,稍显困难地踩在积流湍急的暴雨面。
轻微不慎,行差踏错也就一步的事情。
细细的高跟踩进青石板缝里,惊得慕昭轻呼一声,纤细白皙脚踝拐了下,作势就要摔出伞外。
下一瞬,杨柳腰上多出一只力量遒实的大手,及时锢住她。
也不知道是傅时沉的手太大,还是她的腰身太细,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且充满禁欲感。
“有没有事?”
男人嗓音混在淋漓雨声里,清寒,抓耳,有着说不出来的性感。
慕昭赤露在冷空气里的手臂擦过他的西装,借几分力量站稳,低眼看了眼,抱怨一句:“这里怎么连盏灯都没有。”
傅时沉单手握着伞的柄骨,不动声色地收回在她腰间那只手,薄白色眼皮轻掀,看一眼前方。
那处有个红灯笼。
先前几次来的时候,那盏灯笼还是好的,今日偏不凑巧地坏了。
他把手臂递给她,“扶着我走吧。”
慕昭撩撩长发,顺在一侧锁肩上,没拒绝,自然地扶上他的手臂,触感是质地精良的西装布料。
就在快要走出那条青石板暗巷的时候,慕昭手上依旧抓着他的手臂,只是他突然停下,她也只能跟着停下。
他们站在同一块青石板上,同一把黑伞下,同一片雨幕里。
什么都是同一份儿。
“慕昭。”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天空炸开一声惊雷,将他声音吞没掉大半。
她还是听清了。
慕昭浅声问了句怎么。
傅时沉半侧身子都在雨里,黑韧的头发一并淋湿,眼眸深如此刻的雨夜,声音听着很冷静沉寂,“就你了。”
慕昭恍恍一怔。
三个字把她砸晕,什么就她了?
她的目光里带着疑惑,转过脸,看见男人近要与雨帘合为一幕的清绝侧颜。
傅时沉也转过脸看她,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一道闪电还有她完整清晰的一张脸,薄唇开合,字字清晰沉诱,“我需要一个太太。”
言外之意:和我结婚。
慕昭能听到,能理解,完全能明白。
就是……不敢相信。
他疯了吧?
慕昭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一块泡水海绵,鼓胀几番,又讲不出话。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
男人观察着她的反应,握着伞柄的指冷白修长,指尖显出微凉色,“至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这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求婚。
而是一场谈判。
或者说……一场交易。
慕昭过烧的脑子冷下来,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反问:“我想要什么?”
耳边雨声淋漓。
短暂的沉默过后,傅时沉动动手腕,把伞举得离她更近,淡淡道:“你要厮杀,你要报复。”
短短八个字,却不用再细说。
慕昭心想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他睿智冷静,铁血手腕,在他面前玩弄心机城府无疑是在自掘坟墓,他怎么会看不透她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只不过他不说,也不计较,纯粹不屑而已。
长时的沉默过去。
慕昭开始细究他此举的动机,问:“你就只是因为你奶奶催婚,所以要急着找个人结婚。”
男人眼梢微压,隐着三分笑意,“不然呢?”
下一句慕昭都能猜到——
还能因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爱吧?
慕昭被自己荒诞的猜想逗到,表面却四平八稳地端着,没什么鲜明情绪地问了句:“为什么是我?”
“你刚好在我面前。”他说。
“……”
答案简单直白,直白到有粗暴的意味在里面。
这回答让慕昭心里有些不舒坦,就如一道多选题,她并不是唯一答案,而是任一答案。
倒不是真要计较什么,只是单论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
“对于你来说——”
傅时沉嗓音一停,目光深沉,狭长眼尾流泄出点暗光,“我应该还算有点可利用价值。”
那还真不止一点。
慕昭还真就在脑子里计较着利益得失,精打细算着,然后特公式化地问他:“你能让我利用到什么程度?”
见惯商场厮杀的男人,度过许多刀口舔血的日子,也遇到过不少为蝇头小利撞得粉身碎骨的人,对他溜须拍马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那么多场的谈判里,那么多的人里。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有人问他,你能让我利用到什么程度?
“那完全取决于你的胃口。”
傅时沉在电闪雷鸣里说的这话,意态轻慢恣意,嗓音慵懒得如缥缈的雾,“蚂蚁胃,还是鲸鱼胃。”
慕昭清妩美艳的脸庞稍稍一偏,烟视媚行地看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会是一个无底胃?”
这话惹得傅时沉发出一阵低笑,笑得他甚至开始咳嗽,他偏过脸,虚拳拢着嘴,胸腔在震颤。
他笑时阴刻深沉的眉眼舒展开,别有一番风流少年气,不再那么沉板冷漠。
等他笑完,慕昭才认真严肃地对他说:“傅时沉,我想要的,可能很多很多,远比你想象中的多。”
那场被迫替罪的车祸。
难以言说的伤痛。
她遭受过的,通通都要讨回来。
男人咳过后的嗓子浮出哑意,却更添性感蛊惑,“我给得起。”
一句给得起。
让她悬着的心尘埃落定。
周身都有一种难言的战栗感,手臂肌肤爬起一层细小的鸡皮颗粒,傅时沉垂眼看到她手臂的皮肤,说:“先回车上。”
于是就这样——
那天,在她走出青石暗巷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做好决定,一个疯狂到不切实际的决定。
上车后,慕昭才发现傅时沉半边身子都淋得透湿,而她身上滴珠不沾,丁点水意都没有。
“看来有时候太绅士也不是什么好事。”
傅时沉脱掉西装外套,放在一旁,接过司机递来的干毛巾擦头发,漫不经心地回她,“小事儿,总不能让女孩子淋雨。”
男人里面穿着件黑衬衫,领口解开两粒,分敞出醒目的喉结还有锁骨窝,他周身都散着水意,耷着眼皮擦头发的动作很随意,但却因为他长得太帅的缘故,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慕昭不自知地看了好几眼,反应过来的时候神色一瞬不自在,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在送她回桃水湾的路上,车内放着音乐,经典名曲《克罗地亚狂想曲》,激昂奋进的旋律,衬着此时外面的暴雨雷鸣,似乎都能闻到硝烟和世界末日的味道。
慕昭有种要和身旁男人度过地球最后一晚的错觉。
整个途中谁都没有说话。
她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只是在快要下车的时候,慕昭手扶着车门,眼尾稠艳如蕊,万种风情藏在春眸里,轻飘飘地问了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闻言,傅时沉转头看她,他的手臂上还搭着条毛巾,撇到一边,沉寂目光如旧,嗓音沉稳:“现在。”
这回答着实让人有些始料未及,慕昭都惊了:“现在?”
男人晦暗眸光越过她,透过车窗看一眼外面的那栋别墅,“你回家拿户口本,我带你去领证。”
“……”
慕昭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拿着户口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慕昭不停在心里说,疯了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和一个只见过四次面的男人扯结婚证。
第一次,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在海洋女皇号。
第二次,在蓝凌会所,在纳西比拍卖行的那一整天。
第三次,在医院的vip病房里。
今天的确才是第四次。
真就荒谬至极。
重新上车,慕昭才想到一档子事,“现在都快九点了,民政局早就下班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抚过玉扳指,淡淡开口:“没下班。”
慕昭正疑惑,立马意识到,对于他来说,这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可能还用不着他亲自开口,总会有人将他的一切打点好。
民政局果然没关门。
昏暗的雨夜里,周围建筑都没了灯色,只有民政局里散出来的白光将雨夜拉出个大口子。
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和傅时沉领了证,流程简单,拍合照的时候他头发都没完全干,带着点润意,却丝毫不折损他的帅气。
毕竟是结婚证上面的照片。
慕昭极尽亲昵地朝他偏着头,红唇微翘,相当上相的一张脸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眼里流露出的幸福相当逼真。
看到照片时,慕昭都有些感慨,她笑得很像真情实感结婚的幸福女人。
连傅时沉都没忍住评价了句,“还挺真。”
慕昭在照片上指着他,大着胆子揶揄,“傅先生,貌似你笑得比我还真。”
照片上的男人眉深眼浓,轮廓清晰,下颌线流畅,五官的起承转合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脸上不是很明显的笑容,薄唇弯着的弧度也很淡,只是抵不过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潋滟流丹似的,加上上唇中间一粒深情痣,看着就特别深情款款,一派陷进爱海的情种模样。
他扯扯唇角,没搭理她。
最后,女工作人员把两个小红本递给两人时,用特别艳羡的眼神看了慕昭好几眼。
在离开的时候,女工作人员发自内心地对她说:“恭喜,你老公真的很帅。”
慕昭在看照片,没仔细听,随口答了句,“谢谢,你老公也是。”
傅时沉:“……”
作者有话说:
? 第 23 章
那年六月的最后一天, 一个下暴雨的夜晚,慕昭和一个只见过四次面的男人领证结婚。
荒诞疯狂,荒谬纵横。
就算她不算什么安分温静的乖乖女, 这也的确也是她有史以来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慕昭甚至不知道给爷爷交代这个事情。
想到这里, 慕昭装作不经意地转头,匆匆一眼瞥过男人侧脸,也不知道爷爷会不会满意这个孙女婿。
周遭雨势依旧,淋淋漓漓。
黑色劳斯莱斯停在民政局的路边。
两人前后脚上车。
慕昭手里拿着小红本,几次翻开查看,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同时在想回家后怎么和爷爷开口,便一直都没开口说话,保持着沉默。
“这么快就后悔了?”
寂静车厢里倏地响着男人清寒无温的嗓音, 听似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 却隐隐带着三分调侃, 又有三分认真。
慕昭被拉回视线,转头看见傅时沉那侧好不容易要干的肩膀, 在刚刚那趟的短行里,再次被雨淋湿。
看一眼他的肩,又去看他的眼。
于是四目相对。
一者眸光深谙,一者眼尾流丹。
短瞬的两相无言后, 慕昭认真提问:“这好像是傅先生应该担心的事情才对?”
直接领证,没有签订婚前财产协议。
倘若离婚,她能分走他的半副身家。
男人薄情深暗的眸微微一眯,看着她的视线里多出几分审究, 像是能轻而易举洞悉人心, 薄唇轻诮,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句话直接把慕昭打醒。
今晚和她领证的可是声名赫赫的傅时沉,叱咤商场让人闻名丧胆的主,站在权势之巅藐视众生,弄死一个人与踩死一只蚂蚁无异,自往而来,都只有他不想的事,而没有他不能的事。
所以很多话不必明说,比如——
如何让一个女人自愿净身离婚。
慕昭艳丽的唇一扯,笑自己的愚钝,“也对。”
星空顶的晶熠色落进男人眸底,形成颗颗细小光点,他扫她一眼,深黑的眸却是亮的,不露山水地淡淡说了句:“既然已经领证,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
慕昭应了声好。
沉默稍许,慕昭看着车窗外夜色下的树影街景出神,就听到旁边男人再次开口,声色低懒:“你也不必担心。”
“什么?”
她扭回头,看见傅时沉脸朝着车窗方向。
雨水在车窗上画出无规则的纹路,一片斑驳的窗面,被车内明亮光色一衬,就映出两人四目相对的脸孔,他看着她,徐徐道:“我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亏待女人。”
慕昭但闻不语,品着他的话,他的话值得细品。
意思是会有很可观的物质馈赠。
傅时沉长睫半敛,眸色深浓,“你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傅太太的角色,我不会让你羡慕别的女人。”
慕昭欣然接受:“好的。”
在这段一样各取所需的关系里,能这样已经是极好,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再考虑,亦不会发生。
只是还有很多问题还没说清楚,最重要的一点:期限。
慕昭合拢手中的小红本,放进包里,顺便问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离婚?”
一段形式婚姻,应该要有具体的结束时间才合乎常理。
原在车窗上相对的双眼错开,是傅时沉先移开视线,他垂眼不知在想什么,眼底情绪不明,嗓音寡淡地提醒她:“我们十分钟前才从民政局出来。”
空气里无端多出几分僵味。
可能天底下没有哪对夫妻像他们这样,刚领证结婚就开始商量离婚的日期。
很有黑色幽默的味道。
慕昭纤秀的手指抚过旗袍锦面,笑着解释:“我又没说现在离婚,但这个事儿总得商量,我们总不能这样一辈子。”
傅时沉轻懒抬眼,看她时唇角融开点笑意,半是玩笑半是真地反问:“怎么不能?”
这回答噎得慕昭一怔。
默两秒,她才挤出一句:“你真爱说笑。”
很多时候这男人似乎都爱开点小玩笑,不过火也不越界,寥寥两句也不招人讨厌,反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慕昭在想——
要是换个脸皮薄胆子怯的姑娘来,早就被他逗得脸上镶红了。
就在慕昭以为这个问题会留到下次讨论的时候,傅时沉倒再次开口回答了她:“等到其中一个对这段婚姻感到厌烦,不愿在继续,到时就离婚。”
听上去很公平合理。
慕昭清潋目光梭巡在男人英俊如玉的脸孔上,突然想到什么,“那你最好在我事成后提离婚,至于你的私生活我绝不过问半分,只要不舞到我面前就行。”
闻言,傅时沉眼梢微挑,斜睇着她:“我看上去像是私生活很混乱的人?”
慕昭面不改色地答:“当然不是。”
其实关于他的情史,慕昭一概不知,那些纷杂的传言里说什么的都有,版本五花八门,可信度不高。
不过她也没有去深挖的打算,毕竟这只是一场戏而已。
“你担心的不会发生。”
傅时沉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形散意懒的模样,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封闭空间里弥散,“我工作很忙,没精力应付女人。”
“……”
慕昭牵牵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上次也是这么拒绝我的。”
男人一怔,正要开口,又听见慕昭冷不丁地说:“可你现在直接娶了我。”
惹得傅时沉轻笑一声,“这不一样。”
慕昭追问:“哪儿不一样?”
空气倏地安静下来。
大概七八个数后,傅时沉匆匆扫过她的脸,她的眼,就短短一瞬的时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没说哪儿不一样。
慕昭没有再问,并不是一个非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那么多的名门闺秀,豪门千金,他偏偏选了当中名声最烂的那一个。
下午被人围剿画面窜进脑海里。
慕昭眼里微光变得冷清,她盯着挡风玻璃上来回不停的雨刷器,轻声说:“我的事情,你听说过了吧?”
余光里,男人向她投来视线,“怎么?”
慕昭知道,他调查一个人很简单,但是她亲口告诉他,和别人告诉他,性质完全不一样。
“你知道我坐过牢的,三年。”
慕昭面上精致妆容,盖不住显见的落寞,语气也低下去,“……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旁边半晌没声音。
难道他不知道原因?
这一瞬间,慕昭在猜,他不知道原因吗?要是他知道原因的话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说她。
心脏莫名开始往上提。
雨刮器以固定的频率左右刮动着,暴雨倾盆的道路上,慕昭开始有点觉得车内不透气,胸口稍闷,但她还是继续往下说:“原因是酒驾撞死一个六岁小女孩。”
那双深沉的眼还在看她,偏偏又不说话。
像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慕昭很少有自乱阵脚的时候,但眼下的情况绝对算,她提了口气,用再平静不过的口吻说:
“如果你反悔的话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可以掉头回去。”
“……”
男人以指节懒懒支着腮,斜倚着看她,穿着藏青色旗袍的她脊背薄瘦,中间一道漂亮的脊椎沟隐隐若现,曲线玲珑,可能出于紧张的缘故,她的背崩得很直很紧,后颈僵挺着。
“你很紧张?”
慕昭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询问的话,有些在意料外,“什么?”
话音刚落下,男人温凉的大手已经落在她紧绷背部,轻轻拍了下,似乎觉得好笑,声音里也是带着淡笑,“有什么好紧张的?”
慕昭这才转头看他,很诧异地问:“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傅时沉支着腮的骨节微微一动,问:“在意什么?”
慕昭默了瞬,说:“就我刚刚说的那个。”
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在脸上压出一个浅印子,刚好和他唇间的深情痣在同一水平线,“不在意。”
而后云淡风轻地又补了句,“你也别在意。”
关于那件事,慕昭听过太多的辱骂和攻击,但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不在意,让她也别在意。
在内心的最深处,某一点柔软地方被飞鸟的翅膀扇了一下。
随着翅膀翻飞了一瞬。
不过在这一晚,慕昭忘记问他一句,是不是因为我只是你为了逢场作戏而娶的太太,所以不在意,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男人的手还停留在她背部,安抚意味很重,没有任何情.色味道,但他却像是故意的,拿话逗她缓和气氛,“你就当这是我们新婚夜的亲密肢体接触。”
慕昭一下就被他的话逗乐,脊背松弛下来,笑得眼眸微眯,还捧了个哽,“新婚夜,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是吧?”
傅时沉撤回手,顺着她的话淡笑着说了个是。
氛围瞬间缓和下来。
由着她笑了会儿,傅时沉敛了些笑意,英俊脸庞衬着水雾迷蒙的窗,他说:“下次再有人向今天这样欺负你,你给我说,我给你撑腰。”
慕昭笑问:“这也是当傅太太的权利?”
“当然。”
男人喉结滚了下,溢出丝笑,“属头等特权。”
慕昭又被他的话逗得直乐,出去说她有傅时沉撑腰,那真不知道得吓破多少人的胆子。
聊够以后,慕昭从包里取出摔得稀巴烂的手机,想到上次索要微信的不愉快回忆,现在腰杆硬气起来,冲他说:“傅时沉,你介不介意,让我加一下我老公的微信?”
——她老公。
傅时沉的眉头都抽了一下,“你老公?”
“是的。”
慕昭觉得这样说话比较硬气,“你这次没理由拒绝的,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傅时沉:6-
? 第 24 章
傅时沉身子往后, 宽阔肩背贴稳后座椅背,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又看向她手里那个屏幕已经完全碎掉的手机, 环手抱着双臂不语。
见他迟迟没反应, 慕昭心里硬气开始消散。
这人怎么回事?
不会真就刻薄到会再次拒绝给她微信吧?
正当慕昭这么想着的时候,傅时沉主动拿出他的手机,垂眼,摁亮屏幕,在面部解锁的空隙淡淡道:“我加你,你换新手机后再通过。”
慕昭目光划过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等换新手机后再通过?”
男人薄白色眼皮轻掀,透着股慵懒劲儿,手腕一转, 把手机递给慕昭。
界面上微信添加好友的搜索框界面。
到这儿, 傅时沉才完全抬眼看她, 半敛的眸光深沉清远,嗓音低徐抓耳:“你那手机屏碎成那样, 不怕被划伤?”
原来是因为这个。
慕昭都没留意到的细节,反被他注意,“那行。”
她接过手机,在搜索框里输手机号, 搜索后添加。
再备注验证消息。
备注框里显示默认的微信名。
他的微信名很简单,只有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ZZ.
默认的验证消息:我是ZZ。
慕昭低着头,握着手机盯着那两个字母发呆,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旁边。
男人眸光轻斜, 滑落在屏幕上, 与她看向同一个地方, 同样的两个字母上,沉吟两秒,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慕昭缓过神来,手机侧面的纤指微微一动,说:“我在想改个什么备注。”
要是不备注一下,估计她很快就没法在好友列表里面,找到她的新婚老公。
也避免联系的时候不认识人状况的发生。
慕昭想了下,还是觉得直接备注名字比较好。
简单明了,一目了然。
慕昭在验证框里删掉“ZZ”两个字母,改为傅时沉三个字。
再点了添加发送验证消息。
操作完后,慕昭把手机递给男人,不经意的一个抬眼间隙,发现他眼底似有一缕弧光隐过,痕迹浅显地像是错觉。
再去看时,还是那双无温潋滟的桃花眼。
还有最后十五分钟的车程。
慕昭频频注意到男人的手,落在左侧膝盖上面,那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放手姿势——
他的掌心呈出紧压膝盖状,手背上的青筋血管浮突出,五指紧扣着整个膝盖,也许是肌肤过于冷白的原因,分明的指节间隐隐有着青灰色。
“你的腿不舒服吗?”她没忍住问了句,视线停留在他左膝位置。
傅时沉淡淡说了个没有。
没一会儿,慕昭看见他不动声色地移开左膝上的手,并且没有再放上去过。
在慕昭下车后,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上的男人,满脸的忧心匆匆,小心翼翼地询问:“傅董,您还好吗?”
男人额角沁出几颗冷汗,阴鸷的一双眼不改颜色,看向车外雨夜中那道婀娜窈窕的身姿,默了两秒,沉沉吐出两个字:“无妨。”
“那现在您需要回哪儿?”
傅时沉手按在左膝上,五指收拢,紧按两秒后才开口,“回离这最近的地方。”
司机立马意会地启动车辆,心里却在忍不住唏嘘,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老板真是嘴硬爱逞强-
慕昭回到桃水湾时已经很晚,十二点的午夜钟声敲响,混在瓢泼淋漓的雷雨夜里,不甚分明。
外公已经休息,慕昭打算明早再告诉他突然结婚的事情,便径直回卧室。
从包里拿出结婚证,慕昭把它放在床头柜的第一层,然后到衣帽间拿上一条浴袍到浴室洗澡。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慕昭泡进奶瓷色的浴缸里,细白的颈枕在边缘,仰头闭目休息。
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出下午在十字路口那一幕——
傅时沉坐在劳斯莱斯车内,侧脸清贵精致,漫不经心地垂眼玩弄着玉扳指,说她是他的人。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他就已经做好要被她利用的准备。
后续见他奶奶一事,更是顺理成章地推舟。
一切那么巧合。
巧合得刚刚好。
慕昭闭眼,沾着泡沫的身子滑溜溜,像一尾鳞片光洁的鱼,沿着浴缸壁轻而易举滑进水里,她沉到水面下,耳膜的鼓涨带来真实感。
她就这么嫁了-
翌日周末,慕昭不用去公司,懒得睡个懒觉,一直到十点才起床。
洗漱后下楼用早餐。
外公已经用过早饭在前院里浇花,慕昭一个人在吃早饭的间隙,让老钟叫人买部新的手机送来。
还没通过傅时沉的微信好友验证。
昨晚他说过,让她换手机以后再通过验证,没想到他还挺细节温柔。
慕昭吃完早饭到前院里找外公,准备和老人家说她突然闪婚的事情。
七月第一天的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镜,万里无云。
外公在最爱的茉莉花丛前,茉莉花的花期还剩下最后两个月,外公每天都会亲自浇花施肥,在花丛前站上许久闻花香。
慕昭到外公身旁,也拿起一个浇花壶,开始浇花,她没什么经验,浇得随意。
“那里我浇过啦!”
外公抬眼扫她,“昭儿今天怎么有闲心来陪我浇花?”
慕昭停下手里动作,拿着浇花壶杵着,深深吸一口气后,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说:“外公,我昨天结婚了。”
“好好好。”
外公俯身查看一朵要落的茉莉,连声应好,应完几秒后猛觉不对,哗地抬头,“你说什么!”
想过外公反应会大,但是没想过反应会这么大。
慕昭差点呼吸乍停。
外公惊讶不已,手上碰掉那朵茉莉花,他放下浇花壶,“昭儿,你不要和外公开这种玩笑,外公年纪大,经不住的!”
慕昭保持着平静,说:“没开玩笑。”
老头子想到那个宋淮予来访的清晨,若有所思片刻,皱眉道:“你和小宋也不能这么乱来吧?实在是太草率了……”
一听这名字,慕昭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才不是他。”
“那是谁?”
清晨阳光明媚,落在女人一张妖冶似美神般的脸上,琥珀色的瞳流光潋滟,眼波流转间显得特别认真,“傅时沉。”
“……”
也许在话音落下后,沉默持续的时间有一分钟,三分钟,或者是更长。
先开口的人是外公,声音明显有着削弱,“昭儿,外公真的开不起玩笑……”
慕昭盈盈一笑,脸孔璀璨,“真没开玩笑。”
这么一笑,老头子就信了七成。
因为慕昭从小就有个习惯,撒谎的时候喜欢言辞正色,以便增加可信度,从不会笑。
前院里有一张木质长椅,以藤装饰,老头子到长椅上坐下,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已经做好自我心理建设,“说说看吧。”
慕昭到他旁边坐下,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突然决定结婚了。”
“你们相爱吗?”外公问。
这是个好问题,且是一个慕昭还没想过的问题。
相爱?
她完全都没想过。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必然没有,她不爱傅时沉,傅时沉也没可能爱她,更没理由爱她。
“和感情无关,算是各有所图吧。”慕昭没打算隐瞒外公,外公是她最亲的人,任何事情都能如实相告。
“各有所图?”
外公像是被这四个字逗乐似的,摸了摸下巴胡子笑了起来,“名动商界的人物能图你什么啊?他要想整垮慕氏,那就是动嘴吹一口灰的事情。”
慕昭哑口,有点无语。
外公接着说:“再说人家傅先生长得还一表人才,可以说是万里挑一。”
慕昭耷着脸,评价道:“你去给傅时沉当外公吧。”
老头子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她的手宽慰道:“哪儿能呢,我的外孙女自然很不错,桃城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昭儿更俊生的小姑娘啦!”
慕昭没有真的生气,佯装恼怒地说:“那这还差不多。”
又聊回到正题上,外公说:“不管你们两人因为什么原因结的婚,既然已经结婚,那该要的规矩还是要的,你找个时间把他带回来见见我。”
慕昭直击重点:“现在您不觉得草率了吗?”
外公瞪她一眼,说:“傅先生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怎么能说是草率?”
慕昭:“……”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双标。
和外公聊过后,慕昭到客厅拿上新手机回房间,换卡,转移数据。
登上微信后,慕昭通过傅时沉的好友验证,顺便发送一条消息过去。
【你好,昨天忘记存我老公的手机号了,方便发一下吗?谢谢。】
客套生疏得像是完全不熟。
也是,结婚第二天才加上微信的夫妻,能熟到哪里去呢。
傅时沉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对于这个新婚丈夫,慕昭知之甚少,难免存着好奇心,开始看他的头像和个签。
头像是一张流星图,实景拍摄未经美化,看着很真实,像是他本人亲手拍的。
个签只有一排数字,像是一个日期——
2012.10.07.
……2012年?那不就是在十年前。
看来十年前的10月7号,一定在傅时沉身上发生过什么让他难以忘记的事情,才会拿来当微信个签。
再点到他朋友圈里。
两条截断的长横线拦住慕昭的去路,中间写着仅三天可见。
退出后,傅时沉刚好回复她,他发来他的手机号,还有一条七秒的语音。
点了语音条。
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从新手机听筒里淌出,声息懒散,有着不自知的撩人劲儿,“你老公让我转达你,不用和他太客气。”
作者有话说:
抱歉隔了这么几天才更,捡回家的流浪小猫得传腹了,肚子鼓大得像个水球,看着太可怜,家这边没有宠物医院,带它去看病很麻烦,冒着感染的风险,每天都要带它去打针,所以耽搁了更新,我会尽量更新的,真的抱歉,对不起看文的你们(鞠躬)-
? 第 25 章
慕昭把那条七秒的语音条, 连着听三遍,每一遍都有新的感受。
第一遍:声音很蛊。
第二遍:有一说一,还怪好听的。
第三遍:可能是错觉, 总觉得他在撩她。
最后慕昭得出结论——
傅时沉太忙, 没时间打字回复。
那样一个呼风唤雨的主,怎么会浪费时间在和她打字聊天上面,她最后一遍的感受只能是错觉。
【好的,谢谢。】
慕昭回完消息后,发现还是很客气,索性又发过去一个黑人露齿笑的表情包, 想显得不那么客气,却殊不知适得其反。
另一边。
九白集团的一场高层并购讨论会中,身在最上方主座的男人西装革履, 气场强大沉稳, 面容英俊阴郁, 不苟言笑,光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 都能叫下面坐着的几十号人打冷噤。
傅时沉盯着慕昭发来的黑人尬笑表情包,略微皱眉。
一个皱眉,瞬间让偌大的会议室里陷进死寂。
所有人屏住呼吸。
在电子大屏旁边负责汇报调查评估结果的某高层,直接被吓得连连打磕巴, 强装镇定继续往下说:“如果签署认购协议,我们将占有原茂9.8%的股份,还有近297亿的可转换债券,只是目前还有一个竞争对手在对接原茂, 是兴风那边, 据说兴风的宋总亲自去见了原茂总裁。”
兴风集团, 宋淮予。
傅时沉神色不动,眼里却无端轻泄出点不耐戾气,自手机屏幕前抬眼,遥遥目光,直视对方眼睛:“不要讲垃圾给我听。”
啪嗒——
吓得汇报人的触控笔掉在地上。
在死静的会议室里显得很刺耳。
其余人都开始同情汇报的那位高管,也不晓得傅董今日哪块逆鳞被碰到,周身都散着迫人气场,浅浅一句话就能叫人无法呼吸。
死一般的寂静还在继续。
男人把手机随意往桌面上一搁放。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站在旁边的胡川一眼就看到那是个微信聊天的界面,上面一个黑人小哥尬笑的表情包很惹眼。
傅董开会时从不看手机,何况还是微信。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让胡川忍不住去看了眼抬头备注。
人都有窥私欲。
希望傅董别和他一般见识。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胡川使劲地眨眨眼睛,再次去看备注,还是那四个字——
【太太昭昭】
……我草!
哪个昭昭?是我知道的那个昭昭吗?
就是那个傅董为她挡枪结果第二天再无音信的慕昭吗?
为什么前缀会是太太?
难道说两人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胡川一脸吃到瓜的表情,眼神变化得很精彩。
“我要并购原茂,什么时候需要把兴风那种角色放在眼里?”
男人极具压迫感的低沉嗓音响在会议室里,屈指在桌面轻叩两下,玉扳指折出冷光,“你们要是没本事吃这碗饭,可以马上递辞呈,把位置让给其他有能力的人,明白?”
每一个字都透着浓烈威胁,和不容人喘气的压力。
听取下面一片诺诺回答,“明、明白……”
原茂属内地最大的半导体制造商,拥有独家传感技术和自动化精密加工方案,未来能在多领域譬如医疗,电动汽车,智能手机,电脑,各类芯等大放异彩,有不可预估的发展前景。
信息爆炸的时代,半导体绝对是刚需品。
没有企业不盯这块肥肉。
如果能成功收购最大的半导体制造商,可以将半导体运用到旗下诸多子公司中,无疑会赚得怕盆满钵满。
这时候,桌面上的手机收到新的微信消息。
慕昭发来。
傅时沉屈着的指节舒展,拿过手机垂眼查看消息,长睫半敛,没人敢放松呼吸,毕竟是个摸不清性情的主。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和外公说了我们结婚的事情,他想见你,说让你来家里一起吃个饭。】
读完消息,傅时沉推开身后椅子起身,薄寒目光扫过一圈与会人员的脸,没温度地冷冷道:“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
撂下一句定死deadline的话,傅时沉拿上手机离开会议室。
胡川匆匆跟上去。
“傅董,并购原茂一事早晚能成,目前咱们还没有过并购失败的安利,您不用过于动怒。”
九白发展至今,并购案例不断,26例无败绩,不过最让胡川佩服的,从不是成功并购,而是并购后傅董过人的生意头脑,妥善经营,成功转型,竭尽所能让利益最大化。
傅时沉正在看微信消息,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给他们点压力,连兴风这种货色都能摆到台面上来说。”
胡川立马噤声,并且闻到不寻常的八卦味道。
谁不知道呀——
兴风的宋总可是慕昭的前未婚夫,相恋十年的前任。
现在拿到坊间里,依旧是一桩茶余饭后的完美谈资。
所以很难说,傅董今日的举动有没有掺杂私人情绪在里面。
饶是近在身旁的胡川也摸不清。
本以为傅董还会就并购原茂一事再说点什么时,傅董直接开始冷冷赶人:“你先回助理室。”
等下还有三份文件要签。
胡川欲言又止,却又不敢擅自开口违背,“好的。”-
慕昭接到傅时沉的视频通话邀请时很诧异。
怎么突然给她弹视频?
——傅时沉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慕昭现在穿着一条吊带米色长裙,素面朝天,头发扎在脑后露出光洁额头,还带着一个浅青色压发带。
完全一派休闲居家模样,没有能见人的样子。
总觉得不接不太好。
慕昭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绿色的接听键,然后她就看到属于他的那块画面里一片黑色,什么都看不见。
他这是在哪儿?
带着疑惑,慕昭把画面对着自己的脸,轻声喊了句:“……傅时沉?”
那边听到她的声音,还是那派清冷平静的嗓音,“关于和长辈吃饭的事情,我和你商量一下。”
慕昭沉吟几秒,说:“商量可以,只是你为什么打视频又挡镜头?”
那边沉默下来。
数秒过去——
紧跟着,传来男人一声稍带疑惑的低沉嗓音,“视频?”
听那口气,像是完全不知道他打的是视频。
慕昭由此可以判断,他估计只是点错,可能想打个语音电话给她,却点成视频。
果然在下一刻,属于他的那一块画面不再是黑色,镜头轻晃转动一下,露出男人俯视的一张俊脸。
众所周知,俯视对镜的角度是最死亡的角度。
偏偏他还是能维持一种绝对英俊的好看,下巴折着没有一点多余的肉,颌角轮廓依旧流畅清晰,挺致的鼻尖连接高鼻梁,两侧被漆黑深邃的眼占据着领地,有种俯视众生的清冷睥睨感。
随便一截屏,都能拿来当屏保的程度。
两人隔着屏幕成功对上视线。
一瞬空气的静止。
男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游移一瞬,看两条细细的吊带搭在慕昭漂亮诱人的锁肩上,她未施粉黛的脸上不见毛孔,皮肤白皙紧致,吹弹可破的好,紧跟着听她说,“不想和你那么客气,所以我就不见外了。”
慕昭现在的模样实在太日常居家。
与穿旗袍时的妩媚风情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圣洁诱惑感,就像是一株烈焰蔷薇被扒了皮,发现是最后一朵纯洁的茉莉花。
画面里的男人喉结微滚,嗓音莫名沉了点儿下去,却依旧保持着镇静:“我又不是外人。”
慕昭没往深处想,顺口就接:“也对,你是我老公。”
自然得仿若真实。
毕竟结婚证摆在那儿,谁敢说一声不对呢。
傅时沉指间一只钢笔落在桌面,他重新拿起,在指间转着把玩,眸里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异色,“我也准备带你到桂和堂,和奶奶一块吃饭,说已经结婚的事情。”
双方长辈都得见,时间安排上是个问题。
考虑到傅时沉才是那个甲方,慕昭直接提议:“那就先见你奶奶吧,再见我外公。”
傅时沉淡淡嗯一声,说了个好。
而后,这通视频通话陷入沉默局面。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的尴尬在蔓延。
谁都没有说要挂电话,慕昭没话找话,“你在办公室吗?”
“嗯,刚开完会。”
他倒是有几分闲心,愿意陪她聊几句的样子,“你在家?”
慕昭也嗯,“刚吃完早餐。”
两人完全在尬聊,一点都不熟的那种尬聊。
气氛变得愈发尴尬。
慕昭难以忍受这种尴尬,索性把话题拉回正事上面,“那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奶奶?”
“今晚你有空吗?”他在屏幕里看着她的眼睛。
“有的。”
“那就今晚。”他说。
“好。”
“……”
旋即因为实在无话可聊,慕昭匆匆挂断了电话。
没多久后,慕昭站在衣帽间里开始犯难,见长辈到底要穿什么才不会出错?
一连拿出七八条旗袍出来,她硬是没相中一件满意的。
明明之前都是她很喜欢的款……
真是奇怪。
会不会有点过分在意?
慕昭折回到卧室里,拿着手机给傅时沉发微信:【我又来打扰你了,我实在不知道穿什么才好,不知道你奶奶喜欢什么风格的女孩子?】
那边倒是回得很快。
【做你自己,穿你喜欢的。】
短短一句话,却显着百分百的真诚,他没有要求她的着装打扮,也没有任何其他话语,只让她做自己。
慕昭承认,在看到消息的一瞬间,她觉得傅时沉真的很温柔。
她回了个好。
这一次配的表情包,不再是黑人尬笑,而是一个小猫比ok的手势。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替这两人脚趾抓地了好吗!
不熟.jpg-
? 第 26 章
以傅时沉新婚妻子的身份登门拜访他奶奶, 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空手去,慕昭约泰诗琳外出挑选礼物。
约在九白百货见面。
到百货地库负二层时,慕昭收到傅时沉发来的微信, 说下午六点会到她家接她。
看一眼时间, 现在才两点,买完东西还能和泰诗琳再喝个下午茶。
慕昭回了一个好,然后拎包下车,乘电梯到三层和泰诗琳会和。
一开始,慕昭并没有细说在给谁挑礼物,只模糊地说是给长辈, 泰诗琳只以为是给慕老的。
两人耗时整两个小时,买上一大堆东西,按摩仪, 护颈枕, 燕窝等实用的。
慕昭让司机把东西提到车上, 和泰诗琳找了家店喝下午茶,店内放着翻唱版的晚婚, 比原唱声音更清冷凉柔。
和泰诗琳落座矮沙发时,正好是副歌的那两句——
/我从来不想独身却有预感晚婚
/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
泰诗琳不由有感而发,神秘一笑地说:“我觉得找到那个和我契合的灵魂了。”
“上次你带去参加兰展的那个弟弟?”慕昭顺口一问,“陈……”
她已经不记得名字。
泰诗琳提醒:“陈源。”
慕昭想起这号人来, 端着把手镀铜的陶瓷茶杯喝了一小口,说:“听你抱怨过几次吵架,还以为你们早散了。”
“哪能不吵架的呀,但我觉得和他感情挺好的, 说不定真能走到最后结婚呢, 我有自信不会晚婚, 最起码比你早。”
慕昭放下茶杯,脸上浮出丁点笑意,用最平静地语气说:“你没可能比我早。”
泰诗琳叉一块冰镇西瓜放嘴边,停住,看她:“为什么这么说?你现阶段的状态看上去还蛮不婚主义的。”
“我结婚了。”
特别轻飘飘,浅幽幽的四个字。
泰诗琳水果叉上的那块西瓜掉到桌面上,人惊得下巴大落,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慕昭气定神闲地重复:“我、结、婚、了。”
泰诗琳动作略显夸张地翘着兰花指,摁住太阳穴的位置,一连三问:“和谁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是隐婚的吧?”
毕竟作为慕昭最好的朋友,她没可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
慕昭抚着杯柄的指轻点一下,扬眸一笑:“就上次你见过的那位时先生。”
泰诗琳恍然大悟般啊一声,激动道:“在兰展上花两亿为你拍兰花的有钱大佬!”
那株傅时沉拍来赠她的天价兰花醉玲珑,在她去医院探望傅时沉后没几天,被纳西比拍卖行的人送到桃水湾。
当时她特意询问过送花的人,这醉玲珑要怎么养,毕竟娇气名贵的玩意儿,都不太好养活。送花的人也不知道,但是说可以帮她询问一下原主人Destiny,便拨了通电话。
最后,她被告知,Destiny的原话——
再名贵也不过是一株花,随便养养,死了就死了。
在那一周后,那株醉玲珑因浇水不当烂根死亡。
当时的慕昭觉得,死亡的兰花似乎意味着她和傅时沉萍水关系的彻底终结,往后再无瓜葛。
谁能想到时至今日,她会在喝下午茶的时候,和闺蜜交代同他闪婚的事情。
“昨天晚上领的证。”
基于对傅时沉的尊重,慕昭有所保留,没有告诉泰诗琳有关傅时沉的真实身份,“算是隐婚。”
泰诗琳对这门婚事表示很满意,不住夸赞:“又高又帅又有钱,姐妹,这一波你真的赚翻了好吗!赢麻了!!!”
自从那次兰展会后,泰诗琳就没听慕昭再提过那位时先生,她问过慕昭两次,慕昭只说没有再联系,万万想不到现在却突然听到两人闪婚的消息。
还是蛮让人震撼的。
泰诗琳挺直腰杆儿,说:“记得让他请我吃饭啊,既然都是你老公了,他肯定跑不掉一顿饭的。”
“我请。”
慕昭笑盈盈地,“我请的比较好吃。”
“你滚啦哈哈哈——”
两人聊了会,泰诗琳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脸色却大变。
“昭昭!大事不好了!”
“?”
慕昭抬头,看见泰诗琳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过来,“你快看新闻!”
慕昭拿起手机,解锁,查看最新的桃城新闻。
在社会新闻板块最醒目的位置,红字标题清楚写着——
方兰在医院自杀。
“今日下午,三年前慕氏千金醉驾案的受害者母亲方兰,在医院四层位置跳楼自杀,目前经抢救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据走访了解,方兰在昨日街头遇到当年的肇事者慕昭,情绪失控昏迷,苏醒后难以接受当初肇事者目前的良好现状生活……”
慕昭的眼神定在屏幕上,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在对面坐下的泰诗琳倒显得更加着急,前倾身体,压低声音说:“昭昭,怎么办啊?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冲上热搜前几位了,影响很不好。”
何止影响不好?
如果放任事态继续发酵,那么等后天周一股票开市,公司股票会不出意外地大跌特跌,最少会跌超8%,市值会在一夜间蒸发几千万。
对于一个背负着对赌协议的企业来说,这是致命级别的风险。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慕昭拎包起身,说:“今天先到这里,我得处理一下这件事。”
泰诗琳忙应:“你快去吧。”
慕昭离开下午茶店,乘电梯直下商场地库,回桃水湾的途中直接给公关部总经理拨去电话,让总经理召集团队人员紧急制定公关方案,迅速做出处理。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一天。
必须赶在周一股票开市前,解决掉这件事情。
今晚还要去桂和堂见傅时沉的奶奶。
转眼间就到下午六点,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已经停在门口,慕昭收到傅时沉的微信:【我到了。】
慕昭收拾好状态,和外公打过招呼后出门。
七月夏天的黄昏时分,余晖像打翻的金黄颜料,洒得到处都是,山天相接的轮廓被模糊拉长,衬得近处等候的男人身形格外高挺笔直。
慕昭一出门,就看见靠在黑色车身上等待的傅时沉,他单脚支着,一只脚侧叠在另一只脚上,站姿很随意,浑身散着慵懒的劲儿。
偏偏生就一副英俊的好皮囊,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格外风流。
今日的他没有穿正装,穿着面料舒适的黑色短T,灰色长裤,看着清爽简练,未经定型的头发看起来很蓬松茂密,比平时那幅阴刻沉冷的模样多出少年感来。
“等很久了吗?”
慕昭在他面前停下,注意到他脚边有两个烟头,“我出来迟了。”
傅时沉合上火机盖,浅浅扬唇:“我也刚到,走吧。”
慕昭到后座车门前,刚要伸手开门,却听到旁边副驾开门声,还有男人清冷的嗓音,“你坐这。”
慕昭转头,看见傅时沉扶着车门在等她上车,而车内没有司机,他亲自当司机。
那是一个很养眼的画面。
西沉的太阳在他身后,余晖万丈落,他的脸孔逆在光影里,晦暗难有定论,唯有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格外深邃。
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曾有没有一秒钟的时间,为那双眼心动过。
慕昭上车后就信息电话不断。
全是公共部的。
公关部汇报,联系上的媒体方不愿意撤销报道,就连微博那边都不愿意降热搜,情况很难搞。
“为什么会这样?是给的价格不满意还是另有原因?”碍于傅时沉还在边上开车,慕昭已经尽量克制自己说话的语气和音调。
公关部总经理告诉她,应是有其他阻力的因素,多家媒体的老板曾主动向宋淮予示过好,所以极有可能是宋淮予打过招呼,才让此次事件的公关难度变得相当的高。
慕昭抬手摁一下眉心,说:“不要给我模棱两可的说法,去查,到底是不是宋淮予那边搞的鬼。”
男人把着方向盘开着车,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没有在听她打电话。
等慕昭挂断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车辆已经驶进桂和堂附近的区域,快要到停车区。
满脑子都是周一会狂跌的公司股票,慕昭有些心不在焉,下车的时候险些磕到头。
想象中的痛感没传来。
她抬眼,看见男人一只冷白修长的大手,挡在上方。
傅时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沉郁悦耳,“当心。”
慕昭轻轻嗯一声。
手上的包被他很自然地接过,她抬眼对上他深邃视线,然后听他说:“马上要见奶奶了,要笑。”
慕昭不露痕迹地吁出一口气,调整情绪,强行从脸上挤出这样的笑容。
她确实不该顶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去见长辈。
傅时沉垂眸睨着她,不禁觉得好笑:“比哭还难看。”
慕昭强挤出的笑容在瞬间消失。
脸也掉了下来。
她跟着他走进青石小巷时,又接到电话,这次不小心点到免提,公关部经理的声音外放出来:“慕总,确认过了,就是兴风宋总在从中作梗,那些媒体也说不敢得罪资本。”
慕昭脚步微顿,脸色完全冷下来:“好,我知道了。”
方兰自杀事件在全面发酵,不止社会新闻在报道,财经新闻也在报道,已经登顶各平台的热搜位置,更是有各大百万粉丝的营销号争相报道此事,对她进行大肆批判,疯狂带节奏。
“鼠目寸光的东西。”
身旁男人冷嗤一句,字字无温。
慕昭回过神,刚想开口询问他时,公关部经理的电话再次打来,这一次的内容却截然相反。
公关部经理声音激动无比:“慕总!热搜直接消失不见了,那些营销号通通删博,有些固执的直接被炸号了,还有多家媒体写的那些报道也全部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慕昭直接怔在原地。
连电话都没有没有挂断,慕昭直接问傅时沉:“你做了什么?”
夜色将晚,黄黑相接的天际有着霓虹在闪烁。
窄窄的青石巷间,他转过身正对她,眸光深沉,唇角似有似乎噙着抹笑,嗓音低低徐徐的很好听:“也没做什么,只不过——”
稍稍一顿,他俯身与她拉近距离,声息慵懒,说的话却很狂妄,“让他们见识了下,什么是真正的资本。”
慕昭当即明白,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力,拥有至高的话语权,绝对强大的力量来操控一切。
半晌后,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瘪瘪挤出个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傅时沉微微俯身,与她的视线距离拉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淡香,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像是许诺:“我不会让唯一的傅太太受委屈。”
那时候的慕昭还不知道唯一的意思。
有且仅有的唯一。
无人可替的唯一。
作者有话说:
24号阳的到今天,还没有完全好,昨天又发烧了,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不要着凉受寒,不然阳过也容易复阳,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
P.S.
/我从来不想独身却有预感晚婚
/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来自《晚婚》歌词-
? 第 27 章
桂合堂内光景, 和上次慕昭来时无二致。
山水影壁,窄河上的圆拱形石桥,还有河里那些五彩斑斓的锦鲤。
两人到时, 奶奶手里正掬着捧深褐色的鱼饵, 在喂鱼。
一见到傅时沉领着慕昭走近,老太太便没那份喂鱼的心思,随手一把洒掉鱼饵,朝他们迎上来,“可把我孙媳妇儿盼来咯!”
慕昭并未太适应身份转换,神经有点发紧, 绷着背站得笔直,笑着问好:“奶奶好。”
“昨天这小子说要和领证,还要把你拎回来和我吃饭, 我还以为他净在唬我, 哄我开心呢!”
老人家果然很希望傅时沉成家立业, 竟都不过问她太多,都已满心欢喜, 慕昭也没有拂老人家的意,陪着一脸晚辈乖巧的笑容,“他怎么舍得只单纯哄哄您。”
旁边河里的鱼饵被争食殆尽。
老太太拉着慕昭的手,紧紧攥着往里走, 边走边问:“你和沉沉怎么认识的呀?”
慕昭脑子一蒙。
按道理,奶奶不是只想听她和傅时沉怎么认识的,而是想要知道他们怎么相爱,并且怎么走到领证结婚这一步的。
然而事先并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她向傅时沉投去一个目光, 意在求助。
旁边的男人踏着傍晚夕阳残留的余晖慢步前行, 闲庭野鹤的悠然姿态, 收到她的眼神求助后,适时开口:“奶奶,我们高中就认识,是同学,不过毕业后断掉联系,也是今年才重新联系上的。”
“你们高中就认识啊?”
老太太声音里全是震惊,慕昭内心比这还要震惊,心想他还挺会想剧本,愣两秒后忙接话:“是,我们是高中同学。”
老太太欣慰地拉着她的手拍了两下,点点头说:“高中同学好哇,过去这么多年都还能走到一起,也是不容易。”
慕昭面上连连应着,心里却忍不住在腹诽,她连傅时沉高中在哪儿读的都不知道。
高中同学久别重逢后爱上对方结婚的戏码。
有够俗套的。
除开傅时沉,换别人估计也想不出来了。
东南角的厨房里,系着围裙的周琴揩着手出来,招呼道,“可以吃饭啰!”
餐桌就摆在正房里,桌上已经摆满菜肴,经典的中式菜系,以清淡适口为主,满满一桌,三个人根本吃不了的量,可见老太太很重视她这个孙媳妇儿。
刚要坐下,慕昭才想到一件事,忙移到傅时沉身边,低声说:“我给奶奶买的礼物忘在车上了。”
刚刚下车满脑子都在想紧急公关的事情。
完全忘记礼物放在后座这一茬。
傅时沉垂眸,轻握着她的肩膀,拉到一方座位里,“你坐,我去拿。”
慕昭只得先行坐下,坐在对面的老太太眼见着傅时沉要离开,忙追问:“吃饭的时候,你小子往哪儿跑呢!”
“马上就回来。”
在傅时沉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向慕昭发问,“小慕,那小子上高中的时候招人待见不?”
完蛋。
早知道老太太还会发问考试,她就该亲自去拿礼物,而不是一个人留在这里。
回答得稍有不对就会显出端倪。
会引起老人家的疑心。
慕昭眼睛划过面前一盘松鼠鱼,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撒谎:“他上高中话也很少,和现在差不多。”
人和少年时期相差不会过大,尤其在性格方面。
慕昭尽量挑拣不容易出错的部分说。
“那小子打小话就少,你们那时候关系怎么样?熟络吗?”
看来老太太对她和傅时沉那段莫须有的高中过往很感兴趣。
慕昭对此很头疼。
慕昭战术性地端着水杯浅浅喝一口,旋即抬头面不改色地抬头撒谎道:“高中时我和他关系就挺好的,在班上会经常一起讨论作业,校外见面都会主动打招呼。”
折返的傅时沉一进正屋就听到慕昭在回奶奶的话,他提着礼物袋停在原地,听着她的话,眸子的颜色不由深谙几分,变得晦暗不明。
下一瞬。
他的眼色恢复如常,像完全没听见那段回答,面不改色地提着礼物迈进去,“奶奶,你的孙媳妇儿可不是空手来的。”
“哎哟——!”
老太太瞧着傅时沉手里的一大堆礼品袋,假意怪道:“这都成为一家人了,还搞得这么客气做什么。”
傅时沉把东西随意放在茶几上,淡笑着说:“我劝过,她非要买。”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快吃饭吧。”
落座时,傅时沉原想坐在老太太旁边,却被老太太一个眼色打发走,让他坐在慕昭旁边,他只能绕过半张圆桌,和慕昭坐在一起。
这毕竟是一场戏。
傅时沉频频给慕昭夹菜,慕昭碗里已经堆作小山丘,这让食量本就不大的她很苦恼,忍不住伸手在桌下轻轻掐他的手臂。
手背上薄薄的皮肤直接被揪起来,傅时沉低头看一眼,又抬头去看一眼她,扬了扬眉梢:“这些菜不合胃口?”
问话引来对面老太太的注意。
好在慕昭入戏深,佯装害羞地低头抿唇一笑,带点怯意看向他,撒娇般的甜腻语气:“不是啦,是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别夹了。”
傅时沉眸色深深地望她,没搭腔。
慕昭心里明白,他指不定在心里嘲笑她演技浮夸呢。
不过她不在乎,一顿饭的演戏时间,等离开这桂合堂,也就算是结束了。
那一天的晚饭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小半小时就已经结束,傅时沉和她都是绝对的戏中人,在老太太面前扮演着绝对恩爱的新婚夫妻角色,让老太太瞧得相当满意。
晚饭过后,老太太回了趟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厚厚实实的红包,肉眼可见最少都有五厘米厚。
慕昭受宠若惊,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本就只是一场戏,她心里本就有愧,要是再收老人家这么大一个红包,那像什么话。
故而百般推辞。
“奶奶给你,你就拿着。”
已在沙发上喝茶的男人幽幽开口,低头用茶盖撇着表面飘着的几根茶叶子,语气懒散,“也没几个钱。”
老太太把红包塞到她手里,“是啊,孙媳妇儿第一次上门,哪有不给红包的道理,你要是不收,我晚上都睡不好觉。”
慕昭只能收下,“谢谢奶奶。”
老太太高兴得直眯眼睛,乐呵呵地摇头说:“谢什么,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抱抱才是实际的。”
这算是敏感话题。
慕昭下意识看向傅时沉,他也会意地立马接话,用玩笑语气道:“刚结婚您就得这么紧。”
既然聊到这方面,老太太自然不会轻易松口,顺势问:“不禁哪儿行?你们婚房定在哪里的?”
……婚房。
慕昭完全都没想过这一茬,在她看来,和傅时沉不过形式婚姻,不会有住在一起的可能性。
傅时沉气定神闲地放下茶杯,悠然抬眼,交叠的长腿在虚空中微微一点,“您想我们的婚房定在哪儿?”
“当然和我住得越近越好,这样方面我去看你们小两口,我记得你在这附近还有几处房产的,要不就挑一处来当婚房。”
傅时沉对老太太百依百顺,没拒绝,只说:“听您的。”
剩下的时间,老太太又拉着慕昭说上好一会话,问傅时沉对她好不好,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又说在傅时沉那里受委屈的话一定要告诉她,她会做主撑腰。
恍惚间,慕昭就想到今日在桂合堂刚下车时的场景,傅时沉姿态狂妄又散漫地对她说——
他不会让唯一的傅太太受委屈。
想到这,慕昭竟分不清在戏中还是在戏外,些许恍惚的分秒,她脸上的笑意也无辨真假,嗓音柔得似三月春水,“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他答应过的。”
到快要离开时,老太太格外舍不得慕昭,目光都变得很眼巴巴,惹得傅时沉勾唇浅笑道,“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
老太太立马被安慰到,说:“你们搬进婚房后,我三天两头就去看我孙媳妇儿。”顿了下,又开始责怪起傅时沉,“你这小子惯会委屈人,婚房都没准备好就直接领证,多委屈人家小慕。”
傅时沉耷眉听训,半个不字都不说,哪里还像外界那个生杀予夺的活阎王,倒很像条失去野性的驯顺大狗。
老太太笑着说:“选点手脚麻利的人,快些搬进婚房住。”
傅时沉温声说好。
旋即,两人起身要离开,老太太执意却不肯,要留两人过夜,“这都这么晚了,干脆留下来,我让周琴把房间都收拾好啦,明早吃过早饭再走。”
这完全不在慕昭的意料中。
这一瞬间,她变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此难熬。
她刚想开口,就又被老太太一把握住手,乐呵呵地对她说:“你放心,奶奶给你们准备的房间很舒服,很大一张床呢!”
慕昭:“……”
看着老人家喜悦满满的一张脸,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不,脸上的肌肉僵了僵,扯出两个字:“好的。”
老太太这下算是心满意足,让周琴带两人去东厢房休息。
傅时沉还在喝茶,他姿态闲散地坐在那里,长腿交叠,被柔光一照,整个人都有着旁人难以描摹的英俊深沉,似乎对在这过夜的事情不在意,也没往心上去。
慕昭打落牙齿和血吞,心一横,秉着尽职演戏的原则,对他柔柔一笑,“我们要回房间了。”
碍于奶奶在场,她笑着加了个称呼,“走吧,老公。”
男人眼皮重重一跳,长睫轻颤。
作者有话说:
? 第 28 章
周琴把两人送回房中。
关门时, 慕昭正好和周琴对上视线,周琴乐呵呵地冲她挤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惹得慕昭周身浮出鸡皮疙瘩。
笑的含义代表什么, 不言而喻。
慕昭回身, 游目梭视这间东厢房里的陈设,与这栋四合院的装修契合,新中式风格。
俗话说人养红木三年,红木可养人一生,所以入目的家具全是红木,红木的衣柜, 红木的沙发,以及红木的……大床。
果然如奶奶说的那般,好大一张床。
少说有两米五。
床上四件套还是颜色夸张的大红色, 上面印着大大的金色字体——囍。
两侧床头甚至还点着粗实的烫金龙凤红烛, 烛光灼灼跃动。
俨然一派新婚夜的阵仗。
房间里没有开另外的灯, 慕昭便在朦胧的画面里,神色稍显僵硬地对上男人晦暗如夜的一双眸。
他刚好也在看她。
男人刚好站在床头, 燃跃的橘红色火光在他眼底点亮两簇微光,映出光点中心的她。
寂静暗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未名的香,其中掺杂着点红烛燃烧后的腊味。
就在这样对视的一个瞬间, 让慕昭无端想到那么一句诗。
月落无声烛有光,佳人枯坐对西窗。
也是巧得很,她身后的一扇窗正好朝西,不过她不会成为诗中枯坐的佳人, 更没有独守空房这一回事。
只是目前处境显得很尴尬难处, 她倒宁肯独处空房来得自在些。
“奶奶考虑得挺周到。”
慕昭随口一说, 打破沉默气氛,却万万没想到还有更周到的在后面等着她。
傅时沉神色轻散,黑眸里没有鲜明情绪,抬手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腕表,低着眼没看她,寡声道:“别介意,老人家图个开心而已。”
慕昭完全理解,也压根没往心里去,“我没介意。”
男人淡淡嗯一声,顺手将摘下来的那只Rolex6062放在床头的红木矮柜上,“去洗澡。”
平铺直叙的三个字,没有什么感情情绪在里面,却听得慕昭心头一梗,神经陡地崩成一条线。
“洗、洗澡?”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在结巴。
傅时沉听到她的声音变化,遂抬眼,默不作声看她两秒,似乎觉得好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慕昭用手拨拨耳边碎发,掩饰尴尬,故作平静地说:“哪有?”
惹来他深深一眼。
在那样一双深邃清冷的桃花眼里,慕昭差点原形毕露,站不住脚,立马动起来,“正好我想好好泡个澡呢。”
说完就顶着一张强行镇定的脸,从男人面前经过,直奔浴室。
像是非要证明给他看,她不紧张,一点都不。
下一秒,手腕却被人从身后轻握住,还有男人低沉嗓音同时响起,“走错了,浴室不在那边。”
慕昭很庆幸,幸好现在背对着他,否则他一定能看见从她脸上闪过的不自然。
她敛住面色尬色,平静转身,一言不发地从他面前经过。
当然,也没看他一眼,怕对视上尴尬。
望着慕昭的纤窕背影,男人神色依旧淡,只是唇角浅浅勾了勾,不仔细看的话一点都不明显-
浴室偏向新中式风格,木纹背景墙,金属色边框的阔镜,慕昭从镜前经过,没留意到耳根有一韵淡淡的绯红。
浴室里的洗护用品一应俱全,慕昭随意扫一眼,发现沐浴露刚好是她最常用的那一款,Hermes的橘绿之泉。
她喜欢那股淡淡的柑橘香,清甜又不浓烈,淡幽又不沉闷。
倒是很像一个人。
脑子里一闪而过男人的俊脸,上唇中心一粒深情痣。
慕昭摇摇头,把那张脸甩出脑海,看着瓶沐浴露也能联想到他,准是被刚刚和他的对话扰到思绪。
今天委实疲惫,慕昭差点在浴缸里泡到睡着,惺忪睁眼后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好在浴缸有恒温功能,否则可得着凉。
从浴缸里站起来,慕昭才发现,旁边置物架上只有毛巾和浴袍,没有单独的睡衣。
难道要她就裹着条浴袍出去?
那可不行。
光是想想那画面,她都能脚趾抓地扣出一座梦幻城堡。
慕昭犹豫两分钟后,擦干身体裹上浴袍,走到门口,隔着门喊外面的男人,“……傅时沉?”
外面没动静。
他不会睡着了吧?慕昭沉默地听外面动静,半晌都没人回应,她又试着喊了一声,“傅时沉你在吗?”
还是没动静。
看来人果然睡着了。
这样的话,慕昭打算直接出去,找周琴帮忙拿一套睡衣。想到这,她拉开浴室门往外走,不过三步距离,就让她僵停在原地——
傅时沉刚好进房间门,手里拿着个白色吹风机,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明显也有短瞬的怔忡。
裹着浴袍的女人香肩尽露,肤若凝脂,周身沾染着水汽,还没来得及吹的乌黑长发顺在左肩一侧,无粉黛的一张蛇蝎美人脸有着极具反差的清欲感,媚眼如丝,艳骨流丹。
短遥的对望,两相无言。
沉默在疯长。
傅时沉站在原处没有动,稍举手里的吹风机示意,说:“浴室的吹风机是坏的,我去给你重新拿了一个。”
上次他住这间房的时候,就发现吹风机是坏的,那时候太晚,他也没让周琴拿个好的,随便用毛巾擦了擦就算了事。
“好的。”慕昭生硬地回答。
她的手不由自主揪住胸口浴袍边缘,手指抓拢,生怕浴袍一不注意就会往下掉似的,她万万没想到出来后会是这么个画面,还真是墨菲效应,怕什么来什么。
傅时沉清冷目光自她手上一扫而过,像是被她的小动作逗到,脸上竟浮出点笑意,温温开口:“我还没坏到要强迫良家少女的地步。”
话里的揶揄毫不掩饰,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慕昭手指微动,面色闪过瑕虞,就在她思考该如何接他的话时,响起的来电声适时拯救局面。
洗澡前带进浴室里的手机在响,慕昭如逢救星她折身返回浴室里,飞快地关上门。
“啪”地一声——
男人的喉结在关门的尾音里上下滚动了下。
重新回到浴室里,慕昭拿起手机,垂眼,看见来电人是秘书刘胜。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难道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才会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
慕昭将电话接起,那边的刘胜先开口:“慕总,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上回您让我调查行车记录仪的事,有眉目了。”
在一个月前,慕昭安排刘胜着手调查,有关三年前事发当天与她的车会车而过的车。
在那九辆车里,只要有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还在,那就能扭转乾坤,改写命运。
“你说。”慕昭的语气一下就严肃起来。
刘胜沉默一下,说:“行车记录仪都是循环保存的,最长保存时间也就一周,所以想要找三年前的行车记录仪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调查时有额外发现,当时一个叫戴强的私家车主是在逃犯,那天也只是跑路经过桃城,事发后第二天就被警方抓了,他的车也一直扣押在警局。”
慕昭捕捉到一线希望,抬眼,眸光犀利:“在哪个警局?”
刘胜:“就在桃城警局。”
慕昭:“好,我明天亲自去去一趟。”
挂断电话,慕昭松出一口气,心里却憋着股劲儿,替罪三年的冤屈,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终于能迎来救赎了吗?
收拾好情绪,慕昭到浴室门口,思考重心又立马放在需要一套睡衣的事上。
眼下来看,这才是大事。
“傅时沉。”她隔着门冲外面轻喊一声。
这一次,终于得到回应,他的声音听着有点远,应该在沙发处的位置坐着,“怎么了?”
慕昭犹豫两秒,还是开了口,“我想要一套睡衣。”
外边无声数秒。
而后,男人清冷的嗓音再度传来,这次听着很近,他像是就在门口,“我去给你拿。”
慕昭说了个好。
没一会儿,浴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叩响,轻轻的三声,傅时沉低沉的声音紧随其后,“开门。”
慕昭把门拉开一个缝,只将一只手伸出去,面料柔软的睡衣递到她手上,她接住时不经意抬眼,从门缝里窥到外面情景。
身姿高大的男人就在门口,而他却将头转向一边,没有任何要看她的意思,将绅士风度发挥得淋漓尽致。
合上门的时候,慕昭轻声说了个谢谢。
慕昭垂眼,发现睡衣也是喜庆的红色,红色丝绸质的一条长裙,吊牌都还没拆,是新的。
她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看来奶奶什么都准备得很周全。
慕昭换好睡衣,打开门出去,看见傅时沉还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腿上放着台ipad,手里拿着Apple Pencil在屏幕上点划着,看着像是在工作,屏幕冷光映在他清俊脸孔上。
听见她出来的动静,傅时沉没抬眼,只淡淡说:“你吹干头发先睡。”
慕昭看一眼他腿上的ipad,又看一眼放在他面前茶几上的吹风机,走过去拿吹风机的时候顺便问了句:“还在工作吗?”
男人淡淡嗯一声,落在屏幕上的眸光专注,长睫在下眼睑洒下淡淡阴影。
怕在房间吹头发会吵到他,慕昭到浴室把头发吹干,耗时半小时出来时发现傅时沉依旧坐在沙发上。
马上就要十二点了,这人不会累的吗?
也是巧合,慕昭刚好停在床边,好心开口:“你还要忙多久?赶紧睡觉吧。”
毕竟命要紧,钱也赚不完。
窗外长夜寂静,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秒,沙发处的傅时沉懒懒掀起眼皮,深邃黑眸笔直望向她,“你很急?”
“……”
作者有话说:
? 第 29 章
烛光明跃的房间, 慕昭沉默好半晌,总觉得氛围不太对劲,或许是她的话听着有歧义, 便开始解释:“大半夜的, 我只是觉得你工作得太晚。”
男人指间那只Apple Pencil轻点在屏幕上,动作和语气都显得很散漫,“不工作,还能做什么?”
“……”
这话直接把慕昭问住。
长夜漫漫,烛火阑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新婚房。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那你总不能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工作一整晚吧?”反问这么一句, 慕昭下意识从床边挪开一步,怕他觉得她在搞暗示。
傅时沉留意她的小动作,清寒眸光划过她白皙精致的脚踝, 而后垂眼, 没什么情绪地说:“也不是不行。”
烛光好像变暗了些。
氛围也是。
先前的暧昧乌龙一散而空, 空气里开始被尴尬填充。
慕昭看他继续低头看ipad,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 也没有再自讨没趣,“那随你吧,我先睡了。”
傅时沉轻应一声:“嗯。”
慕昭脱掉拖鞋,上床, 一掀开被子,身体直接僵在原处。
果然,更周到的还在等着她。
喜庆红色被子下面,铺着满满的花生、莲子、桂圆、红枣等干果, 摆作一个心形。
经典的传统婚俗, 寓意早生贵子, 吉祥顺意。
慕昭盯着一堆干果好几秒,余光里的男人还在低头认真工作,她没说什么,开始轻手收拾床上的那些干果。
干果摩挲间发出轻微的响,窸窸窣窣,在安静房间里显得很明显。
很快,就引来沙发处傅时沉的注意,薄白色眼皮掀起,就看见慕昭跪坐在床上,微微俯腰收捡着床上的干果,那明明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姿势,被她玲珑曲线一衬,就显得特别风情勾人。
艳红丝绸覆住的臀与腰折出妖冶曲线,烛光打在墙上的影子更是魅惑毕现,她俯身压低腰际时,臀便是臀,胸便是胸,分明得像是白天与黑夜,及腰的乌黑长发散在腰间,更添千万种媚态。
不知何时,男人手里的ipad已经熄了屏,映在他脸孔上的冷光消失,黑眸就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时间宛如凝固在这一瞬。
画面被按下暂停键。
慕昭在想把这些干果放在哪里时,傅时沉突然出现床边,她蓦地抬头,对上男人一双幽深的桃花眼。
他实在太高,就导致这个对视显得很居高临下,却偏偏让她不觉得有压迫感。
“我来收拾。”
傅时沉抬手指了她旁边的空处,“过去待着。”
“哦。”
慕昭放下手里的干果,挪到刚刚被她收拾出来的空处,支着双膝坐在床面上,默默地看着他收拾。他拿来一个塑料袋,开始把干果都一一抓进塑料袋里。
在傅时沉收拾的间隙,慕昭抱着双膝和他搭话:“今天已经见过奶奶,需要见你父母的时候,你再给我说,我会腾时间出来的。”
男人手里的一颗干桂圆重新滚落在床面,动作微微一顿。
慕昭观察到这一细节,神经略一紧,下意识问:“怎么了?”
傅时沉重新捡起那颗桂圆,神色冷淡自如,“没事,有需要会给你说的。”
慕昭轻声说了个好,话题到这终止。
傅时沉收掉床上所有干果,把袋子打了个结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房间里衣柜里取出一套睡衣往浴室走去。
他终于打算睡觉了?
随着浴室里的水声传来,慕昭无端开始觉得有点紧张,她开始想象傅时沉出来后的画面,他直接上床,和她躺在一起,然后……然后就……想什么呢,快打住!
思绪戛然而止,慕昭却感觉到自己的脸似乎有一瞬的热,为转移注意力,便拿起手机开始玩。
微信里一连串的消息亟待处理,她选择先处理泰诗琳的。
泰诗琳:【你家的公关部已经牛x到这种地步了吗?爆在第一的方兰自杀热搜眨个眼的功夫就没了。我当时还在用小号为你激情站街呢,一个喷十个,下一秒那个营销号都炸了,相关词条也全部被锁了。】
泰诗琳:【姑奶奶,你这一波砸了多少钱进去啊?】
泰诗琳发来的消息时间在下午七点左右,也正是方兰自杀时间闹得最烈的时候,也是她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同时也是傅时沉朝她施以援手的时候。
慕昭读完消息,打过去四个字,【一分没花】
泰诗琳秒回一个问号。
在她惊讶泰诗琳还没睡的时候,泰诗琳立马开启追问模式,【靠,快给我说说!猫猫期待.jpg】
慕昭会想到下午在青石巷子那一幕,嘴角忍不住有一丝笑意,抿了抿唇打字回复,【不过是某人让一些假资本,见识了下什么叫做真资本】
慕昭不会知道,在五个小时以前——
九白公关部临时收到傅董直令,经胡川传达,需要公关部集结所有人员处理一级紧急事项。
双休的日子,公关部全部人员临时迅速赶到公司,得知是傅董直令,还由胡特助亲自监工时,所有人都人人心惶惶,面色难看。
胡川站在最前方,正色扬声道:“咱们九百的公关部例无失手,希望这次也能速战速决,傅董说了,加班工资按照十倍算,但要快,要最快!如果做不到,会问责大家,到时候让傅董不满意,可就没办法收场了。】
九百公关部上百号人,面面相觑,听完后都有同一个疑惑——
到底什么事情怎么紧急?
有人在来前不停刷新闻热搜,各平台媒体的报道,都没有看到关于九百的负面消息啊。
胡川用电脑投屏在大白屏上,点开微博网页版,鼠标落在第一条热搜后面,“看见没?就方兰自杀这一条,傅董的意思呢,是希望全网都看不见任何一点影子。”
这时候,有人更加疑惑,出声询问:“胡特助,这和咱们公司没关系啊,这不是慕氏吗?是和前几年的一桩车祸旧案有关系吧?”
立马有人附和道:“是啊,咱们公关部什么时候还接外活了?”
还有人评价:“请我们公关,慕氏不一定给得起价。”
“……”
下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胡川用简单的一句话压住所有声音,“这是傅董的意思。”
底下瞬间鸦雀无声。
下一瞬,所有人迅速溜回各自工位开始干活,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泰诗琳回过来消息:【你老公的手笔是吧?你的骄傲吵到我了,我很酸,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闪婚老公![捶桌]】
慕昭:【?】
慕昭:【我哪里骄傲了】
泰诗琳:【呵呵】
泰诗琳:【字里行间满满的骄傲,还死鸭子嘴硬】
泰诗琳:【你在干嘛】
慕昭:【在他奶奶家,准备睡觉】
对方正在输入中。
泰诗琳:【你们睡一间房???】
慕昭:【两间房的话不就露馅了吗?】
泰诗琳直接发来满屏的啊啊啊,一个啊字差点闪花慕昭的眼,她敲过去一个问号。
泰诗琳:【我在床上扭成麻花!你们是不是那个啦?】
泰诗琳:【我磕到了~】
泰诗琳:【啊,头好痒,要长恋爱脑出来了】
慕昭:【……】
慕昭:【去学王宝钏,挖点野菜清醒下吧】
浴室里的水声消失,傅时沉很快就要出来,慕昭又开始有些不自在,没了聊天的心思,【睡了,回头说】
她放下手机,拉过被子躺下盖好,刚把脚那端的被子踢正,浴室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浅浅的脚步声落在木质地板上,清晰可闻,慕昭平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呆,周身的不自在并没有缓和,满脑子都是他等会上床的话,她该怎么办,是装没看见,还是要说话。
意外的是,傅时沉并没有朝床边走来,而是到红木衣柜前,推开柜门,取出一条薄毯和一个枕头,然后朝沙发上走去。
他在沙发上睡下了。
长长的烫金红烛已经燃到三分之一,慕昭在烛光里转过脸,看向沙发处的他,问:“你今晚就在那里睡吗?”
傅时沉闭着眼,看上去似乎倦怠得很,鼻腔里懒洋洋哼应一声,“嗯。”
慕昭没再说话,那股紧绷的不自在消散而去,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对她压根没有那方面心思,也称得上是真正的君子,给够她足够的尊重和礼让。
泾渭分明的契约婚姻,不越界的两性关系,如此就是最好,慕昭也这样觉得,没有再多想。
放松后的神经倦得很快,她没一会就睡着了。
长夜还在继续,红烛依旧燃烧。
慕昭刚睡着就开始做梦,也许是受今晚在浴室接的那个刘胜打来的电话影响,梦里的场景就是三年前事发当天的完整回放。
鲜血淋漓的现场——
她被交警催着吹酒精检测仪,她戴上手铐,她换上囚服,她站在庭审现场,她在狱中被针对欺负。
她从梦中惊醒。
慕昭带着满额头的汗水惊坐起来,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唇色已经转为苍白。
“你怎么了?”
沙发上睡着的男人低低开口,声音有着将醒时的清哑,又带点磁性。
慕昭心有余悸,望一眼四周,烛光里的婚房,意识到刚刚只是做梦,便捂了捂胸口,轻声道:“没事。”
她看一眼他,他躺在沙发上依旧闭着眼睛,想来是他睡眠浅被她吵醒的。
慕昭放轻呼吸,重新躺下,翻了个身背对他侧躺着。她盯着床头柜上的红烛看,红烛燃过三分之二,看来她也没有睡多久。
被那个梦扰得心神难安,慕昭觉得心里始终悸悸的,在一片静里,她张了张苍白的唇:“你睡着了吗?”
一阵安静。
而后,男人的略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没有。”
慕昭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闭上眼,轻轻道:“你能上来陪我一会吗?”
作者有话说:
? 第 30 章
慕昭背对着他躺着, 融进烛光的春水眼熠熠灭灭,很难去辨清,里面最真实的情绪。
房间里好半晌没有动静, 也没有说人话, 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无声拒绝,毕竟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时候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那就算了吧。
慕昭缓缓闭上双眼,烛光一点一点从眸中褪去,她的视野沦为漆黑, 心脏表面的旧壑难填。
在她准备独自消化情绪的时候,倏地感觉到床面微微下陷,男人低凉的嗓音近在咫尺, 就在耳后, “不腾点地方给我?”
慕昭很惊讶, 睁眼扭头,就对上傅时沉深邃的黑眸。
他已经上床, 在窄窄的一溜位置上,很随意的姿势,单腿盘着坐在床上,另一条腿自然地垂落在地上, 宽肩放松地微塌着,穿着一套质地舒滑的黑色冰绸睡衣,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只是皮囊胜谪仙, 隐约间倒有几分妖孽感。
慕昭反应过来, 是她一个人霸占的位置太多了, 正好躺在中间,两米五的大床都不够她造似的。
她朝旁边挪动,让出一半的床。
傅时沉掀开红色喜被,躺进被窝里,被窝里满存女人的香温,香的味道,热的温度,像藤蔓似的缠绕住他。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
慕昭察觉到他的动作,莫名有点不爽,拽了下被子,“你是有多嫌弃我?”
傅时沉平躺着,没看她,目光只落在天花板上,“没有的事。”
“那你故意挪那么远做什么?”
慕昭扫一眼两人中间超大的间隙,琢磨着这被子也是够大,不然铁定不够盖,“你要是真不想上床,不用勉强,可以继续去沙发上睡。”
不就让他上床陪她一会吗?
没必要这幅作态吧。
这时候,傅时沉终于转头,看一眼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两人间的间隙,默了两秒,然后他单手支在床面上,把他的那个枕头移到她的枕头边,两个红枕头近近地放在一起,“现在行了?”
距离肉眼可见地缩小,慕昭神色缓和,撇撇嘴说:“那就这样吧。”
傅时沉重新躺下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震动,不知是电话还是短信,但是他没有理会。
手机震了会,停了,房间里也安静了。
慕昭刚想问他怎么不接电话,他却先开口,问她:“做噩梦吓醒了?”
慕昭拢拢胸口的被子,清丽的眸子里划过淡淡哀伤,轻轻嗯一声,“一个做过很多次的噩梦,可我每次都会被吓醒。”
那三年的日子对她来说,每天都是人间炼狱。
傅时沉没问她做的什么噩梦,而是说:“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慕昭闻言先一怔,旋即唇角融开一丝笑,“听着不像是安慰,更像是开导,就像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噩梦一样?”
“不难猜到。”傅时沉微微一顿,试探性地再开口,“三年前的那场车祸?”
“……嗯。”
慕昭没再往下说,他和别人一样,只知道那场她撞死人的车祸,不知道真正的真相,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也没意义。有再多的话,都可以等到光明到来那天慢慢说。
她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会娶什么样的女人?”
傅时沉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那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
慕昭索性翻身侧躺,脸对着他,单手枕在脸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轮廓流畅的侧脸,“我很好奇呢。”
“……”
西窗外的月光明亮,挟着屋内红烛,烘托出温馨时刻,让男人清冷的嗓音听着也有几分温柔错觉,“因为我现在娶的女人是你。”
一个满分到挑不出错处的回答,让慕昭好半晌都不知道如何接话。
此夜这片静里,两人的温度在同一个被窝里交换着,气息离得近,能够闻到彼此身上的淡香,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哔啵轻响,灯芯烧得发黑,芯尖却在火里巧合地卷出个爱心状。
在以前,慕昭想象过的新婚夜该是多么的惹火缱绻,百分百的情浓爱至,绝非像今夜这般,和一个契约结婚的男人干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无所事事地聊天。
只是他会贴心地给她拿吹风,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的她吵醒后,还愿意上床陪她聊天,这样想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傅时沉突然开口:“那你呢?”
慕昭的思绪回笼,反应两秒,“我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吗?——我以前总觉得要嫁给爱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钱钟书的那句话,就是我的爱情至理名言。”
傅时沉扭头,看她,“什么话?”
慕昭看着他的眼睛,乌黑长发凌乱而美地散在脸颊,她字字清晰地放慢语速道:“我爱的人,我要能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男人眸光深邃,让人读不出情绪,他一时也没有接话。
慕昭眨了眨眼,自己先笑了一声,“你听着是不是觉得挺可笑?”
也是,像傅时沉这样站在商界金字塔顶端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倘若真的让一个女人占领整个生命,传出去怕是要沦为笑料,在这方面,他大抵是没办法理解她的。
傅时沉淡淡说了个没,她没有去细究真假,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在那个新婚夜,她和傅时沉天南海北地聊,聊得很杂,想到哪就聊到哪,没个什么禁忌讲究,大部分是她开启话题,他回应她,他话很少,寥寥几个字,大部分时候都在安静地听她说。
不知道聊了多久,慕昭只记得最后床头的蜡烛完全熄灭,周遭陷进黑暗里,唯有一线月光从窗户跃进来,让视野里的物体都有了个浅浅轮廓。
“要开灯吗?”
男人温凉的嗓音在耳畔边响起,沾着这个夜晚特有的几分温情,“开关在我这边,需要的话我打开。”
慕昭已经困顿欲睡,懒懒地模糊回应:“不……不用。”
很快,呼吸就变得绵长。
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就在她呼吸间流走分分秒秒,逝在渐渐凝固的红色蜡油里。
慕昭没想到噩梦还会继续,这次的场景直接跳转到刚入狱时的日子,夜晚,她瑟缩在没有光的监房角落里,看着老鼠和蟑螂在脚边相继爬过,不远处传来同房女囚震天响般的呼噜声,不适应这样糟糕的环境,才进去那会无论怎样都睡不着,彻夜失眠,在角落里枯坐到天明。
梦里面,在没有尽头的监房长夜里,慕昭发现监房里突然出现一轮月亮,上弦月,明亮皎洁,清冷似玉牙,照得她四周亮堂堂,晃晃如白昼。
月亮照到的地方,没有老鼠和蟑螂,没有扰耳的呼噜声。
她毫不犹豫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迈着已经蜷得发麻的双腿,迫切地奔向那轮月亮。
她想去月亮上,她想对月亮说,带我走吧,离开这个地方。
月亮的光越来越亮——
她终于忍不住,在那个梦里,朝月亮伸出了双手-
翌日清晨,窗外传来啾啾鸟鸣,几只麻雀在桂花树的梢头扇着翅膀跳来跳去,阳光大好的天气,叶子也显出新绿色。
已经日上三竿。
慕昭就是被那几只小麻雀吵醒的,房间里空调温度适宜,在夏天盖着被子也刚刚好,她觉得被窝里暖得不像话,周身更是懒洋洋,微微一动,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慢慢睁眼,入目的是男人挺阔的背部,黑色冰绸盖不住他优越的背部肌肉线条,恰到好处的饱满结实,不会让人反感的厚度,隔着薄薄的夏季睡衣,两扇肩胛骨撑出的不止弧度,还有诱人的荷尔蒙。
只是会为什么会离得这么近啊……
这也太近了吧!
她眨了眨眼,以眼睛为尺,丈量了下距离,这隔着顶多两厘米,像是她睡觉时都是直接贴着他的背睡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慕昭脑子里的神经断掉一根,她甚至能听到断裂的脆响,就在这个时候,面前背部略有起伏,男人清哑的晨音随之传来,“醒了就不用抱这么紧了。”
“……”
慕昭脑中的神经全部断掉,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紧紧环在男人劲瘦的腰间,两只手的手指还扣在一起,抱得特别紧,简直可以用严丝合缝来形容,估计连一只蚊子都没办法从两人中间飞过去。
她真想像美剧里面的主人公一样,爆句粗口,“holy fuck shit!”
这是怎样让人社死尴尬的场面。
明明昨晚睡前还是各自安好地躺着,怎么醒来的时候,她就如此不矜持地抱着契约老公,还抱得这样紧。
慕昭光速收回双手,左边手臂上还有着被他的腰压过后的浅印。
傅时沉坐起来,揉着酸疼的左肩,然后盯着她的手好几秒,“你的力气不小。”
慕昭简直想一额头撞死在床头,她扯了扯唇,又清了清嗓,故作平静地说:“抱歉,我睡觉不太老实。”
“是不太老实。”
傅时沉的目光移在她的脸上,眼底还是那派正人君子般的清澈,“抱了我一整晚就算了,还踹了我六脚。”
“……”
真的有够丢人的。
慕昭以前和泰诗琳出去旅游时睡一起,那时候泰诗琳说她睡觉踢人,她还不信,反驳泰诗琳在乱说,现在看来,当初是冤枉泰诗琳了。
她心里发虚,面上就算再镇定也没了底气,声音低了点,“下次不会了。”
傅时沉没再接话,径直到浴室去洗漱换衣服,他出来时把那个昨晚被她踢下床的枕头捡起来,往床上放时顺便似的对她说了句话。
“希望下次——”
他嗓音微顿,晨间的桃花眼清冷之余,又勾人潋滟,“你能少踹我两脚。”
作者有话说:
P.S.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来自网络
“我爱的人,我要能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钱钟书《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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