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
一天才刚刚开始,城市刚准备步入喧闹。
石板铺成的小路上行人并不多,商店里的员工打开店门,探出头看了看不算宽的道路,又充满希望地看向街道中心的传送阵。
淡紫色的光芒明明灭灭,不断有人刷着手中的符文,在传送阵中进进出出。
街道上其他的几个传送阵则没有这么忙碌,隔好几分钟才会有人使用一次。
与此同时,街道尽头。
一个无人的小型传送阵突然亮起,现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个穿着浅灰色的纯色囚服,右手拿着一张地图。另一个像个学生,被和第一个人铐在一起。
格里诺大步走出来,飞快地向左右看了看。
路上的人不多,他们所在的传送阵位置偏僻,旁边都是民居,并没有行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在道路上不能多留,他走了一小段路,很快拐进一处小楼前向下的楼梯。
下面应当是地下室或者负一层的公寓,米白色的门紧锁着,门前尽是灰尘与杂物,显然平时并没有人从这里进出。
格里诺带着伊文走到台阶最底部的转弯处,抬头看了看,确定这是行人的视线死角。
接着他转向伊文,扬了下眉:“你应该不会跑,对吗?”
伊文当然想逃跑,但对上格里诺带着些冰冷的眼睛,害怕之情占了绝对的上风。
他非常快地摇了摇头,证明自己:“不会。”
格里诺没再说话,低下头暴力地将连接两人的手铐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
伊文的手腕被手铐卡出了深深的红印子,他用左手攥着右手腕,轻轻吸着气。
格里诺只说:“你的包,拿过来。”
伊文急忙把双肩包脱下来递给格里诺,心惊地盯着背包拉链处露出的十字剑剑柄,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恐惧,但他还是有点怕格里诺突然抽出剑灭口。
格里诺拉开拉链,根本没有管十字剑,只是把它抽出来放到一边,开始在背包里翻找。
伊文抿了抿唇,有些疑惑,刚刚放进去的瓦鲁斯水晶在最外面的隔层,很容易就能看到,不需要翻到底去找。
格里诺从伊文的包里翻出来几本厚厚的书,一个半满的符文包,几支笔,还有一个笔记本形状的合金设备。
设备黑着屏,格里诺猜测它是用来监控阻魔法阵的运行情况的。
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他重新看向伊文:“你的个人终端呢?”
伊文手忙脚乱地从外衣兜里掏出自己的个人终端。
格里诺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将比手掌略小的设备拿在手里:“验证密码?”
“630927。”伊文报出一串数字,嘴里发苦。
个人终端是最近二十年新兴起的联络器,不仅能和别人通讯,还有定位和各种其他乱七八糟的功能。
伊文原本还指望着靠它引来魔导师团救自己,可格里诺操作个人终端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沉睡了一百八十年的人,他熟练地关掉伊文个人终端里的定位,问:“你账户的密码是什么?”
个人终端可以直接连接银行账户,不用带现金就能支付。
伊文想了想自己少得可怜的存款,垮下嘴角,报出另一串数字。
格里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带伊文走回街道,用他的账户买了一件暗红色的外套。
店员看着格里诺浅灰色的棉质衣物,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将东西卖给了他。
正是微凉的三月,格里诺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方,只露出颀长的脖颈,走在街上已经与普通的行人没有区别。
此时,暗影界猜想地图十五分钟的冷却时间也已经到了。
再从传送阵中走出来时,两个人面对的是一条空荡的小巷。走出小巷,外面的宽敞街道人来人往,不远处几十个传送阵组成的枢纽时刻运转不停。
格里诺停下脚步,终于有机会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座城市。
伊利亚。
如今他身处其中,和无数人擦肩而过。
脚下的街道平整宽阔,一路向远方延伸,连接着格里诺与这座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城市。
一百八十年,魔法科技彻底改变了这里。
繁华的闹市区里,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阳光透过建筑的缝隙,洒在路边商铺的橱窗上。
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橱窗的玻璃上闪动着彩色的广告画面和产品介绍,促销的宣传语吸引路人驻足观看。
特定的道路上偶尔有浮空的魔力悬浮车快速经过,运送着无法经过传送阵的货物。更多的则是天上的游览飞艇,它们拖着长长的彩带,带着游客缓缓飞过城市。
最耀眼的是则远方的伊利亚核心。
巨大的圆形建筑物悬浮在伊利亚的上空,水晶制成的窗户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它不再是格里诺记忆中银白色的球体,而更像一个半透明的光球,美丽,明亮,散发着浅淡的光辉。
如果在伊利亚核心的正下方,仰望它时,每个人心中都会升起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而这里离伊利亚核心已经很远,景象却仍旧震撼。它就像第二个太阳,第二轮满月,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看一眼便此生难忘。
格里诺仰望着天空中的伊利亚核心,久久没有动作。
伊文看了二十多年的伊利亚核心,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站在格里诺身边,犹豫了许久要不要趁机逃跑,回想起之前对方上台阶时的恐怖体力,痛苦地放弃了打算。
他跑不过格里诺,被抓回来就惨了。而且格里诺的魔力好像不太受控制,这里又有这么多人,万一把对方激得发狂,整条街都可能被炸掉。
起码对方目前看起来没有要杀人的意思,情绪也很稳定,只是收走了他的个人终端……伊文纠结得手脚放在哪里都觉得多余,又控制不住地去观察格里诺的神色。
格里诺只是静静地望着伊利亚核心,纯黑色的眸子里映出天空中圆球的光芒,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唯有眼睛里的情绪闪烁而复杂。
伊文犹豫一瞬,忍不住开了口。
“伊利亚核心在回归纪元被改造过,所以看起来可能和光辉纪元的时候不一样。”他解释道,“主要是市民投诉,说伊利亚核心影响建筑采光,所以魔法科学院在它的外壳上加了法阵……”
“这里一直是这样吗?”格里诺突然问,没有转头,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啊?”伊文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你是说伊利亚核心?只有白天会发光,晚上也亮,但要暗很多,不会影响睡眠……”
他没有说完就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不远处高楼的大屏幕上,显示出新闻画面。
“大家好,我们收到了一份来自魔导师团的紧急通知,一名罪犯挟持了一名人质并从伊利亚核心逃脱。”
“林恩·诺克斯,二十五岁,黑发黑眼,身高一米八三,体型较瘦。人质伊文·伊利亚,二十三岁,深棕色头发……”
“……他十分危险,请大家保持警惕,不要靠近……现在让我们联系记者,采访魔法科学院的霍尔教授,他是人质伊文·伊利亚的导师,亲历了现场……”
林恩和伊文的照片呈现在屏幕上,几秒钟后又切回播音室和主持人。
一些行人好奇地仰头看着屏幕,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在意新闻,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截至目前,还没有人注意到路边的两个青年就是新闻里的人。
魔导师团的反应速度很快,距离出事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已经确认了格里诺的逃脱,并准备在城内追捕。
屏幕上的照片与自己一模一样,格里诺微微低下头,并不打算继续使用暗影界猜想地图。
“你姓伊利亚?”他侧过脸问伊文,“附近有什么人少的地方吗?”
“啊,”第一个问题似曾相识,伊文怔了怔,才仿佛梦游般回了一句,“我的先祖是伊利亚的建设者……”
“这里是东城区,商圈我记得都不大,主要是住宅,”他说,“附近应该有两个公园。”
格里诺言简意赅:“带我去。”
十分钟后,两个人在公园的一处灌木后,仅有一条隐蔽的小道连接。
格里诺坐在草地上,膝盖上放着一个背包,终于开始做逃出伊利亚核心后的第一件正事。
伊文的双肩包俨然已经成了他的所有物,他从里面拿出瓦鲁斯水晶,盯着黑色水晶光滑如镜的表面。
翻来覆去,里面却只有他自己的倒影。
格里诺皱起眉,用指节敲敲水晶的表面。他想注入点魔力进去试试,又怕自己混乱的魔力直接炸掉水晶。
他问伊文:“关于这个水晶,你还知道多少?”
伊文还在思考为什么对方会仿佛失忆一般,问已经问过的问题,又为什么会对伊利亚核心这么熟悉,怎么也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格里诺问话,他把自己从思绪中拽出来,回忆之前看过的书籍:“研究员怀疑瓦鲁斯水晶和空间有关,是因为经常有人透过它看到其他地方的景象。”
“不过他们没研究出来什么结果,大部分人都怀疑它只是在呈现一种类似于海市蜃楼的幻象。”
格里诺的表情明显不同意这个观点,伊文急忙说到重点:“书里说,它的成像时间很不规律,不是一直都有。”
简而言之,时好时坏,有时不灵。
格里诺沉默了一会儿,把瓦鲁斯水晶放回背包,收拾东西。
“在这里停的时间够久了,”他拿出暗影界猜想地图,示意伊文过来,“先换个地方,然后继续试。”
-
伊利亚核心。
卧室的门开着,抬头便能看到落地窗外攻坚队努力的身影。林恩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黑色的水晶,已经研究了大半天。
不知道为什么,这块水晶曾经显示出的画面着实让他觉得诡异。
虽然之前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但林恩的直觉告诉他,那可能就是格里诺。
格里诺和伊文在一起。
联想到格里诺卧室里的传送阵,林恩觉得很可能是传送阵出错,他和格里诺互换了位置——他的确不擅长传送阵,现在都没有看懂格里诺这个传送阵的工作原理和目的地。
黑色水晶被锁在储藏室的柜架里,林恩犹豫片刻,还是去别的房间找了一根法杖,当作一次性用品打开了符文锁,将水晶带回十五层。
只是自那之后,水晶只能像一个单纯的镜子般映出他的身影,再没有其他反应。
可能是因为对面的格里诺对水晶做了什么?
林恩不知道这件收藏品的使用方式,但依稀还记得,格里诺最后好像把水晶放进了一个背包里。
格里诺应该把水晶从伊利亚核心带走了。
格里诺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在收藏品储藏室?审判怎么样了?
林恩用法杖向水晶内注入了几次魔力,尝试着激活它。
法杖在过量魔力的摧残下离彻底报废只有一步之遥,黑色水晶却始终没有反应。
林恩守在旁边,并不死心。
终于,当有一次他试到失去耐心,用指节敲着水晶表面的时候,他在水晶里的影子突然有了变化。
低头看着水晶的年轻人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平视画面的青年。
他穿着暗红色的外套,背后是一面断墙,五官与林恩如出一辙,只是气质更加凌厉沉稳。
看到林恩,他微眯起眼睛,有些意外。
伊文正在和青年对话,他不在画面里,只有声音从水晶中传来,显得有些遥远:“……你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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