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很是安静。
如今墙壁上的挂钟过了十一点,窗外蝉声平息,沈笑笑因哽咽而稍稍急促的呼吸声很清晰。
姜厌没有追问,沈笑笑倒是又说起来。
她用很刻意的悠闲口吻问姜厌:“姜厌姐,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体是怎么好的吧?”
姜厌“嗯”了一声。
沈笑笑说:“这件事有些说来话长。”
“要是想说清楚的话,得从我爸妈去世说起。”
她说起自己父母去世的事情:“我爸爸叫沈东岸,他死的时候,那年我和姐姐十岁。”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个除夕,爸爸一大早就离开家,他说他要去竞争一个项目,如果成功了他又能建好多学校,地址他都在山区选好了,就等着这次了。”
“结果他没能回来。”
“谈判途中他被对方捅了好几刀,那个人有精神病,一发病就会攻击人,在家里发病过好几次,但是被家人压下来了,这件事外界根本不知道,爸爸也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他肯定不敢和对方私下协商的。”
“爸爸被救护车带走后,他下属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怕我们担心所以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她只是说爸爸需要现金,她要去送,”沈笑笑越说鼻音越重,但还是在说,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因为那天是除夕嘛,家里的保姆都放了假,妈妈着急爸爸没有心情做午饭,于是她让我们自己吃点面包牛奶,之后她就跑去了医院。”
“——姜厌姐,你睡了吗?”
听到这儿,姜厌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正在听。
于是沈笑笑又继续往下说。
“爸爸死得很快。”她轻声道。
“他其实到医院的时候就没有心跳了,妈妈刚到医院就接到了死亡通知,她在医院待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傍晚才回家。”
“她不知道要跟我们说什么,怎么说,因为我不是妈妈,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但我知道那时候的她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我的妈妈叫温榆,她在打开大门路过家里的花园时晕倒了,当时我们家的花园在翻修,她的头碰巧磕在没有磨平的栅栏尖上。”
“我和姐姐还在家里等着爸妈过除夕,但是爸爸死了,妈妈在与我们只有一门之隔的地方流逝生命。”
“只要我和姐姐有一个人可以发现妈妈,她就不会死,但是我们没有发现,所以我们失去了妈妈。”
“这件事还是姐姐做完晚饭,想要出门等爸妈时发现的,”沈笑笑说,“我现在都不知道姐姐看到那一幕是什么样的心情,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到我们家里了,姐姐把我推出房间,让我最后再看一眼妈妈。”
“除夕那晚我们失去了双亲,只是短短一天,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姐姐了,我缓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然后我开始回忆我对姐姐做过的所有事,我耍过的心机,我夺过的爱,我干过的糟糕事,我开始不停找爸爸妈妈与姐姐相处过的痕迹。”
“可是我点开爸妈留下的手机,相册里都是我们人的合照,那些是我夺过爸妈手机拍的自拍照,里面没有姐姐。”
沈笑笑像是回忆到什么很难过的场景,眼泪拼了命地往下掉。
“我从没如此恐惧过,我的良心在爸妈死后回来了,我不敢看姐姐,不敢和姐姐说话,但是姐姐对我更好了,她竟然对我更好了。”
“我试探性地问姐姐她可不可以陪我睡觉,她立刻就抱着枕头钻进我的被窝,于是我问我可不可以和去上学,我想和姐姐上一所学校进一个班,姐姐迟疑了很久也答应了。”
“因为怕别人可怜我们,所以我们离开了江城,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城镇。”
可能是说到关键点了,沈笑笑抽了抽鼻子,努力盖住自己的哭腔,认真道:“在那里我遇到了霸凌。”
“白化病,学习不好,还残疾,”沈笑笑说,“我被欺负了。”
“我被笑话,被人在卷子上画画,还有陌生男孩推着我的轮椅在走廊上疯跑,我差一点点就滚下楼梯了。”
“每次都是姐姐出来制止,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几次,姐姐在先前的学校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想用爸爸的地位压他们,还想用钱摆平,但我实在是窝里横,我不想提跟爸爸妈妈有关的所有事情,比起被欺负我更怕被说是没爸妈的小孩,我还害怕被报复,所以姐姐开始准备为我们转学。”
“学校是寄宿制,放学很晚,转校前的那晚姐姐去校长办公室拿文件,落单的我被学校里的两个混混推下了楼梯,”沈笑笑说,“我摔得不重,爬起来后就看到姐姐面色苍白地跑向我,那晚是姐姐背着我回家的。”
“姐姐回家后给我做了晚饭,凌晨的时候又离开了家,直到下半夜才回来。”
沈笑笑说:“第一天我就看到了新闻,推了我的那两个小混混被人用绳子挂在学校树林里一晚上,吓出了失心疯,姐姐被警察带走了,后来是我们的师父找上姐姐,然后超管局把姐姐保了出来。”
“那晚姐姐本来是想稍微教训一下两人,但暴怒之下激发了束灵能力,两人的灵体被姐姐紧紧捆住,多次被强行拽出体内,于是两人这辈子都成了废人。”
“这两人倒是没什么可惜的,”沈笑笑吐了口气,“他们是学校霸凌小团体的头目,不知道霸凌过多少学生,但姐姐因为背负重大因果,要给超管局打一十年的工。”
“师父来家里接走姐姐的时候,见到了我,她发现我的虚弱体质全是因为灵体先天缺失,是天生的降灵体,若想活命必须修习通灵术,于是我也有了师父。”
故事说完了。
沈笑笑故作俏皮道:“你看,我健康之因全在姐姐。”
“这一十年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跟紧姐姐才行。”
今晚沈笑笑的语气分外严肃又正经,是姜厌认识她至今的独一份。
屋内的气氛很凝重,话题以沈笑笑的一声叹息画上句号。
她缓缓闭上眼睛。
“说出来舒服多了,姜厌姐我想睡觉了。”
姜厌道了声晚安。
十几分钟后,沈笑笑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姜厌动了动脖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她也准备睡觉了,但这会儿一直抱着她腰的小女孩突然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
有些痒。
姜厌在黑暗里扬起眉。
小女孩暗戳戳道:“又听了个故事,这个夜我没白熬。”
“就是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啊,”小姜厌从自己的被子底下掏出一个小纸人,“小白人给我的,说可以互通消息,保证安全。”
“它怎么在发热啊?”
发热是因为对面有人在听。
姜厌有些无奈:“你之前怎么没说?”
小姜厌倒打一耙:“我怎么能记得这么多,再说你又没问!”
姜厌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沈欢欢的聊天框,询问道:「你都听到了?」
沈欢欢回得很快:「嗯。」
她说道:「本来是想听大家晚上有没有危险的,没想到笑笑说了这些。」
说实话,姜厌还挺想知道沈欢欢的态度,她能看出沈欢欢是真的爱自己的妹妹,没有丝毫恨意,但具体的心态她并不清楚。
姜厌好奇便问了:「你和沈笑笑以前真是那种相处模式?」
沈欢欢否定了:「我哪有那么惨啊。」
「大多数人为了自己过得好会选择美化自己的行为,但笑笑不是,她为了让自己更愧疚更难过,她在记忆里丑化了自己。」
姜厌询问道:「什么意思?」
沈欢欢回得认真:「笑笑以前身体是真的不好,她是真的很疼很疼,她的疼源于其他灵体企图钻入她的体内,她的灵魂被挤压了,没人受得住那种疼。」
「她之所以要缠着爸妈,是因为我们爸妈的功德非常多,周身散发着紫气,这种东西不可以抵抗刀刃但可以抵御鬼怪,所以笑笑只有在爸妈身边的时候,才不会有鬼试图抢占她的身体。」
「她才会不疼。」
姜厌了然:「原来如此。」
沈欢欢:「是啊。」
「笑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我们爸妈不信鬼神,所以没人知道笑笑的痛源于何方,笑笑也不知道,所以她把靠近爸妈才会消失的疼理解为心理作用,身体消失的疼痛感被她转化为对爸妈强烈的爱与占有欲。」
「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是本能,更何况爸爸妈妈一年就回来几天,笑笑也只能舒服这么零星几天,如果我是笑笑,我也做不到不缠着爸妈的。」
「再说了,」沈欢欢敲字的手一顿,继续道,「即便笑笑是完全内心地争抢爸妈的爱,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要去争抢才能得到爱,归根到底是因为爱的量实在太少了呀。」
「如果爸妈给予我们很多很多的爱,如果这种爱足够充盈满一个人,笑笑就不会再去争抢额外的爱。」
看到这里,姜厌笑了笑:「你倒是看得清楚。」
「还好,正常思维罢了。」
这句话后,聊天框几分钟都没有刷新,许久,沈欢欢分外认真道: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即便当时有些不解和难过,但我从来没产生过恨,可是笑笑一直都很在意。」
「她不断回忆当年的事情,因为过去太久,她已经忘记当时有多疼了,所以她产生了一种幻觉,一种她当初其实没有那么疼的幻觉。」
「她总是不停地给自己做假设,觉得那种疼痛感其实很微弱,好像忍忍就能过去,但是我在师父那里试过的,那种疼痛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往我的骨头里钻,不断啃噬我皮肤下的血管,在那种疼痛下,我不停用头撞墙,我甚至下意识想要自杀。」
「可笑笑每年都在撑,因为她爱我们啊。」
姜厌看着手机里的内容,小姜厌趴在她身上凑近了看,过了会儿,她小声嘟囔道:
「这人真奇怪,她妹妹就算真的疼,但她被忽略的那几年也真实存在,再说她那么有钱还要拿命工作,这个也是因为妹妹,这些她是一句都不提啊。」
姜厌瞥了小女孩一眼,把她拎到床上:「别压我身上。」
小姜厌冷哼两声:「小气鬼。」
片刻,姜厌用先前问过沈笑笑的话再次问起沈欢欢:「这些你跟沈笑笑提过吗?」
沈欢欢回:「提过很多次了。」
「但笑笑每次都捂着耳朵不想听,要么就是哭着跑出去。」
「后来我想啊,」
话及此,沈欢欢发了个沈笑笑海獭挠脸的表情包,照片上的沈笑笑咧着嘴角,看起来十分无忧无虑。
「这世上的姐妹有许多相处方式,这或许就是我和笑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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