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虞人晚的身体放下来后,奚决云用被子裹住了她。
虽然身上的鞭痕惨不忍睹,但并不致命,细细去看,会发现她的身上有几道极深的口子,都是用尖刀捅出来的。
所以她是失血而亡。
奚决云的力气并不小,她自己就能把女孩抱起来,于是在短暂的擦拭后,她独自抱着虞人晚往外走去。
大家都沉默地跟着离开。
“她是不是太轻了?”
走了几步后,奚决云突然停下脚步,她转头问向身旁的萧丛也。
“你抱抱她,她怎么这么轻?”
女孩真的很轻很轻,奚决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如此。
萧丛也一愣,她攥紧了掌心又缓缓松开,几秒后,她脸上罕见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神色。
她双手接过了女孩,垂着眸感受了会儿。
“是有些轻。”
她佯装随意地嗤了声:“戏园没把她养好,身上也没点肉,说出去真丢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是这样。
她轻,是因为她身体里几乎没有血了。
大家都听说过的,哪怕没在报纸上看过,也听说过,外国兵折磨普通百姓有种酷刑,在人身上捅几个口子,而后拿着大铁盆在下面接血,一盆盆的血端出来,直到那人再也流不出一滴血。
而后他们会把这些血的重量称出来,再去称那些人的尸体。
以此判定人失血后的体重变化,是不是等于肉身与血液相减。
就这还是相较温和的死法。
因为人失血后很快就会意识模糊,迅速死亡,所以痛苦的时间门会短上那么一点点。
数不清的更为残酷的实验在进行。
比如把人放在蒸箱中看他们身体里的水分被蒸发殆尽,比如把人放在冷冻库里切割他们的四肢观察内部血液流动。
这些畜生就要到了,羚仁村必须尽快疏散。
离开王宅前,奚决云去了偏院,这里住着王老爷纳的几房姨太太,各个满身伤痕,她们大多是被抢来的流民,为了活命委身于此,不敢反抗甚至不敢不笑。
奚决云刚推开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坐在院子里的几个女孩就条件反射地慌张起身,露出灿烂的笑容。
见到奚决云后,女孩们愣了愣,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但她们脸上的笑并没有消失。
而是依旧古怪又僵硬地挂在脸上。
奚决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这些女孩以为王老爷就在后面,不笑就会被打,不开心就会被打。
“你们自由了。”
奚决云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道:“赶紧收拾东西吧,王老爷死了,他的那些钱财我们没有动,这些你们分着拿走,今天下午就离开羚仁村。”
“外面也并不安全,走的时候记得带刀。”
说罢奚决云没有管女孩们的反应,抱着怀里的尸体走出王宅。
但她并没有回戏园,而是往村门口的方向走去。
那里还有王老爷的一队巡逻队,也是羚仁村最后一批需要杀的人。
这些人助纣为虐多年,打死了不知道多少流民,帮王老爷强抢了数不清的花季少女,他们早就该死了。
走到村门口就必须路过商铺街。
见到活生生的奚决云,商铺众人格外震惊,他们像是见了鬼,可看到染血被子里露出的戏服,有些人逐渐反应了过来,神情复杂。
萧丛也向前迈了一步。
这里距离村门口还有段距离,声音不会传过去,所以她提高了声音,大声道:“最快明晚,最迟后天,外国兵就要打进咱们村子了!”
“现在羚仁村所有老爷们都死了,有被我们杀的,有狗咬狗死的,但他们死得其所,死得应当!”
“外面根本就没有瘟疫——”
顶着众人哗然的声音,萧丛也的声音更高了:“这一切都是老爷们的骗局,他们自己想出去过好日子,却想让我们死在羚仁村,现在事情都被解决了,一切都在变好,以后只会更好!”
“大家尽快收拾东西撤离!!”
因为几家巡逻队都被方老爷秘密弄死喂花了,方老爷手底下的巡逻队又被他全部召回,为撤离做准备,所以现在后山已经没有巡逻队了,大家只要想走就可以走。
萧丛也说完了,商铺街上短暂地安静一瞬,而后迅速动作起来。
有人不信,但信的人比不信的人多。
老爷们是什么样的人,羚仁村的每个村民都无比清楚,而萧丛也所言都是老爷们能干出来的事。
而且戏园在羚仁村的地位很特殊。
很多人看不起戏子,觉得她们把脸涂抹得可笑,是卖笑,低贱到难堪,但又不得不说奚决云几人是毋庸置疑的好人。
但羚仁村的百姓不都是好人。
有人眼神晦涩地低下头,趁乱快步往村门口的方向走,有人故意扯着嗓子喊“我们自由了”,不过这些人都被其余人迅速拦了下来。
在这里生活得久了,谁是老爷们的眼线,谁在为虎作伥,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裁缝铺的女孩提着扫帚就挥在大喊的男人嘴里,肮脏的碎屑顿时落了男人一嘴,这还不解气,她扬着手狠狠扇了男人几巴掌。
啪啪作响。
有人好心地递过刚擦完地的抹布,女孩心领神会地把抹布塞进男人嘴里,男人当即脸色发起紫,恶心地不停干呕。
试图去村口给巡逻队报信的男人也被拦了下来。
村子里的酒楼厨娘拿着两把刀哐哐砸在男人的肩头,大娘气得手指头都在抖:“你这种人,就你这种人!简直死不足惜!”
说罢她看向奚决云等人:“你们放心去宰那群畜生,我们人多势众,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去村门口的!”
“谁都报不了这个亡命信!”
奚决云微微鞠躬,她把怀里的尸体递给裁缝铺女孩,托付她帮忙照看会儿,女孩心疼得直抽气,牢牢抱紧了被子。
半分钟后,众人往村门口走去。
因为毫无风声,于是巡逻队的人还在村外来回走动,村外的黄土地上坐了一群枯瘦不堪的流民,他们来自战乱四起的地方,为躲避战争必须经过羚仁村,却被拒绝进入。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绕路走了,只能沉默地坐在地上等死。
今月白站在村子大门的后面仔细观察这些男人的手心,口袋,确定了六人有枪,其中有两人正在搜刮尸体们的物资,有四人在四处走动,剩余三个拿着铁棍的不足为惧。
观察好他们的位置后,今月白商议起杀人顺序。
她冷静说道:“我会先爬上村子大门杀掉那两个搜刮物资的,他们位置比较靠后,忽然死亡不容易被发现,剩下的人都在空地明面上,所以我会先射杀最左边那个最壮最高的,等到杀了他,我们应该也被发现了。”
“之后我们便速战速决。”
“月白杀右边个子最矮的那个,丛也杀正对着大门的那人,我杀左边长得跟麻杆一样的男人。”
说完就干,因为有了杀人经历,这次的几人配合更默契了。
姜厌等人就站在她们的身后,准备随时随机应变。
但根本没有突发情况。
两分钟过去,巡逻队甚至没来得及反击,这场战役就彻底结束。
三人被人撑着从村子大门跳了下来。
因为速度太快,跟着来的一群人表情都有些茫然。
“我们很厉害。”萧丛也笑起来。
“是的,我们很强大。”今月白回。
两人说完,巡逻队被杀光这件事才终于进入大家的认知,姜厌率先鼓起掌,很快,她的身后就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人都在鼓掌,明明也没出什么力,但大家莫名感觉热泪盈眶,
奚决云抬起手要阻止大家,结果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推车的声音。
她凝神看过去,发现是王老爷抢回家的女孩子们。
这些女孩子们推着三车满满当当的干粮走过来,为首的女孩走过来,柔声道:“都是从王宅搜出来的,这么多我们也带不走,你分给流民们吃吧。”
她想得很周全:“这些流民实在太饿了,要是突然放进来,他们容易失去理智乱抢东西的——我爸爸当初就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吃,怎么拦都拦不住。”
“让他们吃饱了再进村吧。”
奚决云深深看了女孩们一眼,转身安排大家出村送吃的。
龙凤胎里的女孩跟着走了出去,她着急地往四周打量,终于在一棵枯树下发现了自己的父母,此时女孩的父母也发现了她。
他们前倾着头,擦了擦眼睛,似乎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擦了几次眼睛后,女孩朝着他们飞速跑过去,这下他们才终于确定下来,女孩的母亲开始止不住地流泪,眼泪把她布满灰尘的脸冲刷得一道一道,看起来有些好笑。
但这时没有人发笑。
只觉得很好。
真好。
他们默契地都没有问龙凤胎里的哥哥如何了,只是紧紧抱着女孩,抱了很久才分开。
“她也很强大。”
萧丛也看着这个场景,忽然转头跟姜厌说道。
姜厌肯定地点头:“她可是以一己之力杀死王老爷的人,她的拳头很有力量。”
尘埃已定,今月白过来跟几人告别:“我要回花街了,她们还在等我。”
众人与她告别。
今月白笑着挥手:“会很快再见的,把她们送出村子后我就去找奚班主。”
“在在是英雄,在在的姐姐也可以是。”
说完这句话,今月白就逐渐走远。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短短半天,花街受难,戏园重创,姐妹离世,方家和王家覆没,但羚仁村终于回归人世,她们也总算迎来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距离花街越来越近,今月白开始思索如何与姐妹们解释这些事,如何安排她们在下午安全离开。
可走得更近了些后,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抽搐一下。
今月白隐隐约约听到些许痛苦的声音。
那些声音已经力竭,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她们扯乱了衣服,砸着手头能够到的所有东西,不断抠挠着墙壁,扯着嗓子发出刺耳的喊叫。
今月白脸色煞白,飞速往花街跑去。
在这群悲鸣中,她刚才为姐妹们畅想的美好未来轰然崩塌。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彻底抽离。
瘾。
逃亡路上不需要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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