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过父亲“意外”死亡那件事的冲击之后,松田阵平开始有意识地在组织之中隐匿起来,他一边静心经营着“宫野阵”这个站在阳光下的身份,一边开始在黑暗世界的各个角落里独来独往,每次现身,几乎都伴随着某个极其困难任务的完成、或者黑白世界里某个知名人物的身败名裂或死亡。
他本人的名声也因此越来越大,因为出现时身边总是会跟着一只有着绯色眼睛的黑猫,行动方式又过于诡谲难测,有时悄无声息来去无踪,像个最合格不过的顶尖暗杀者,有时又喜欢在并非必要的时候选择用炸弹等一系列会搞出很大动静的过激手段,引来社会各界广泛的舆论和关注,加之他似乎对那些品行不端、但在社会范围内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表现出了某种针对意向……
于是渐渐的,松田就被不明真相的某些人赋予了一个称号“黑猫代罚者”,或者还有另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叫法——“黑樱”。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同时也是日本警察的象征,可是这个不知是从哪里流传开来的、几乎等同于是在公然跟日本警方叫板的称号,以及隐于这个外号背后的松田阵平本人,在不知不觉中,居然累积了一批数量不小的支持乃至崇拜者。
究其原因,除了松田阵平自身的某些行为、黑衣组织在幕后的刻意推动之外,还有很大比重,是源于日本现行制度和法律对于“人权”“犯罪”,或者说“死刑”的暧昧态度。
日本法律体系是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的混合体。
在日本,通常只对犯有多重命案的罪犯执行死刑,并且依据法律,死刑在判决后要经过漫长的上诉程序,即便用尽所有上诉机会,还得由法务大臣签署执行令方可执行,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最终导致日本实际执行死刑的案例非常之少。
别的尚且不必多说,即便是杀人,乃至连环杀人……因为法庭的判决基本上是在摒除了死刑的前提下进行的,所以无论是情节多么严重的犯罪,最终往往都很难让犯人得到真正公正合理的裁决。
而被受害人如此突兀遗留在世间的亲朋,大概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在几年的牢狱之灾后洗去满身本该难以消泯的罪孽,苦苦咽下心底的无奈与悲痛,继续前行。
可事实上,松田阵平对这个莫名而来的称号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极其不喜的,对那些暗暗崇拜着他的人所抱有的情感,更是复杂无比。
因为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此番所作所为,与组织里那些肆意妄为的罪犯和杀手,本质其实并无多少区别,他确实无法认同这个国家警察的大部分规则制度,乃至是那些早已被融入到这整个社会体系当中去的、无数繁杂冗长的“潜规则”们,但在日复一日刻板地完成组织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之余,竟是隐约展现出一种将自己摆在“审判者”位置上的倾向,似乎总是怀揣着一种冷漠而厌恶的心态,准备借任务之便去“惩处”那些做出令他憎恶事情的人。
殊不知屠龙者终成恶龙。
可这“恶”的根源,又究竟该从何论起?
明明松田阵平没有想要审判谁,更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在他内心深处,从来都存在着一根将黑白两色划分得极其明确的线,而他本人则是只能艰难地独自站立于其上的一粒沙,在细线剧烈的晃动中拼命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目及唯有迷蒙、心灵不知归处。
他不是为了传言中貌似高高在上的“代罚”而选择“审判”,他只是将那些有罪之人当成了他自己。
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善恶与正邪,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用好或坏来一以概之的,所以,也就没有人有资格用自己的正义,来擅自否决他人的“正义”。
——从始至终,他真正想要审判的人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堕入地狱的天使无法重临天堂,凝视深渊之人往往也正在被深渊凝视。
于是,正在和深渊相互凝视的松田阵平用了一年的时间,也就是松田丈太郎死讯传来后的第二年,成功获得了黑衣组织给予他的代号。
——montenegro蒙特内罗
蒙特内罗,英文全称amaromontenegro,是意大利博洛尼亚传统蒸馏amaro利口酒,酒精浓度23%vol。
这种酒是用香草、橙皮等40多种草本植物混合纯酒精酿造而成的,色泽为浅咖啡色,味道细腻独特,可以直接纯饮或加冰饮用,常常被调酒师用来作为基酒调制一系列鸡尾酒酒款。
1885年,蒙特内罗由著名意大利烈酒生产商斯坦尼斯在伯洛尼亚酿制成功,一位知名的意大利诗人还曾将其称为“美德之酒”。
然后在这之后没过多久,那个曾在日本社会中名噪一时的“黑樱”,就这样突兀地消失无踪了。
成功得到组织代号的松田阵平,顷刻间收敛了自己展露在外的所有棱角,压抑下心中对黑红两方不同程度的不喜,将自己彻底自黑色的世界中隐匿起来。
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无论是“黑樱”,还是“蒙特内罗”,都变得极少出现在众人眼前,即便有,往往也只是伴随着某个任务里结束后的一声轰然巨响,随后继续消失得杳无踪影,从头到尾,就像是一只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幽灵。
而他整个人连同他新获得的代号一起,在这种刻意为之的“低调”之下,逐渐淡出了黑衣组织中绝大多数人的视野。
实际上,松田阵平在这之后的几年里,确实没有再接取什么太困难的任务,或者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之前一年所表现出的那种张扬,也不过是为了尽快获得组织的代号,从而跻身进入这个黑色漩涡的中心,以此来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
至于在任务之余所产生的某些效应,虽然在误打误撞之下使得松田阵平的计划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推进,这着实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但却也导致他为了避免让自己更深地沉溺在这种仿佛被大众真正赋予了“代罚者”权利的错误状态里,而毫不犹豫地决定直接让“黑樱”消失。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真正的称号难道不应该简称成“黑猫”吗?黑樱是什么鬼,这和直接当着他的面喊他黑.警有什么区别?
松田阵平对此颇感无语,同时也更加意识到了——早已偏离常人的三观,和被他强行压抑在灵魂深处的,那份被组织常年引导着不断放大的偏执,对他自身造成的影响,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可面对这一出又一出被毫不掩饰摆在台面上的阳谋,松田阵平却根本找不到太有效的破局、乃至反抗的办法,只能通过频频给自己设置下一个个绝对不能突破的“锚点”和“限制”的方式,将这些心理上早就难以弥补的空洞死死压制在爆发的边缘。
——他对于完全沦为黑暗角落里的疯子们之一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高二下半学期,松田阵平突然从神奈川的那所学校转学到了东京冰帝学院的高中部,单方面和过去短暂有过一些交流的少数几个朋友断开了联系。
冰帝是一所东京私立的贵族高等学校,能在里面就读的人大多数是日本上流社会的少爷小姐,里面几乎囊括了能影响日本未来二三十年发展进程的一批“特权的继任者”。
日本是典型的纵向社会,十分注重上下级和前后辈关系。
当然,松田阵平并不是抱着要对他们做什么的想法来到这里的,单纯只是想通过他们,来观赏一下已经被映射出了大半轮廓的这个国家的未来,顺便借由这种与以往任何时候都截然不同的特殊环境,来尽可能地消磨掉一点他越来越向着深渊滑落的糟糕心态。
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这些尚未成长起来的少年少女中,确实存在着一批非常优秀的人,但更多的,还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实际上能力完全无法与其责任相匹配的xx界二、三代。
对松田阵平来说,和类似他们这样的人相处最大的一个好处是,只要无心融入他们中间,就基本不用耗费太多心思和他们维持冗杂无用的社交。
像他们这样出身优渥的人,常常会习惯于待在某个非常固定且排外的圈子里,纵使他们的表面礼节做的远比其他人要周到,但其骨子里总是难免会充斥着对所谓“平民”消抹不掉的不屑与傲气,所以大多数人在他这连续碰壁两三次后,就再也不会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种环境究竟是不是有利于心态的调整,松田阵平不太清楚,但确实阴差阳错地让他的心绪平静了不少。
在高三毕业之际,松田参加了每年一月份举行的中心考试,和随之而来的二次考试,以偏差值81的高分得到了东京大学机械工程专业的录取。
在经过四年的大学校园生活后,他就直接参加了日本警察的录用考试,即国家公务员考试i类(特考组),以(并列)第一的笔试高分,和有史以来最惨不忍睹的面试成绩,在面试警官暴跳如雷的瞪视之中,堪堪擦边通过。
等到来年春季,日本樱花盛开的时节,松田阵平就将会正式以一名警察学校新生的身份,进入其中进行为期六个月的学习,然后在命运的诸番变换之后,恰如宿命般,同一朵樱花中,那绽放正好的另外四瓣邂逅、相知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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