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妖对这个身份接受良好,反正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把自己的白色外衣放在地宫角落,勉强当床,而后开始询问小女孩自己需要为她做什么。
小嫁衣把眼神转向何清浮,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何清浮蹲下身子:“是你想,你好好想想。”
沉思了足足五分钟,小女孩缓缓抬起下巴:“他的本体是什么?”
虽然涉世未深,但她也知道正常人的头发不该是银色的,瞳孔也不能是金色,所以不愧是她的父妃,和她很匹配,都是妖怪。
“仙鹤。”何清浮回。
鹤妖这时稍稍纠正了下:“是丹罢他也蹲下身子,背对着小女孩撩起自己的银发,露出里面的两缕红发:“这是我们族群的象征,和白鹤不一样。”
女孩摸了摸鹤妖的长发,肯定道:“滑得像鸡蛋清。”
紧接着她提出了第一个要求:“你能变回本体吗?”
“当然。”
鹤妖的脾气非常好,语速比寻常人要慢些,声音清亮又好听,他变回本体后,主动地俯向地面,示意小女孩可以骑在他的背上。
小嫁衣飞速瞄了何清浮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拦,当即翘了下唇角,快走两步趴在了鹤妖的背上,牢牢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鹤妖扇动翅膀,在地宫飞起来。
地宫有四米高,勉强够鹤妖舒展翅膀,小嫁衣虽然自己就能飘,但这种体验到底是第一次,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仙鹤的羽毛,脚丫一晃一晃的。
几分钟后,她注意到了仙鹤翅膀边缘的血迹,脚丫顿时不晃了。
她皱着眉仔细打量那块血迹,“这是怎么回事?”
鹤妖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
“哦…”
小女孩没在这上面纠结,又问道:“你有名字吗?”
“陈熙鹤。”
“你自己起的吗?”小女孩思忖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叫姜衣?”
“或者姜嫁?”
陈熙鹤无奈地转过脸:“是族里长辈起的,你找你的娘亲给你取,这两个名字太随便了。”
小女孩抿平了嘴角。
她拍了拍陈熙鹤的羽毛:“我累了,我要睡觉。”
鹤妖停稳了,小女孩从他背上跳了下去,跑到石床上盖好被子:“再见。”
干脆利落的赶人行为。
何清浮也没多说,朝陈熙鹤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地宫。
十几分钟后,她拿了几本书回来,放在小嫁衣旁边:“上面有很有趣的故事,要我讲给你听吗?”
小女孩打了个哈欠:“如果你非要讲的话。”
这是想听的意思。
何清浮现在已经可以听明白弦外之音了,她翻开书页,给她讲了个仙师种灵药的故事。
讲到最后,何清浮用很可惜的语气念道:
“仙师种了五百年的灵药就这么被小兔子偷吃了,小兔子很得意,抹干净嘴巴一蹦一跳地离开,留下失落的仙师沉默了好几个晚上。”
小女孩听得面色冰冷:“如果我是仙师,我就吃了那只兔子。”
这时陈熙鹤在旁插话:“为什么要吃了兔子啊?”
小女孩理所当然道:“既然是灵药,那兔子吃了以后,它的兔子肉说不定就和灵药一个功能了,赶紧炖了吃光就等于吃灵药了。”
“灵药又不是它的,它偷吃,它是坏兔子。”
陈熙鹤轻轻摇头:“凡事都有因果,它能偷吃到灵药,就证明那灵药冥冥之中是属于它的,与它有缘,不该吃掉兔子的。”
小女孩:“?”
何清浮:“?”
小女孩匪夷所思地坐起来,她抬起手拍了陈熙鹤一下:“我打你,这证明我冥冥之中就该打你,你不能反手也不能生气。”
陈熙鹤笑起来:“我当然不生气。”
小女孩的力气又大了些:“你真的不生气?”
陈熙鹤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时间晚了,你该睡觉了。”
何清浮仔细打量了陈熙鹤几眼,发现他的所言所行真的很真情实感,她回忆了下不久前看到陈熙鹤时的样子,当时她一直偷偷跟着它,看见它被几个调皮小孩用石头扔,但当时鹤妖眼里没有愤恨,更多的是悲哀。
何清浮本以为这种悲哀是陈熙鹤面向自己的,对自己的经历感到悲哀,可如今看来,很可能不是。
想到就问了,何清浮问陈熙鹤:“刚才你被几个小孩扔石子…你怎么想的?”
陈熙鹤叹了口气:“为他们不值吧。”
“他们还不懂事,我本来就要死了,若是因为他们扔石子让我更快死去,我不怨他们,他们却要背上杀生的因果,以后会不好过。”
何清浮:“…….”
何清浮转头问小女孩:“你呢?”
“你要是受了很重的伤,还有小孩子打你,你会怎么办呀?”
小女孩绷紧了脸,冷哼一声:“当然是打回去。”
“我都这么惨了,他们还打我,他们坏,我要打死他们。”
何清浮点头:“挺好的。”
“你不对劲。”她看向陈熙鹤。
陈熙鹤轻轻皱眉:“你怎么骂我呢?”
何清浮不欲多言,她给小女孩盖好被子,道了晚安,然后离开了地宫。
回到寝殿后,她拿出笔记本认真写道:
【陈熙鹤,鹤妖。】
【小嫁衣,小朋友。】
【陈熙鹤,圣父大菩萨。】
【小嫁衣,乖乖小朋友。】
深夜,何清浮把身体控制权还给姜赤溪,但意识依然在活动。
她仔细回忆了遍地宫里的对话,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在思索了数分钟后,她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陈熙鹤的想法其实符合它的身份。
鹤类在修炼成妖后,便只需饮用山泉水生存,它们可以吃食物,但只喜欢吃干净的食物,山泉水对他们而言是可以当饭的,正是因为如此,许多鹤妖长期脱离人类,甚至从未接触过人类,山川湖泽洗涤了它们的灵魂,让它们善意且神性。
对它们而言,伤害他人比杀了自己还难以接受。
这就是鹤妖。
而小嫁衣妖呢?
何清浮认真回想她与小嫁衣妖的相处,发现她也是有妖性存在的,比如对人命的漠视,她曾给小女孩讲过民间大盗屠杀整个村落的故事,当时小女孩表情平平,不停打哈欠,听得都快睡着了。
但她又有正常情绪。
比如被欺负了会立刻欺负回去,会装听不懂,会生闷气,还会欲扬先抑地说话,很能为自己争取利益。
这些情绪几乎与人类一致。
综上种种,何清浮对小嫁衣妖的情况作了总结:
她是一个有正常情绪的妖。
她难以共情人类,无法理解人类的某些做法,但当人类明白她的脑回路后,反而会理解她的做法。
比如何清浮现在就很能理解小嫁衣,能抓住她时不时的生闷气行为,也能推测出她每次冷着小脸时都在想什么——
早上冷着小脸是因为做噩梦床还硬,中午冷着小脸是因为菜里的香菜味太浓,晚上冷着小脸是因为她去晚了且没有带新家具和烤玉米。
再比如今晚,小嫁衣妖想给自己取名字,但听到陈熙鹤说名字要娘亲取时,忽然就要睡觉了。
何清浮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取名字这件事责任太大了,何清浮只要一想到以后会面临的纠结,就不知道如何维持这段关系,她被架在了抉择的分界线上,只能过一天是一天。
思及此,何清浮深深叹了口气。
她起身走到桌子前,拿出日记本,分析自己的思路。
【我不准备把这一切告诉小嫁衣,既然她不问,我就不去解释她为什么只能待在地宫。】
【她既听话又不听话的,强制要求她不能做什么,反而会适得其反,而且我又能说什么呢?说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强,问她可不可以和鹤妖一起去某个深山老林找条龙脉躲藏千年,整日吃野果喝河水,让她以后帮帮人类吗?】
【这简直就像是我仗着对方年纪小,在对方还没有成熟的判断力之前,在挟恩图报,而且我对她有什么恩呢,没有的。】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我还没想好。】
写完了,何清浮忽然有些坐立不安,她在床上躺了会儿后,又起身前往地宫。
地宫的大门内,陈熙鹤正在和小女孩聊天。
两人对话的声音很小。
“你以前去过很多地方吗?”这是陈熙鹤的声音。
“还行吧,”小女孩的声音懒洋洋的,“我最近总是做梦,想起来了一点。”
“一千年前吧,有个家族的长女要嫁给一个小国君主,那家人找了很多材料把我做出来了。”
“我记得我最初身上的花纹就是那个长女绣的,可绣好后,她却一直在哭,还用剪刀戳我的内衬。”
“后来战乱我落到好几个人的手里,有的地方习俗很古怪,觉得年代越久的嫁衣越好,于是就把我抢过去,修修补补,修成新的继续用。”
“可每次穿上我的人都不开心,”小女孩沉吟道,“应该是不开心,毕竟她们总是哭。”
“还有人穿着我去偷偷见别人,但不是她要嫁的人。”
小女孩说:“我就这样被换来换去的,几国打仗的时候,我还被存放在山洞里,被雨水泡得烦死了,不过那个山洞里有朵小花开得很漂亮。”
陈熙鹤:“漂亮的小花?”
女孩点头:“嗯,粉色的,它快被雨水打折了,哭哭啼啼的,但是那天我们互相打了招呼。”
陈熙鹤轻声问她:“你们都聊了什么?”
小女孩托住腮帮,认真回忆起来。
片刻,她缓缓道:“它说自己是被逃难的人种在这里的,莫名其妙有了神识,至于为什么有了神识,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它想去找那个人类,报答对方给它生命的恩情,可是它很弱小,马上就要被雨打死了。”
“它当时一定很无助。”陈熙鹤的声音有些难过。
可小女孩否定了这句话。
“它不是这么说的。”
“我那会儿用红线给它织出了一把伞,支在它的头顶上,它开心地不停唱歌。”
“不过雨实在太大了,我的伞被雨水打折了,小野花就死了。”
陈熙鹤惊讶起来:“你那时就能动用妖力了吗?”
小女孩点头:“有过一阵,只能用一点点,不过很快我的本体就破了,反正它破来破去的,很少有好的时候,我的神识也时有时无。”
“中间有好几百年的空白期,再次有神识就是两年前了。”
陈熙鹤又问她:“你为什么要给小花撑伞?”
小女孩不想说话了。
她给自己拉上被子,开始推陈熙鹤:“你也太烦了,我本来以为父妃是可以给我煮没有香菜汤的人类。”
陈熙鹤笑起来:“我可以学啊,没有香菜汤,我以后会学的。”
小女孩对这句话很满意。
她大度地说:“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好了。”
“因为它哭得我头疼,我只好给它撑伞了。”
陈熙鹤笑得很好看,他点点头,把女孩身上的被子边角给压平。
何清浮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个竟然很温馨的场景。
陈熙鹤的脸上简直要冒圣光,明明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但怎么看都觉得很慈祥。
何清浮轻叹一口气。
她走到女孩的旁边,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
“以后叫姜餍好不好?”
“餍饱,餍服,餍禄,什么都很好,什么都能有。”
小女孩倏地睁开眼睛。
她开始谈条件:“不要,太难写了。”
“我最多,”她比划了一下,“写一半。”
何清浮失笑:“也好。”
她捏了捏小姜厌的脸蛋,继续道:“那朵小花转世了。”
“不过它现在是姜国的镇国桃树,性子很吵闹,你还想跟它玩吗?”
小姜厌想了想,认真点头:
“勉强可以。”
“先弄来,太吵就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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