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是一支笔笔芯的尾部,半透明,直径和长度都只有大约五毫米。上面刻着的符文并不复杂,只有简单的七八个比发丝还细的线条。
符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刻着符文的这一小段笔芯,是货真价实的导魔材料。
对林恩而言,这其实是意外之喜。
前一天刚走进房间,他就注意到了桌上的笔筒。笔筒的不是他熟悉的羽毛笔或者蘸水钢笔,而是一种新的墨水笔。
他见过类似的墨水笔。
一百八十年前,伊利亚核心还属于法师学院,由于有一些场地用不上,所以法师学院将它们出借给了辉光研究院。
所以虽然两个学院总体关系不好,但法师学院的学生和辉光研究院的人偶尔还是能碰个面、聊聊天。
其中辉光研究院的一位研究员就找他们试用过自己刚发明的墨水笔。
林恩还记得,当时他的墨水笔非常不好用,里面的油墨在潮湿环境下很容易倒流出来,在干燥环境下则容易发干;笔尖用力轻了不出墨,用力重了容易捅破纸张。
在一片谴责声中,研究员悻悻地带着自己的笔离开了,大家则继续使用蘸水钢笔。
可现在笔筒里的却全是这种墨水笔。
那么比起最初的版本,它一定经过了某些改良:不是油墨的用料,就是出墨的方式。
改良油墨用料大概率会在其中加入某种魔法材料的成分;改良出墨方式则会在笔上直接刻上有用的符文。
无论哪一种,这种笔都绝对含有导魔材料。
这便是限制区工作人员的疏忽之处。
刚拿到文件时,林恩便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借着翻阅文件时纸页的遮挡,他将笔偷偷藏进了囚服的袖子中。
在签字之前,他又从笔筒里拿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写,出墨果然非常顺滑,和一百八十年前的产品完全是天壤之别。
于是他当着战士的面把笔摔在桌子上,又放回笔筒中。
他面对的战士无聊了一个多小时,在椅子上左左右右换了十几个姿势,根本不会记得他一个多小时前曾经拿过另一支笔。
盥洗室的隔间内没有摄像头,借着冲水的水流声,林恩飞快地拧开笔帽,抽出里面的笔芯。
如他所料,半透明的笔芯末端刻了一个非常小的符文。
更幸运的是,可能是为了节约成本,笔芯前面都是普通材料,只有刻着符文的部分是导魔材料。
它们的连接处非常脆弱,林恩没用多大力气就把有符文的部分掰了下来,藏进指间。
回到房间内,趁着战士不注意,他又借着文件的遮挡,将装好笔芯的笔从袖口拿出来,在文件上签字。
去除符文后,写起字时果然没有最开始时那么流畅,不过还是比一百八十年前的试验品好得多。
林恩将笔放回笔筒,笔筒里放了近十支笔,就算后面有人拿到了这支笔,也只会把它放回笔筒里换一支好用的,而不是拧开笔帽看看是不是笔芯上的符文出了问题。
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在这样细小而不起眼的地方,依旧有魔法符文在起作用。
战士只顾着确认他文件上的签名,没有在意他放笔的动作。
即使这个时候被发现了,林恩的手里已经有了导魔材料,能够拼一把,试着闯出限制区。
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
在监室内,林恩看着脚下深灰色的地面。
限制区内没有保洁,监室需要犯人自己打扫。从进来后他就没有打扫过地面,现在地面上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层灰尘。
从单人床的床尾到房间另一半的桌椅,中间有一片区域他一直非常注意,从没有踩过,上面的灰尘均匀而细腻。
林恩决定用一整天时间在上面画一个传送阵。
这种事情他还没有做过。
早上,合金栏杆外传来声音,警卫室的战士开始一天一次的交接班。林恩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一手抱膝,另一只手顺势垂在身侧,挨着地面,在监控死角轻轻动着。
午后,似乎在监室里待得实在憋闷,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手里提着窄凳,一连换了好几个位置。最后不停地用手在地板上测量长度,想把窄凳放在床和桌子的正中间。
晚饭时间,林恩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送来的饭菜,最后剩下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收拾餐盘,突然一个失手,不小心把盘子打翻。盘子“啪”地扣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警卫室的战士都能听到声音,其中一个看了看监控:“他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事,”另一个战士把监控画面调回去,“盘子是特质的摔不碎。饭菜他也吃完了,就只剩了点西兰花,来了这么多天他就没吃过西兰花。”
“好,”第一个战士站起来,“那我去把餐盘收回来,地面让他自己打扫干净。”
第二天早上,林恩站在房间中央,眯起眼睛,借着窗户传来的虚假的阳光,观察自己画出的传送阵。
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粗糙的传送阵。
在法师学院时,除了魔法实践,他其他科目的成绩都不是很好,尤其是符文和阵法,只能勉强擦过及格线。
如果能有一些专业书籍作为参考,他兴许还能画出个复杂的魔法阵,但现在只能靠着脑子里的那点基础,尽力让传送阵具有自己想要的功能。
首先,法阵需要绘制在导魔材料上,注入魔力后才能工作。
灰尘虽然不是导魔材料,但绝不阻魔,他留了注魔端口,只要注入的魔力够多,就能强行驱动法阵。
而作为一个传送阵,还必须要有和远方魔法装置相互作用的能力,并且对应着另一个传送阵。
魔力相互作用的符文林恩自然是画了,都是最基础的那些。至于对应另一个传送阵……他不知道该对应哪个传送阵,于是在上面加了许多代表随机的符文。
理论上,启动传送阵的那一刻,他会被传送到任何一个正在被激活的普通传送阵。
由于伊利亚核心的传送阵都是需要刷符文才能使用的特殊传送阵,所以他不需要担心传送后依旧在伊利亚核心中。
林恩看着自己画出的有些歪扭的线条和符文组成的阵法,终于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自己这些科目学的真的不是很好。
但他可以保证,这个传送阵绝对能用。
虽然可能有些不可靠,但风险一定比他强行闯出限制区低得多。
他垂着眼睛,最后检查了一遍传送阵,垂在身侧半蜷起的左手中,中指将那块小小的导魔材料抵在掌心。
静静地感受着身体内流淌的魔力,林恩缓慢地调整它们的方向。浓郁的涌动着的魔力从全身向左,汇成汪洋,经过左肩的岩层之血,补充壮大后一路顺着左臂而下。
阻魔法阵的限制让林恩的整条手臂都有些胀痛,随后他轻轻抬起左臂,将手悬在了传送阵的注魔端口上。
正是在此刻,他重重地将指尖下压,导魔材料陷入掌心!
在阻魔法阵的重重束缚下无处释放的魔力突然发现了一处薄弱之处,争先恐后地拥挤而出。膨胀的魔力瞬间击垮了整个阻魔法阵,挤满了监室,从合金栏杆漫到走廊,整个限制区的魔力浓度都在急速升高!
“滴!滴!滴!滴——”魔力报警器响起刺耳尖锐的警报声。
传送阵激活,法阵骤然亮起淡紫色光芒,将林恩笼罩在其中。
几秒后,光芒消失,露出了站在传送阵中的青年。
青年站在原地没有动,被警报器刺痛了耳朵,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而后他眨了眨眼睛,微皱起眉,环顾四周。
自己穿着的囚服,单人床,简单的桌椅,栏杆,还有……还有一扇窗户。
青年的目光刚一触到窗户,便牢牢地钉死在上面。
明净的蔚蓝天空上飘着高高的云层,阳光透过云层照向地面上的城市。齐整干净的街道连接闹市区的大厦与楼宇,又通向远方市民居住的彩色小楼。
只有从悬浮在半空中的伊利亚核心,才能俯瞰到这样漂亮的伊利亚,整个北方最大的城市。
青年面无表情地站立,僵硬着没有动作。
伊利亚……?
随后警卫室中的战士冲到了门边。
“怎么回事!?”警报器疯狂的报警声中,战士目眦欲裂,一手武器一手魔力护盾,又惊又怕地冲他大喊,“林恩·诺克斯!你刚刚怎么回事!!”
不仅警卫室的,在走廊上巡逻的,整个限制区的战士都在往这边赶,几十秒钟时间,监室外站了满满的人。
“别动!转过身来!转身!”每个人都戒备又警惕,“手,手举起来!!”
林恩的监室里突然涌出来那么多魔力,虽然他还在监室里,但绝对有异常情况:“阻魔部呢……快通知阻魔部!还有没有魔力异常反应了?”
直至这时,青年才意识到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他没有听从战士的警告,目光冰冷而毫无感情地打量着监室外的每一个人,在喊他“林恩·诺克斯”的战士身上停留了最长的时间。
战士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吵着要不要把青年当场击毙——要不是还在监室里,可能他已经被当场击毙了。
青年没在乎这些,他只是问:“现在是哪一年?”
声音压着,一字一顿。
一片沉默,而后有个较年轻的声音紧绷着回答:“回归纪元一百八十六年,怎么了?你……你把手举起来!”
青年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奇怪,他微微皱眉,似乎更想不通这一切,又压了压嘴角,仿佛马上就会露出一个怪异的、充满挖苦的笑容。
接着青年决定先接受现状。
他花了几秒钟调整好表情,然后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间轻轻捏着一枚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半透明符文。
“我想,你们应当是在找这个。”
-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眼前的场景变化,林恩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细微的喜悦。
他的传送阵成功了,成功离开了伊利亚核心。
法阵的光芒消失,他快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硬木地板,方形天花板和吊灯,房间中央有画着几何图案的深蓝色地毯,地毯上放着一个有弧形靠背的扶手椅,一张单人床,床边有实木书桌,桌上有铜制灯架……
这场景说不出来的熟悉,林恩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低头看了看,近乎震悚地发现自己穿的竟不再是囚服,而是一件深红色的纯色上衣。
衣服非常合身,布料也很柔软,可传送阵怎么会把他的衣服都换了?
而且这个地方的布置和装饰,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百八十年前的伊利亚核心。
传送阵把自己送回了过去?
可他过去也不住这个房间,法师学院的学生宿舍比这里小多了。
林恩迷茫又不安,他大步向前,推开房间的门,准备去别处看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一百八十年前的落地窗,这个房间在伊利亚核心的外围。
接着林恩愣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地面极近,伊利亚核心没有悬浮在空中。
目光所及,到处是成片成片黄色的荒凉山脉,一直绵延到视野的尽头。
没有伊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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