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带走小朋友后,先去游乐园的休闲娱乐区买了些吃的。
所幸第一天虞人晚和穆望拿到的手指头够多,再加上每人都获得了通关奖励,所以哪怕今天没有获取游戏币的途径,大家剩余的游戏币也足够。
大家并不担忧开销。
一阵挑挑拣拣,小姜厌坐在了华夫饼摊位前。
新鲜出炉的华夫饼松松软软,奶香味十足,表面还点缀了奶油和草莓,小姜厌咬了一口后,问姜厌在鬼屋里都玩了什么。
姜厌言简意赅地说了说。
因为当时的场景只有姜厌和虞人晚在现场,因而其余人也好奇得紧,自觉围成一圈像是听故事一样听姜厌讲。
虽然经历的时候总担心时间不够,但讲起来还是很快的。
从头到尾讲一遍也就五分钟,语闭,姜厌喝了口水。
“就是这样。”
小姜厌托腮想了想,发现没有什么想问的,于是“哦”了一声。
可沈笑笑有问题,见没人提问,她连忙举起手:“姜厌姐,我有问题!”
姜厌抬起眸:“说吧。”
沈笑笑立刻道:“我是想问那个心脏起搏器,你当时为什么要拉满它啊,关掉不可以吗?”
“因为拉满而过载爆炸,这是在暗示刘忆恬的人生吗?”
沈笑笑分析道:“不断渴求母亲的爱,疯了一样地渴求爱,他死的时候不是不爱,而是非常爱,他是在最爱的时刻死掉的!”
“——是这个道理吗?”
姜厌瞥了她一眼。
沈笑笑满脸期许:“是吗是吗?”
片刻,姜厌淡淡道:“或许是。”
“隐喻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不过当时没必要想这么多,”姜厌接过小姜厌吃了一口就嫌弃递过来的薯条,继续道,“从目前拿到的线索来看,刘忆恬的真实性格和具体思想根本无法分析透彻,大多是我们的想象,所以兀自判断怎么操作心脏起搏器不可取。”
“我当时把它推到最满是因为有提示。”
姜厌解释道:“那个起搏器上刻了行小字,标明了这个起搏器的运行机制,一旦推满就会因为过载于短时间内爆炸。”
“这句话显然是提示点,而爆炸大抵也符合刘忆恬的心态,于是我就让它爆炸了。”
沈笑笑恍然大悟。
夜幕降临得很快,虽然现在距离早上起床只过了几小时,但在夜色的映衬熏染下,众人对这个时间流速接受良好。
吃完晚饭,众人走向酒店。
从外边看,酒店依旧如宫殿般华丽无比,依旧是层,每层的阳台上依旧站满跳舞的玩偶,它们表情愉悦,音调甜美,欢迎语一字未变。
“童年的欢乐是我的骨髓…童年的痛苦是我的养分…”
它们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姜厌细细听着歌词,先前那如同说分尸的歌词再次唱响——
“我的颅骨藏在肮脏的地毯下,我的肋骨被遗忘在下水道里,我的皮毛与老鼠一同起舞,我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我望着天边的火烧云!!”
迎着玩偶们挥舞的双手,姜厌走入酒店,众人也相继进了酒店,回到各自的房间。
一回到酒店房间,沈笑笑就疲惫地扑到床上。
大概是偷听到了昨晚的对话,小笑笑今天一直没什么精神,她沉默地收好轮椅,缓慢地走去卫生间洗了洗脸,而后躺在了沈笑笑旁边。
姜厌倒是不觉得累,坐了会儿就起身开始找线索。
鬼屋都通关了,完整的故事线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姜厌想了想走到卫生间,摸索起洗漱台上的镜子。
当时刘忆恬的房间就藏在厕所镜子后,所以他的故事线可能也藏在这后面。
可姜厌摸索了好一阵也没找到类似机关的东西。
这会儿小姜厌走了进来。
她昂头看了看镜子,明白了姜厌在干什么,于是转身帮忙找起来,分钟后,小女孩瞥了姜厌一眼,慢吞吞抽出了镜子正对面的一块白瓷砖。
“也不难嘛。”
她拿着手里的砖片扇了扇风。
姜厌笑了下,走过去,垂眸拿出了砖后的东西。
砖后是一张薄薄的纸,纸上写满了字,故事是以第一人称写的,最后一行的结尾是个逗号,也就是说这张纸上的内容并不完整,其余内容大概在其他两个房间里。
姜厌走出卫生间,拿起桌上的手机。
此时群里已经有人发了照片,是虞人晚发的,照片上是白纸内容的后续。
姜厌当即也把自己手里的信息拍了照发到群里。
分钟后,群里传来穆望发来的照片,赵柯普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藏在空调外机里了,让俺们好一顿找,应该没晚吧?」
「没晚。」
姜厌回完话就把这两张照片存进相册,而后比对着自己手里的那张开始看。
刘忆恬的故事不长不短。
因为是以第一人称叙述,所以所有故事皆在刘忆恬的视角下,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否拥有过爱,因为从没有人明确告知过他。
那边沈笑笑也看到了群里的信息,她下意识读起来。
“我叫刘忆恬,”沈笑笑说,“我是一个奇怪的人,是一个,所有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以为我是女孩的男孩子。”
“我是一个男孩子,我出生在一个奇怪的家庭。”
沈笑笑念道:“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睡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只要爸爸把那扇厚重的门锁上,无论我怎么哭喊都没有用。”
“他们的世界很安静,只有我的房间在掉墙皮。”
“但我也没有那么可怜,白天的时候我是可以出去的,我经常在家里走来走去,很偶然的情况下才会碰到我的母亲,她是这个屋子里最奇怪的人,她竟然把一只猫当成自己的孩子,还叫她恬恬。”
“我知道恬恬是谁,她是我早死的尚未谋面的姐姐,爸爸是这样告诉我的。”
沈笑笑认真分辨白纸上歪歪扭扭的字,慢慢地念道,“可是猫咪不是我的姐姐,它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没有出生以前,妈妈从垃圾桶边捡回家的。”
“它身在福里不知福,调皮,护食,从不亲人,对所有人都呲牙咧嘴的,它经常把妈妈的手抓出血,胳膊上也是一道一道的,爸爸说这是妈妈活该。”
“可妈妈从不说话,只是像抱小婴儿一样抱着恬恬,然后低头亲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个画面真的让我好难过,我想跟妈妈说话,还想给妈妈上药,我想睡在妈妈身旁,就像电视里的那样,拍着妈妈的背哄她睡觉,可我刚走上前,妈妈就转身回了卧室。”
“妈妈从没有跟我说过话,一句话都没有。”
“我早就习惯这点了,但那次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站在妈妈房间外哭了好久,哭到妈妈走出来,哭到我露出希冀的笑容,哭到妈妈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离开。”
“那年我六岁,我还不明白什么是恨,但已经开始恨了。”
读到这里,沈笑笑的话音顿了顿,看向第二张白纸,但她没有立刻接续地念,而是等了片刻。
终于,她又念起来了。
“我恨恬恬,也有点恨妈妈。”
刘忆恬在纸上写道:“那天过后不久,爸爸给我看了一些奇怪的视频,视频里的猫发出凄厉的惨叫,皮毛上沾满了血,内脏从身体里往外流,流到地上,我很害怕,但爸爸非要我看,他说如果我聪明些,恬恬就会消失,恬恬身上的爱就会转移到我身上。”
“我真的好心动,所以那晚我偷偷遛进了妈妈的房间,我把小猫吸引到客厅,把它高高举起,它在我手里不断挣扎,用锋利的爪子抓挠我的手,发出尖厉的嘶鸣,它把我弄得好疼,可我下不去手。”
“我好像真的不聪明,所以我无法松手。”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我把恬恬放在地板上,还摸了它的毛,可它报复心很强,转身就抓了我的脸。”
“这个事情本该到此为止了,本该从此成为我的秘密,可深夜惊醒的妈妈发现恬恬不在,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她抢走我脚旁的猫,她开始打我。”
“她脱下拖鞋不停捆我的脸。”
“不停打不停打。”
“我简直要神志模糊了,我的眼睛开始充血,两个鼻孔都在流血,头发也被妈妈拽下好几把,我的头皮沾着红色的血,可没人管我。”
“爸爸走出屋子指责我,说我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妈妈想把我的眼珠抠下来,她骑在我的身上,从她的动作里我知道了她恨我,她肯定特别恨我,否则为什么一言不发,都那个时候了,她都不屑于和我说一句话。”
“她是愤怒的,也是沉默不言的。”
“最后还是爸爸上前阻止了她,他把我拎起来,塞回了属于我的房间,狭小的,走两步路就到头的房间,转个身都困难的房间。”
“爸爸说建这个房间就是为了保护我,现在他就是在保护我,可我没有说话。”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大秘密。”
念到这儿,沈笑笑的语气下意识放轻,她轻声念着刘忆恬的话,好像隔着时空体会到了他那时的情感,很悲伤的情感。
“我的爸爸也不爱我。”
她一字一句念道:“我是没人爱的小孩。”
白纸上的故事进展飞快,短短几个字便是一天,几句话便是一年,几张纸便过完一生了。
可刘忆恬的人生过得其实很慢,他人生的转折点不过四。
转折点之一,在他发现妈妈不爱他。
转折点之二,在他发现爸爸不爱他。
转折点之,在妈妈的表妹来到家里探望妈妈。
杨书梅的病似乎没有看上去严重,她除了保护小猫的那一晚,她从来没有暴虐抓狂过,在大多时候她是可以对话的,甚至看上去格外温和。
她出身优渥,哪怕父母关系恶劣,对她爱护颇少,但她还是奋发向上,努力考取了名牌大学,读了很好的专业。
她曾经有份很好的工作,并且爬到了能力匹配的职位,她明明足够优秀,可以成为父母的骄傲,却因为无心恋爱被父母催着结婚,她仓促嫁给不爱的人,在婚后慢慢培养感情,后来她有些喜欢刘政兴了,也怀孕了,她本以为她的人生接近完美,但命运对她开了好大的玩笑。
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被锁在房间里侵犯生了第二个孩子。
刘忆恬觉得妈妈没有病,她是看得到自己的,但是却无视了自己,清醒地无视自己。
杨书梅的表妹曾是杨书梅最好的朋友,了解她的全部人生,也理解她的选择,但这次拜访杨书梅,她看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忆恬,还是没忍住劝解起杨书梅。
杨书梅甩门离去,她在卧室里抱着恬恬哼着歌,像在哄最稚嫩可爱的婴儿。
表妹无法,只能叫来刘忆恬。
“虽然你年纪还小,但也能懂些道理了,你可以怨你的妈妈,”她蹲下身子,跟小男孩说,“但不要太恨她,好不好?”
“如果她没有受到那么多的伤害,她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母亲,如果让她慢慢走出来,如果你来得晚一些,如果你来得方式正确,你甚至会拥有双倍的爱。”
“没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朋友,有小梅姐的错,但不单单是她的错。”
“她的错没有看上去那么多。”
刘忆恬似懂非懂,于是杨书梅的表妹陪他看了部影片,那天她陪了刘忆恬很久,说了很多的话,刘忆恬沉默不言,只是默默看着影片上的场景。
屏幕里的母亲被侵犯后在嚎啕大哭,他的母亲在心里默默流泪。
天黑了,表妹要走了,因为刘忆恬始终一言不发,她觉得自己大概做了无用功。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明白这么复杂的情感。
于是她跟小男孩告别:“我还会来看你的。”
但这时小男孩抬起头,他认真地说:“我听懂了。”
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刘忆恬的语气分外肯定:
“我听懂了。”
“妈妈的痛苦不来源于我,但与我有关。”
他的声音还很稚嫩,却像能抛起很重的东西。
“是我绑架了妈妈。”
之后的故事变温柔了许多,虽然杨书梅对小男孩的态度不变,但小男孩的态度变了。
他总是跟在妈妈的身后,感受着妈妈对恬恬的爱,然后把自己代入进去。
他想起他听过的那个很甜美的故事,故事里说每个小朋友在降生前都是认真挑选妈妈的,所以他当初一定是被妈妈对恬恬的爱感动,于是来到了世上。
既然如此,他就不是来享受爱的。
他是来观赏爱的。
这个爱里没有他,他是小梅与恬恬母女爱的旁观者,这场爱真的好悲伤啊,哪怕只是作为旁观者,他有时候看着看着都想要流泪了。
刘忆恬就这样长大了两岁。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但也不在意,他躺在床上时常常会被难以言明的悲伤席卷,而后四肢僵直,一动都不能动,有次他深陷这种状态时,被刘政兴看到了。
刘政兴以为他肢体出现了问题,于是带他去了医院,最后诊断结果是精神疾病。
因为难以抑制的悲伤带来的身体麻痹。
刘政兴觉得他丢人,拽着他的衣领出了医院,他把他甩在车里,像在丢一件垃圾。
刘忆恬坐在后座上问为什么要生下他。
刘政兴让他收起自己的眼神,作为子女向来没有资格恨自己的父母。
“只要你身上还流着我一半的血,”他说道,“你这辈子都必须孝敬我,杨书梅也永远不会爱你。”
刘政兴不停看着后视镜,刘忆恬翻过身子,把脸埋进垫子里。
刘政兴以为这是乖顺的意思,但实际是反抗。
当天晚上刘忆恬就自杀了。
那天夜里的星星和两年前的那晚同样亮,只是这次不会有挠人的猫,重伤的他,还有暴怒的母亲。
他走到厨房,挑选了把最漂亮的刀,那是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小刀捅进胸口,汩汩的鲜血流出来。
第一个发现他的是小花猫。
而后是找小猫的杨书梅。
杨书梅看了刘忆恬一眼,面无表情地弯腰抱起了自己的猫,她眼前的小男孩在流泪,但她还是转身离开了。
刘忆恬恍惚间觉得妈妈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的,所以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他想把那把刀抽出来,只要抽出来,血就可以倒流回他的身体。
但他抽不动,一动就疼。
几分钟后,刘忆恬彻底失去意识,坐在客厅里的女人回到厨房。
杨书梅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缓缓蹲下身子,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又或者没有表情。
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恬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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