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播报一则社会新闻。今日凌晨4时15分,我市郊区河边发现一女尸,据警方调查,死者生前为某平台童装模特,名为晓晓。本台会对后续情况做追踪报道。”


    狭小的公交站台上站满了人,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坐在长条凳上,脑袋凑作一团,小声嘀咕着一起看江城的晚间新闻。


    “晓晓…”


    拿着手机的短发女生摁下暂停键,她有些迟疑地看向同伴:“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童装模特大赛第三名,前几天上的新闻,你当时还夸她脸蛋像朵棉花糖。”


    “——想起来没?”


    短发女生张了张嘴,很显然,她根本没办法把棉花糖与死亡案联系在一起。


    人有时候挺奇怪的,如果受害者是全然不认识的人,社会新闻经常会成为过眼即忘的社会新闻。但如果受害者是自己知道的人,哪怕只是在电视里见到过、听到过,受害者便与自己有了关。


    许久,她暴躁出声:“我靠,这家长是怎么当的,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去水边?!”


    她控诉得厉害,声音比刚才高了数个分贝,同伴连忙轻声安抚。


    “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嘛…不过家长肯定也有错,这么小的孩子不能离眼的。”


    女生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437路公交车进站。三站后便是繁华的大型城中村,车上人很多,要上车的人更多,人群轰然分流,在车子上下口挤成密不透风的两大团,寸步难行,就像因糖浆粘连死了一地的蚂蚁。


    下一班要半小时后,女生收好手机拉着同伴往上挤,挤了大概十几秒,车门堪堪在两人身后艰难合上。


    安全扶手上有七八只手,公交车上吵吵嚷嚷,两人互相攥着对方的书包带,谁都没有说话。


    公交车前方的显示屏也在播报晚间新闻,只是已经不是“河边女尸”,所以也没激起两人兴趣。她们心情都不佳,低垂着眼帘与车上疲容满面的乘客一一对视又漠然移开,在扫视到车右后方的座位时,目光忽然齐齐怔住。


    “诶,你看——”


    面对车窗的灰色人群中,有一个过于鲜明的人。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皮肤皙白,眼尾微翘,低垂着头,下巴的线条精致又流畅。她姿势随意地倚在窗边,明明是懒散的坐姿,偏又能从腰脊的弧度看出合宜的优雅来。总之,无论从样貌还是气质来看,都不像是晚高峰会挤公交的人。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惊艳。


    姜厌刚化形不久,今天为了记江城的城区划分,换着线路坐了一天的公交,此时已经昏昏欲睡。但瞌睡归瞌睡,警觉性还在,几乎在两道火热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同时,她就抬眼望了回去。


    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没有丝毫攻击性。


    姜厌想着人类的社交礼仪,勾起唇点了下头。


    这个笑实在是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女生只觉得乱轰轰的车厢一下子安静不少,连同因为“晓晓”黯淡的心情也好转起来。


    她们冲着姜厌回了个笑。


    果然,漂亮姐姐治愈万物。


    *


    江城的落日,昏黄色调,有些浑浊。姜厌盯着天空看久了,越看越觉得这像极了尸衣,又旧又长,拖拉松垮,有股子难闻的味。


    公交缓缓降速,停靠在城中村。这里曾是江城最繁华的地段,不过已经衰败。


    密集的楼房沿着站台后的水泥路向远处铺陈开,红白格砖间歇贴着楼房外,一眼望去,千篇一律,整个城市就像一张打满马赛克的格子拼图。


    姜厌沿着大路走,步调不快,路上遇到卖烤冷面的小商贩就停下来买了一份。


    “我记得您,今儿是您第三天来买喽!”这会儿人不多,小贩十分热情地在铁板上多敲了个荷包蛋。


    姜厌应声:“谢谢,我很喜欢吃这个。”


    “您要是明天来我还送!…不要香菜,酸甜口,是吧?”


    “是这样。”姜厌嘴角笑意不减。


    吃完晚饭,姜厌看了眼时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几分钟后,她身影一拐,把荷包蛋倒进路边垃圾箱,走进一个老旧小区。


    姜厌回到家时,晚间新闻已接近尾声。


    “…国家博物馆失窃案震惊全国,相关专家仍在紧急调取现场指纹。”


    “据有关专家估计,此嫁衣存在年限至少为两千三百年,是当今已发掘年代最久远的嫁衣。经三代帝后数位国匠之手,于公元762年随女帝入葬,十年前被挖掘出土。”


    “嫁衣色为榴红,其色经年不褪,雍容华贵,典雅精妙,国之宝藏。”


    “...国家文物不容亵渎,本台会实时跟进后续,第一时间对侦查结果进行相关报道。”


    新闻看完,姜厌身子一歪,陷在沙发里。


    脸上的社交笑容早就淡去,眼神冷淡,榴红旗袍的下摆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匀称白皙的小腿。


    作为这场嫁衣失窃案的“被窃物”,姜厌这几天只有一个乐子——看那些知名的专家学者在如何焦头烂额地找她。


    这真的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每个人的神态表情,包括动作语言,都因为职位不同,各有各的有趣。


    姜厌的唇角微微上扬,目光流转间,落在了不远处的白纸上。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姜厌其实不太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两千三百年,三千年,或者更久,但她知道她是在一千多年前拥有神识的,但由于一些原因,她并不急于化形,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了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天道规则骤变,断了所有妖物化形的可能。


    不愿意与不能够,姜厌更接受前者。


    所以自那之后,她每时每刻都在钻研化形之法,但每次都被天道规则压得几近崩碎。


    一周前的深夜,就在姜厌第无数次尝试化形失败后,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突然出现在博物馆,走进放置她的展厅,用九道符纸隔断了天道规则,助她化形成功。


    不存在没有目的的行为。


    化形成功后,姜厌直言问他想让她做什么,那人没有明说,而是让她填写了一份个人信息。


    个人信息....


    该死的个人信息。


    姜厌揉着眉心,稍显烦躁地拿起面前的白纸,再次浏览起来。


    【节目协议书


    ——《红枕》节目组


    尊敬的通灵师,您好。


    报名表已收到,在此谨代表红枕官方向您发来衷心祝贺:恭喜您成功入选!


    节目一切流程在官网可以查看,一言以蔽之,即判断鬼怪善恶,解决执念,助其转世。此外只有两点需要注意:为人不易,鬼怪亦是,在做任何决定前,请慎重考虑后果,另,由于节目性质,伤亡随时可能发生,请保护好您的生命安全。】


    这是她昨天收到的一份文件。


    很显然,道袍人用她的个人信息帮她报了一档通灵节目的名,而参加这个节目,就是他要她缴纳的“报酬”。


    然而无论看过这份协议多少遍,姜厌还是没办法不去怀疑它的真实性。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通灵师。


    姜厌已经想了两天了,今天在公交车上也在思考道袍人的目的。术业有专攻,她的能力可以说和“通灵”毫不相干,她不会画符,不会捉鬼,甚至她的能力还极大模糊了人与鬼的区别。道袍人都能阻断天道规则了,不可能没手段知晓她的能力。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让她参加这个节目?


    分针一寸一寸挪着,窸窸窣窣的瘦黑树影落在白墙上,足有半个人高。它缓缓拉长到沙发,又盘踞于白纸上,像是催促姜厌做决定。


    想不明白就不想。


    片刻,姜厌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洗漱完,姜厌走到茶几边,收好协议,把它妥帖放在门边玄关处。


    外面遥遥传来广场舞散场的声音,接着便是大喇叭广播让大家注意安全赶紧回家。姜厌家在一楼,一楼阳台直通一个八平米的小花园,此时不断有人从花园外走过,声音也不避讳路人,颇为吵闹。


    姜厌在这里已经生活一周,不同的妖根据性格会有不同的了解人类社会的方法,而姜厌融入社会的方式便是倾听并分析人类的聊天内容。


    姜厌走到阳台边,拉开一角窗帘。


    此时一对情侣正好走过花园。


    情侣中的女生面容清秀,笑容娇俏,她撒娇似地挽着男生,两只脚拖拉着走,走得很慢。


    “都怪你,”她嗔怒道,“硬拉着我去跳广场舞,我都要累死啦!”


    男人举起手,笑得很温和:“好好都是我的错。”


    “那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家里还有半斤小龙虾,回去给你做夜宵吃?”


    女生明显吃这一套,声音迅速软了下来:“算你识相,还有我的脚......广场上也太多小孩了,跑来跑去也不看路,刚刚那个小女孩踩得我脚好疼。”


    “不生气啊,我回去给你吹吹——”


    “哎哎你干嘛!”女生连忙捂住男生的嘴,“小点声啊,叫别人听到多不好意思。”


    “听到就听到呗,正好……”


    男生转过头正要继续说,结果注意到了几米开外半拉的窗帘,几个呼吸后,他友好地朝姜厌点了点头。


    姜厌靠在窗边,被发现也不慌张,含笑目送两人离开。


    她认识这对情侣。


    他们住在她这栋楼的6楼,刚订婚不久。她在小区居民口中听过好几次,说两人有多恩爱,说这个男生有多宠女朋友,说结婚时他们作为邻居肯定要登门祝福。


    但很显然,这些人的信息有误。


    毕竟此时此刻…


    姜厌的视线缓缓扫过这对情侣,更准确地说,她的目光精准落在了男人的脚上。


    此时此刻,


    那位宠爱女友的男人,脚尖朝后,对准了姜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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