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江逾白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久久不动。
窗外的斜阳一点点偏移, 风吹着树影晃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逾白才有些木然地转回头, 挪动着脚步坐在了靠墙的沙发上。
余晖在透明的玻璃上折射后落在江逾白身上,像是一条分割线——
她的眉眼一半在光里, 一半拢在阴影中。
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江逾白低着头, 扯了扯唇角。
她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发来的。
屏幕上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只有串数字。
在那串数字下已经有了几条来回发送的短信——
“我可以告诉你林革音现在可能在哪里,但作为交换, 我需要你过来见我, 就你自己。”
“好,你告诉我,我明天来见你。”
最新的一条是——
“记得遵守承诺, 我等着你来。”
江逾白垂眸看着手机, 眼里的嘲讽与恨意几乎掩盖不住。
她收到苏庭闲第一条短信时, 正好刚刚想到线索往魏珉办公室赶。
其实在收到这条短信之前,江逾白对林革音的藏身之处就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根本就不需要苏庭闲的提醒。
但面对苏庭闲的短信时,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应了他的要求。同时,也进一步确定林革音的位置, 多上一道保险。
苏庭闲和林革音不同。
林革音在陵州市盘踞二十多年, 她的行踪虽然不定, 不好寻找,但终归是有迹可循。
可苏庭闲不一样,他往前近三十年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国外度过的。他就像是根忽然被风吹回到陵州的浮萍,完全不知道他的根在哪里。
而且他本身的反侦察能力和警惕性都特别强,想要找到他的行踪远比找到林革音的要难。
无论是他们谁,对苏庭闲的了解都知之甚少,无法从各种档案中寻到蛛丝马迹。
所以江逾白明知这是一个局,一个要针对她的局,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往里跳。
对她而言,为苏庭知报仇真的很重要。
是她余生的执念。
但是苏庭闲联系自己这件事,江逾白在魏珉和燕今棠面前却闭口不提。
她知道,魏珉和燕今棠关心她,是真心把她当妹妹,也愿意一直照顾她。
可说到底,人生不是这么过的,他们有自己的生活,那个世界不是她的。
属于她的生活已经被撕碎了,什么都不剩了。
江逾白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心里吊着个执念行尸走肉地得过且过。
现在林革音的行踪已经知道了,以魏珉和燕今棠的能力以及带过去的警力,一定能够将其缉拿归案。
虽然她也确实很想亲手将林革音抓住,很想揪着她的衣领问问她有没有后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
但,她和苏庭闲之间更需要一个了结。
江逾白无比清楚,以苏庭闲的个性,要是她将消息透露一丁半点给魏珉他们,自己就会立刻失去和对方的联系,丢失他这个能够将他抓住的机会。
苏庭闲曾经让李言告诉她,如果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杀苏庭知,他和苏庭知之间的恩怨是什么,就亲自去找他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确实想要知道。
但去找苏庭闲的时间也并不是现在,她得先把一些需要处理的事处理好。
在面对魏珉和燕今棠的时候,江逾白说想要去苏庭知家里整理下东西,说想要陪他过个生日,这句话并没有说谎。
半年了,她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看到苏庭知了……
这段时间,除了查案时为了查找线索看了曾经的那些照片之外,江逾白有些刻意地避开了那些属于苏庭知的东西,好像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她藏在心里很多年的那个人其实没有离开,他只是出了个差,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当一个人在你的生命里占据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再突然消失时,就会发现,原来回忆这个东西不是自己想避就能避开的。
哪怕刻意去避开,所有的细节所有的记忆都已经渗入了生活中,在一点一滴里提醒你,那个人他多么重要,而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她真的,真的好想他……
江逾白在手机屏幕上打下“明天早上我回来找你”,摁下确定发送后,她两指相掐,摁灭了屏幕,任由手垂下去,垂在身侧。
她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两手在脸上轻轻揉了两下,调整好表情,而后站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
“咔哒——”
门被推开,江逾白将钥匙拔下来,压在了旁边的地毯下面。
几乎半年的时间没有人来,屋内的粉尘随着风在不断地飘动,与最后的余晖形成丁达尔效应。
江逾白低头轻笑了一声,眼眶却有些红。
这是自苏庭知走后,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再踏进这间房子。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住情绪,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苏庭知不在了这个事实,可这些在她打开门看到熟悉的布置时,就清楚地知道,所有都只是也只能是她本来以为。
“苏庭知,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十年前,十八岁的江逾白仰着头,看着苏庭知笑问。
十年后,二十八岁的苏庭知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眼睛红红的,含着泪,学着十年前的样子,仰着头,看着不存在的苏庭知笑问——
“苏庭知,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这一瞬间,仿佛时空重新交叠到一起,苏庭知还站在那个位置,微微低着头,眉眼间全是满满的笑意。
“我想要什么礼物啊?我想要江逾白这辈子平平安安,万事顺遂,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即使我不在她身边,她也能照顾好自己。”
江逾白好像又听见了苏庭知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平和,抚平她心口的伤痛。
她眼眶里的泪越涌越多,在视线模糊里哽咽着。
“苏庭知,十年了,你说想要的礼物一直都是这个,我也一直都答应了。可是,对不起啊,今年我想要换个礼物送给你,你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苏庭知还是笑着,眉眼依旧温润,只是在江逾白的视野里一点点扩散着,逐渐看不清面容。
江逾白在苏庭知的身影逐渐消失的时候,抬手将自己眼眶中的泪重重抹去,牙齿狠狠咬住了下唇。
他又一次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嗡——”
口袋中的手机贴着大腿震动了一下,屏幕的四周亮了一圈又很快熄灭。
“江女士,您订购的蛋糕已经做好了,请您记得及时来取。”
江逾白的手微微顿了顿,眼睛蒙着一层雾,看不出眼底的情绪,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光标不断地跳动,屏幕上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定格——
“好,我知道了,等会来拿。”
……
窗外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台灯取代着余晖晕染在木料上。
原本空荡荡的桌面上被各种各样的文件和纸张堆满了。
原先被翻出来查找线索的记事簿也一本一本地摞着,放在桌角。
江逾白手里握着一支钢笔,上半身扑在这些文件上,一字一句地在空白的纸页上写着什么。
有些昏暗的光线勾勒着她的侧脸,江逾白低垂着眸,嘴唇轻抿,眉心处拧着一个小疙瘩,看起来很严肃。在光线的笼罩下又感觉有种无法触及的悲伤。
“也不知道这个最后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到谁的手里。”
江逾白把笔盖上,下意识拿起纸页抖了抖,试图让墨迹干得更快一些,嘴里小声嘟囔着。
做完这一切,她又将铺了满桌的文件纸张按照原来的摆放形式收回到纸箱中,再度放回到保险箱里。
为了确保自己所写的东西能被魏珉他们看到,江逾白在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后,又将苏庭知闲置在桌面上的电脑打开,写了封邮件,设置了定时发送。
她不知道这次她和苏庭闲的交锋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无论怎么样,该做的准备都要做好。
在所有的事情完成后,时针已经挪动着指向了十。
江逾白走出卧室,站在了大门前。
她一只手搭在墙上客厅灯的开关上,一只手握着门把。
手指微曲,在即将按下开关键时,江逾白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她转回头,朝干净而没有生气的房间看了一眼。
握着门把的手指死死用着力,手背上的经脉异常清晰。
江逾白的脸上却仍旧很平静,像是什么感受都没有。
仔细瞧去,才能从她眼底细微的情绪中割出一抹浓烈的不舍。
“啪嗒。”
灯被摁灭,整个空间在顷刻间暗下来。
光,不在了。
江逾白将视线收回,转过头,利落地把门带上。
她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再回过头,没有再看一眼这个充斥着回忆的地方。
**
平坦的公路上,一辆接一辆警车呼啸而过。
魏珉把控着方向盘,眉头紧锁着。
车内的光线有些暗,燕今棠只能大概看清魏珉的轮廓,但从整体的气氛中感觉到他有心事。
燕今棠:“怎么了?在担心抓不到林革音?”
魏珉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把她困在陵州,我们就一定能够抓住她。”
他稍微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心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燕今棠皱了皱眉:“嗯?”
魏珉:“就是,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又好像不是林革音这边。”
这句话说完,车内突然安静了几秒。
而后,魏珉和燕今棠迅速转头对视了一眼,同时说道——
“江逾白!”“小白那边恐怕会出事!”
第 52 章
魏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踩着油门的脚也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力道。
话音落下时,车厢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有种箭在弦上的紧张感。
“我终于知道我刚才一直感觉不对的地方在哪了。”
魏珉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眉心拧得特别紧。
“刚才我们在出来的时候, 江逾白最后说的那句话……”
“其实是在告别。”
燕今棠接过魏珉的话,脸色也有些凝重。
魏哥, 燕哥,注意安全, 一定要好好的。
那句“一定要好好的”指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是她不在的未来。
燕今棠来陵州市公安局城南分局的时间比江逾白要晚一些,和江逾白接触的时间也要少于魏珉,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喜爱。
他还记得自己刚到警队时, 和魏珉一直处在一个针尖对麦芒的状态里,周围的人都有些避着他俩走,生怕殃及池鱼。
只有当时才刚转正没多久还很年轻的江逾白偷摸靠过来, 把自己私藏的零食分给他, 笑眯眯地喊他燕哥, 告诉他其实魏珉人很好,就是有时候会嘴欠, 但实际上自己说的很多话他都默默记下了。
当时小姑娘眼睛亮亮的, 嘴角和现在经常抿成一条直线不同, 总是上扬着,看着要多开朗有多开朗, 像个暖融融的小太阳。
那个时候刚偷摸跟他说完这句话, 就被魏珉逮到, 一脸搞怪地朝他们做了个鬼脸,然后迅速在魏珉抬手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溜走。
燕今棠没有什么亲人,在来到警队前也没感受过什么亲情,他对这种情感的认知或许也因此不是那么清晰。
但从认识到现在,他是真心将那个仰着头朝他笑的小姑娘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在照顾,在关心。
这两年的时间,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姑娘敛去了唇角的笑,眉眼间抹上了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看着当年总能发现案件关键点的小天才坐在办公桌前对他们说,自己其实很想当个普通人,当个每天生活两点一线的普通人。
那种感觉真的太难去形容了,就像是一颗珍珠跌进了尘埃里,所有的光泽都被蒙上了。
燕今棠知道,对江逾白来说,这段时间太痛苦了,每一天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其实在刚才和魏珉同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大概明白江逾白的意思了,也大概猜到了江逾白想要干什么了。
作为一名曾经见过太多案犯现场,接触过太多非自然死亡的刑警,江逾白的这些经历不允许她去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她的父母走了,师傅走了,现在就连她爱了那么多年的人也不在了。
她的所有精神支柱都被抽走了。
如果没有感受过幸福,没有感受过爱,或许还能忍受。
但已经见过光,感受过温暖,又要她如何再平静地去面对黑暗,去面对世界的孤寂?
燕今棠闭上了眼,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
好半晌,嘴张张合合几次才发出声音。
“小白……她有自己的打算……让她去吧。我们先专心把林革音抓到。”
别让她这么长时间的心血落空,完成她所没能完成的愿望。
**
夜已经深了,天边零星有几点光散乱地铺着。
路旁的灯一盏跟着一盏亮,一直朝远处延伸,看不到尽头。
夏末秋初的夜间有些风,刮在身上,也有些凉。
江逾白赶着蛋糕店下班的时间,取了蛋糕。
或许是因为时间有些晚了,也或许是江逾白选择的路不在市中心,整条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周边的店铺也都关着,就连旁侧的住宅区也没有了灯光。
周围全是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将她和她手中蛋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边的颜色越来越深,路灯也好像渐渐被拢上一层深色的雾气,变得有些暗了。
江逾白的脚步停住,站在了一栋小楼前。
小楼的路口有扇已经锈迹斑驳的铁门,挂着老式的铁链锁,却没有锁上。
江逾白伸手,似乎是想要将门推开。
但那只手却似乎是控制不住,一直在小幅度地抖动着。
从侧面看,江逾白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似乎里边的牙狠狠咬合着。
伸出的手握了握圈,复又张开,再握拳,再张开。
来来回回几次后,江逾白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吱呀”一声将有些破败的铁门推了开来,然后在细密的灰尘和墙角的蛛网中拎着蛋糕一步一步地顺着楼梯往上走。
越往高处走,从楼道窗户那吹来的风就越大。
老旧的楼没有电梯,江逾白提着蛋糕,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着。
她的速度不快,但一直稳定在一个固定值,丝毫不停地走着。
二楼、三楼、四楼、五楼……
江逾白的脚步最后停在了七楼,这栋楼的最高层。
江南一带的楼房一般顶层都会建造成一个空旷的平台,供这栋楼的住户进行衣服的晾晒以及一些蔬菜水果的栽种。
江逾白此刻站在空荡荡的平台上,感受着呼啸而过的风。
在这个瞬间,好像天离她格外远,四周的一切格外寂寥。
平台上还支着晾衣用的木杆,但上面落满了灰,在夜色中有些残破地立着。
江逾白看着几乎什么都没有了的平台,忽然笑了。
这个地方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又好像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东西和环境都还是原来那样,身旁却少了个陪自己一起来的人。
这里距离她和苏庭知从小长大的小区很近,只有几百米的距离。
楼比较老旧了,在他们十几岁的时候,楼里的住户就陆陆续续都搬走了,因为地段不是很好以及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没有什么人租住这里。
一来二去,这栋楼慢慢地被荒置了下来。
但这个逐渐有些破败的地方,江逾白和苏庭知却很喜欢来。
就因为站在这个平台上,能够很好地看到日出和日落,能够看到朝霞和晚霞晕开在天边。
江逾白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十一点多接近十二点了。
她跨坐在楼边的墙上,一双脚悬空出去,轻轻踢动着。
夜间的风毫不留情地掀起她的头发,胡乱吹着,满满当当地糊在她脸上。
江逾白将蛋糕放在旁边,抬手把眼前的头发撩开,将目光投向远处,看着躲在高楼后边的星星。
不知为什么,江逾白没由来地想——
其实可能苏庭知也并没有很喜欢这里。
他喜欢的可能只是陪自己来这里。
“苏庭知,马上就是你生日了。”
江逾白低下头,看了眼下边成了小光圈的路灯,轻声念叨着。
“从咱们认识到现在,二十三年了,我可一次都没错过你的生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只要有机会,生日都是一起过的。
后来上大学了,他们不在一个城市了,江逾白也会为了给苏庭知过个生日坐七八个小时的火车连夜赶过去,就为了跟苏庭知说那一声“生日快乐”。
当然,每次到江逾白生日的时候,苏庭知也是一样。
“你看,今年你错过了我的生日,我却还记得你的。”
江逾白的眼睛有些酸涩,她感觉有层雾无知无觉地蒙在了眼前,让原本因为黑暗就不怎么能看清的环境更加看不清了。
她的唇角仍然上扬着,只是那个笑看上去并不快乐。
“苏庭知,就冲着这一点,要是我做的什么事让你觉得不对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苏庭知,我想你了,不止一点点,怎么办啊?”
说出这句话后,不知是不是巧合,风忽然就柔和了下来,轻轻地从她脸颊擦过,像是那双温热的手在替她抹去伤怀。
周遭静得可怕,除了呼啸的风声和偶尔响起的两声猫叫,就没有了别的声响。
腕上的表嘀嗒嘀嗒地走动着,微弱的声音传进江逾白耳中。
她没有动作,就静静地坐在那,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心中默默记着时。
离十二点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江逾白把身旁的蛋糕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
蛋糕的款式很简单,蓝色的背景,上面绘着两个小人——
那是初遇时的苏庭知和江逾白。
“五、四、三、二、一……”
江逾白倒数着,看着秒针一下下上移,最后与时针在十二的位置重合。
她一手挡着风,一手将插着的唯一一根蜡烛点燃,看着燃起的烛火,轻声说道:“三十岁生日快乐,苏庭知。”
烛火微弱的光照亮了江逾白的脸,顺着一道痕迹折射出光。
话音落下时,有阵风从吹过,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凉。
在愣神间,江逾白下意识地抬手一摸,水滴的质感在指腹间扩散开。
原来,她还是哭了啊……
看来情绪达到了一定程度,眼泪真的是会比感受先一步流出。
江逾白笑了笑,用指腹顺着脸颊朝上抹,将眼泪擦干,又在下一行泪顺着眼眶掉落之前,低下头,替苏庭知将在蛋糕中央伫立的蜡烛吹灭。
“苏庭知,这个蛋糕是按照你喜欢的口味买的。可惜你不在,就只能我替你吃了。三十岁了,明明说好陪我一辈子,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她稍微停顿了下,似乎是想要将情绪缓过来,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爱你,我好爱你,也好想你……”
第 53 章
蛋糕和着眼泪一点点被送入嘴中。
明明上面的奶油很甜, 里面的水果也很甜,江逾白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怎么都觉得好像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味道。
有一瞬间, 她有种错觉,好像入口的那些蛋糕都变得有些酸涩, 酸得她整个口腔内都在弥漫。
一口、两口、三口……
江逾白目光有些空直,望着夜色, 机械地一口口吞咽着蛋糕。
因为只有自己吃,在订的时候, 她就只订了个小尺寸的。
但这两年江逾白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哪怕是个仅有四寸的蛋糕也有些多了。
而且蛋糕一直不停地吃会有些顶, 胃里有种粘腻无法消化的感觉。
江逾白就吃一点停一下,等感觉差不多了, 又继续拿着叉子吃一点。
在深夜里, 时间的流逝似乎会要更加模糊一些。
江逾白不知道自己吃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它清盘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托着的蛋糕盘已经完全空了。
眼泪已经止住了, 坐在台边被晚风给吹干了。
江逾白的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 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揉了揉脸,而后将腿上的空盘放回到旁边, 继续坐在原位看着天边轻微移动的星光。
嘀嗒、嘀嗒……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天边的颜色一点点、一点点逐渐变浅。
这一晚上的时间, 江逾白就这么坐在那,静静地等着时间流逝。
几个小时的时间, 她好像想了很多, 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看着天边的星光, 她想起自己和苏庭知大学趁着假期跑去看极光,那个时候她在看极光,而在转头侧目间看到,身旁的苏庭知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远处住宅区在夜间偶然亮起的灯光,她想起自己刚毕业参加工作那阵,晚上加班回家时,在小区楼下仰头看到家中为她留着的灯,开门走入屋内,已经躺下的父母重新起身,迎到门前,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弄点吃的。
看到偶然跃上某个矮墙头的小猫,她又会想起师父,想起魏哥和燕哥,想起在警队那几年里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
可是所有的画面都好像只是在眼前一闪而过,没能留下什么印记,她也什么都没能抓住。
江逾白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她其实真的和花欲燃说的一样,走到现在什么都不剩了,并没有比对方好到哪去。
感觉仔细想来好像也并没有很亏,最起码在她从生至今的二十八年岁月里,自己拥有过满满当当的爱,也曾追逐着理想奋力前行了很远很远。
所以总结来讲,似乎她也并不算那么差。
只是在陡然间,原本拥有的全都失去了……
只是她世界里的光一道道熄灭了……
她有些难过,仅此而已。
苏庭知曾经在本子上写,她是他生命里拾捡到的一束光。
殊不知,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他也是她生活里无法缺失的暖阳。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
破晓之际的景色很美,空气也异常清新。
江逾白看着见过无数次却仍旧会感到震撼的场景,忽然笑了,那个笑容很轻松,很洒脱。
她抬手撑了下旁边的地面,站在台子上,吹着风看着远处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眼底一片平静。
跳下楼房边缘的台子,江逾白抖了抖自己有些僵硬的腿,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找出苏庭闲用来联系她的那个电话号码,发了条短信。
“跃进路三百八十七号那边有个小巷,我在那等你。”
**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空荡的小巷尽头全是矮矮的灌木。
江逾白站在灌木旁,背对着入口。
刚刚升起的太阳拉长了她的影子,投在面前的灌木丛上。
从巷口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点清晰起来。
江逾白静立着,没有回头。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早早地就站在这里等我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话语顺着风传入江逾白的耳中。
苏庭闲轻笑着:“我其实很好奇,你明知道今天来赴我的约极有可能走不出去了,为什么还要来?”
江逾白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小巷的位置虽然处在市中心,但地段并不是很好,周围的住户大多是租住于此的打工仔,大清早的没有什么人经过。
苏庭闲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将自己的帽子和口罩都摘了下来,赫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江逾白看着那张脸却完全不意外。
苏庭闲果然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又一次改头换面混迹到了人群里。
对于嫌疑人踪迹的探寻,警方常用的手段无非是指纹的提取,DNA线索的比对以及监控对其的捕捉。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没有苏庭闲的踪迹线索,江逾白就怀疑他是在那次从废弃工厂逃离后便再次进行了整容。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监控镜头内,而警方哪怕是看到了也不会对一个并不在案的脸进行怀疑。
再加上苏庭闲本身的反侦察能力就极强,只要能够注意着不留下指纹以及DNA线索痕迹,就能够很好地逃过警方的追捕。
在废弃工厂被烧,消防那边传来消息说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疑似是苏庭闲的时候,江逾白就有了这个猜测。
但她并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来。
第一是魏珉他们未必想不到,并不需要她去提醒。第二是就算他们没有想到,江逾白提醒了也没有什么作用。
即便猜到了他会整容,也无法预料他会整成什么样子。
就像现在,即便苏庭闲站在了她面前,在不出声之前她也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江逾白一直不说话,苏庭闲也不着急。
他歪了歪脑袋,笑看着面前的江逾白。
“江警官,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咱们今天这场见面,分明就是你希望的,可不是我一手就能促成的,不是吗?会在这个时间点和我见面,可是江警官你预料中的事啊。”
江逾白没有说话。
苏庭闲说得没有错,即便苏庭闲没有来找她,她也一定会自己去想办法将他诱因出来,在今天这个时间点。
他们之间必须要做个了结。
或许是出于不一样的原因,但最后的结果却出奇一致——
无论是江逾白还是苏庭闲,都选择了今天。
就像是那天苏庭知和苏庭闲面对着面站在客厅里,最后却只能走出去一个人一样,今天这个小巷,苏庭闲和江逾白,也只有一个能够离开。
虽然周遭的环境不同,面对的人不同,苏庭闲却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太眼熟了。
他生日那天,苏庭知也是这样,在猜测到一切后,平静地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他。
恍惚间,面前的江逾白好像和那天的苏庭知身影逐渐重合。
这个诡异的认知一出来,苏庭闲下意识皱了皱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就像是自己努力尝试了很久很久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有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
而且除此之外,还夹杂着种说不太清的感觉,像是占有欲,又像是妒恨。
他清楚地认知到,眼前这个表情淡然的姑娘就是苏庭知念了一辈子,护了一辈子的人,苏庭知的爱至少有一大半都倾注在她身上。
不,或许从开始到结尾,就将所有的都给了江逾白。
苏庭闲有时候有些心态其实就像是个没能长大的孩子。
即便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庭知对他的关心,对他的照顾就像是生活里的一颗糖,很甜,让他舍不得放手。
而当捻着糖的孩子被告知,你要将这颗糖分出去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当苏庭闲看到苏庭知对江逾白的好,看到他愿意为了江逾白付出一切,他内心深处的阴影就开始不断地滋长,一点点笼罩着整个心口。
他想,如果从一开始,你给我的就不能是唯一,如果从一开始就决定未来会再从我手上分走的话,又为什么要给我呢?
思绪一路延伸到这里,苏庭闲忽然笑了,目光落在江逾白身上,微微眯了眯眼。
“江警官,你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和我哥哥特别像。”
江逾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知道,即便她什么都不说,苏庭闲也会把话接下去的。
他不断将话题往苏庭知身上引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刺激她。
“那天他和你一样,就站在我对面,也是这样一副表情看着我。”
苏庭闲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些笑意。
“你知道吗?那天我告诉了他,我和他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他原本是打算走的,但是听到我用你来威胁他,就毫不犹豫地留下了。”
江逾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苏庭闲的话,他所说的一切都未必是真的,这些都只是为了能够达到目的特意说给她听的。
但他的话却还是像锋利的刀刃一样,直直地扎进她心里——
“我是杀了苏庭知的人没有错,可你有没有觉得,他是因你而死啊。”
第 54 章
虽然心中已经一再告诫自己, 苏庭闲的所有话都是在刺激她,所有的内容都不能去信,不能去细想。
但这句话一出来, 还是避无可避地像一把刀一样在她心口剜着。
江逾白明明知道,苏庭知的死应该去怪林革音, 去怪苏庭闲,去怪那些罔顾生命的刽子手。
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 如果没有她,苏庭知会不会就能不死?是不是真的, 她也是害死苏庭知的凶手之一?
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 能不能够避免钻牛角尖是另一回事。
苏庭闲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江逾白的表情神态。
在他的眼中, 那个成熟稳重的原刑警下颌紧绷, 死死地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外泄一星半点。
可是眼底掩饰不住的悲伤和痛苦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这一抹悲伤和痛苦很好地取悦了苏庭闲,他想要看到的无非就是这个结果。
方才因为忽然感觉江逾白和苏庭知像而产生的那抹不快, 也很自然地消弭了, 被心底那份有些得意的愉悦所取代。
他笑眯眯地看着江逾白, 有些懒散地开口:“江警官,要是我哥没死的话,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嫂子啊?”
说完这句话后, 他又晃了晃脑袋, 摇摇头,啧了啧嘴, 自己反驳起来。
“不对不对, 你们两个虽然好像都对对方有那个意思, 但至今都没有点破,你还不是我哥女朋友,顶多只能算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所以我也不能叫你嫂子。”
苏庭知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江逾白伤口上撒的盐,让原本已经有要愈合迹象的伤口再一次溃烂。
她和苏庭知至死都没能点明的心意是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无法去回忆的伤。
苏庭闲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那条疤揭开,一次又一次点明他们之间的错过。
江逾白抬眸,望着面前的苏庭闲,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今天这样的局面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看着苏庭闲的脸,说不上来庆幸还是遗憾。
庆幸于她不需要面对着和苏庭知一摸一样的长相,与他展开殊死搏斗。
遗憾于正因为苏庭闲将容貌又一次进行了改动,她连最后看一眼那张脸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不是让李言跟我说,如果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苏庭知,就自己来问吗?”
江逾白负手而立,深呼吸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
“现在我已经来了,而且遵照了你的要求,没有再带任何人来,可以告诉我了吗?”
苏庭闲愣了愣,而后皱了皱眉。
他心里有种无名的愤怒。
“为什么?你为了给他找个死得明白的理由,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苏庭知为了江逾白,愿意在明知是局的情况下留下来,想要替她博一条生路。
江逾白为了苏庭知,愿意自己一个人往已经埋好的陷阱里跳,只是想要让他能够死得瞑目。
苏庭闲觉得,这也太荒唐了!
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有呢?
江逾白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管他忽然的暴怒。
此时此刻,面对面的两人,情绪就像是两个极端。
苏庭闲在江逾白的目光下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跳梁小丑,又滑稽又可笑。
他迅速平静下来,嘲讽一笑,直视着江逾白。
“好,既然你自己这么选,我也不拦着你。不就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杀了苏庭知吗?你想听,我就全部都告诉你。”
**
无论是对于苏庭知、江逾白还是苏庭闲而言,千禧年或许都是他们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那年苏庭知的父母离异,父母带着苏庭闲远赴大洋彼岸,而江逾白的父母则因为工作的调动,带着时年五岁的江逾白来到了陵州市。
在苏庭知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有酗酒、家暴恶习的人,而母亲则相比下来温柔理性得多。
所以在母亲问苏庭知如果父母分开,他想要跟谁的时候,他纠结了很久。
他想,苏庭闲比他还要小两岁,还在念幼儿园,如果被父亲打的话,没有地方求助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自己也不大,但好歹是做哥哥的,他想让苏庭闲过得比他更好一些。
所以在母亲反复的询问下,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自己留下,让母亲带着苏庭闲逃离这个深渊。
苏庭知的本意是想要保护苏庭闲,是想要他能够有个他所不能拥有的快乐的童年。
但他并不知道,远在大洋彼岸的苏庭闲过的生活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甚至还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啪——”
巴掌狠狠地从白嫩的脸上甩过,留下鲜红的手掌印,小小的脸被直接打偏了一截。
“我怎么带走的就是你呢?一天天只知道给我惹事!”
只有五岁的苏庭闲偏着脸,瘪着嘴,眼泪顺着鲜红的掌印不断地往下流,一声不敢。
只有成人半大的手小心地扯着裙摆,既不让它从自己的掌心滑出去,又不敢太用力引起注意。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带苏庭知走?!”
苏庭知,又是苏庭知。
他又听到了这句话。
苏庭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亲总是忽然就暴怒,总是莫名奇妙给他一个巴掌,然后和他对着哭。
每次她总会说为什么当初带走的不是苏庭知,可是第二天又会抱着他哭,和他道歉。
他真的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这样。
苏庭闲想,要是当初不想带我走为什么不把我留下?要是那么后悔为什么当初在他们两个的抉择中不选苏庭知?
或许一句话说一次可以不在意,但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反复听到,那句话就会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头,怎么都无法拔出来。
他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听到苏庭知的名字,那个明明在他记忆里没有什么印象的人却总以这样一种方式在他的生活里反复出现。
在十几年的反复拉扯中,他好像落入了一个梦魇中,那个梦魇叫苏庭知。
后来苏庭闲慢慢长大,母亲也慢慢老去,他才知道,母亲的所有反常是因为她病了。
或许是生活的不顺,又或许是遗传,总之,苏母所有的反常行为都源自于她被再度诱发的精神疾病。
她大把大把地吃药,努力让自己能够在日常生活中维持正常,但又总在某个瞬间变得极其疯狂。
十几年下来,苏庭知对于苏母的情感很复杂。
他想恨她,想过干脆某天和她同归于尽,但又会因为苏母的拥抱,因为她的眼泪而打消念头。
他想爱她,想要好好陪在她身边,但那些随意扫来的巴掌,身上偶尔留下的打痕,以及那些一遍又一遍往他心口扎的话语,又让他没办法忘记。
爱不纯粹,恨不能够。
苏庭知反复在仇恨与原谅中来回拉扯,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态也已经变得有些扭曲了。
在和母亲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他无时无刻不要提防她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暴怒。
房子里时不时响起器具摔裂在地面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崩溃的哭声,都是在苏庭闲理智弦上磨动的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庭闲发现自己对苏庭知开始有了一个病态的关注。
他会通过各种方式偷偷去窥探苏庭知在国内的生活,会想要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而每次所能看到的,都是他过得比自己好的画面。
看着苏庭知脸上温和的笑容,苏庭闲第一次感受到名为妒忌的情绪在心底不断滋长。
他想,凭什么同一根起跑线,同一个出发点,为什么苏庭知就能活在阳光下,就能长成别人口中的谦谦君子,而自己却要在黑暗中挣扎,强迫自己伪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这种嫉妒的心理在长年累月里越积越深,逐渐演变为一种疯狂的念想。
要是当年被留下的是自己会不会他的人生就能完全不一样?他为什么不能代替苏庭知过那样的生活?
与其他人相比,苏庭闲从小是在一个有些扭曲的环境中长大的。
如果说苏庭知从小经历的是来自苏父的殴打,所承受的是肉体上的伤害,那苏庭闲则是来自苏母精神上的压迫。
在逐渐长大后,苏庭闲也发现自己存在情感淡薄,对生命的消逝毫无波动,还带有一些暴力倾向等问题。
但他并不打算改,也没有办法再去改了。
苏庭闲明知他是他,苏庭知是苏庭知,不管怎么样母亲都仍旧会说出那句话。
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乎母亲的话,不应该在自己和苏庭知的比较中较劲,可说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母亲的态度有种说不明白的执念。
他会在母亲面前尽可能伪装出温润的模样,尽可能让自己更像苏庭知一点。
归根结底,或许他想要的只是听到母亲的一句认可,只是想看到母亲望向他时,眼里没有那份怎么都藏不住的后悔。
苏庭闲就一直在这种病态的纠缠中挣扎着。
他知道,自己其实就像是个披着人皮潜藏在人群中的恶魔,他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的爪牙显露出来。
这些念想就像是埋在土壤中的种子,在苏母即将离世时,冲破了所有的掩盖……
第 55 章
自从苏庭闲成年之后, 苏母被查出精神病,身体也每况愈下。
虽然苏母手里握有大量的积蓄,能够支撑着医院长期治疗的费用。
但或许是心态的影响, 治疗好像只是吊着苏母一口气。
还没等到苏庭闲大学毕业,苏母就已经有些不太行了。
那段时间, 苏庭闲基本就是学校医院两头跑。
他说不上有多爱苏母,甚至很多时候都觉得她要是死了, 自己的人生可能会过得更好。
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又感觉很复杂, 希望母亲能够再多活一段时间。
“庭闲,你来了。”
病床上的女人有些干瘦, 全身好像只剩了一副骨架。
她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时,有些艰难地转过头, 望着苏庭闲。
“来, 坐我身边来,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苏庭闲有些抗拒,脚步却还是下意识迈向了病床边。
“你想要说什么?”
看到苏庭闲眼中的戒备和抗拒, 苏母有些失望。
“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
苏庭闲抿了抿唇, 脸上的表情有些紧绷。
“我难道不应该恨吗?”
这些年, 苏母确实尽了职责将他抚养成人。
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所谓的母爱,没有从苏母那里得到过半点温暖。
他甚至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 完全是因为苏母。
难道这样的一个母亲, 他不应该恨吗?
苏母像是被苏庭闲的话给刺激到了,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直往外倒气。
连接在旁侧检测心率的仪器上, 折线疯狂波动着。
“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对我就只有恨吗?”
因为生病而瘦脱相的脸上五官有些扭曲, 堆挤到一起, 深凹的眼窝里眼神全是满满的失望和痛苦。
苏庭闲没有说话,但是整个人的状态都在回答着——
难道不是吗?
因为情绪的波动过大,引发了生理上的病症,苏母身旁那些用于检测状态的机器都在刹那间波动了起来。
有些干枯的手往上伸着,想要抬起来,但因为气有些喘不上来,力气不足,就只能在身侧微微抬起,不断晃动着。
仪器发出了声响,苏庭闲的表情有瞬间的慌张。
整个人愣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按下床头的铃,赶紧让医生来对苏母进行抢救。
但从情感上来讲,他又不愿意伸手摁下那个铃。
苏母躺在床上倒抽着气,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
在几番挣扎后,苏庭闲还是靠近了过去,抬手摁下床头上方的铃后,俯下身贴近苏母身侧,想要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苏……”
可能是气息已经有些跟不上的缘故,苏母的声音很虚弱,听起来断断续续的,苏庭闲得很认真地去辨认才能听出她在说什么。
“苏……苏庭……”
门外脚步声错乱,由远及近,像是在急冲冲地朝这边赶来。
门内声音低弱,时断时续。
苏庭闲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他难得压着自己的性子,认真地等着苏母将最后那个字说出来。
他其实很想听到母亲叫自己的名字。
很希望母亲能够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记得身边是他在。
“吱——砰!”
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簇拥着走进来,脚步匆忙。
也不知道是谁将门撞到了,很重很重地摔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木制的材料和墙碰撞的声音甚至盖过了仪器发出的刺耳声,在杂乱的脚步里一点点淡去。
苏母的话却恰好在碰撞的声音响起前,落入了苏庭闲的耳中——
“苏……苏庭……知……”
苏庭闲瞳孔皱缩,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母亲抬起在身边的那只手。
但在他刚想动作时,苏母像是完全撑不住了,手垂在床边,眼睛也闭上了,心率图开始变得极其紊乱。
“Prepare for surgery,the patient needs to be rescued now.(准备手术,患者现在需要抢救。)”
为首的医生语速很快,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苏庭闲,简单检测了一下苏母现在的状况。
他转过头跟身边的护士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又转过身面对着苏庭闲。
“Your mother is not in good condition.We will try our best to rescue her,but please make some psychological preparations.(您的母亲情况不太好,我们会尽力抢救,但还是请您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苏庭闲有些恍惚,他听见了医生的话,但又好像所有的声音都是从左耳进来右耳出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走到手术室门口的,也不记得母亲是怎么被推进去的,甚至连时间都模糊了。
他站在手术室门口,什么也不做,直愣愣地盯着上方亮起的灯。
苏庭闲的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苏母刚才最后的那句“苏庭知”。
一共三个孩子,魏珉、苏庭知还有他。
明明是同一个母亲,为什么只有他的生活过成这样?
为什么分明是他陪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照顾了她这么多年,最后她心里念叨的却还是苏庭知?
时值深秋,楼外的枫叶全都被染红了。
苏庭闲透过大门的玻璃看着秋风将地上的落叶卷起再抛下。
明明他站在室内,感受不到这阵风,那份刺骨的凉意却好像沁入了心底。
恍惚间,苏庭闲看着那些落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它们——
同样先是被卷起,以为自己被爱意包裹了,以为自己被人拥护在怀里了,可是却又在上升到最高点时,那阵风、那个人毫不留情地又将自己给扔下去了。
窗外的天一点点按下去,持续关闭了很久的手术门被打开。
戴着口罩的医生朝他摇了摇头。
从那个瞬间开始,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得很恍惚起来。
苏庭闲说不出来对于这个结果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医生的嘴张张合合着,标准的英式发音传入苏庭闲的耳中。
他却好像在突然之间听不懂英语了一样,什么都没能辨认出来。
在持续恍惚的状态中,苏庭闲看着母亲的尸体被推出来。
他走上前,看着那张熟悉却再没有了生气的脸,似乎是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苏庭闲想,原来生死仅仅就是这样而已。
几个小时前还在同他争执的人,现在就已经闭上了眼,再也不能说话了。
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苏庭闲的唇角忽然朝上勾了勾,笑了起来。
周围匆匆忙忙的步履,各式各样的声音都在不断地模糊着、模糊着,渐渐变远。
再后来的一周时间里,苏庭闲按照程序处理了一下母亲的后事。
十多年的时间,苏庭闲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母这么挂念苏庭知,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管怎么做母亲都不喜欢他。
但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怎么去想,那份爱恨都已经刻入骨髓中了。
因为苏母对他确确实实存在养育之恩,也施舍般给过他些许的温暖,所以苏庭闲认认真真按该有的程序,以该有的规格,给母亲妥帖的办了后事。
但在定制墓碑的时候,苏庭闲却只在碑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苏母恨他,心里只有苏庭知,他就偏要让她的碑上只有自己的名字。
他要让她最后也没有办法和她挂念了半生的孩子扯上联系,要她往后只能看着自己。
掌心落着苏母生前养的小雀,苏庭闲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的逐渐枯败的树。
他的五指开始不断地向内收拢,将不断叫唤的小雀牢牢地罩在其间。
鸣叫的声音开始变得凌乱挣扎,再一点点变小,一点点变小,不知几时,归于无声。
苏庭闲手掌微微动了动,将头转回来,视线落在摊开的掌心。
那只小雀躺在中间,绒毛下没有了起伏。
这个样子和刚被推出手术室的苏母很像。
他忍不住笑了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好像就是从最近开始,苏庭闲发现,这样的行为莫名能够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
他不在乎生死,心中的那种暴虐感在苏母离世后像是被点燃了,越烧越旺。
所以在林革音找到他,说想要和他完成桩交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想要回国,他想要亲眼看看苏庭知过的生活。
但是真的回国见到苏庭知后,他心里却又成了另一种感受。
苏庭知站在那,就像是根青竹,温和而坚韧。
他朝自己笑的时候,真的就让他在那一瞬间明显感觉到了两人的不同,也让他知道,真正生活在光里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站在他面前,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那一刻,苏庭闲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即便再如何模仿,也永远不可能达到苏庭知那样。
那种从容、温和,真心实意去对待他人的感觉,是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
他的人生注定只能活在阴影里。
而苏庭知,永远站在光下。
他是真的羡慕,真的嫉妒,也是真的恨。
苏庭闲清楚,他和苏庭知的这种差距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去弥补,去跨越的。
而在他的感觉里,这份差距产生的缘由,偏偏就是他们自小长大的经历。
其实他知道,苏庭知的人生也未必就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一帆风顺,但扎根了十几年的执念并不会因此而能够拔除。
甚至,他有意地在屏蔽着一切视听,偏激地以固有印象去断定苏庭知的人生。
苏庭知对他是真的很好,好得几乎让他无法理解。
可他总觉得,那份好并不是自己独有的,只是因为苏庭知的习惯而捎带的照顾。
但他仍旧眷恋那份他仅有的温暖,眷恋到甚至想过让苏庭知从那个房间走出去,自己永远留在那里……
第 55 章
苏庭闲看着面前的江逾白, 眼中的情绪有些难以辨认。
他是真的想要放过苏庭知的。
如果苏庭知没有那么维护江逾白的话。
既然他不能独占那份温暖,那就还是毁掉好了。
清早的风有些凉,轻轻地从两人身侧吹过, 带动着身旁的枝叶。
阳光小心地打在两人中间,像是一条刻意绘制的分界线。
江逾白看着苏庭闲, 紧咬着牙。
她的嘴唇轻微地颤抖,手在身侧捏成拳, 指甲在掌心刻出划痕,嵌进肉里。
“苏庭闲。”
江逾白的声音有些哑, 轻轻闭了下眼,复而睁开看着面前的人。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是他抢了你原本应该有的人生?是不是觉得本来应该属于你的幸福被他当初的决定给夺走了?”
苏庭闲歪着脑袋:“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他当初说的那句话, 留下的就是我。”
江逾白有些哽咽,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他是自私地选择了更好的环境, 但你有没有想过,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知道是火坑的情况下把你推进去?”
苏庭闲看着她,目光有些沉:“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你以为的那些, 都是他对你的保护。”
江逾白扯了扯嘴角, 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在这一刻, 看着苏庭闲眼中几乎不加掩饰的恨,看着他在提及过往那些事时不平的表情, 江逾白真的替苏庭知感到不值。
“你以为他所过的那些好的生活是无尽的殴打, 是身上一道又一道完全无法消除的伤疤。”
江逾白深吸了一口气, 将那些苏庭闲所不知道的过往都尽数往他身上砸。
“苏庭知是知道你们的父亲酗酒、家暴,所以才会在阿姨问他想跟谁的时候, 让阿姨带着你走。”
“他从始至终都记着, 他是哥哥, 他想要保护你。”
“你知道吗?他的遗书里都还在写,他觉得他对不起你。”
那些话是说给苏庭闲听的,却像是一把把刀,狠狠扎进了江逾白自己的心里。
“自从再次见到你起,他就一直在为你的未来做打算。”
“他想要成为你最后的倚仗,想要把你从深渊中拉出来。”
“他甚至把一切的意外都考虑了进去,想着如果自己在某一天不幸离开了,应该给你留下些什么。”
当固有的理念骤然被打破的时候,人都是很难去相信的。
从组织行为学的角度来讲,每个人的知觉都具有恒常性,在一个新的解释出来,而这个解释会推翻原本所具有的认知时,基本是不太可能在即刻间就去接受。
因为当年的那个决定,因为当年苏庭知对苏母所说的那句话,苏庭闲恨了苏庭知那么多年。
现在江逾白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苏庭知的本意是想要去保护他,是想要让他能过得更加幸福。
而他亲手杀了那个一直一直都在维护着自己的人。
这样的一个结局要让他如何去接受,如何去在瞬间将自己那持续了十多年的恨扭转过来?
误会如果只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散,那尚且有回转的余地,一切也都还有能够回到曾经的可能性。
但一个误会持续了十多二十年,伴随了大半生的时间,且在时间的推移下,一点点积压成恨,刻进骨髓,又要如何去从中剔除?
“不可能!”
苏庭闲的手握成了拳,眼睛有些泛红。
“他现在已经死了!你怎么说都可以!你无非就是想要让我感觉后悔!你想都不要想!他就是该死!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交锋数次,在江逾白的刻画和认知中,苏庭闲一直是一个智商极高且异常冷静的人。
虽然他骨子里很疯,做起事来让人完全无法预料到下一步,但又确实从不曾见到他袒露在明面上。
这还是江逾白第一次看到苏庭闲如此失态。
苏庭闲嘴里说着他不可能后悔,说着苏庭知该死,说着要是没有苏庭知他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但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江逾白听的,不如说是在不断地催眠着自己。
他握成拳的手在小幅度地持续颤抖着,眼睛也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变红,整个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其实他害怕了,他害怕江逾白说的都是真的,他害怕自己真的会因为杀了苏庭知而永远后悔。
那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有可能抓住的光,却被自己残忍地熄灭了。
江逾白平静地面对着苏庭闲,她的眼底有一层难过和悲悯。
“你其实知道,我说的就是当年你所不知道的真相。”
“不可能!苏庭知死了!在他死之前你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苏庭闲一边摇着头,一边不断语速飞快地念叨着。
“你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对对对,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你现在所说的都是在骗我!”
江逾白轻笑了一下:“确实,苏庭知死之前我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不会让他去见你,我一定会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击毙你。但你对我和苏庭知之间的这些年也太过小看了,我对他的了解又哪是你接触一年半时间能够想象的。苏庭闲,你要记住一句话,有的时候,已经离开的人也会给他想守护的人留下讯息。”
二十几年的相处,从苏庭知的为人,这些年的经历,留下的遗书,不断记录着的小本子,江逾白要是不能知道苏庭知是怎么想的,她早些年的那段刑警生涯也真是白搭了。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佐证她刚才的那段话,但所还原出来的一定是当年苏庭知做出这个决定的真实原因。
“苏庭闲,我真的很为他感到不值。”
江逾白看着他,想到自己在解剖室看到的情景,眼底划过一抹痛色。
“他从见到你开始,就一直在以自己最大的诚意去对待你。他把自己能够给你的都在分毫不留地往外拿,可你呢?你不仅对这些视而不见,最后还杀了他,让他最后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苏庭闲垂在身侧的拳头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压抑不住了。
那张现在看起来有些平凡的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他的牙咬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江逾白。
“你闭嘴!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死!他的死是因为你!”
情绪处于不可控边缘的苏庭闲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拉回来,微眯着眼。
“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他多年的关系,林革音不会想到找我代替他。如果不是你父亲多事,我也就没有必要代替苏庭知来接近你。如果他当时不是为了想要保护你,为了想知道更多有关林革音他们针对你的计划,不是想要低头去捡那个你送给他的小破布包,他也就不会被我抓到机会。”
苏庭闲的眼底一片赤红,却还是笑着看向江逾白。
“归根结底,如果没有你,苏庭知就能够避开这个结局了。他的人生完全是因为你而截至的。”
“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着我说为他感到不值?”
“他的死,和你从来都脱不开关系,你也是那个罪魁祸首,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江逾白呼吸一滞。
她握着拳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指甲抠破了掌心的肉,鲜血从指尖流到骨节,又从骨节的顶点坠落到地上。
生理上的痛感好像在这个瞬间都被消弭了。
或者说,因为心理上的痛过于剧烈而直接将其掩盖了。
即便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不能这么去想,不能这么去钻牛角尖。
但在听到苏庭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自责,也忍不住去设想——
要是苏庭知没有认识自己,要是他和自己并没有走得这么近,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关系,是不是苏庭知就真的不用死了?
要是没有她,苏庭知的人生会不会过得更好?
苏庭闲还在对面说着:“你看,对于苏庭知来说,我们两个都是导致他死的人,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说完这句话后,苏庭闲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下,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对,你和我还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为了能够让你多一些活下去的机会和可能,他不惜用自己的命去赌。”
“就连那天,他特意的打扮也是因为后面和你有约——”
“不是。”
江逾白打断了他的话。
“他那天特意收拾过,仅仅只是为了给你过个生日。”
苏庭闲顿住,眉头在瞬间皱紧:“你说什么?”
江逾白笑了,一滴泪从眼角落下,顺着脸颊一路下滑。
“我说,他是特意为了给你过个生日。”
“但你说可不可笑,他没有想到给你过这个生日会让他没有了未来。”
江逾白的声音很轻,但还是顺着风落进了苏庭闲的耳中——
“他一直很认真地在做一个哥哥,可惜,他却从来不曾拥有一个真正的弟弟。”
苏庭闲的拳从垂着的身侧挥了出去,砸在了江逾白的脸上。
“我说了!让你闭嘴!”
牙齿撞到旁边的肉后磕出了血,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江逾白抬手在唇角擦了擦。
但指尖上沾到了掌心的血,被连带着抹到了脸上。
她站直身体,目光冷凝地看着苏庭闲,左脚后撤一步,身体微微朝前倾了些。
“苏庭知这辈子最不幸的事,大概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第 57 章
江逾白的嘴角沾着血, 左手捏着右手的手腕,右手握拳轻轻转动了两圈。
“之前我就说过,你即便再怎么模仿, 也不可能像他。那张脸,你根本就不配用。”
“你以为你哪里来的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苏庭闲又是一拳挥出, 直奔着江逾白的面门而去。
早有防备的江逾白微微侧了侧头,避开带着劲风的拳, 右手化掌将其抵住。
“你以为你只要模仿了他的动作,他的长相, 他说话的语气方式就能够成为他,可是你和他之间的差异从始至终就不止是这些。你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比上他。”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
从前苏母说, 现在又从江逾白口中听到!
他真的好恨!
“我为什么要和他比?!”
拳被挡住后,苏庭闲顺势将腿扫出。
“他又有什么好让我去比的!他从来就不如我!”
江逾白被他的腿扫退两步, 赶忙站稳身子, 趁着时间的差值,以相同的招式将腿扫出。
“你以为如果当年要是留下的是你,你就可以活成苏庭知今天的样子?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江逾白刻意避开苏庭闲的每一句话, 不跟着他的话走, 反而以自己的思路一句一句地往外抛着话。
苏庭闲在一句又一句间已经被牵动了情绪, 所有的思路也都开始顺着江逾白说的走了。
“那就话就是——”
“狗改不了吃屎!”
江逾白的小腿奔着苏庭闲颈间的位置狠狠踢去。
苏庭闲朝旁侧闪避,却没想到江逾白横踢在空中的小腿忽然变动轨迹, 狠狠砸在了他的背上。
“苏庭知之所以是苏庭知, 是因为他本性如此, 而你,即便与他换一个环境, 也仍旧只能是苏庭闲。”
江逾白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却像是块巨石, 狠狠砸在苏庭闲心口。
“你从来就不肯承认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无论是觉得换个环境自己就能变得更好还是认为苏庭知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人生,都只是在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苏庭闲的经历固然让人觉得有些难受,有些心疼。
但这一切都并不能成为他走到今天的理由。
一个扭曲的环境不适合个体的生长是固然的,可若是单以环境就将所有的过错一以盖之也同样不可取。
在成长的过程中,苏庭闲未必没有感受过温暖,未必没有来自他人的关怀。
可他却仅仅将目光偏执地定在苏母身上,偏执地曲解着所能遇上的好。
他将自己困于黑暗,不曾尝试去寻觅光明,却将所有的罪恶都归结于环境,归结于那束妄图将他带出的光。
“你又懂什么?!”
苏庭闲愤恨地和江逾白对打着:“你的人生从来没有体验过我们所经历的绝望,又凭什么对我们这种在黑暗中求生的人指指点点!”
江逾白手脚上的力道越加越大,每一拳每一腿都是冲着把苏庭闲往死里打而出的。
“就因为你曾经经历黑暗,就要把所有身在光里的人拉下来吗?!”
“你说凭什么没有人爱你,凭什么你就感受不到他人的那种关心和爱,因为你不配!”
两腿在空中撞击,发出闷响。
两双同样赤红的眼睛彼此瞪视着。
“你凭什么说我不配?!凭什么?!”
江逾白的拳头狠狠砸在苏庭闲的嘴角,将他的脸打偏,逼得他往后倒退几步。
“就凭苏庭知对你那么好,你却好觉得他对不起你!”
“不是没有人爱你,是你永远把那些对你的爱扭曲成在你面前的炫耀,是你自己不知道去珍惜!你这样的人,又凭什么被他这么好地去对待!”
“你这辈子,都永远别想和他相提并论!”
最后这句话出口时,苏庭闲的所有动作都停下了,他站在原地,离江逾白大概三四步的距离,微微低着头。
“呵。”
一声嘲讽的轻笑从嘴角溢出,在下颌轮廓投下的阴影中,苏庭闲的嘴角向上扯了扯。
他左手捏着右手掌心,大拇指从掌心中间慢慢向上推着。
推到顶端后,苏庭闲甩了甩右手,将其背到身后,从腰侧摸出一把折叠刀。
刀尖在阳光下反着光,晃进了江逾白的眼中。
她微微眯了眯眼,避着苏庭闲的刀尖再次和他打了起来。
**
天边隐隐透出点蓝,警车的鸣笛声又再度响了起来。
“魏队,包括林革音在内的二十一名犯罪分子已经全部抓获,共缴获其所转出文物十五件。”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一灭,烟味顺着风散开了去。
魏珉看着面前额头上布满汗珠的韩成微微点了点头。
“嗯,带着人准备返程吧。”
韩成:“是!”
燕今棠站在一边,转头看了魏珉一眼:“给我一根?”
魏珉挑了挑眉:“你不是不爱抽吗?”
“我不爱抽又不代表我不会抽。”
燕今棠朝他伸出手,四指朝掌心招了招。
“我看你那包里还有最后一根,拿来吧,我帮你分担了。”
魏珉嘴里叼着烟,笑了笑。
笑完后从口袋里把烟取出来递过去。
燕今棠学着他的样子叼着烟,然后冲他扬了扬眉。
魏珉被他的表情逗乐了,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一边笑一边给他点上。
两个人靠着警车站在一起,手里夹着烟,目光都落在不远处的别墅区上。
魏珉忽然笑了下:“你哪是要抽烟,分明就是为了不让我再多抽一根。”
燕今棠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谁让你每次都看不得里面就剩最后一根?你自己算算,以这个为理由多抽了多少根吧。”
魏珉不说话了。
案子走到今天,基本该完成的都完成了,当年埋藏的那些真相已经被挖出来了,跨了十几年的走私团伙也基本全打了。
大半年脚不沾地的忙碌终于有了个结果,无论是魏珉还是燕今棠,今晚的心情都还算不错。
“爸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吗?”
燕今棠收了笑,看着正前方,开口问道。
魏珉微微吸了口烟,摇摇头:“没什么打算,老魏同志都走了一年了。当时也已经评了个烈士了,现在就不再去折腾他老人家了。”
他笑了笑:“等过两天去看看他,把这些都告诉他就好了,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吧。”
燕今棠点了点头:“嗯,我陪你去。”
两人正说着话,口袋中的手机同时一响。
魏珉和燕今棠几乎是同一时间掏出手机,和对方对视了一眼。
脸上原本还带着的笑瞬间被收了回去,魏珉的脸色有些沉:“定时邮件。”
燕今棠:“我的也是。”
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魏珉瞬间把音量拔高,朝一个方向喊道:“韩成!现在立刻回去!速度!”
**
狂飙着的车内,燕今棠手里握着手机,眉头锁得很死。
魏珉专注地开着车,卡着限速的临界点踩着油门。
闪烁着光的警车硬生生给他开出一种山道赛车的感觉。
“魏队,前方即将下高速,我们是按照原路回局里还是有别的什么安排?”
通讯设备里传来傅星沉的声音,这次的抓捕行动他也跟着了。
他跟着魏珉参与过那么多次行动,魏珉每次下达命令之后包含的情绪他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来。
刚才的命令下得那么匆忙,突然催着所有人往回赶,绝对是有什么情况。
他现在就怕节外还生出什么枝来。
魏珉开着车,控制着将速度缓缓降下来。
燕今棠将通讯设备拿起来,摁着按键沉声说道。
“跟韩成说,让其他人先押送林革音他们回去,你和他跟着我们走。”
通讯设备传出来的声音不小,在一旁开着车的韩成已经听见了,朝着傅星沉点了点头。
傅星沉的眉头皱了皱:“燕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匆忙地往回赶?
而且听燕今棠的语气感觉事好像还有点大?
燕今棠摁着按键,正准备说话,旁边的魏珉开了口。
“江逾白给我们发了封定时邮件,她自己去找苏庭闲了。”
“什么?!”
傅星沉的音量骤然提高。
“她还真的自己一个人去找苏庭闲了?!”
燕今棠叹了口气:“我现在把她发给我们的邮件转给你,我和魏珉从城南步行街那边过去,你带着韩成从另一个方向去小白给的地址。”
话音刚落,傅星沉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邮件写得非常简洁明了。
里面用最精简的语言交代了江逾白这次的计划,也简单地说明了下为什么她会选择自己一个人去找苏庭闲。
整个案件中一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细节也都被她一一标注在邮件中。
傅星沉越看脸色越严肃。
他知道为什么魏珉和燕今棠这么着急了。
江逾白这封邮件通篇的语气太像是在交代后事了。
她可能从有这个计划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渐渐将文字滑到了最后。
果然——
在邮件的最后,江逾白写着:
“时间有点赶,我会尽可能拖住苏庭闲,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最后我没能活下来,就麻烦魏哥、燕哥帮我处理一下我生前的那些东西吧,所有安排我都已经写好了放在家里书桌第三层《文化苦旅》的书中了。”
傅星沉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第 58 章
“薄荷糖, 提提神。”
燕今棠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拆开包装,递给旁边的魏珉。
魏珉手把着方向盘, 将脸微微往燕今棠所在的方向偏。
燕今棠抬手,直接将糖递到他嘴边。
薄荷糖的效力是非常明显的, 魏珉感觉糖入口中的瞬间,清凉的感觉就从味蕾直接奔着大脑去了。
魏珉含着糖, 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前面已经逐渐亮起的天。
“现在几点?”
燕今棠翻开手机看了一眼:“五点十分。”
魏珉看了眼上方的路标。
“我们现在基本快到京郊区和城南街区的交界点了, 到小白和苏庭闲所在的地方还要半个小时左右。”
燕今棠点了下手机导航,点了点头:“嗯, 以现在的速度来讲确实差不多。早上的交通情况比较好,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
魏珉:“这次抓捕行动几乎把警队的警力都抽调走了, 就留了俩实习生, 也不敢让他们往那边去。”
他的语气听起来倒还是很稳,但速度加快了一些,燕今棠能够感受到魏珉现在的着急。
他虽然没有说, 但心里肯定有点懊恼自己怎么没有留几个人, 导致现在这个情况这么被动。
燕今棠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魏珉:“嗯?”
燕今棠叹了口气, 看着窗外往后飞驰的树影。
“小白不会让你留下警力的,就算留下了, 她估摸着也会将他们支开。”
魏珉沉默了。
这一点其实他也清楚。
可能从很早开始, 江逾白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
他知道江逾白难过, 知道江逾白其实很想离开。
但作为哥哥而言,他又没办法放手就让她走, 他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就像她对他们的希望那样。
燕今棠转回头, 往自己嘴里也塞了颗薄荷糖。
“先别想那么多, 我们先赶过去再说。小白有一点说得没错,抓捕苏庭闲,不是她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她和苏庭闲之间最多也只能做到打成平手,小白设计的这个时间就是在拖,所以我们必须及时赶到。不然最差的结果就是小白丢了性命,付出的这些努力还都将白费。”
他的眉心轻轻蹙着,前面车辆打来的光在他脸上晃了一下。
“江逾白这是在赌,赌我们能够及时赶到。”
燕今棠说的没有错,江逾白确实是在赌。
她在赌自己能够在苏庭知生日当天引出苏庭闲,赌她和苏庭闲会面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魏珉他们能够顺利完成对林革音的抓捕行动,赌自己的计算没有问题,只要自己最后能够在预计的时间里拖住苏庭闲,魏珉他们就能及时赶到将最后的这个漏网之鱼逮捕。
在刑侦中,很多的东西和设计都是一环紧扣着一环的,一旦有哪一条链脱离掌控,原本计划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崩塌。
从最一开始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江逾白就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放到了砝码盘上。
另一端只有她对魏珉和燕今棠他们能力的信任和肯定。
路旁的树影不断向后飞逝着,车又开了十几分钟,走到了岔路口上。
韩成和魏珉非常默契地一个向左打方向盘,一个向右打,朝着两条路飞速驶去。
傅星沉:“魏队,我们已经往广场方向过去了。”
燕今棠拿着通讯设备,朝魏珉看了一眼。
魏珉点了点头,燕今棠会意,摁下通讯按键。
魏珉:“好,我们也已经朝步行街那边走了。注意安全。”
傅星沉:“是!”
魏珉的目光落在前面亮起的红灯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星沉,你配了枪,别管小白怎么说,赶到那边只要发现苏庭闲对她的生命有威胁,就直接开枪将其击毙。”
燕今棠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魏珉的语气非常严肃:“我知道江逾白想要干什么,但我不允许,所以只要她生命受到威胁,你就直接开枪将苏庭闲击毙,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全力承担。”
已经很久了,傅星沉都没有听到过魏珉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心下一凛,第一反应伸手摸了摸腰侧的配枪。
“我明白了。”
通讯设备里没了声音,燕今棠转过头看着前面。
“你知道江逾白的打算?”
魏珉嘴唇轻抿:“嗯。”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或者说从看到那封定时发送的邮件开始,魏珉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燕今棠叹了口气。
这兄妹俩都是倔脾气,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
他能理解江逾白,也能理解魏珉,但无论站在哪一方,他都没有办法开口去劝。
燕今棠嘴张张合合几次,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开车吧。”
**
魏珉他们在不断地往这边赶,江逾白则在不断地和苏庭闲缠斗,力图能拖更长的时间,为魏珉他们争取更多的机会。
但就像是燕今棠说的那样,和苏庭闲交手,江逾白最多也只能和他打成个平手。
本身她能够和苏庭闲打成平手的概率都不是特别大,现在苏庭闲手里还握着把刀就更加了。
刀锋一次又一次从脸颊边上、手臂上、腹背上擦过,留下一道道不是很深,但仍旧有明显痛感的伤口。
刀尖从左脸脸颊斜上划过,一直带到了眼角,鲜血瞬间流了出来,红色充斥在下视野区。
江逾白喘着气避开苏庭闲挥来的下一刀,错身往旁侧一退,顺势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
她今天什么顺手的利器都没有带,和苏庭闲打起来十分被动。
本来想要找个机会将苏庭闲手中的匕首给踢掉,但苏庭闲一直防备着,她尝试了三四次都没能成功,反而自己身上落下了不少伤。
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和苏庭闲游斗,只要能拖到魏珉他们赶来就足够了。
说来也奇怪,用苏庭知的话来评价的话就是,江逾白这个人,又过分理性又过分感性。
她总在某些时刻像座点燃的火山一样,很冲动,恨不得自己能够喷出岩浆将那些厌恶的事情给湮灭。
但有些时候,她的举动有理智得过分。
譬如现在,明明苏庭闲不断地在激怒她,明明她气得眼睛都赤红一片了,却还是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尽可能地避开和苏庭闲正面对打。
一刀、两刀、三刀……
江逾白身上的伤口一道接一道地叠加着,不断有血从伤口处涌出。
她今天穿的是件纯白色的衬衫,在打斗间被汗和血糊成了一团,粘在身上。
脸上的刀口也在细微地往外淌着血,发丝末梢在晃动间被染红了些许。
“江警官,你知道苏庭知死之前,我跟他做出的最后一个承诺是什么吗?”
苏庭闲右手掌心握紧刀,顺着左腿往前迈的力道自右往左狠狠划过去。
刀尖在清晨的阳光下反着光,在江逾白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狠狠的划痕。
那一下钻心的疼直冲大脑,江逾白下意识另一只手想要捂住伤口。
但手刚抬起来,苏庭闲的腿又扫了过来。
她只能放下手,往旁侧退一步,右腿从下扫上和他的架在空中。
五点三十。
江逾白和苏庭闲的缠斗已经持续了二十分钟了。
四周有些荒,时间又还早,一二楼的店铺都还紧闭着门。
而楼上租住的都是赶着八九点上班的社畜,基本在这个点没有几个会醒的。
再加上江逾白和苏庭闲打斗的地方是在小巷中,虽然有声响却并不足以惊动到周围的住户。
一道道的伤和长时间的打斗让江逾白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大致算了下时间。
如果在看到她定时发送的邮件后五分钟之内启程,再按照沿途限定的最高时速行驶的话,魏珉他们还有十分钟左右就能赶到。
自己再怎么样都要拖住这十分钟。
“江警官,我发现你和苏庭知真的还挺像的。”
苏庭闲一边一步步把她往角落里逼。
“他在死之前和我打的时候,这些招式和你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江逾白的手下意识一顿。
她曾经教过苏庭知一些格斗技巧。
想法总是控制不住的,它在不合时宜之际将江逾白带回到那段时光里。
苏庭闲抓住机会,顺势朝她划出一刀。
多年积累的经验让江逾白在感受到劲风时下意识往旁边一侧,险险避过苏庭闲挥来的刀。
本来就没指望一刀就能得手的苏庭闲轻笑了一下,迅速将手撤回调转方向挥出了下一刀。
“江警官,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刚刚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在苏庭知死之前对他做出的最后一个承诺是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江逾白的手臂失血比较多,有些没有力气往上抬了。
她侧靠着墙,上身左右侧动着避开苏庭闲的刀,抿着唇不肯接他的话。
苏庭闲看出江逾白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后突然就不着急了。
他歪了歪头,笑着看向面前狼狈至极的江逾白。
“我告诉他,我一定会将他的光摘下来。”
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苏庭闲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他本来就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逃走。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的话,他可以躲一辈子。
但那样的生活在他看来,太没有意思了。
他最后要完成的事,也仅仅就剩了他之前所说的——
将苏庭知的那束光摘下来!
“扑哧——”
刀刃于血肉摩擦的声音在四周都很安静的小巷里清晰可闻。
江逾白撑着最后的劲,双掌死死地扣住苏庭闲握刀的手。
她咬着牙扣着那只手,往外使着力,将刺入胸口的刀一点点、一点点往外拔。
最后,刀刃狠狠扎进了苏庭闲的腿间。
警笛停在巷口前,江逾白好像听到了魏珉在喊她。
但她真的太累了,她好想躺下休息一会儿……
江逾白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墙倒了下去,最后定格着靠坐在墙边。
她的身旁是低矮的灌木,恍惚间,好像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远远地传来,听见了枝头的蝉鸣。
恰此时,阳光从墙头跃过,落在了江逾白的脸上,勾勒着她的眉眼。
她的眼睛一点点闭上,嘴角轻轻勾起,心想:这阳光,还真是有点刺眼啊……
第 59 章
距离林革音等人被逮捕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横跨了十几年的案子终于落下了帷幕。
基本的工作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陵州市公安局城南分局刑侦支队将手中所掌握的证据整理后尽数移交给了法院,只等判决结果的执行了。
以林革音为首的几名走私团伙主谋及手上沾了两条人命的苏庭闲都被判处了死刑,而不知道能不能算最后帮了警方一把的李言则被判处了有期徒刑。
按照与李言的约定, 魏珉托人将李母的骨灰从国外运了回来,在她的老家重新好好安葬了。
同时向法院检举, 将李家名下的所有不法产业尽数查抄,使其声名尽毁。
至此, 所有的罪恶都得到了该有的结局。
但离开的人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忙忙碌碌的大半年时间终于到了尽头,魏珉和燕今棠也终于得了空。
站在江逾白家门口, 魏珉低着头将钥匙插进锁孔,却对了两次都没能对进去。
燕今棠叹了口气, 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手上隐隐用力将他的手带开, 自己握住钥匙插进了锁孔中, 转动着将紧闭的门打开。
“进去吧,她会希望你替她整理的。”
燕今棠抬手在魏珉的背上托了一下,示意他往里走。
魏珉点了点头。
生活总是要向前走的, 即便在这个往前走的路上可能会有一些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没有人生活痕迹的房子看起来有些清冷。
在抓捕苏庭闲时, 短匕扎中了江逾白胸腔的要害, 她没能等救护车赶到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魏珉和燕今棠今天是来替她整理她的遗物的。
在江逾白死后,他们第一时间拿到了她的遗书。
但发现其中交代的内容并不是一下就能够完成的, 而且犯罪嫌疑人刚逮捕归案, 后续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他们进行处理, 魏珉和燕今棠就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打算等着时间空出来之后再好好整理。
遗物可以推后整理, 后事却并不能拖。
由于所牵扯的案子确实足够大, 江逾白在其中所做出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 于是在魏珉的极力争取下,上级同意恢复了江逾白的警衔,同时特批了烈士称号。
虽然这些都是身后事了,江逾白可能也并不在乎了,但魏珉还是这么做了。
或许这些于死者而言已经无意义了,但于生者而言,是指引亦是慰藉。
而在安葬方面,燕今棠则按照江逾白的遗愿,在她火化后,进行了海葬,预约后将骨灰撒进了海里。
或许还是会有些遗憾,今生哪怕走到了尽头,江逾白也终究没能够和苏庭知走到一起。
只能希望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平行时空,在那个时空里,没有这些罪恶,所有的一切都能顺着幸福的轨迹行进下去。
江逾白留下的那封遗书是手写的,很长很长的一封。
里面写下了自己对后事的安排,对所拥有资产的处理,对这一生的回顾。
她写着:
“魏哥、燕哥庡,对不起啊,我得先走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们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
魏哥,虽然咱们警队的人都不介意,但你真得多照顾照顾你的肺了,烟就少抽两根吧。还有啊,别老仗着自己体质还不错就不穿外套,以后我不能贴小纸条提醒你了,天凉记得按时添衣,知道不?
燕哥,我知道你比较细心,可你一忙就不吃饭的毛病真得改改了,时间长了会伤胃的。你之前说你的睡眠不好,我书桌左边的柜子下面放了几瓶香薰,我试过了,这几个对睡眠的改善效果最好,你要记得拿走啊。
魏哥、燕哥,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出任务要注意安全。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
而在江逾白的遗书中又牵扯出了另一封遗书——
那是苏庭知的。
江逾白的遗书是知道自己即将离开的后事交代,苏庭知的遗书则是为了防止自己出现意外后一些该安排的事情没有安排而留下的。
那封遗书一共分为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对自己的身份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连带着将家里所拥有继承下来的产业交代了一下。
第二部分是对他财产的安排,那些东西分成了三块,给了江逾白、苏庭闲以及公益事业。
最后一部分则是对后事的一些简单交代。
但很可惜的是,在那段简单的交代里,什么都没办法去完成——
他后事的处理决定权并没能握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手里,没能按照他原本想要的方式进行。
而里面对自己死后留给苏庭闲的一些安排也再不可能去完成了。
最末尾的地方,苏庭知留下了对江逾白的情感,很轻又很重。
苏庭知的遗书和遗物都是由江逾白处理的。
在遗书中,他将自己这短暂一生中所能拥有的都尽数留给了他想要好好护着的人。
可他留下的这些东西,江逾白最后还是没有接下。
她又以自己的遗书将所有的东西再次进行了处理。
两封遗书,一封承接着另一封。
纸很薄,相同的墨迹落在上面都很轻,但真正拿在手里的时候,燕今棠却觉得有些沉得过分了。
那是两个人的一生。
刻入骨髓的爱与明知有意的错过,要让人余生如何去释怀?
书架上,相片里,柜子中,触手可及全是满满当当的回忆,是江逾白和苏庭知的那些过往。
情满而溢。
连作为旁观者的燕今棠都清楚地感知到这份痛,更何况是身处其间的江逾白。
或许,现在正是她最想要的结局。
魏珉沉默着,将那些东西一件件、一件件往回收着。
天边完全暗下,窗外已经瞧不见住宅间亮起的灯火了。
燕今棠和魏珉抱着大大的箱子,又站回到了那扇门前面。
“啪嗒——”
灯关上的那一瞬间,魏珉和燕今棠好像看到那个女孩扬着笑,在朝她们招手,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是枚挂在天边的小太阳。
最后一次回了头,魏珉和燕今棠抱着装了江逾白一生的箱子朝外走着,外面下着雨。
那天,雨很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是第一次尝试此类题材,有许多的不足和问题,感谢大家一路的包容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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