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夜也深了。
虞人晚洗漱完就躺到了姜厌旁边。
她很喜欢自己的床铺位置,一伸手就能够到姜厌。
她叫姜厌:“姜姜你睡了吗?”
姜厌不回她,于是虞人晚没再说话,她把脸趴在枕头上瞅着窗外。
两人刚并排躺了不久,云繁星就回到了宿舍,这会儿夏花去了别的宿舍,云明月无法来上学,她看着没什么人气儿的宿舍,轻轻叹了口气,放好行李,缩手缩脚地爬上了床。
接近十一点,夏花回来了。
她没开灯,摸黑进了房间就开始铺床。
虞人晚借着月光瞧了瞧夏花,夏花脸上的泪痕消失了,好像不久前靠着门崩溃大哭的不是她一样。
夏花注意到虞人晚的视线,困惑地侧过脸。
“你怎么还没睡啊?”她怕打扰到人,用气声问虞人晚。
虞人晚想了想,说道:“我想看你哭不哭了。”
周夏花笑起来。
她摇摇头:“不哭了。”
“我现在比刚才更厉害了。”
虞人晚:“嗯?”
周夏花:“打败不了我们的都会让我们更强大。”
说完话,夏花拍拍枕头,解开了自己的发绳。
高高的马尾披散开来,柔软的长黑发搭在肩膀上,虞人晚隐隐看到她的眼里有泪花闪过,但因为速度太快了,最后只看到了笑意和鼓励。
“还有十几天,我们一起努力吧。”
深夜,众人深眠。
不知道是几点,但总归是非常晚的时候,虞人晚模糊听到了对话的声音,但她太困了只是努力地抬了下眼皮。
她似乎看到了叶甜和繁星。
两人背着她撕掉了什么东西。
醒来后,新生们正式来到进入雾海女校的第三天。
也是答题的最后一天。
这天各种故事线混杂,云繁星与周夏花在宿舍内爆发剧烈争吵,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云繁星非要扯得不放,最后两人把水杯都摔碎了,破碎的瓷片划破了周夏花的眉毛。
这天云明月与叶甜回到了学校,她们在课上载歌载舞,唐老师对两人极尽嘲讽,还把云明月推到了地上,其他女孩护着丧失神智的朋友与老师大打出手,双方在课堂上像仇人一样竭斯底里,徐行怒斥唐老师根本不配当朝瑶学姐的朋友,唐老师把所有人都锁到了禁闭室。
大家在禁闭室里被锁了一整天,她们的刀片被没收了,绳结也被打死,完全解不开,最后韩萤火靠着蛮力硬生生挣开了绳子,手腕都被磨出了血,周夏花在禁闭室躺了很久,再起来时手腕青紫一片,竟是也发狠想要以痛止痛。
时间线乱得要命,十几天的故事全部聚集在了一天,刚刚还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倾盆大雨,吴玫指着周夏花的鼻子说她根本不配和她做朋友,说她和她哥哥沆瀣一气,恶心的癖好都是自娘胎就带出来的。
吴玫控诉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周夏花捂着耳朵窝在床上,云繁星背对着两人认真写着字,云明月一边唱歌一边给自己化妆,桃腮杏脸,美不堪言。
世界的美好似乎与这所学校完全隔绝开。
晚上六点,太阳西落,赤红色的光铺满了整片天空。
古老的吹奏声在远处响起,一群群的人走向河边,所有时间线收束,所有争吵都消失。
献祭仪式的这天傍晚到来了。
女孩们穿上月白色的长袍,手上系着一串铃铛,因着晚风响得清脆动听。
姜厌离开508宿舍,去其他宿舍看了看。
此时韩萤火在宿舍内蹲着身子,摸着自己的背包肩带沉默不语。
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韩萤火扭过头。
姜厌问:“怎么还不出发?”
韩萤火拎起自己的背包展示给姜厌看:“我所有背包的左肩带都被加宽加厚了。”
她说道:“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沈欢欢走进房间,听到韩萤火的话,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悲伤。
姜厌催促她:“别想了,到时间了。”
韩萤火站起身,她长相普通,皮肤粗糙又黑,因为经常回家帮忙杀猪,身上还总有股洗不掉的腥味,她对着姜厌笑了笑,路过沈欢欢时,又对她笑了下。
笑得憨厚又傻。
目送走韩萤火,姜厌和沈欢欢去了509,沈笑笑正在屋内等着。
徐行还在翻看朝瑶留下的那个画着水流图的本子。
姜厌跟她要这个本子。
徐行最后记下水流图,合上本子递给了姜厌。
“你要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让沈笑笑降朝瑶的灵。
但这么说肯定不行,于是姜厌说道:“希望学姐的光辉保佑我们。”
姜厌长得高,徐行要仰起脸才能看到她的脸。
不过她的气势并没有因为仰头的动作变弱。
徐行是七个女孩里最聪明的,哪怕被母亲刻意抹掉性别,她也在明确自己是谁后迅速振作,夜以继日地待在藏书馆,用最多的书充实自己可悲的前半生。
但这个故事并不需要太聪明的人。
在看到徐行眼神的瞬间,姜厌就明白她知道了。
“去村长家偷船的那晚我听到了一些话,然后推断出了些事情,”徐行往外走,“朝瑶的光辉的确在照耀我们。”
走到门边了,徐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过头。
“我的头发还是很短吗?”
这时蓝霖赶了过来,她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徐行:“已经比我的长了。”
徐行说了声“谢谢”。
除了他们这群人,所有女孩都走向河边,沈欢欢站在教学楼上看着她们,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惑:
“她们是真实的人吗?”
“我心里知道她们是假的,但她们会和我们对话,又像是真的存在,就好像——”沈欢欢话音顿了顿,低声道,“就好像我们真的在这里与她们一同上过学。”
蓝霖摇头:“当然是假的。”
“背后灵在这些npc身上投注了她们生前的真实性格,性格是真的,但人是假的。”
说罢,蓝霖叹了口气,她看向姜厌:“是周夏花吗?”
姜厌应了声。
“其他人都灰飞烟灭了,没了灵魂无法形成能量场。”
“只能是周夏花。”
拿到朝瑶的本子后,沈笑笑降了灵。
她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场里什么都没干,所以降灵的时候很激动,成功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朝瑶出现的时候有些懵,她震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桃源村为何还存在?”
姜厌用最简洁的语音概括了这是哪里,朝瑶大概是见过大风大浪,所以只是悲伤了会儿就平静下来。
姜厌把手里的九张纸条,也就是背后灵给众人展示的桃源村历史给朝瑶看。
朝瑶看完,摇了摇头。
“这些纸条上的故事,是桃源村为那些女孩们展示的故事,却不是真实的故事,村民们隐瞒了大多残破不堪的过往,为她们展示的只是零星一点。”
“桃源村的故事比这要复杂得多,”朝瑶沉默了会儿,像是要用什么话来形容桃源村,最后她缓缓道,“它可怕又辉煌,肮脏又伟大。”
“里面的人从未放弃抗争,但也一直在放弃抗争,每一代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纸条的信息上说桃源村是在最近一百年才开始献祭,每十八年都会有七个女孩献给牛仙。
“不是这样的。”朝瑶说。
“牛仙不是在一百年前回来的,而是三百年前,”朝瑶认真道,“它回来的那天桃源村举族欢庆,但人们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伴随着牛仙的悲鸣,桃源村山川动荡,摇摇欲坠,所有人都感受到灵魂挤压的窒息感。”
“那时村子的巫师说要献祭,帮助牛仙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是那些方法都太难了,我们根本做不到,我们能做的只有献祭,用献祭这种邪恶的法子来稳固牛仙的神魂,因为只有牛仙活着桃源村才不会消亡,村子里的所有人才能活下来。”
“村长自请做祭品,但村里年纪最大的一名老人拨开了他,上了献祭的船。”
“献祭仪式不久,牛仙不悲鸣了,山川不动荡了,村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此后三十年牛仙再也没悲鸣过,献祭仪式也再也没举行。”
“但三十年后,牛仙再次发出声音,这次依旧是老人自请上船,桃源村世代安居乐业,邻里关系友好,每家的长辈是所有村民的长辈,但这次献祭仪式后所有人的窒息感并没有消失。”
“巫师说牛仙变得更邪恶了,需要三个人去献祭。”
“这次巫师自己上了船,她把毕生所学教给她的女儿,最后选择为桃源村奉献出自己的灵魂。”
“此后一代代的巫师感应牛仙的存在,献祭仪式也从三十年一次变成一十五年,变成一十一年,变成了十八年。”
“那时候我长大了,我成为了桃源村最年轻的巫师。”
“我娘在上船前说我是桃源村史上最强大的巫师,我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十六岁那年,我隐约感受到神识指引,我撑船来到了牛仙藏身的山洞外。”
“那时我听懂了牛仙的话。”
“它在哭嚎,它在恳求有谁可以杀死它。”
朝瑶的眼神很温柔,悲悯又温柔:“它曾仓促离开这个世界为守护生灵而战,只言片语都来不及留下,被污染后它凭借本能回到诞生之地,它的能力不够打破桃源村的结界,也不够它与自己的信众沟通,它只能把自己封印在残破冰冷的山洞里。”
“它从来不想要祭品,但不吃掉那些祭品它就会死,而它一旦死亡,桃源村里的所有人都会死。起初它是压抑着痛苦吃下那些祭品的,但献祭是太过邪恶的仪式,这种仪式让牛仙的被污染程度加重了。”
“它开始逐渐失去理智,它开始享受献祭,它成为了真正的邪神。”
朝瑶说:“那晚是它罕见的有理智的时候,所以它召唤了我,因为这么多年只有我的天赋可以听懂它的语言。”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牛仙跟我说,说它的肉身与灵魂太强大,它无法主动杀死自己,但活着对它是太大的折磨。”
说到这儿,朝瑶深深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直播间也静默不言。
牛仙在那晚告诉了朝瑶它吃祭品的顺序。
告诉她除了祭品外它只吃愤怒的,只要足够愤怒就有机会驶离山洞,而只要离开那个山洞,再游几个小时,就可以离开桃源村。
牛仙抽离了部分清醒的神识,把这团神识分成了七团,交给了朝瑶。
它让她把这些光团放在被选出的人身上,最好放在刚诞生的婴儿身上,婴孩的纯净可以滋养神识,让神识强大,同样的,在神识的影响下这些孩子的性格会光明又勇敢。
朝瑶说:“牛仙告诉我,献祭时这些神识会唤醒它的意识,它会尽最大可能让那些人离开山洞。”
“那晚我离开后,我找到了村长,村长召集了所有村民,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从那天起,村里所有生下的孩子都不是龙凤胎了,而是长相有异的女孩子,我想是牛仙用最后的能力改变的吧,毕竟如果桃源村家家户户只能生女孩,就没有了繁衍,村子就会在百年内消亡,既然消亡,牛仙也不再有祭品,让我们被困在桃源村非它本愿,它是真的很痛苦。”
听完朝瑶的话,现场静了片刻。
直到姜厌开始问话:
“那七个孩子是怎么选出来的?”
朝瑶回:“桃源村进行过两次抽签。”
“第一次是抽签选出每家每户里的男孩,选出由哪个女孩来扮演男孩。”
“第一次是在女孩们长到五六岁时,我来抽签选出七个祭品,然后我把牛仙的神识放到她们身上。”
所以韩萤火不是被母亲推出去的,她的名额早在十年前就定下了。
“桃源村真的是个很复杂很温暖的村子,”朝瑶说,“即使知道自己的孩子没被选中,所有人也在尽心尽力办好自己的角色,只是没被抽中的家庭在家里是同样爱着两个孩子的,她们会在七个女孩的面前说平等的爱才是正常的,没有哪个女孩不该被爱。”
“她们扮演着教育者,女孩的父母扮演着苛待者。”
“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下,那些女孩们怀揣着愤怒长大,只是繁星是个例外,她身子骨太弱了,她父母根本无法假装不去爱她,按照常理应该再选一个祭品代替她,但是当时牛仙的神识已经与她彻底融合。”
“落子无悔。”沈欢欢轻声道。
朝瑶点头:“是的,落子无悔。”
“无论如何,都只能是那七个女孩了。”
蓝霖这时问了自己的疑惑:“我想知道这个愤怒具体指什么,无法离开桃源村,无法逃脱命运…这种愤怒可以吗?”
朝瑶摇了摇头:“不可以。”
“邪神们爱吃的是关于亲情友情的愤怒,关于控诉命运不公的愤怒它自己就有体悟,此类它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品尝别人的。”
朝瑶说得已经够多,沈笑笑的降灵时间也要结束了。
她最后回眸看了眼四周的场景,又远远地望向河岸:
“她们是雾海女校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最后一批。”
“我在她们还不懂事前就离世了,真想看看她们以后的人生啊。”
“不过她们大概不想看见我。”
话及此,朝瑶笑了笑:“毕竟我对她们的人生参与太过,也进行了太多指手画脚,就算当祭品是为了让她们离开,就算所有村民都说她们是最幸运的孩子,但是…”
“但她们还是被迫承受了太多伤害。”
朝瑶阖上眼睛:“她们从未自己做过选择。”
献祭仪式即将开始,姜厌拿出答题纸,她一边思忖着如何下笔,一边往楼下走。
不知在何时,楼梯变了。
最后七个台阶变成了金色,金光闪闪的,像是加冕,又土得出奇。
每一个台阶上都挂了个金色标牌
刻着七个女孩的名字。
——【雾海女校优秀毕业生赠送】
远方的河开始流动,不知名的曲子唱响,古老又悠长。
穿着月白长袍的女孩们被绳子束缚住捆在船上,泱泱的人群站在河岸,里面有唐妙老师,有周夏花的哥哥,有桃源村的每一个人,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船,用尽所有力气掩饰自己的悲伤。
船开始流动了。
一艘艘的船驶向雾中的山洞。
姜厌在纸条上写下【周夏花】的名字。
而后看向第一个问题。
——【我为何如此痛苦。】
姜厌缓缓写道:
【进入山洞后你明白了一切,但你再也无法回头。】
【你并不想过如此孤独的人生。】
红色的标注浮现,只是这次变成了漂亮的小楷。
答题进度:【80】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