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看着陈然衣的微博陷入了沉默。
沈欢欢曾认真想过一件事。
如果网暴者在选择网暴对象时,阴差阳错选上了自己的孩子,那网暴者会不会真心后悔?
是会因为网暴而后悔,还是因为害死的是自己的孩子而后悔?
沈欢欢偏向后者。
至于陈凝是怎么想的,已经无从得知,她也不想知道。
姜厌:“任务一的逻辑链完成了。”
沈欢欢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信息已经足够,陈凝的心路历程已经可以推出来了——
陈然衣死后,陈凝在收拾遗物登陆女儿网络账号后,发现了女儿的另外一面,也发现自己就是逼死女儿的凶手,但她没有把矛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给自己支招,家庭和睦的朱欣云一家。
她固执地认为没有朱欣云的建议,她就不会在网络疏解情绪,就不会参与网暴,陈然衣也不会在查ip时发现网暴自己的就是亲生母亲,不会去细细品味陈凝在她评论区说的每一句话,也就不会在万念俱灰下吞药自杀。
因此陈凝恨朱欣云,她要让朱欣云也经历她遭受的痛苦,在某些契机下,她认识了一位通灵师,用通灵师的法子给朱欣云下了咒。
之后,陈凝的行为引发了一系列后果,间接害死了左念晨与何漱玉。
姜厌有些好奇:“如果陈凝没自杀,她会被你们局怎么惩罚?”
沈欢欢:“局里有详细的惩罚条例,这种谋杀他人的情况,如果谋杀未遂,一般会被剥夺所有事运,众叛亲离倾家荡产,但陈凝的话......她间接伤害了太多人,也害死了人,大概率会被送入拷问间,被恶鬼折磨十年,管理局自创办至今,从未有人活得撑过这十年。”
姜厌了然:“但是她现在已经进入轮回了,你们还能把她拉回来?”
沈欢欢下意识回:“陈凝刚去世半年,只是进了轮回,距离转世还早,局里有非常厉害的人,会用她的生辰八字把灵体召回来,然后锁住…”说到这儿,沈欢欢反应过来,摇起头,“不过现在没办法了,陈凝已经被林鑫九打散,灵体都没了,召不回来了。”
姜厌托腮笑了笑:“不一定。”
“今晚你先别回去了。”
沈欢欢不解:“怎么了?”
“今晚林鑫九应该会去打散陈然衣,需要你拦一下——毕竟参赛文件上不是说最好帮鬼怪转世么。”
其实非常好想。
从王织花转述出那句“妈,我不想当牙医,是你想当”开始,姜厌就明白了筒楼再现的灵体是怎么回事。
陈然衣是承担着陈凝的意愿活着的,她不可以拥有自我意志,也从未有过规划人生的自由,她的人生被打碎了,揉进的是陈凝的人格。
在这个过程中,陈然衣也曾试图冲破桎梏展现浓墨重彩的真实自己,但这种人格被陈凝无比唾弃,再次击碎。
陈凝是压在陈然衣身上的一座山,只要在她还以母亲之名伤害她的每一天,陈然衣都无法拥有自己的人格。
所以陈然衣死后,她顶着的是陈凝的脸。
三个月前,林鑫九见到的就是拥有陈凝面容的陈然衣,他在攻击陈然衣前,烧掉的是写着陈凝生辰八字的符咒,自然只能重伤陈然衣却无法杀死她。
沈笑笑曾吐槽过自然管理局的能量测量仪,极度轻微的能量波动它是测量不出来的,基本要等到灵体在人间待满几个月,强大了,才可以被检测出来。
所以当时的陈然衣是在重伤后,灵体波动异常衰弱,没有再被能量检测仪检测出来,故此所有人都以为林鑫九把陈凝打散了,以为林鑫九打散的是陈凝。
而在这三个月,陈然衣的灵体不断吸收人间浊气,能量逐渐恢复,再次被能量检测仪检测了出来。
姜厌跟双胞胎说起现在的情况。
直播间对此很是震惊,但他们震惊的点不仅仅是姜厌的话,还有姜厌这边得出结论的速度。
【好家伙,林鑫九优势那么大,也只是半小时前刚得出的确切结论??】
【是的,而且林鑫九完全没有探查任务一,他一直在做任务一…】
【姜厌这推理也太熟练了,完全不像是新手的熟练度。】
【怪不得何观主给她提辈分,有这么个师姐真的好安心qaq】
姜厌说完了。
整个逻辑顺下来没有问题,所以双胞胎都没有异议。
沈笑笑有些着急:“那咱们赶紧去找陈然衣的灵体吧,千万别被林鑫九先找到了,陈然衣也太惨了,打散了就更惨了!”
沈笑笑抿了抿唇:“陈然衣应该在709,或者是学校的油画室?”
滞留在人间的灵魂,回去最多的地方就是家,其次是生前留恋的地方。
所以陈然衣可能一直在筒楼待着,也可能已经从筒楼离开前往了画室。
“我投画室一票!”沈笑笑举手,“我和姜厌姐昨天下午去过709,那时候我没感受到不舒服,屋内应该是没有灵体。”
以防万一,三人出发前还是去了趟709。
程光摸不着头脑地看三人转了一圈,“你们干啥?”
姜厌:“看房。”
沈笑笑确定了在这屋子里哪哪都舒服,对着两人摇了摇头。
姜厌看向程光:“你的穿墙术可以带人吗?”
程光回:“以我目前的灵力短时间最多可以发动四次,其中有两次可以带人。”
姜厌:“那你跟着我们一起。”
进学校这件事,沈欢欢的警察证的确好用,但跟值班人员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百分之八十会被跟着,太不方便。
所以几人打算偷偷进去。
程光激动地搓了搓手,分外受宠若惊。他看得明白,这期淘汰人员基本就是他和赵崇一选一了,所以姜厌等人的邀请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他飞快披上外套,主动约了辆车。
车来得很快,几人坐稳后,司机跟他们攀谈起来。司机的女儿也在安平一中上学,以为三人是给住宿学生送夜宵的家长。
“一会儿在外墙停车就好,”沈欢欢说,“我们空手来的,得先去买些吃的。”
“好嘞!”
下车后,程光也没废话,找了个监控死角,一手搭着姜厌的肩膀,一手念着咒法把她送进学校。
一送一出,耗费了两次机会。
紧接着就是沈欢欢,一送一出,程光的灵力耗完,和沈笑笑蹲在路边一同踢起石子。
“咦?”沈笑笑没想到程光还能出来,“你送都送进去了,怎么不一块去啊?”
程光揉揉鼻子:“连来学校干啥我都不知道,太混了太混了,要脸。”
…
走进学校,姜厌看着一座座如同复制粘贴般的楼,目光幽微。
她原本没打算进来。
她这期出力已经足够,提示她也给沈欢欢了,所以无论陈然衣结果如何都不会耽误她晋级,但沈笑笑对她把狗“打”到口吐白沫的印象过于深刻,下车后非常迅速地主动退出,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程光就把手搭她肩膀上了。
而那时候再拒绝容易影响观感损失观众投票,所以姜厌选择了沉默。
沈欢欢不了解姜厌的心理活动,她抓紧一切时间打量着四周的教学楼。
“是那座吧。”沈欢欢指向唯一一座楼漆被粉刷成五颜六色的。
“是吧。”
沈欢欢觉得姜厌的声音好像有些懒散,看过去,姜厌回了个温柔的笑,“走吗?”
那种懈怠感没有了。
沈欢欢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和姜厌一同走了过去。
这栋楼的大门是敞开的,墙壁上挂着各种社团的社徽和路线图,油画社在四楼的角落,两人顺着路线快步走去,走到四楼,墙壁上挂满了社团优秀的油画作品。
其中一幅被黑框裱起来的油画最是显眼,画框上粘满了祭奠用的白色纸花。
“是陈然衣的画。”
两人赶时间,所以只是匆匆一瞥。
这幅画画的还是蝴蝶,画室里的蝴蝶。
蝴蝶栖息在鲜红的震颤的心脏之上,晶蓝色蝶翅低垂,蝶翅上满是模糊扭曲的人脸,它们在画上呼啸而过,掀起一阵狂风。
「我爱你才让你长在我的灵魂里。」
陈然衣在画的右下角写道:
「你可以永远在这里,因为我最爱你。」
姜厌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油画社的同学对陈然衣的寄语。
一张张便利贴贴得密不透风。
「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上帝一定是看你太优秀,它想认识你。」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下辈子我要在画展见到你。」
「平行时空的你一定是个大画家。」
…
…
自欺欺人的祝福。
姜厌弯了下唇角,但沈欢欢却像是被触动,步子愈发快,最后奔跑了起来。
她拉着姜厌飞速奔跑在四楼的长廊里,“得再快点。”
“我们得让她们的祝福变成真的。”
姜厌被带动着跑,晚风从楼道里的窗户涌入,吹在她的脸上。
四楼的走廊尽头,沈欢欢一把推开了大门。
入目的一切让她眼神颤了颤。
此时此刻,陈然衣正被林鑫九缠着手腕,吊在画室的天花板上。
见到两人,林鑫九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完全没想到今晚还有人会找来这里。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思索不过片刻他就露出了阴翳的神色,嘲讽道:“你们作弊?”
他怀疑两人通过不正当手段看了他的直播间,否则她们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时间还就相差十分钟??
姜厌皱起眉:“为什么要作弊。”
“这任务又不难,有什么好作弊的?”
直播间:【…………】
【你气没气死林鑫九不知道,但你气死我了。】
林鑫九瞪着眼睛,他死死盯着姜厌,想要从姜厌眼睛里看出些心虚,可是不管他脸色多阴沉,他看到的也只有平淡。
可是怎么可能?
他在全局排名可以进入前一百,但就是他这么高的排名,在完成任务一的时候也讨了巧。
因为他去过筒楼,他看过伪善的同伴是如何不自量力想去帮污染的灵体转世,眼睁睁看他被反噬逐渐丧失五感,看他彻头彻尾对世界失去感知。林鑫九懒得救自以为是的人,哪怕这个忙只需要他动动手指。
他很清楚自己是报着怎样的心态把陈凝的灵体打散的,他把她的灵体打成好几段,手脚分散铺开,鲜血流了满地,直播间一片狂欢,直到能量测量仪恢复稳定,这种狂欢和他心理上的施虐感都久久没有平息。
正是因为他洞悉自己的心理,所以他确定陈凝肯定消散了,如果筒楼能量再次产生波动,那人一定不是陈凝。而经过这两天的调查,他发现筒楼去世的所有人都已经转世了,曾经在人间滞留过的竟然只有陈凝。
在极端自信的情况下,他自然而然推出他杀死的不是陈凝,他的生辰八字弄错了,而和陈凝有关的死去的人里只有她的女儿,林鑫九就是这么找到陈然衣身上的。
但就是这些都花费了他两天,其他人怎么可能用和他相同的时间?!
他狠狠啐了一口:“你想骗我?你是怎么看到我直播间的?!”
姜厌忽然笑了:“我的天。”
“你不会真以为这任务很难吧?”
语气虽然平淡,但内容实在稍显讽刺。
沈欢欢把视线缓缓转向窗外。
她刚才已经看过了,陈然衣除了手腕上有一点轻伤,其余都完好,林鑫九应该是刚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折磨。
趁着林鑫九把注意力都在姜厌身上,她转回头,默念咒法,指尖金光闪过,一圈淡金色的绳子缠绕在陈然衣身上。
陈然衣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垂眸向沈欢欢看去。
她的神情很安静,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很快,她又阖上了眼睛。
姜厌看到了陈然衣的状态,“这就是被浊气污染后的状态吗,感觉没什么攻击性?”
沈欢欢回:“她既然能来到画室,就证明被污染程度不算深,最起码还记得自己喜欢什么。”
“而且好奇怪,”沈欢欢说道,“陈然衣用的是自己的脸,不是陈凝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聊天态度把林鑫九彻底激怒了,他掏出了口袋里的符文,随着晦涩难懂的话响起,陈然衣的身上燃起火焰,林鑫九越念越快,眼神狠辣干脆,根本不留情面。
陈然衣紧紧闭着嘴,似乎想撑住不去喊痛,但灵魂灼烧的感觉实在无法人难,她咬着嘴唇挣扎起来。
“林鑫九!”沈欢欢焦急地喊了一声,转瞬就把绳子缠绕在林鑫九的手指上。
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脱落,沈欢欢眼疾手快捡起来撕了。
林鑫九看沈欢欢的目光变得阴狠,他注册入局已经有七年,根本不是沈欢欢这种学了两三年就能比的。
她竟然还敢主动挑衅?
不过几个呼吸林鑫九就挣开了束缚。
这倒也在沈欢欢意料之中,于是她再次念咒捆住了他的手,连同着左右胳膊都紧紧缠住。
半分钟后,再缠。
再缠。
再缠。
林鑫九的火气越来越大,终于他一脚踹飞了画室里的画板。
哐!
木制的画板狠狠撞在墙壁上,碎成两半。
“不要破坏公共财物,”沈欢欢说完,沉默地把他的腿也给捆住了。
林鑫九气得捏紧了拳头,指骨咯嘣咯嘣作响。
姜厌在一旁看热闹不嫌大:“你们准备一晚上都这样?”
沈欢欢轻声回:“局里有严格规定,不可以用通灵手段攻击同事。”
姜厌:“那你这是在?”
沈欢欢:“嗯...应该是在帮他保持平静…?”
沈欢欢抿了抿唇,脸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姜厌眼看着两人要这样纠缠一晚上,有些烦了,“不用通灵手段不就好了,打一架,输了的出去。”
林鑫九眯了眯眼睛,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我觉得可以。”
沈欢欢有些慌张地看向姜厌,姜厌吐了口气,“算了,我来。”
现在的情况就像警察被收起了枪,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一些友谊对抗。
姜厌的语气实在过于随意,沈欢欢想了想,收了林鑫九身上的绳子,给姜厌让出空间。
林鑫九明显是被姜厌的态度挑衅到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右手五指并拢狠狠劈向姜厌的后颈。
脑后的手刀带起一阵风,姜厌一个闪身,反手套住林鑫九的手腕,闪电般向后一推,手劲当场把林鑫九推远了好几米。
林鑫九完全没反应过来,立时后退了好几步。
他又惊又怒:“你——”
就在这一个字的空隙,姜厌的胳膊肘轻松撞在林鑫九的胸腔上,林鑫九胃里一阵酸水上涌,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电光石火间他完全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轻巧地压着打的,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姜厌,举起右手边的椅子朝姜厌砸去!
没人能看清姜厌的动作,在林鑫九咬牙切齿的咒骂声中,她轻轻松松避开了迎面砸来的椅子,单手撑桌面,一脚踹在林鑫九的脸上,轰!!椅子重重落地,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姜厌穿的是高跟鞋,林鑫九都用椅子砸了,她这脚踢得也没留情面,林鑫九鼻腔顿时流出腥红的血。
他像是被踢懵了,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厌。
“还打吗?”姜厌平铺直叙地问。
林鑫九的眼珠缓缓转动,过了很久他脑子里的嗡嗡声才停止,他抬手蹭掉脸上的血,咽下喉咙里铁锈味的甜腥,嘴里不干不净起来:“艹你妈!我要弄死你!”
“行吧,”姜厌弯了弯唇,“那就是还打。”
沈欢欢已经完全懵了,上一期她没有亲眼看到姜厌捅穿王保民心脏的场景,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姜厌使用暴力。
姜厌矮身抓住刚才林鑫九没扔到她身上的椅子,高高举起,没有任何技巧地直直砸向林鑫九。
林鑫九身后是桌子,根本没地方躲,只能暂时用手肘挡住脸。
阴影迅速笼罩而下,林鑫九下意识闭上眼睛,抓住了身后桌面上的笔。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椅子堪堪停在了他脸前五厘米。
“还打么?”
姜厌平静的声音传来,林鑫九睁开眼睛,几滴汗水从他额头划过,蒙住了视线。
“……..”
许久,他松开攥紧的手,一只削尖的铅笔掉在了地上,锋利的笔尖瞬间碎成几段。
“我不和女人打。”
姜厌似笑非笑,她正要说话,一道陌生而沙哑的女声忽然响起。
“连我都能看明白,你打不过她。”
姜厌挑了下眉,看向被吊在天花板上的陈然衣。
陈然衣的手腕被捆住了,这会儿低着头看林鑫九:“打输了才说不和女人打,真丢人。”
林鑫九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顶,把手迅速伸进兜里,眼见着就要再在黄纸上写上陈然衣的生辰八字。
沈欢欢连忙把他的手捆住了:“被激了两句就要违背赌约,真丢人。”
林鑫九紧盯着沈欢欢,从眼神上看大概是在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但片刻后,他还是把手从裤兜里抽出,什么都没有拿。
在直播面前违反游戏规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离开前,他转头看了两人一眼。
姜厌:“怎么?”
林鑫九的脸上满是讥讽:“你们可真虚伪。”
“是谁让宋诤遭受反噬的,难道不是她?你们竟然还想让她转世,”林鑫九发出诛心之语,“被剥夺五感与被杀无异,她现在手里可是有条人命,她如果还活着会被判死刑,死了就可以不判死刑了?”
沈欢欢没有被干扰,当即道:“这里最没资格把一切责任都推给陈然衣的就是你。”
“我看过那场直播,当时的情况你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把宋诤拉出来,但你不仅抱着胸看了全程,还嚼了块口香糖。”
“她一定会受到惩罚,但惩罚者不该是你。”
门被甩上。
林鑫九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甩上门,大步离开了。
陈然衣手腕上的绳子消失了。
沈欢欢连忙控制着咒法,把陈然衣缓缓放在了地上,但却没有解开缠绕在她身上的绳子。
陈然衣伤害了宋诤是真,沈欢欢准备把她收进容器里,带回管理局。
但陈然衣这时突然开了口。
“上次的白衣服哥哥叫宋诤吗?”
沈欢欢愣了愣,点了下头:“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陈然衣说起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我那时候喝药自杀,七天后回到了家,我一开始还以为所有人死后都会这样,目睹完我母亲在火海里自杀,我还担惊受怕了好一会儿,我很怕她的灵魂也会回到家里,怕她继续像生前那样对待我,但我发现她没有,她在头七那天回来后,就消失了。”
“后来我猜测我应该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转世,所以我就呆在房间里等着转世的那天,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我感觉很多难受的情绪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变得暴躁,我的记忆变得模糊,就是这个时候,我家里来了两个男生,一个白衣服,一个紫衣服,紫衣服就是刚才那个很凶的哥哥。”
“我当时虽然脑子里经常乱乱的,但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陈然衣说。
“那你为什么要对宋诤那么做?”沈欢欢不解起来。
既然陈然衣那时候还清醒,就不该伤害宋诤。
“因为是宋诤哥哥要我做的。”陈然衣说。
“那时候紫衣服的哥哥不听我说话,刚见到我就用火烧我,然后白衣服哥哥…宋诤哥哥就阻止他,他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问我有什么愿望,”陈然衣回忆道,“我当时被烧得很痛,记不得有什么愿望,但我记得自己是谁,所以趴在他耳边告诉他我叫陈然衣,我有些记不得自己的脸了。”
“他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紫衣服哥哥,他说紫衣服哥哥认错我了,我就算被火烧也不会死,但是很会疼。”
陈然衣说:“宋诤哥哥没有紫衣服哥哥厉害,他刚跟我说完话就被推到了一边。”
“那之后我被烧了好久,宋诤哥哥又找上了我,他说虽然我想不起自己的愿望,但他想到一个好办法。”
“他要和我做笔交易,他把五感借给我,而我接下来要努力忍受紫衣服哥哥的折磨,然后在两人走后,找个地方藏好。”
“他说我现在的脸太难看了,如果不扔掉就永远找不回自己的脸,所以应该扔掉,然后用他的五感去感受世界,去所有生前待过的地方,慢慢找自己的脸,想自己的愿望。”
“我们拉了勾,我答应他我一定会想起自己的愿望,然后把他的五感还给他。”
“后来我被打得很惨,两个月才慢慢有了力气,四面八方的恶意情绪又开始朝我涌来,”陈然衣双手交叠,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但宋诤哥哥的五感在我身体里发光,每次它发光的时候我都会清醒许多许多,我抱着它飘啊飘,飘到画室,看到了自己留在这里的自画像,”陈然衣指向自己的脸,“然后我就想起来了。”
“你们要看我的自画像吗?”
沈欢欢松开了陈然衣身上的禁锢,陈然衣半透明的身体向画室最后方的画布走去。
她掀开画布。
后面有一小片空间,一束白色的花,一个孤零零的画板。
安平一中在陈然衣死后,特意为她格出了一个空间,以此纪念这个以全市第一考进学校却无辜枉死的女孩。
大概是因为陈然衣生前的评价很好,所以没有人害怕她,相反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卫生,给她放束新鲜的花。
姜厌半倚着画布,看向正中间的画板。
说实话,陈然衣的自画像并不漂亮。
画面有些脏,上色不均匀,甚至线条有着多次涂抹更改的痕迹,完全抵不上她画蝴蝶时的笔触。
但画里的她笑得很自由,姜厌想,笑出了对称的两颗虎牙,甚至因为笑得太开心,露出了粉色上牙膛。
少女健康的肌肤,剔透的双眼,柔顺的黑发,在这个笑面前都退居其后。
陈然衣说:“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姜厌:“考上全市第一那天?”
陈然衣笑出虎牙:“错!是我被美术老师夸奖的那天,她说我是油画小天才。”
沈欢欢面色动容,她张了张嘴,轻声说:“你老师说的没错。”
直播间的观众也在动容,林鑫九的粉丝数量颇多,多是被丧失理智的鬼伤害过的通灵师,但他们罕见地没有在直播间喊打喊杀。
陈然衣似乎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把一团温柔的白光从身体里捧出来,交给了沈欢欢。
“这是宋诤哥哥的五感,麻烦你们帮我还给他,然后告诉他我下辈子一定会报答他。”
说完,她把手伸向沈欢欢,像是犯人要被戴手铐前的姿势,“带我走吧。”
沈欢欢这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宋诤是自己把五感给出去的,那陈然衣生前死后都不曾犯错,就不该被她带回管理局,也不该受到惩罚。
不过她也没有纠结多久,手机叮咚一声,有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帮她转世,这是宋诤的意思。」
沈欢欢吐出了一口气。
她把这条信息拿给陈然衣看,陈然衣愣愣看了许久,“可是我借了好久,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难过。”
“但他不希望你受罚。”
陈然衣沉默下来,眼眶开始迅速变红,
沈欢欢看着陈然衣:“告诉我们你在死前的执念,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
陈然衣低声问:“说了愿望就会转世吗?”
沈欢欢摇头,她解释道:“是愿望被实现。”
陈然衣:“可是我说出来了,就实现了。”
“真的要说吗?”她问沈欢欢,“要是我现在说了,以后你们再反悔可就晚了。”
姜厌这下有些好奇了:“你先说。”
陈然衣看了看画室的天花板,又看了看那朵别人祭奠她的白色鲜花,她酝酿了好一会儿说辞,终于缓缓道:“我死的时候特别疼。”
“超级疼,五脏六腑都抽搐着疼。”
她轻描淡写地描述她死去的那天:“那晚我看到桌上的农药,想起了母亲攻击我的话。她总是不惮以最能伤害我的方式伤害我,就算我们在网络上天各一方,她也能精准发现我,再次伤害我,所以我忽然就想干脆死了算了。”
“但我刚喝下农药就后悔了,太疼了,实在太疼了,然而已经晚了,没有人可以救我,我必须要死掉了,”陈然衣的眼泪倏地从眼眶里流下来,她匆匆擦掉,“所以我死的时候只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我想让大家知道喝掉农药到底有多疼,大家不要像我这样傻,为了那些人自杀不值当的,我不骗你们,我至今经历的一切都没有死亡那刻给我的痛苦大。”
“所以大家要是难过了,就努力想想以往的日子,努力发现一点点值得明天去回忆的事情,说不定就想活下去了。”
沈欢欢等了会儿,见陈然衣不说话了,迟疑道:“…就这些?”
“就这些。”
沈欢欢抿紧了嘴唇。
陈然衣的执念竟然不是摆脱母亲的控制,不是拥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成为画家,也不是看到画展里一副属于自己的画。
就这些?
沈欢欢看着陈然衣逐渐变浅变淡的身影,喉咙里像是塞了颗苦果,她努力去咽,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陈然衣消失在人世间。
她才重新获得了说话的声音。
也才终于敢去确定。
陈然衣的执念,竟然真的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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