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狄思科最近有些乐不思蜀了。
自从发现了招待所附近的早市, 他跟张茂年就每天去早点摊子报到。
听老板娘说,他们这里还有夜市,两人又喊上组员们一起去夜市上吃大排档。
“我愿意为了大饼子和酱大骨在东北多呆一段时间。”
邹舟最初只以为他们每天带回的玉米面大饼子, 是在农贸市场附近的早点铺子买的, 然而, 等他亲自去了一次早市以后,简直惊为天人。
除了京郊的农村大集, 北京可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早市。
早市二人组很快变成三人组, 夜市的集体聚餐他也从不缺席。
狄思科又让老板娘上了一盘毛豆,笑着说:“要是支书那边进展顺利,咱们兴许还真能多呆一段时间。”
党校的调研组来到地方上调研,通常是由市里出面接待的。
但这次有满大姐的关系在,他们还没见到市领导, 就先跟省领导打了照面,并且在座谈会上向省里介绍了产权转让中心的设想。
省里能否接受调研组的建议,还真不好说。
后续的事情,得请满大姐出面才行。
组员们现在都是原地待命状态, 一边等省里的消息, 一边搜集调研素材。
狄思科几人喜欢来早市和夜市吃饭,也有这一层考量。
市场上的摊主们大多是下岗工人, 大家来吃饭的时候,总能从摊主和食客们的交谈中听到各路企业的八卦。
比如机电公司清产核算的时候,发现库存少了三辆汽车,成了一桩悬案。
又比如电子公司的销售经理,把截留的一百万销售款投资到私营工厂生产录音机, 一下子就挣了十多万。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交流着厂里那点事, 最后总会总结一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穷庙里的方丈不愁没钱花。
当然,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最近的热门话题,粮机厂。
市里搞国企改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光是粮机厂自己就经历过一次改制和一次下岗分流。
职工们对改革有意见是正常的,但是像粮机厂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甚至惊动了省里的,还真不多见。
“我听说孟铁头差点被工人打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不能吧?那孟铁头虽然总办不着调的事,但也罪不至死,”有心软的女同志便说,“大家要是对那个南方客商不满意,堵着他不让进也就差不多了。打人可不对,万一被上面追究起来,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我当时在场呢,看得真真的!大伙儿把那南方老板的车围住了,不让他进厂。大家还算克制,没对外人动手,只想让他知难而退,放弃收购粮机厂。”
有人问:“那怎么还把孟铁头给打了,他那天不是一直在厂里缩着吗?”
“他自己瞎出头呗,”爆料人继续透露,“那南方老板进不了厂区,就坐在车里给孟铁头打电话问他合作还要不要谈。孟铁头怕人跑了,就颠颠儿地从厂里跑出来接人。工人们对他有怨气,双方交涉不成功,情绪一激动就把人揍了!”
“你们说,他把厂子贱卖了,对自己能有啥好处?私营老板买了工厂以后,肯定要让自己人当厂长,他这个厂长八成要被撤下去的。”
有人猜测:“人家兴许早就私下拿到南方客商的好处了,有了真金白银到手,谁还在乎一个厂长的职位啊。”
大家顿时不说话了。
隔了好半晌,隔壁桌才有人接着说:“工人们闹这一次也算值了,省里和市里都派了人去粮机厂调查情况,听说市里还承诺给粮机厂联系其他投资商。”
其他下岗工人不以为意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其他投资商也未必会给出好价钱。你等着瞧吧,粮机厂那地皮和设备的价格还是超不过2200万。”
张茂年还在用筷子抠着熏骨架上的碎肉,疑惑道:“孟铁头受伤了吗?之前没听说啊!”
第一天去粮机厂调研的行程被打断了,调研组一行人至今没有见到孟厂长本人。
但是,孟铁头的大名如雷贯耳,大家未见其人,却早就将他当成了熟人。
“好像没有吧,”曾琴蹙眉说,“要是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支书早就跟咱们说了。”
满春华曾在粮机厂工作过七八年,在那里有自己的人脉。
而且随着满春华职位水涨船高,以前的老同事还会以粮机厂为引子,主动向她介绍情况拉关系。
粮机厂要是真的差点闹出人命,满春华不可能不知情。
然而,大家前一天还在夜市的大排档里听粮机厂的八卦,次日就被告知,可以去粮机厂实地调研了。
“支书,听说孟铁、孟厂长受伤住院了,咱们现在去调研合适吗?”
“没事,都是皮外伤,去医院涂了碘伏就回家了。”
一行人乘车来到粮机厂的厂区,车子刚停稳便有几名厂领导迎了上来。
因着大家提前知晓了孟铁头受伤的消息,所以见到那个眼眶淤青的中年男人后,很轻易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孟轶兴将客人请进了会议室,自嘲似的说:“早就想请中央党校的同志们来我们厂做客了,可惜最近厂里闹出了点事情,让大家见笑了。”
正常情况下,客人们应该在此时说些客套话,然后将话题岔过去。
可是,满春华却开诚布公地问:“老孟,厂里跟那位南方客商是怎么谈的?怎么引起职工这么大的不满?”
孟轶兴苦笑道:“主任,我们把客商找来,还没正式谈过呢!客商只报了一个模糊的2100万的价格。按照我的预期,这个报价还是能再谈一谈的。结果那些工人不知被谁撺掇的,全都围在了厂门口,不让人家客商进门。”
他那天看见职工们扯的横幅,也被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谈判还没进行就引起职工那么大的不满。
他去厂门口接应客商的时候,还被很多人骂做孟铁头。
孟铁头是他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当年上户口的时候,户籍民警将“孟轶兴”写成了“孟铁头”。
即使后来去派出所改了过来,也在户口本上多了一个曾用名。
他这曾用名不知被谁听了去,就莫名其妙在厂里叫开了。
大家最初喊他孟铁头的时候还带着点调侃,后来再喊就全是讽刺。
他也知道厂子发展不起来,导致工人们对他有很大怨气。
但他能怎么办?
粮机厂在三年内换了三个一把手,每换一个人,厂里的总资产就要缩水一部分。
93年刚改制的时候,新成立的股份公司值四千万。
轮到他接手时,就只剩2500万左右了。
这玩意儿就像击鼓传花,厂子在许厂长手里那会儿就不太行,传到他手里以后,只过了不到四个月就全面崩盘了。
自己这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满春华是其他企业的领导,她也不想对粮机厂的经营指手画脚,但这次还有调研组的课题任务要完成,大家对这个课题投注了不少心血。
她拧眉听孟轶兴滔滔不绝地诉苦,听了一阵子就打断道:“职工一直都很体谅厂里的难处,即使私下有抱怨,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这次的事情可以说是群情激奋,把大家的不满全都推向了最高点,咱们厂领导想没想过是什么原因?”
见厂长不吱声,有个副厂长站出来说:“大家对厂子有感情,还是不想卖厂子。”
“去年也有客商明码标价来买地皮,那会儿工人们为什么不闹?”满春华说,“大家是想阻止卖厂么?大家只是不想低价卖厂!咱们要是把资产评估做到公开透明,职工们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么?”
孟轶兴解释说:“我们的资产评估也是市里找人来做的,2350万的价格可不是我们厂里自己估的。客商还要接手咱们那么多职工,在价格上做一些让步,也是无可厚非的。”
“咱们在这里说这个有什么用?你去跟职工说,看看职工听么?”满春华指了指厂区大门的方向,“我的车进来时,厂门口还有好几个工人在静坐呢,厂里打算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
人家不吵不闹,就在厂大门对面整齐地坐着,你能拿人家怎么办?
满春华又跟粮机厂的领导层了解了一些情况,最后说:“我们调研组的课题与产权改革有关,打算跟省里合作,推动成立省产权转让中心。省里想找一家试点企业试试效果,你们粮机厂愿不愿意当试点?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向省里争取一下。”
省里最近正在大规模精简机构,产权转让中心能否正式成立还说不准。
但可以先选一两家试点企业,观察一下集体管理的效果。
孟轶兴迟疑着问:“主任,这个中心是做什么业务的?”
“省里还没做过,但北京和天津已经有试点了,主要就是为国有资产的流动提供一个平台,所有国有资产的产权交易都必须进场,资产评估、挂牌、招标等等步骤都在产权转让中心完成,确保国有资产在阳光下交易。”
满春华语重心长道,“工人们最怕暗箱操作,你们要是能把交易放在阳光下,有权威机构的监督和背书,即使最后真的只卖2100万,大家也无话可说。”
狄思科适时拿出刚从北京传真过来的资料,分发给粮机厂的干部们。
上面有很详细的产权转让操作流程。
孟轶兴盯着那份资料心情复杂。
他只想着给满春华面子,邀请党校调研组来调研,不料却弄来了一个什么试点。
人家把话说得很透了,做了这个试点工作,就能将交易放在阳光下。
若是粮机厂的领导们不同意,不就是明着告诉世人,他们之前的交易有猫腻吗?
孟轶兴将那个南方客商请来,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但是他只收过对方两瓶酒和两条烟,跟所谓的几十上百万的好处费没关系。
他老丈人自己开着酒厂,效益非常可观,他家不差钱,他犯不着像许厂长似的,为了这点钱伸手。
眼瞅着粮机厂要不行了,孟轶兴只想尽快给厂子找个下家,趁着产权改革的热度,打出一个样板来。
只要厂子成功出手,他就有机会调任市农机局。
尽管农机局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单位,但至少稳定体面,可比在企业当厂长舒心多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去哪个企业任职都不安全,说不准何时就天有不测风云,让厂子倒闭了。
所以,他想从企业跳出去。
不过,被工人们围了以后,他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去农机局的安排也泡汤了。
即使成功为粮机厂找到了下家,他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孟轶兴死死盯着资料的眼神,仿佛要将那几张纸烧出窟窿,不知让厂子当了这个试点以后,能否也为他的前路带来一丝转机?
*
粮机厂这次吸取了教训,做决定前先开了职工代表大会。
职工代表全票通过成为省产权转让中心的阳光试点以后,才向上级提交了申请。
省财政厅国资办的同志来到粮机厂时,党校调研组的几个人一直在粮机厂摸情况,有幸见证了资产评估的全过程。
国资办评估组给出的估值是2470万,比南方老板给出的报价高了将近四百万。
但国企产权转让比较复杂,其中还有职工安置的问题。
工人们听到这个估值以后,倒是没再闹了,这个估值是权威机构给出的,即使低于心理预期,大家也能说服自己接受。
孟铁头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这几天在厂里走路都脚下生风。
他张罗着再次联系那位南方老板,继续合作谈判。
调研组在厂里待的时间长了,与孟铁头也熟稔了一些,张茂年见了他那副张狂的样子,就笑着说:“孟厂长,国资办已经帮咱们粮机厂挂牌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孟铁头愣道:“挂什么牌?”
“转让产权的牌子啊!”张茂年故作惊讶地问,“你不会以为人家国资办的同志下来搞试点,就只是帮厂里评估一下资产吧?我前几天就在报纸上看到挂牌的通知了。”
孟铁头:“……”
你看到了咋不跟我说一声?
不等他问,张茂年就说:“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呢。孟厂长,恭喜啊,我帮你们问过了,现在有三家企业对咱们粮机厂的产权有兴趣,再加上你找来的那个南方老板就是四家了。”
狄思科也跟着附和:“恭喜孟厂长,国资办打算对这部分产权进行拍卖,到时候四家竞争,兴许能把咱们厂卖出个好价钱。”
孟轶兴:“……”
这个消息真说不清是好是坏。
他也想把厂子卖个好价钱,但是如果拍卖价格高出太多,岂不是间接证明他之前的决定是贱卖国资,险些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这对他接下来的发展就更没好处了。
粮机厂是改革试点,国资办还要跟踪后续试点效果,所以这次保留了20%的国有股,只拿出粮机厂80%的产权进行拍卖,起拍价是2000万。
自打拍卖公示发出去以后,孟轶兴和粮机厂的干部职工就一直内心忐忑。
而调研组一行人却无法参加拍卖会,见证拍卖过程了。
他们这次在东北的调研已经逾期,需要尽快返回北京赶课题报告。
只能与众人挥手作别。
临出发前,狄思科找机会单独跟国资办派来的负责人聊了聊。
重点介绍了他去年参加中央台黄金段位广告招标时遇到的情况。
“李主任,前些天报名参加竞标的企业总共才四家,昨天就变成七家了,我觉得不得不引起重视。有些企业会在招标过程中使用一些手段,要么花钱买通其他企业,让其放弃竞标。要么找人一起哄抬价格,将价格炒到一个高位以后,再找借口放弃,比如资金不能一步到位,需要分几年付清之类的理由,造成流标,之后再以一个较低的价格将这部分标的弄到手。”
李主任正色道:“狄总提醒得很对,招标会当天我们会请公安厅的同志在会场帮忙维持秩序。”
狄思科:“……”
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有公安同志在场确实能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我的意思是,参加竞标的单位,最好能在入场前交一部分保证金。”
涉及到上千万的标的,交个十万二十万的保证金都不怎么管用。
按照狄思科的想法,最好在竞拍结束当天,就交10%的定金。
否则就算流拍,尽快再组织一次拍卖。
不过,他这个要求比较苛刻,省里未必会愿意这么干,万一把客商都赶跑了呢!
没想到,李主任却说:“我们会要求大家进场前交10万保证金,竞拍结束后预付成交价的15%,其他款项在半年内结清。”
狄思科与对方握了握手,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以回北京静候佳音。
*
告别了心爱的东北早市和夜市,调研组一行人再次回到了北京。
到站这天是周日,狄思科离开将近一个月,还怪想家的,下了火车便与大家挥手作别,独自返回了自家小院。
刚一推开大门,就被院子里突然炸响的鞭炮吓了一跳。
“今天家里有什么喜事啊?”等到鞭炮声消失,狄思科才问,“不会是为了迎接我的吧?”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啊!”狄嘀嘀见他进门,甩着两条羊角辫就飞奔了过来。
“哎呦我大闺女好像变漂亮了。”狄思科将孩子举起来颠了颠。
嗯,也沉了。
狄嘀嘀用手捂着嘴,嘿嘿笑了起来。
狄思科心说,一个月不见,他家姑娘竟然变成淑女了!
“这是跟谁学的啊,咋还学会笑不露齿了?”狄思科将闺女的手扒拉开,就发现了他闺女的小豁牙。
狄嘀嘀还咧着豁牙子冲他乐呢!
“……”狄思科俯身观察了一下,惊讶地问,“闺女,你的门牙掉了啊?什么时候掉的?”
狄嘀嘀连忙用手捂住,“掉了好久了,你刚走就掉了。”
孩子换牙不是啥大事,狄思科稍稍诧异一下也就算了,他只是问:“你变成小豁牙子了,还能主持《小神龙俱乐部》吗?”
这孩子不会刚上岗半年就下岗吧?
于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可别刚回家就招人烦啊!掉牙怎么了,这是成长的必经过程,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也换牙!掉了牙更亲切!”
狄思科连忙找补道:“对对对,我闺女即使是豁牙子,也是有欧式大双眼皮的豁牙子,漂亮着呢!”
闻言,狄嘀嘀用两只小手捂着嘴乐。
“我们班好几个小朋友都是豁牙子了!”狄嘀嘀骄傲挺胸,“我奶奶说,这样才时髦呢!”
狄思科:“……”
郭美凤真够可以的,孩子掉颗牙也能往时髦上扯!
他敷衍地颔首,嗯,真时髦。
狄嘀嗒听到动静,带着一串狗子从后院跑出来,见到亲爹的人影就大喊了一声“爸爸”,然后扯着狄思科的裤子和上衣,像爬树似的,爬到了狄思科背上。
狄思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我大半天没吃饭了,小心我把你摔了啊!”
“嘿嘿~”狄嘀嗒咧嘴笑。
狄思科回头瞅了一眼,好么,又一个豁牙子。
“儿子,你也掉牙了?”
“嗯,我掉了左边的门牙,姐姐掉了右边的门牙,我的牙比姐姐还早掉两天呢!”
狄嘀嗒语带炫耀,仿佛说的不是比他姐早掉牙,而是比他姐早出生了两天。
“出差一趟,家里多了俩豁牙子。”
背上背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狄思科负重进了客厅。
发现饭桌上的丰盛菜肴,再想到刚进门时听到的鞭炮声,他有点感动地说:“你们这是特意为我接风的呀?”
一回家就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温暖。
四哥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耿直地说:“你在电话里说今天未必能回家,我们还给你接什么风啊?这是给咱狄嘀嗒准备的庆功宴!”
于童将买蛋糕附送的生日帽扣到儿子头上,“咱家狄嘀嗒的作品在全市少年儿童书画大赛上得奖了,我们想给他庆祝一下。”
“哇,这么厉害啊!”
“我弟弟得了大赛一等奖!”狄嘀嘀捂着豁牙子报喜,“就是他跟姥爷和妈妈回老家的时候,画的那幅《三峡》,特别好看,特别厉害,评委们特别喜欢!”
狄嘀嘀不吝用三个特别,来形容她弟弟画作的不凡。
狄思科这回真的惊了,“咱狄嘀嗒真这么能耐啊?”
“别听你闺女胡吹了,”于童推他去洗手吃饭,“一等奖有五人呢,咱儿子画得不错,但也别捧得太高了。他那幅画主要是立意好,名字取得好。他在几个一等奖得主里是年纪最小的,咱爸说他还有很大提高空间呢!”
狄嘀嘀给妈妈拆台,“我弟弟的画都要出书啦!得奖的画都能被放进书里!”
狄思科站在孩子这边,“哎呀,我闺女儿子都太能耐了,今天确实得好好庆祝一下!”
画画是个费钱的爱好,笔墨纸砚都是消耗品,不但要配齐,还得买好的。
就连他画画用的书桌,都是全家最贵的桌子。
指望他像姐姐似的通过兴趣爱好赚钱养活自己,那是不太可能了。
可是,能在大赛上拿奖,好歹说明流水似的钞票没有白花!
狄思科已经很知足了!
虽然这顿饭不是给自己接风的,但他还是跟自己的两个豁牙酒搭子好好喝了几杯。
第二天起床时,脚下还轻飘飘的。
“你今天还去党校上课么?”于童躺在床上问。
“得去销个假,不过我今天得回单位一趟,”狄思科穿好衬衫,嘀咕道,“昨天马援朝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趟单位,据说有组织谈话。”
于童睁大眼睛问:“不会要调整你吧?”
“不会,我才来腾飞两年,应该不会让我走,我怀疑是其他人要被调整了。”
果然,上午到了公司,见到组织部门的同志以后,就被告知人家是来考察汪大海的。
作为直接领导,狄思科也被请去谈话了。
汪大海对VCD业务确实尽心,这两年表现得很不错,狄思科当然要好好夸一夸人家。
但是,面对组织部门的领导,他还要说:“汪大海同志在我们腾飞是负责重要业务的副总,是我们公司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多面手,市里突然来考察汪副总,我是真舍不得放手啊!”
对面的张处长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优秀的干部总是要流动的,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呢……”
第202章
市里对汪大海的考察来得非常突然, 连他本人都摸不着头脑。
放在平时,调整干部之前,当事人多多少少能听到些风声, 做到心中有数。
可是这次却没人提前跟他透过半点口风。
汪大海内心期待又忐忑, 试图打探些内情, 而负责与他谈话的张处长,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张处长其实也想送他一份顺水人情, 但他不是不愿说, 而是不好说。
腾飞公司只是市里代管的企业,人事权还攥在机械工业部手里。
自打腾飞解除了破产危机,市里就再没主动插手过腾飞的人事任命。
组织部门也很少考察腾飞的干部。
然而,上个礼拜,市长在深化国企改革座谈会上拍了桌子, 让大家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放到了腾飞身上。
在那场座谈会上,有个国企经理说,企业长期亏损,与所有制形式有关, 体制和制度僵化才导致国有企业大面积亏损。
闻言, 市长当场便驳斥。
“所有制并不能决定企业成败!同样在北京,同样是国企, 职工、设备和产品也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企业搞得有声有色,而有的企业却在吃救济粮?企业搞得好不好,关键看领导班子,看主要负责人!一个好的领头羊可以让濒临破产的企业起死回生!”
然后他就举了腾飞公司的例子。
腾飞前年还差点破产呢, 换了领导班子以后,只用一年时间就实现了扭亏为盈。
巴拉巴拉将腾飞表扬了一番。
他说这番话的本意是, 让企业领导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搞好班子建设。
而张处长却从中得到了灵感。
近期市里正在调整几家大型国企的领导班子,其中就有无线电联合厂。
无线电联合厂虽不至于像从前的腾飞那样濒临破产,但成绩一直不理想。
组织部门推荐了几个厂长人选,领导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让他们再选选。
张处长是个很懂灵活变通的人,既然领导表扬了腾飞的班子,那他就从腾飞选人呗。
马援朝和狄思科他动不了,而且放到无线电联合厂算是降级和平调,但腾飞的几个副总是可以动一动的。
张处长翻看了几个副总的档案后,就相中了汪大海。
四十多岁,年富力强,搞技术出身的,负责腾飞的主要业务板块。
而且从这里就能看出狄思科当初调整副总分工内容的好处了。
其他单位的副手都是专精一块,比如主抓生产或主抓销售。
而腾飞的副总却像狄思科所说,都是多面手。
从产品研发到生产,再到销售和售后,副总都要负责。
放到新单位,可以尽快适应新工作新环境。
于是,“腾飞人才超市”正式开张,汪大海第一个被调整了,去无线电联合厂当了一把手。
腾飞为汪大海举办了一场欢送会。
面对众人的祝贺和恭维,汪大海满面红光。
他毕业就被分配到了七二九厂,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突然要离开熟悉的环境,独自去新单位重新开始,汪大海心里也是不舍的。
所以,与马援朝和狄思科碰杯的时候,便十分动情地说:“咱们腾飞越来越好了,大家在一个锅里搅稀稠十几年,我还挺舍不得大家伙儿的,真不想走啊!”
马援朝觉得这老小子捡了便宜还卖乖,就促狭地说:“老汪啊,我们也舍不得你呀!你先去无线电联合厂干一段时间吧,先去摸摸情况。联合厂的底子还是不错的,腾飞可以商量一个并购联合厂的方案。到时候,你就又能回来跟大伙儿一起工作了!”
汪大海:“……”
哈哈,狄思科没憋住,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
与狄思科谈话时,张处长曾暗示,要被调整的干部可能不止汪大海一人。
狄思科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就一直等着接下来的其他调整。
可是,他等了大半年,一直等到次年五月,腾飞公司正式更名为腾飞集团了,仍是没等到其他大动作。
组织上没调整他,也没调整其他人。
但狄思科从业以来,第一次遇到了行业挖角!
有外国猎头公司,专门跑到北京来挖他了!
据说,他们正在为一家超大型跨国公司寻找在国内的代理人。
狄思科了解行情,熟悉市场,有丰富的企业管理经验,以及体制内的工作背景,正是他们需要的人才!
“我可不是跟你吹啊!人家猎头公司的副总就是这么说的!”狄思科学着老外的洋腔洋调,“我们急需狄先生你这样的优质管理人才!还有些夸奖我的话我就不说了,老外赞美起人来,真是让人受不了。”
“连你都受不了啊?看来老外夸人还真挺肉麻的。”于童趴在床上享受着女儿的按摩服务,偏头问,“他们给你开多少钱的工资啊?老外出手应该挺大方的吧?”
狄思科被儿子敲得直哼哼,得意地说:“一年一百万!”
“这么多?”于童和两个崽同时惊讶了,“他们公司搞什么业务的?让你去干嘛呀,怎么给这么高的年薪?”
“生产电子设备的,让我当大中华区总裁。”狄思科语带调侃,“老外已经渐渐了解内地的经商环境了,否则也不会跑来国企挖人。”
“你没答应吧?”于童问。
一年一百万真不算少了。
二狗子现在的工资、奖金、补贴等零零总总加到一起,才三千多块钱。
人家给开出的年薪是国企经理年薪的二十多倍。
面对这么高的工资,正常人心里都会有点动摇。
“我说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婉拒了。”狄思科补充道,“人家还说年薪可以商量呢,我猜他们能出到每个月十万!”
于童:“……”
她怎么忘了,二狗子不是一般人啊,他可是官儿迷!
而且他还要考虑家中长辈的感受。
他妈妈和姥姥也是官儿迷。
在年薪百万的外企高管,以及年薪四万的七二九厂厂长之间做选择。
这俩老太太肯定半点磕绊都不会打,直接选七二九厂!
“我媳妇这么有钱,我才不去给老外卖命呢!”狄思科哼哼道,“资本主义只看利益,他们付出了一百万,就要拿回一个亿。我接触过的几个外企高管,都是空中飞人。咱家狄嘀嘀和狄嘀嗒今年就要入学了,我哪能把家里这一摊子事都扔给你!”
再说,他已经熟悉腾飞的环境了,人际关系和工作都开始顺手,并不想去陌生单位重新开辟战场。
坐在他腰上的狄嘀嗒趁机说:“爸爸,你要赚一百万了,能给我跟姐姐涨点工资吗?”
“知道什么叫‘婉拒’吗?就是委婉地拒绝,你爹我已经拒绝人家了,所以赚不到一百万。”
姐弟俩齐声失望叹气。
狄思科嫌弃地问:“你俩不想赚这两块钱啊?不想赚就算了,我跟妈妈去美容院按摩也行。”
今年刚过完年那会儿工作忙,狄思科落下点肩颈酸痛的毛病,跟媳妇交流以后,发现她也有这个困扰,但他媳妇可以去美容院按摩,按完以后浑身轻松。
所以,他就蹭媳妇的美容卡,跟她一起去美容院按摩了。
按一次四十块钱。
姐弟俩听说以后,跟父母商量,以后在家里按摩吧,他俩充当按摩师,每次只收二十块。
于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答应了孩子的请求。
狄思科却以小朋友手劲小、体力差、话多、不懂人体穴位、服务时间短等不利因素为由,将价格讲到了两块钱。
俩小孩最初觉得两块钱太少了,被四十块对比得太过惨烈。
可是在美容院按摩一次要半个多钟头,而他俩只按十分钟。
似乎也还行。
姐弟俩每月的零花钱只有十块钱,给爸妈按摩五次,就能让零花钱翻倍了!
狄嘀嗒特别爱赚这份钱。
女明星狄嘀嘀原本是看不上这两块钱的,但她年初那会儿又掉了一颗门牙,缺失两颗门牙后说话漏风,口齿不太清楚,导致她丢掉了小主持人的工作。
突然的下岗,让她没有了收入来源。
弟弟总用奶奶那套“不能坐吃山空”的理论撺掇她。
女明星意志不坚定,被撺掇几次后,就加入了家庭按摩师的行列。
靠着每天给父母按摩,赚一点微薄的薪水。
面对态度强硬的客户,弟弟已经学会了讨价还价,“爸爸,你的肉比妈妈硬,后背也比妈妈宽,我给你按摩可累了!你要是不给我涨价,那我就辞职不干了。以后跟姐姐轮流给妈妈按!”
狄思科没想到在自己家还会被员工以辞职要挟,想着童工资源有限,而且这是自己亲儿子,他只好妥协道:“那行吧,以后按摩时间缩短到7分钟,多让你休息三分钟。”
于童:“……”
这是亲爹能说出来的话吗?
儿子的意思很明显啊,人家想涨涨工资。
结果二狗子这个吝啬鬼,宁可少享受三分钟,也不肯多花一分钱。
气得狄嘀嗒趁着捶背的机会,挟私报复使劲捶了两下。
狄思科笑道:“这可不赖我啊,你虽然用‘不涨价就辞职’要挟了我,但是并没提出明确要求。怎么涨价,涨多少钱,一概没提,相当于把主动权还给了我。你自己都含含糊糊的,没有明确的心理价位,那就不能怪别人钻空子了。”
狄嘀嗒停下动作,生了会儿闷气,觉得爸爸说的有点道理,又重新开始了工作。
狄思科反手在儿子屁股上拍了拍,“这礼拜先这样了,还按照两块钱一次来算。下周再给你一次谈工资的机会,能不能加薪,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好好想想要怎么说服我吧。”
见弟弟吃瘪了,狄嘀嘀吐槽说:“爸爸,你都要赚一百万了,怎么还这么抠?”
“爸爸已经婉拒了,赚不了一百万,所以,钱还是要省着花的。”
*
被外企高薪挖角的事情,狄思科只跟家人透露过。
可是,他第二天到单位以后,却接到了组织部张处长的电话。
“狄总,你本人有调整工作的意愿吗?”
“没有啊,我在腾飞干得好好的,没想过换工作。”
狄思科腹诽,谁的嘴这么碎啊!
他这边才跟猎头公司接触了一次,组织部的同志居然这么快就听到消息了!
“张处,市里不会又要调整我们腾飞的班子吧?”狄思科试探地问。
张处长“唔”了一声,转而说:“市里要跟几个兄弟省市搞干部交流,有个重型机械厂的厂长特意跟市里点了你的名,想把你交流过去,他们那边有个二级企业厂长的空缺,我想先打电话问问你的意思。”
“我来腾飞满打满算才三年,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实施呢,现在确实不太想离开腾飞。而且我家两个孩子还太小了,我不太适合去外地工作。”
张处长听他的语气不像是搪塞,应该是真的不想去当那个厂长,这会儿也就放了心。
市里组织了干部交流,却不打算把狄思科这样的干将交流出去。
重机厂下属的二级企业厂长,是副厅级干部。
他们接到点将电话的时候,还以为狄思科是提前跟那边商量好的。
毕竟调过去就能升副厅,很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正处到副厅这道坎儿,这个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既然狄思科本人没有这个意思,他就不多说了,随意聊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
狄思科握着话筒蹙眉沉思良久。
跟市里点将的厂长,必然是他在党校的老大姐满春华了。
去年从东北离开前,狄思科不舍得热闹的早市和夜市,曾玩笑说不想回北京了。
满大姐当即就说可以在重机厂帮他谋个位置,让他留在东北工作。
不过那会儿重机厂没有空缺,狄思科去了重机厂只能在总厂当个部门领导。
满大姐保证,等以后有了合适的岗位就把他调过去。
狄思科当时只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他没有工科学历和工作背景,去重机厂能干啥呀?
没想到时间一晃大半年过去了,这位满大姐还惦记把他调到手下工作呢!
狄思科翻出电话簿,拨通了满春华的私人号码。
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满春华就了然地问:“组织部的同志找你谈话了吧?”
“嗐,我刚接到电话都懵了,这可太突然了。”
“没什么突然的,我这边正好有个位置空出来,你要是愿意来,我就把你调过来交流两三年,交流时间结束,你再回北京去。”
东北这边的经济发展确实不如北京,但满春华拿出一个副厅级厂长的位置,并且将他的组织关系继续留在北京,已经诚意十足了。
重机厂也是几十年的老厂,厂区占据大半个县城,下属二级三级企业也多,许多方面都需要改革。
满春华想找个急先锋,在一两家二级企业内搞改革试点,挑来挑去就想到了狄思科。
狄思科属于有能力的外来人员,在厂里没有老关系,不怕得罪人,即使得罪了人,两三年后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因此,她就想趁着干部交流的机会,将对方调过来。
“我先给你们组织部打电话了,算是正式向你提出邀请。”
狄思科满是歉意地说:“支书,要是能推后五六年,我肯定收拾包袱投奔您去。但现在不太合适,我家双胞胎还太小了,我媳妇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嗯,家庭确实是个问题。”满春华不是拖拉性子,既然狄思科放不下家小,她也就不强求了,“那就先这样吧。组织部那边你不用担心,各地争抢人才的事屡见不鲜,有人争抢,才说明你是香饽饽呢!他们要是给你穿小鞋,你就来我们这边,我给你安排。”
狄思科在电话中连声道谢,放下话筒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一百万的年薪,他推得不心疼,但副厅级厂长的位置,他心里真挺遗憾的。
机会难得呀!
狄思科被接二连三的挖角闹得心里有点乱,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了好半晌,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然而,过了不到一个礼拜,狄思科的办公桌上,就收到了两份辞职申请。
两份申请都来自高级工程师。
一个叫苏昊,负责VCD研发的,当初就是他组织研发了腾飞申请专利的噪声整形技术。
另一个叫王磊,负责汉显传呼机的。
两位工程师都不到四十岁,正是当打之年,而且技术水平过硬。
怎么突然就要辞去公职呢?
狄思科先跟两位工程师谈了谈,极力挽留两人,可惜两人虽有犹豫挣扎,却还是执意辞职。
他又请孙总工出马跟两人谈心,但最终仍是无功而返。
在狄思科第三次挽留的时候,苏昊终于开诚布公地说:“狄总,跟您说实话吧,深圳有个合资公司来找过我。”
狄思科早猜到是有人来挖人了,若是没有下家,这些技术人员不可能冒然辞职。
他有点好奇地问:“那边开价多少?”
“三十万一年。”
狄思科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相当于月薪25000了。
腾飞给高级技术人员的工资,在国企里不算低,根据职位职称的不同,在3000-5000之间浮动,比他和马援朝的工资都高。
当然,相比于腾飞每年的盈利,这些工资并不多。
国企的薪酬制度就是这样,所有公司都差不多,狄思科已经尽自己所能,帮这些高级技术人员争取高工资和高福利了。
然而,三五千的工资,跟合资公司的2万5月薪,确实不能比。
他家里有个能赚钱的媳妇,所以,面对百万年薪,他说拒绝就拒绝了。
但是,公司不能给每人都发一个有钱媳妇,人家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更高的薪资待遇是很正常的。
只能说腾飞目前的体制和制度,跟不上它的发展速度。
腾飞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作为老百姓认可的名牌,腾飞的知名度很高。
有了知名度,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无论是来挖管理层的,还是挖技术人员的,都是发展的必然。
如果腾飞是一家私营公司,面对想要跳槽的骨干人员,狄思科可以用更高的工资甚至是公司股份,将人留下来。
可是腾飞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职工的薪资结构比较复杂,不是他随口说一句给谁谁谁涨工资就成的。
“苏工,跳槽的事,先不着急,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也给公司一点时间。”狄思科实话实说,“腾飞的薪资水平确实比私企低,公司会尽快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你就算决定离职,也需要一个月的交接时间,不如等等看公司这边的决定。”
苏昊迟疑片刻,最终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等人离开后,狄思科头疼地揉揉额角,起身去隔壁找马援朝了。
“苏工和王工都是骨干技术力量,现在要是真将人放走了,对腾飞来说,损失就太惨重了。”
马援朝叹气说:“企业有人才流动是正常的,市场经济了,哪能要求人才在一个单位坚守着!”
狄总自己还换了好几个工作单位呢。
“但人才和人才是不同的,像苏工和王工这样水平的工程师,放走容易,再想请回两个资历相同,水平相近的工程师就太难了。没有一两万的月薪,根本就请不来人。与其费劲寻找其他人,不如想办法调整一下薪资,将这两人留住。”
马援朝望向忧心忡忡地小狄总,一时不知该不该跟对方透露自己刚得到的消息。
狄思科见他心不在焉的,半天都说不到正题上,便问:“董事长,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哎,”马援朝放下自己的保温杯,感慨道,“职工薪酬的事,你多费心吧,我可能管不到了。”
狄思科被接二连三的挖角培养出经验,敏锐地问:“您不会要被调整了吧?”
“是啊,本来以为能在腾飞退休呢,没想到组织居然还会调整我!”
狄思科:“……”
他可能需要去雍和宫拜拜了。
“腾飞人才超市”一开张就没完没了呢!
汪大海离开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可是马援朝要走了,他真是舍不得!
腾飞能发展起来,马援朝对他的鼎力支持是关键。
如果腾飞也陷在管理层争权夺利的内斗里,可能现在早就破产了。
“上面要把您调去哪里啊?去部里吗?”
狄思科觉得,如果是平调就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腾飞。
要是能高升,那就要恭喜老马了。
马援朝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便也没瞒着他,“可能是去电子工业办。”
“看来得恭喜您了!”狄思科笑。
凡是跟高科技沾边儿的企业,都归电子工业办管。
虽然名字不显眼,但权限还挺大的。
腾飞申请的八五和九五科技攻关项目,都由这个部门把关。
算是腾飞的上级主管部门之一。
“哈哈,还行,还是跟企业打交道,干上几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
上级对腾飞的调整非常迅速。
马援朝调任电子工业办主任,狄思科升任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
有功的奖,有过的罚。
通过这次调整,也算是肯定了腾飞这三年的发展。
不过,狄思科觉得,他能如此顺利地接任董事长,可能与满大姐的挖角也有些关系。
被人争夺的,总是香饽饽。
新任总经理的人选暂时还没定下来,狄思科希望能从集团内部提拔一位上来,但最终人选还得看部里的决定。
他顺利升职,却要送别老搭档马援朝,另外还有两个高级工程师要跳槽的事压在心上。
狄思科这两天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
“狄董事长,升官儿了还不高兴啊?”于童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没不高兴,就是舍不得老马。”狄思科嘀咕道,“以前都是大家给我送行,这回我留在原地,给其他人送行了,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嘁,矫情了吧!”于童将他拉起来说,“走,陪我看场电影放松放松去。”
“最近有什么新电影啊?”
“《甜蜜蜜》,港岛那边的,听说挺好看。”
“这一听就是爱情片啊,”狄思科看向两只跟屁虫,“看爱情片,带他俩干什么呀!”
“你要是能把人甩开,我没意见。”
狄思科:“算了,一起去吧。”
一家四口驱车前往电影院。
车子刚停稳,狄思科就推门,“我先去买电影票,确定要看《甜蜜蜜》是吧?”
于童取下车钥匙,伸手拉住他说:“不用买票,我在里面有熟人,咱逃票进去。”
“这不好吧?”狄思科挺有偶像包袱地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个董事长呢,被人发现逃票,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跟着我,保管能混进去。”于童特贤惠地说,“电影票十块钱一张呢,咱们两个大人,再加两个孩子,总共得花三十块钱。我在里面有熟人,咱还是逃票吧,三十也是钱啊,能省一点是一点。”
狄思科:“……”
他还从没干过逃票的事呢。
郭美凤怕他们逃票被人抓住,砸了铁饭碗。
即使家里最穷那会儿,他也没逃过票啊,顶多就是不去看呗。
可他拗不过媳妇,只好一左一右牵着孩子,心情忐忑地跟着媳妇走进了电影院。
眼瞅着就要走到检票口了,他觉得这事不成,拉住于童说:“那什么,还是别逃票了,咱不差30块钱,我这就出去买票吧。”
狄嘀嘀咧着她的豁牙子,嫌弃地说:“爸爸,你傻啦!这是咱家电影院,不用买票啊!”
第203章
听闻这家电影院竟然是自家开的, 狄思科的腰杆儿立马就挺直了,逃票带来的心虚感一扫而空。
他简直被于总不声不响,闷声干大事的效率惊呆了!
早在前年, 于童就想投资一家电影院, 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电影院几乎都是国营的, 在经营状况良好的情况下,人家不可能引入私营资本。
尤其是最近电影市场有复苏的迹象, 电影票都从五毛涨到十块了。
有利可图的时候, 人家怎么会转卖电影院!
“不是没单位愿意出手么,这家电影院之前是哪个单位的啊?”狄思科问。
于童从包里翻出几张招待票,准备去入口检票,笑吟吟地回:“你猜!”
狄思科:“……”
他瞅瞅墙上那些很具有时代特色的标语和宣传画,猜测道:“你不会是从哪个企业手里买的吧?”
“嗯, 给你加十分。”
“还真是啊?这电影院之前是谁家的?”
“钢厂的。”
“钢厂效益不错呀,怎么还沦落到卖电影院了!”
于童一本正经地说:“拖董事长的福,您对腾飞的改革给了我很大启发。现在应该有很多国企像腾飞一样,准备将副业从主业中剥离, 所以我就着重考察市里这些大型国企了。听说钢厂要甩包袱, 把电影院和剧院推向社会,我当天就上门去谈了!”
狄思科佩服地翘起一个大拇指。
牛啊。
居然真的拥有一家电影院了!
“你买这电影院多少钱?之前电影分成要回来的两千多万够用么?”
“够了, 这家电影院的设备和硬件设施陈旧,设备作价比较低,主要是地皮值钱。如果钢厂愿意投点钱重新装修,升级一下放映设备,其实还能重新开张盈利。”
于童私心里觉得钢厂将电影院卖掉还挺可惜的。
“电影市场只是有复苏的趋势, 又不是真的复苏了。钢厂领导都是外行人,看到的结果就是电影院不赚钱。钢厂马上要挂牌上市了, 怎么可能往不赚钱的副业里面投钱!”狄思科分析了一通,又喜滋滋地说,“这样也好,咱有一家电影院啦!”
狄嘀嗒摇头晃脑地显摆:“我跟姐姐已经来过两次了!上礼拜还看了《狮子王》呢!”
“你俩这是背着亲爹吃独食啊!”狄思科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提前跟我透个口风!”
“妈妈说,换了椅子以后再告诉你。”
“换什么椅子?”狄思科看向媳妇。
“我暂时不打算往电影院里投太多钱,但这里设施太陈旧了,所以,只能先把放映厅里的木板座椅换成软包座椅,至少让大家看电影的时候舒服点,值回票价。”
市里的各大电影院早就集体涨价到十块以上了,特别火爆的进口大片还能卖到15块以上。
但人家卖高价票是有底气的,很多电影院都经过了重新装修,座椅换成了软包座或沙发座,服务水平提上去了。
要是不把木板座椅换了,她可不好意思收观众十块的电影票钱。
“不错不错,咱自己就是消费者,花了钱就想有好的享受。”狄思科接过其中一张招待票瞄了两眼,惊讶地问,“你买下电影院以后没改名字啊?还叫钢厂电影院。”
“先叫这个吧,等电影院彻底升级改造以后,再换个新名字。反正平时来看电影的基本都是钢厂和附近几个企业的职工,大家对钢厂电影院已经熟悉了,换了座椅,重新开张以后,来看电影的人还挺多的。”
钢厂职工工资高,舍得花钱。
她这家电影院换了座椅,三个放映厅的上座率都能达到八成以上。
当然,也跟最近上映的几部电影有关,《甜蜜蜜》、《狮子王》和《警察故事》的口碑都很不错。
狄嘀嘀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妈妈,期待地问:“妈妈,咱家电影院可以叫狄嘀嘀电影院吗?”
弟弟不甘示弱道:“也可以叫狄嘀嗒电影院啊!”
“那可以把咱们的名字都放进去,”姐姐让了一步,“叫狄嘀嘀狄嘀嗒电影院。”
于童:“……”
这名字是不是草率了点?
狄嘀嘀有理有据地说:“玲玲的妈妈开了一间食杂店,就用她的名字起名了,叫‘玲玲食杂店’!”
狄思科替媳妇解围说:“你俩的名字太长了,而且容易把观众绕迷糊,最后可能会被人喊成,滴滴答答电影院。”
姐姐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问:“那叫‘嘀嗒嘀电影院’行不行啊?我就不会弄混!”
“可以叫影城!咱们起名叫嘀嗒嘀影城,英文名就叫DI DA DI影城,”弟弟异想天开道,“以后咱们的影城比环球影城还要大!”
狄嘀嘀觉得弟弟这个主意不错,姐弟俩兴奋地击了一下掌。
于童和狄思科:“::::::”
你俩可太能耐了。
两个小屁孩给电影院取好名字以后,就背着手在大厅里指点江山。
这里的墙面不好看啦,那里应该像首都电影院一样卖爆米花啦,挑出了几个毛病让妈妈整改。
挑剔到一半时,狄嘀嘀突然不吱声了,她竖起食指跟弟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爸爸身边,指了指放映厅的前门,小声问:“爸爸,那个是不是我小姑啊?”
狄思科闻声看过去,有个穿白色休闲外套和修身牛仔裤的女同志,正在门口检票。
看背影,有点像他家狄思慧。
“好像是吧,她今天没班啊?怎么跑来看电影了?”狄思科抬脚就要上前跟小六打招呼。
自从去年单位给她分了房,小六的行踪就不好琢磨了。
以前休班时都会回北海公园,现在还可能回她的小单间。
姑娘这么大了,又当了乘务长,郭美凤想管也管不住她,只能要求她每周必须回家住一天,所以狄思慧现在过的相当自由散漫。
于童慌忙拉住他说:“你可别去讨人嫌了,我瞧着她身边好像有朋友。”
而且是个男的。
而且不是汤普森。
电影院招待票是她送给小姑子的,让小姑子请好朋友们一起看电影。
于童暂时搞不清这位朋友跟她是什么关系,要是冒然上前打招呼,很可能会让小六尴尬。
还是别去凑那个热闹了。
狄思科经媳妇提醒,也看到了那个身材挺高大的小伙子,他之前没往别处想,只以为两人是先后排队的陌生人。
可是,这会儿仔细看过去,就觉得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小六跟那小伙子走得挺近,偶尔还会交流两句,与其他人擦肩而过时,那男的还伸手护了一下小六的腰。
这就不可能是陌生人了。
“走吧,先进去看电影。”
狄思科带着对妹妹可能正在脚踩两条船的忧虑,坐进了放映厅。
整个观影过程,他都非常忙碌。
一边分神往前排小六的方向张望,一边还要捂他闺女的眼睛。
《甜蜜蜜》里的亲吻镜头实在太多了,要是他跟媳妇单独来看,这绝对是一部满分爱情片。
可是,他们今天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这就有点尴尬了。
电影看到一半,一家四口便转去了隔壁播放《狮子王》的放映厅。
因此,等他们带着心满意足的双胞胎驱车回家时,正好在胡同口,瞥见了从出租车上跳下来的小六。
小六还弯腰跟驾驶位上的年轻司机挥了挥手。
狄思科:“……”
这啥情况啊?
他家小六不会找了个出租车司机吧?
这真不能怪他多想,的哥有钱是这年头的普遍认知,空姐嫁的哥的情况很常见。
小六有个同事就找了的哥当老公。
狄思科在外面纠结了一会儿,回家看到坐在客厅里的小六时,就冲她招了招手。
“你有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说?”郭美凤不满道,“还非得把你妹妹喊出去!”
“您不是要等我小姨的电话么,我怕在屋里说话打扰你们姐妹通话。”
郭美凤这才没话了。
“哥,你要跟我说什么啊,还神神秘秘的。”狄思慧跟在五哥身后笑。
狄思科没绕弯子,“我跟你嫂子刚从钢厂电影院回来。”
“哦,你们也去看电影啦?”狄思慧笑说,“你跟我嫂子还挺浪漫的。”
“你少往我俩身上扯,跟你一起看电影那男的是谁啊?”狄思科一脸严肃地说,“你要是不喜欢汤普森那个老外了,就正式分手。重新找个对象,没人拦着你。但咱家人可不兴脚踩两条船啊!”
“我才没脚踩两条船,今天那就是普通朋友。”
“谁跟普通朋友去看爱情片啊?”
即使没确定关系,也是在暧昧阶段了。
狄思科像个老父亲似的操心问:“你跟汤普森怎么样了?最近没见他来家里玩呢?”
事实上,汤普森已经很久没在老狄家出现了。
那个棕毛刚跟小六谈朋友的时候,来得还挺勤,每个月都能露面。
后来几年经常去外地出差开辟业务,他就来得少了。
狄家人从来不催小六结婚,就怕她跟汤普森跑到国外去。
狄思慧收了脸上的笑,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通报说:“早就分开了。”
“分了?”狄思科心里有了准备,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分的?”
“得有快一年了吧。”狄思慧还不忘刺他一句,“就四哥失恋,你们几个带他去唱卡拉OK的那段时间。”
“要不我把大哥他们喊来,也带你去唱一次?”狄思科瞪她一眼,又语气轻松道,“汤普森眼瞅着就四十了,年纪太大了,分了就分了吧,下一个更好。”
“嗯。”狄思慧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你傻笑什么呢?”
“哥,听说我跟老外分手了,你是不是可高兴了?”
狄思科绷着嘴角说:“没有的事,我妹妹失恋了,我哪能高兴的起来!”
高兴谈不上,但轻松是有的。
他们全家人都怕小六跟老外跑了,只是全都不说而已。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对汤普森就是假客套,怕我跟他结婚以后去国外定居,这回你们可以放心了。”
她跟汤普森相处了五年,期间也考虑过走入婚姻。
可是,他俩这些年聚少离多,她在天上飞,汤普森也在天上飞。
后来汤普森的工作重心向南方和欧洲转移,他俩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最长的一次,有四个月没见面。
再次见面时,彼此都有些陌生,狄思慧已经有了对方并不想结婚的觉悟,所以就在那次见面时提出了分手。
汤普森是一位很有魅力的成熟男士,她这些年从他那里见识了很多。
最起码,要是没有汤普森,她不可能把英语和法语说得那么流利,成了他们这条国际航线外语水平最高的乘务长。
所以,狄思慧并不认为谈了五年恋爱是自己吃亏,相反,她觉得自己算是占了便宜。
确定妹妹不是在脚踩两条船,狄思科也就不操心了。
至于那个年轻的哥的情况,他也懒得打听。
这俩人还在暧昧阶段,能否被带回家来都说不准。
只不过,那小伙子瞧着挺年轻的,有25么?
狄思科神色复杂地瞅一眼这个妹妹。
刚跟比她大十多岁的汤普森分手,又找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
他家小六的喜好还真让人摸不透。
*
狄思科不想掺和妹妹的感情问题,当然,他也没时间掺和。
马援朝与狄思科交接完工作,离开腾飞的第二天,上级就确定了腾飞总经理的人选。
组织找他谈话时,狄思科曾建议从副总中挑选一位,万锦或是翁佩云都行。
一个是搞技术出身的,一个是搞财务的。
狄思科在技术上有短板,更倾向于找一个搞技术出身的搭档。
毕竟腾飞是一家电子科技企业,新产品是否有前景,还要听听专业人事的意见。
就像他跟马援朝的组合一样。
不过,机械工业部给出的人选,并不是腾飞的哪个副总,而是行业发展司规划处的副处长,全开瑞。
38岁,看起来人高马大的。
除了自己的秘书周健将,狄思科还没见过这么高壮的干部。
常年坐办公室的,想保持强壮的体魄还真挺难。
尽管与自己期盼的技术干部不太相符,但狄思科对这位全carry总经理还是非常期待的。
只听名字就让人觉得不俗,比他这个Disco霸气多了。
事实上,全总也确实很有干劲。
在集团调研了一个礼拜以后,就向狄思科提出,应该深化改革,尤其是用人和薪酬方面的改革。
同时还要在传呼机、VCD影碟机和车载收音机之外,寻找新的增长点。
这些想法都与狄思科的不谋而合,那就干吧。
狄思科将两位骨干工程师申请辞职的消息告知全总,希望他也能想个妥善的办法将人才留住。
全开瑞对国企薪酬制度有一定了解,闻言就不由蹙眉道:“企业薪酬是有最高上限的,咱们即使想给两位高工加薪,也不能过线,更不可能达到每月2万5的月薪。”
就比如高级技术人员的薪酬范围是3000-5000元,那么企业即使想给职工加薪,也只能加到5000元。
再高就不成了。
这件事确实比较难办。
“咱们能不能在其他方面给两位高工一些优待?”全开瑞问。
“比如呢?”
“比如住房和交通。”
狄思科早就打听过二人的情况,“两位高工都已经被分配了住房,两室一厅,而且之前住房改革的时候,他俩都将自己所住的房子买断了。”
全开瑞摩挲着手腕上的手表,沉默了。
想来也是,如果事情真的能轻易解决,那么在他上任前,这位小狄总就能将事情处理了。
他来腾飞快十天,研究了腾飞的内部资料以后,也算是见识到了狄思科的厉害。
之前腾飞差点破产,狄思科却让企业很快扭亏为盈,这哪是能轻松办到的?
银行不会给濒临破产的企业贷款,政府也不会拨款补贴,即使有了能赚钱的VCD项目,没有启动资金,也很难发展起来。
全开瑞研究了几天资料,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位狄总其实是把杠杆玩到了极致。
银行的钱他先欠着不还,元器件供应商那边也是先拿货后付款,客户那里更是要求先打款再发货。
反正从生产到销售,没有一分钱是他自己的。
能说服大家遵循腾飞的游戏规则,这也是本事。
全开瑞蹙眉说:“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薪酬的问题,咱们就只能从房子车子这类实物奖励上想办法。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人家的年薪能达到30万,什么样的房子车子买不到?”
“正是这个理。”狄思科叹气说,“现在其实已经不止是两个高工的问题了,知识型人才流失是非常普遍的,最好能想个办法给知识型人才集体提高一下待遇,遏制一下人才流失的速度。”
国企有个很明显的问题,就是一线工人的工资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而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的工资要大大低于行业平均水平。
正因如此,才造成了高学历人才大量向外企和私企流动,而基层职工却死守着铁饭碗不肯放手的局面。
不过,这也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目前的工资制度沿用的还是计划经济时期的制度,当时大家都认为一线工人的工作是最脏最累最苦的。
所以,一线工人的薪资福利通常比较高,而且工龄越高工资越高,有的基层老工人,比年轻高级工程师的工资还高。
这种情况放在外企和私企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可是放在国企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全开瑞提出一个设想:“给职工涨工资也不是随便涨的,咱们要考虑到工资成本的问题。现在一线职工的工资明显高于市场平均水平,咱们可以想办法降低一线职工的工资,然后用这部分工资贴补给技术人员。”
狄思科:“……”
“给职工降薪,阻力可能会比较大,”全开瑞说着又摇摇头,很快就否决了前面的话,“要不然就想个什么办法,专门给主要技术骨干和管理人员涨薪,涨到贴近市场平均水平。”
狄思科心说,那可太难了,猎头公司给我开价一百万呢。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地说:“全总,在企业推行任何新制度之前,都需要由职工代表大会集体决议。如果职代会通不过,咱们的任何决定都无法实施。”
然后,他就给对方介绍了,去年解决职工医院问题时产生的争论。
这种牺牲大多数人利益的决定,即使是科学理性的,在职代会上也不会被通过。
谁乐意自己被降薪啊?
即使不降薪,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涨薪,而自己却保持原地不动,那也是不行的!
要降就一起降,要涨就一起涨。
职工们不会接受被区别对待。
全开瑞以前一直在部委机关工作,对理论和政策研究得很透。
虽说在西北挂职锻炼过两年,也算有基层工作经验,但来企业工作还是第一次,对于企业内的很多规则还需要摸索。
他这种情况跟当年的徐叔阳差不多,狄思科愿意给对方更多的适应时间。
他说得委婉,全开瑞最初还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等他喝了半杯茶以后,全开瑞才算是回过味儿来。
企业领导层争权夺利的事情很常见,全开瑞在机关里也听到过一些八卦。
他刚刚履新,如果狄思科想要跟他争权,只要冷眼旁观他去组织职代会,让他在职代会上碰一鼻子灰,就能打击他在新单位的威信了。
对方愿意在此时提点自己,说明他真的想要搞好班子团结。
全开瑞领了这份情,笑着说:“薪酬改革的事比较复杂,我一时也拿不出合适的方案,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
狄思科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只说让全总慢慢考虑。
不过,他决定周末去人才市场考察一下。
大家总说国企职工的工资与市场平均水平相去甚远,他想看看这个差距到底有多大。
“你要去人才市场啊?”郭美凤问。
“啊,去看看。”
“人才市场在周末休息,你去了能看到什么啊?”
狄思科:“……”
他倒是忘了,人才市场不是菜市场,企业老板不会在周末去市场挑人。
“你别往人才市场去了,”郭美凤给他指了条明路,“直接去劳动人民文化宫吧,那边在周末组织什么人才交流,我昨天去看的时候,人还挺多的。”
“文化宫那边不是在组织相亲么?”
郭美凤最近总拿着一块牌子,去文化宫替四哥相亲。
四哥本人不肯去,周末都不敢回家了。
郭美凤挥手说:“不耽误啊,一边相亲,另一边找工作。”
“那咱娘俩一起走吧,我送您过去。到时候您去相亲,我去相人。”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
郭美凤像是怕被儿子跟着,抄起钥匙便坐进那辆好像还没满月的小土豆,嗖一下就窜了出去。
“嘿,这老太太,跑什么呀!”狄思科扭头看一眼刚从琴房跑出来的狄嘀嘀,“大闺女,你自己在家还是跟我出去溜溜?”
狄嘀嗒去姥爷那边学画了,周末只有姐姐一个人在家。
狄嘀嘀没说话,往自己的小书包里放了两瓶AD钙奶,背上书包就站到了爸爸跟前。
用行动表示,她要当跟屁虫。
爷俩开车去了劳动人民文化宫,狄思科还中途绕路去了趟啃得鸡儿,买两杯冰淇淋。
两人慢悠悠来到文化宫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每人端着一杯冰淇淋进入大门。
要去人才交流市场,得先穿过门口这群举着牌子相亲的老头老太太。
狄思科带着闺女穿行在大爷大妈中,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他家郭美凤。
身边还站着帮她提包的卢大爷。
狄思科见状一乐,拉着闺女就过去了。
“妈,您来公园相亲,咋还相中卢大爷了?”
“呿,别胡说啊!”郭美凤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介绍道,“这是我助理!”
她来文化宫,一方面是替老四相亲,另一方面就是体验生活。
童童正在筹拍一部情景喜剧,拍摄地点在婚姻介绍所里,她这次是女主角,演一个媒婆。
卢大爷忙说:“对,郭老师帮我在剧组里安排了一个配角,我现在是郭老师的助理了。”
狄思科瞅一眼卢大爷的打扮,三七分的油头,戴着大墨镜,穿着花衬衫和黑西裤,脚上的大皮鞋还是尖头的。
他由衷感叹一句:“妈,您这位助理挺时髦啊!够潮流的!”
郭美凤在墨镜后偷偷翻个白眼,有点嫌弃地嘀咕:“潮得我都风湿了……”
第204章
郭美凤要进组的消息, 狄思科早就知道。
这老太太退休以后,事业又焕发了第二春。
只要是于童公司参与投资的项目,她基本都能参演, 已经跟经常合作的导演编剧混熟了。
熟到能给另一个关系户介绍工作。
“卢大爷, 您怎么也要进军演艺圈呢, 度假村那边不忙啊?”
“不忙,”卢大爷摘了墨镜, 乐呵呵地说, “现在度假村的生意没前几年那么赚钱,我跟谷峰一合计,趁着现在生意还行,把度假村转手了。”
“那您这是正式退休了?”
“没有,我俩又搞个地产公司, 在郊区开发了两个商品房项目。”
公司有女婿看着,卢大爷不用坐办公室,就经常去片场探班。
瞧着郭老师演戏挺有意思,他看得多了, 也想上去体验一把, 过过当演员的瘾。
他的双眼皮已经恢复得很自然了,上镜完全没问题。
所以, 听说于童公司要拍摄情景喜剧,他便带资进组,投了二十万,给自己弄了一个男七号的角色。
他也想上电视露露脸。
狄思科心说,这翁婿俩挺行, 什么赚钱干什么,眼光可真不赖。
“您这一身大老板的气度和打扮, 瞧着可不像助理,您要是想演郭老师的助理,衣着得朴素点。”
这老爷子有点用力过猛啊。
卢大爷后悔道:“我平时打扮挺朴素的,今天这身是我家老大帮我捯饬的。”
出门之前,大闺女对他这身行头夸了又夸,直夸得他找不着北。
可是,在公园门口看到郭老师的表情,他就知道今天坏菜了!
他常去探郭美凤的班,两人又一起参加车友会的活动,眼瞅着郭老师当了明星以后越来越时髦,那他也不能落后呀!
于是就去燕莎买了好些潮流男装,每天换着花样打扮。
等到七月份港岛正式回归以后,他还要去港岛烧瓶呢!
几人说话的工夫,又有两个认出郭美凤的大妈,跑来跟郭美凤寒暄、要签名。
卢大爷就提着郭老师的包,熟练地往后撤了几步,对狄思科说:“郭老师可有名了,我们来文化宫这几天,总有人来找她要签名。”
“呵呵,我妈现在比我有名,戴着墨镜都能被人认出来。”狄思科眼神好使,早看见郭美凤给人家签的名字都是胡桂荣。
老太太给人签名签得挺乐呵,即使签的都是电视剧里的角色名,也够她显摆一阵子了。
“妈,我瞧着您对我四哥找对象的事,不怎么上心啊,净给人签名了!”
“这相亲角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家长,现在能看的都是外在条件,要我说,找对象还是得看看姑娘本人。”郭美凤理直气壮道,“所以,我们今天主要就是体验生活的。”
狄思科将最后一口冰淇淋吃完,笑说:“那您继续体验吧,我去人才市场那边看看。”
临走前还不忘调侃卢大爷,“您这身打扮不行啊,赶紧换换,一看就是大老板,哪有助理的样子!”
说完就招呼闺女走人了。
狄嘀嘀跟奶奶和卢爷爷挥手再见,捧着她的冰淇淋,一路小跑跟在亲爹身后。
“爸爸,公园里人太多了,咱俩来干嘛啊?”
“就随便逛逛呗,”狄思科帮她把刘海撩上去,“你总在家练琴,不腻味啊?”
“还行,我得好好练琴,不然比赛的时候就丢人了。”
“嘁,年纪不大,担心的还挺多。”
狄嘀嘀当了小主持人以后,已经有了女明星的自觉。
上礼拜,钢琴老师帮她报名参加京津冀少年儿童钢琴比赛。
这丫头回家就自己增加了练琴时长,生怕在比赛上丢脸。
“咱们重在参与,得不得奖无所谓啊。”
狄嘀嘀很有冲劲儿地说:“那不行,我弟弟画画都得奖了,那我也要得个奖,不然我就管不住他了!”
“他玩的玩具还是你花钱买的呢,哪敢不听你的!”
“哎呀,那不一样,”狄嘀嘀胡乱挥挥手说,“爸爸你不懂,你千万别给我拖后腿啊!”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个人才交流会。
这所谓的人才交流会,其实是市劳动局牵线组织的招聘会,有不少三资企业和私营企业都提出了招聘要求。
每个企业的咨询台前面都有人排队,狄思科将每个咨询台都看了一遍,最后停在了一家私营科技公司旁边。
想看看他们给技术人员开多少工资。
“同志,他们公司那个硬件研发工程师的薪资待遇怎么样啊?”狄思科拦下刚刚离开的小平头年轻人问。
“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后面排队的人太多了,排到下午也未必排得上。”
小平头本来都要走了,被他拉着问了两句,就顺势停了下来,还拿出烟盒给狄思科让了让。
见狄思科摆手表示不抽烟,他才说:“硬件研发岗2800块。”
“这么高?”
狄思科刚才看过招聘信息了,这个岗位要求本科学历,有五年相关工作经验。
在腾飞工作五年的工程师,工资在1500左右,人家这工资相当于腾飞的两倍了。
小平头习以为常道:“私营公司都这样,工资要是不高点,谁会舍了铁饭碗去私营公司打工啊!”
“听你这意思,也是在国营单位上班的?”
“嗯。”
狄思科跟人家握了握手,套近乎说:“那咱们一样啊,我也在国营单位上班。”
“狄总,咱俩可不一样,我就是个搞技术的,拿个一千出头的工资。”
“……”
狄思科卡壳了一下,心说这不会是腾飞的职工吧。
别怪他认不出单位同事,全公司五千多人,他记性再好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记住。
“你认识我啊?”
“那肯定认识啊,干咱们这行的,少有不认识您的!腾飞那个纪录片,我看了两遍呢。”
而且这位狄总经常上本地报纸,外行人可能不关注,但同行们对狄思科这张脸还是熟悉的。
闻言,狄思科放心了,看来对方是其他单位的。
他客气地问:“你刚才应聘的情况怎么样?工作合适吗?”
“不好说,我得再想想。”
“2800的工资可不算少了,你怎么还犹豫?”
狄思科不是自己单位的领导,小平头就有什么说什么,“2800确实不少,但私企规模太小,万一干两年就黄了,我还得另外找工作。”
“你还没从原单位辞职吧?”
“嗯,今天就是来随便看看。”小平头点头。
没找到下家之前,他不敢辞了公职,现在大多数人都这样,骑驴找马。
狄思科问:“你们单位把工资提高到多少,你会愿意留在单位继续工作?”
“当然是越高越好啊。”
“给个底线呢?只要工资能达到多少,你就愿意留下?”
“1800-2000吧。”小平头细数道,“国营单位的福利待遇要比私企好一些,工作环境相对宽松,只要企业效益好,就没有被辞退的风险。”
国企里就是只上不下,只进不出。
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企业是不会开除职工的,铁饭碗真的能捧一辈子。
私企外企却有被炒鱿鱼的风险。
而且留在效益好的国营单位上班,在亲戚间也有面子。
所以,只要工资能达到1800,哪怕比市场价少1000块,他也愿意留在更稳定的国营单位工作。
可他在单位的工资才1150块,远远低于市场价。
这就让他有些意难平了。
总想着跳槽去赚更高的工资,又实在舍不得铁饭碗。
国企工资要是能别低得这么离谱,他真不愿意跳槽。
“狄总,腾飞招不招硬件研发工程师?”
“招啊,技术人才我们都需要。”狄思科笑眯眯道,“但我们腾飞在行业内属于高福利低工资的单位,这个岗位工资恐怕也达不到你的心理预期。”
大家都是同行,工资基本都是公开的,小平头早知道腾飞的工资能达到1500-1700。
要是能从现在的单位跳去腾飞,其实也还行。
狄思科收了他的求职简历,只说会交给人事部门,让他们安排面试,就与对方告别了。
像小平头这样出来找机会的国企员工还有不少。
狄思科在招聘会上转悠了两个钟头,碰到的基本都是搞技术的,而基层工人却一个也没碰到。
他也去合资公司打听了流水线工人的工资,比腾飞一线工人的平均工资低100块。
一线工人的工资高,福利待遇好,算是腾飞员工结构中最稳定的一批人了。
大半天看下来,狄思科在心里直叹气。
只有狄嘀嘀这个小吃货最开心。
冰淇淋吃了,带来的两瓶AD钙奶也喝了,公园里有推着三轮车叫卖驴打滚的,她又吃了半块。
以她的实力,本来能全吃掉的,可惜吃到一半的时候,一颗活动的小乳牙被黏了下来。
这回好了,两颗门牙还没长齐,下边的牙又掉了一颗。
父女俩在文化宫里,就近找了一间最高的房子,将狄嘀嘀的小乳牙扔到了房顶上,期盼第二代新牙可以快点长出来。
*
女明星在周末太过放纵,糖分摄入严重超标,被亲妈禁止吃甜食一个礼拜。
狄思科也因为监管不力,被媳妇批评了一顿。
父女俩对坐着唉声叹气,相互挤了挤眼睛后,又很快散开各自反省了。
公司里来了新经理,但狄思科的工作并不比以前轻快。
董事会负责审议战略,抓大方向上的把控,下达业绩指标以后,经营工作由总经理主导。
所以,狄思科现在的主要工作放在战略部署和资源整合方面。
腾飞旗下的子公司不少,年初又在港岛设立了分公司,工作千头万绪。
可他这阵子最头疼的,还是人才流失和薪酬的问题。
领导层为此开了几次会,提出了几种解决方案,都因为体制问题而搁浅了。
狄思科为此翻看了好多相关资料,其实早在85年的时候,上面就颁发了一个《关于国营企业工资改革问题的通知》,明确提出过,“企业职工工资的增长靠本企业经济效益的提高,国家不再统一安排企业职工的工资改革和工资调整。”
这话是啥意思呢?
这说明在调整工资,搞薪酬改革这方面,企业其实是有自主权的。
但是为啥大家这么多年都不改呢?
都怕承担责任呗。
薪酬改革,那是要拉开职工之间收入差距的。
以前是吃大锅饭,后来是按劳分配,再改的话,就是按“知”分配了。
知识型人才赚得多,劳动密集型的相对较少。
万一被对此不满的职工告到上面去,那企业的整个领导班子都得吃挂落。
所以,只要上面没明确要求改革,大家就一直拖着。
就像前几年的腾飞一样,用除了工资以外的其他福利,将人才留住。
狄思科也不想触碰这个雷区,可是,两个高级工程师的出走,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他最近一直想找机会跟市领导聊聊,正好赶上市里组织下半年的人事、劳动、教育工作会,一般企业领导都不愿意出席这种会议,狄思科听说以后,主动要求跟全开瑞一起去开会。
当即便收获了对方长达三秒钟的诧异注视。
不怪Carry总惊讶,这次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临近午饭才有一点自由讨论时间。
听到可以举手发言以后,狄思科第一个高高举起了手。
张副市长放下茶杯,见他这么积极踊跃,就笑着点名说:“腾飞的狄总有话要说,那狄总先说说吧。”
劳动局的领导也开起了玩笑:“张市长,人家现在已经是狄董事长了,可不能叫狄总。”
“哈哈,大家叫什么都行,喊我一声小狄,我也应承。”狄思科站起身,接过工作人员拿过来的话筒说,“刚才马局长提到了国有企业人才流动的问题,我也想讲一讲我们腾飞的情况。”
“好啊,大家都聊一聊,集思广益嘛。”
“现在很多经济学学者和企业家,为企业提出了三条安全线的考核标准,当然我更愿意称之为死亡线。越过这三条线,距离企业的死期就不远了。”
“三条线的第一条,就是刚才马局提到的人才流动的问题。在经营正常的企业内,如果员工的流动和淘汰率低于2%,那就很危险了。我们腾飞跟大多数国有企业一样,基层年年进新人,但淘汰是没有的,大家好不容易捧上了铁饭碗,咱能淘汰谁啊?”
“但我们公司的人才流动率是超过2%的,”狄思科作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数据达标,并不能让我们高兴起来,为啥呢?因为这流动的2%中,大多是中高层技术和管理人员。”
“说到这里,我正好再提一下第二条线,企业中的高级技术和管理人员要占企业的10%以上,我们腾飞能达到39%。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然而,前年这个数据是43%,去年是41%。我们腾飞是一家规模达到5800人的企业,每年流失2%,就说明,每年有一百多名高级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从我们公司离开了。”
“这些高级技术人才,都是我们自己从头培养起来的,腾飞几近破产时,他们没走,如今腾飞的情况好转了,他们反而选择了离开。”
“只能说,腾飞和这些人才是相互成就的,他们的知识和技术帮助腾飞实现了飞跃,而腾飞这个牌子打响以后,我们腾飞的人才,也成了人才市场上的香饽饽,被私企和三资企业盯上了。”
张副市长插话问:“腾飞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现在找到补救措施没有?”
“我们想过,但时代变了,以前可以用集体荣誉,精神信仰将人留住,现在则更需要经济利益的牵绊。高级工程师在国企里能拿四五千块的月薪,在咱们看来已经很高了,但高工们却大多对此不满意。”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我们腾飞有个工程师跟我说,他有个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样样不如他,但人家在外企拿15万年薪。而他呢,蹲在国企里守着每月五千块过日子,一年不到六万,首先心理就失衡了。”
“现在能打动人的,无非是房子、车子、票子,我想着票子咱给不了,要不就在房子和车子上想想办法,给人家增加点福利。”
马局问:“这么丰厚的条件,也没能将人留住?”
狄思科不能说人还在公司好好待着呢,只一脸沉重地答:“有合资企业给他开了30万的年薪,这么多钱握在手里,啥样的房子车子不能买啊?”
众人都沉默了。
其他企业领导纷纷窃窃私语,国企留不住人是普遍现象,大家各自的单位里每年都要走不少人。
不过像腾飞这个30万年薪的,是他们听过年薪最多的。
“我最近专门接触了本单位和外单位的一部分职工,我发现,基层员工是最稳定的,基本没有流动。中层员工对收入有不满,但因为工资与市场均价相差在2倍以内,有补贴和其他福利补偿,大多数人摇摆不定一阵子以后,都能选择留下来。但高层人员,只要被外界联系到,基本都会跳槽。”
像他这样面对百万年薪依然固守本心的,那可真是不多见。
当然了,他的底气是有钱媳妇给的。
“提到了工资,我就正好再说一说第三条死亡线。咱们现在的工资构成是基本工资加奖金,基本工资是固定的,奖金是活动的,如果活的部分低于15%,那就接近死亡线了。腾飞的工资结构中,活的部分有30%,但是对于职工的激励作用仍然不明显。国际上很多知名企业在这部分会达到70%……”
狄思科握着话筒接着说:“企业家们经营企业,当然不能贴着死亡线经营,必然要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刚才张市长提出,要为国企厂长经理试行年薪制,我们腾飞也有幸成为了十二个试点企业之一。”
“但是,对于腾飞来说,比激励领导层更重要的是,激励高级技术人才。我们腾飞需要遏制人才流失,尽快打一场人才保卫战!”
“腾飞已经成为了高层管理人员的年薪制试点,希望市里可以考虑,在试点年薪制的同时,也让我们腾飞成为薪酬改革的试点!”
全开瑞暗道,只要成为改革试点,就相当于拿到了免死金牌。
既然是试点,就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
即使真的有职工对薪酬改革不满,闹到了上面去,那也是改革带来的阵痛。
私下改革和试点改革,意义是大不一样的。
这是给腾飞的管理层上了一道保险啊!
全开瑞默默感慨一番狄思科手腕老练,就起身声援道:“张市长,马局,我们董事长刚才说的,就是腾飞整个领导班子的心声。别说咱们市里,就是放在全国,也没有一个可以参考的国企薪酬改革案例,我们腾飞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愿意给其他兄弟单位提供一个参考!”
其他兄弟单位的领导:“……”
只要市里同意改革,那我们也敢上啊!
腾飞这俩人真是贼精贼精的。
*
贼精的腾飞二人组并没能在当天得到答复。
隔了一个多礼拜,在狄思科以为没戏的时候,市领导才把他们喊去了办公室。
市里原则上同意将腾飞立为薪酬改革试点,但是希望腾飞不要冒进,要注意维持稳定。
狄思科和全开瑞当然点头答应。
另外,市里还会由劳动局、财政局、审计局派出精干力量组成工作组,专门到腾飞支持,同时也是监督薪酬改革。
可以可以,狄思科二人全盘接受。
即使劳动局和财政局不来人,他们也要上门请教的。
这回直接将人送到腾飞来,还省了他们的麻烦呢!
回到单位以后,两人叫上了总会计师翁佩云,商量制定薪酬改革的方案。
基层员工和高层管理人员先放一放,咱们着重解决高级技术人员的问题。
按照之前开会商讨的办法,除了现在正在实行的基本工资和岗位薪酬,腾飞还打算给技术人员增加短期激励,以及长期激励,也就是所谓的“金手铐”。
以防技术人员总想着跳槽,必须将企业发展与他们的经济利益捆绑到一起。
“苏工他们等了有一阵子了,要是一直拖着,大家也没心思工作,虽然具体方案还没定下来,但咱们可以先跟两位工程师谈谈,透个口风,也让他们尽快安心投入工作。”狄思科商量道,“全总,要不咱们分头行动,我跟苏工谈谈……”
30万的年薪不是那么好谈的,狄思科先把担子接了过来。
全开瑞颔首说:“那行,我明天找王工聊聊。”
狄思科下班回家的路上,都在琢磨苏工那三十万的年薪,他得把那副金手铐夸出花来,才可能打动苏工呀!
结果刚迈进大门,就迎面跟正要出门的母子三人撞上了。
“你们娘仨干嘛去?”
“看老外去!”狄嘀嗒语气里满是兴奋。
“去哪儿看老外啊?你又不是没见过老外,兴奋个什么劲儿!”
“这次不一样,”姐姐激动道,“我们能看到南韩人啦!”
狄思科看向媳妇,“你们去哪儿看南韩人啊?”
“去我大哥家,”于童将挎包交给儿子,让他们先上车,“于小胖他们学校来了一批南韩的留学生,我嫂子前几个月就帮于小胖提交了申请,可以让一个男生在他们家寄宿。”
“让留学生在家里寄宿?”狄思科摸不着头脑,“那还是高中生吧?会说汉语吗?”
“应该会吧,不然怎么听课?”
狄思科心说,现在的学校真能搞花样,居然还弄了南韩留学生到学生家里寄宿!
“你跟我们一起去吗?”于童邀请道,“那孩子昨天来的,我哥和嫂子想在家里组织聚餐,一起欢迎那个留学生。”
狄嘀嘀和狄嘀嗒早就盼着去看看南韩人长什么样了。
狄思科见过南韩人,一点也不好奇,摇头说:“你带孩子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将母子三人送上车,就径自回屋琢磨那薪酬改革方案了。
直到晚上九点多,他才听见前院儿传出闹闹哄哄的动静,应该是孩子回来了。
狄思科放下钢笔溜达过去看情况。
客厅里,狄嘀嘀和狄嘀嗒刚与外国小哥哥说过话,向奶奶介绍时,语气里全是兴奋。
“奶奶,南韩人跟咱们长得还挺像的,不像外国人。”
“你俩可真是少见多怪!见个南韩人就激动成这样!”郭美凤指指孙子孙女穿的裤子,“你们这大裤。裆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穿这么肥的裤子,跟两个麻袋似的!”
“李正熙送给我们的,南韩人都这么穿,时髦!”狄嘀嘀在肥裤子上扯了扯,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磁带,“这也是李正熙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手。”
郭美凤往封面上瞅了一眼,“怎么这么多男的?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奶奶,你不懂,这个叫组合,唱歌的,在南韩可流行了!”狄嘀嘀看到爸爸推门进来,又高兴地显摆自己新学的外语,“爸爸,撒浪嘿~~”
狄思科:“……”
那留学生净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205章
狄家人当晚就试听了那张南韩录音带。
听了两首主打歌以后, 郭美凤和双胞胎,祖孙三人的表情是这样的——囧囧囧。
郭美凤一辈子受传统曲艺熏陶,双胞胎年纪还小, 又是常年接触古典音乐的, 都有自己的审美眼光。
反倒是于童和狄思科接受良好。
于童自己就是业内人士, 什么稀奇古怪的音乐都听过。
而狄思科爱好广泛,平时听音乐的口味也比较杂, 俗称“不挑”。
不过, 听了几首以后,他还是按下了暂停键。
回屋翻出他压箱底的宝贝——“黄道吉日”组合的出道专辑,送给了狄嘀嘀和狄嘀嗒。
“组合没啥稀奇的,你爹我十年前就组过一个组合。还跟你们黄伯伯一起出过一张录音带呢!”狄思科得意洋洋道,“我们这个男子组合当年也是红极一时的, 北京还有我们的后援会!”
于童和郭美凤:“::::::”
吹牛也不知道背着点人,她们还没失忆呢!
当年的“黄道吉日”组合有几个人认识呀,要不是狄思科后来参加青歌赛火了,那张录音带顶多能卖十万张。
两个知情人士在一旁腹诽, 而狄嘀嘀和狄嘀嗒从小到大都是捧场王, 从没在捧场这方面让人失望过,两人见到封面上的亲爹和黄伯伯, 就佩服地哇哇叫。
把亲爹哄得眉开眼笑以后,又转过身去研究南韩小哥哥赠送的录音带了。
“……”狄思科忍不住跟媳妇念叨,“他俩怎么那么喜欢那个南韩人?”
于童点了点录音带封面上的一个男孩说:“李正熙同学的发型和衣着,跟他几乎一模一样!”
狄思科探头一瞧,封面上五个男孩, 清一色穿着肥肥大大的裤子,于童指的那个男孩染着黄头发, 头发长及下巴。
看起来就挺另类的。
“咱嫂子没后悔让留学生寄宿啊?”狄思科问。
“好像有点后悔了,嫂子偷偷跟我说,怕于晨一跟他学坏了。”
“衣着打扮出格点,其实没什么。”狄思科马上就贡献一个馊主意,“让嫂子跟学校要一套校服给他换上,再按照校规,剪个学生头,基本就跟普通高中生一样了。”
“……”于童斜他一眼,“快用你那百万年薪的脑袋瓜,想点有意义的事吧。学校说了,要充分尊重人家的民族习惯。”
“学校要是不管管,那你就等着瞧吧,不出俩月,于晨一学校里肯定都是大裤。裆。”
于童没管什么大裤。裆,她觉得南韩的高中生能争相模仿那个HOT组合的打扮,说明那家娱乐公司真的抓住了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市场。
内地市场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兴许也是可以做做文章的。
头一天见识了南韩人,第二天一大早,狄嘀嘀和狄嘀嗒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跟杰克炫耀。
“人家杰克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已经上学去了,哪有时间跟你们谈论南韩人!”狄思科将两只小崽提溜上车,准备出发去学前班。
这所谓的学前班,其实跟幼儿园差不多,正式入学的前一年,小朋友都会从大班升入学前班。
他俩班里的好几个同学都跳过学前班,提前上小学了。
不过,由于狄思科这个当爹的拖后腿,声称不满学龄的孩子大脑重量不足二斤四两,影响对知识的吸收,愣是让他们在学前班呆了一年。
狄思科坐进驾驶位,正要发动汽车时,郭美凤却提着大包小裹赶过来,商量道:“老五,你顺路把我送到地铁站去。”
“您大清早干嘛去啊?”狄思科推开副驾驶的车门。
“我去看看你三嫂,早上炖的老母鸡给她送一桶过去。”
郭美凤吭哧吭哧地把东西放进车里,要不是她的小土豆突然趴窝了,她也不用大清早去赶地铁。
“三嫂快生了吧?到时候孩子由谁带啊?”
“预产期在六月末、七月初,估计就是下个月的事了。”郭美凤坐进车里,很惜命地扣好安全带,“亲家母说可以去伺候月子带孩子,那就让她伺候吧,亲妈比婆婆方便。正好我要进组了,没时间过去,到时候给他们小两口一万块钱。”
狄思科给她竖个大拇指。
这老太太不是啥大明星,片酬并不高,能贴补一万块钱,算是很大方了。
他启动车子,缓缓开出胡同,时不时还要跟早起的街坊们打个招呼。
眼瞅着即将走到胡同口,却跟迎面驶入的一辆白色虎头奔狭路相逢了。
他们这条胡同的宽度有4米多,偶尔遇到顶牛的情况,挤一挤也能并排通过。
不过,早上这会儿胡同口摆了一溜儿早餐摊子,想要并排通行是不可能的。
狄思科往后视镜里瞅了一眼,发现后面没有跟车,他也就没跟对面的司机多费唇舌,二话没说就向后倒车,停在了一个早餐摊子后面,让那辆虎头奔先通行。
他正敲着方向盘琢磨,胡同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辆豪车,对面的虎头奔却在即将擦身而过时踩了刹车,探出脑袋跟郭美凤打招呼,“郭大娘,这么早就出去呀?”
“呵呵,我去看看儿媳妇,小李忙到早上才回家啊?”郭美凤含笑跟年轻司机寒暄。
“昨晚应酬到了半夜,我怕回去打扰爸妈和大哥他们,在酒店将就了一宿。”
双方简单交流了几句,那司机就跟狄思科挥挥手说:“谢了啊爷们儿!”
狄思科客气地笑笑,等到将车开到主街上,他才问:“刚才那位是谁啊?之前没在胡同里见过。”
“老李家的老四,上个月才从美国回来的。”
“他家还有个老四呢?”
郭美凤所说的老李家,就是有一口四环素牙的李大哥他们家。
可以说,有了李大哥,他们这条胡同里的孩子,牙齿普遍比其他胡同的健康。
之前只见过他家的三兄妹,倒是没听说还有个老四。
“李家老太太说,他家这个老四,85年就去美国留学了,在美国赚了大钱才回来做生意的。”郭美凤摇摇头,“不过我听其他街坊说,李老四就是个中专生,李家说他去留学是给他脸上贴金呢,他其实是找了中介,跑去美国打工了。”
“在美国打工挺赚钱啊,”狄思科笑道,“人家都有钱买大奔了。”
买这么一辆虎头奔,得一百多万呢!
他家于总够有钱了,也没舍得买辆虎头奔啊,这些年一直开他送的奥迪。
“他要做生意,那辆车是租来充门面的。这种车都要预定,他才回来没多久,哪能买得到车!”
小土豆趴窝以后,郭美凤去车展上看过,对汽车市场的行情还是有数的。
她提醒儿子,“那李老四看着不太靠谱,每次见面都说在外面谈生意,这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他谈成什么生意。而且他都是晚上出去,白天在家睡大觉,看着不像做正经生意的,他要是跟你拉投资,你可别轻易答应。”
狄思科颇觉好笑地说:“我们都不认识,他怎么会跟我拉投资!”
“他跟荣大夫还不认识呢,听说人家是华侨,还不是上门去拉投资了!”郭美凤嘟囔道,“不过,荣大夫也不是吃素的,投资没拉成,倒是卖给他两副膏药。”
“……”狄思科笑了一阵,问,“李老四做什么生意的?”
“好像是卖电话线的。”郭美凤不太确定地说,“他在荣大夫那里介绍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不过没怎么听懂,谁知道他是卖什么的。后来他可能听说你是七二九的经理了,来家里找过你几次,我每次都说你不在家,他也就不来了。”
*
狄思科听郭美凤念叨了一路李老四的光荣事迹,将她送去三哥家,又送孩子去学前班,等他来到单位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周健将悄咪咪走进来通报:“领导,全总一大早就请王工谈话了。”
“这么早?”
“嗯,我打开水的时候,瞧见王工进他办公室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有了结果全总会主动提的,咱就别操心了。”
其实,周健将更想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找苏工谈谈。
想要留下苏工可比留王工难多了,合资公司给开了三十万的年薪呢。
然而,狄思科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提也不提约谈苏工的事,忙到五点钟就拿着车钥匙准时下班了。
周健将:“???”
狄思科下班后没回家,在公司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苏昊,就将人载上,一起去了距离不远的烤肉铺子。
“这家店开业有一阵子了,我还是第一次来,”狄思科笑问,“苏工之前常来么?”
来这家店吃饭,就是苏昊提的。
“除了单位食堂,就属这家店来得最多,我们组里每次聚餐都来这里。”
狄思科调侃道:“你要是真的去了深圳,舍得这家烤肉铺子啊?”
“嗐,狄总,”苏昊还是习惯性地喊狄总,苦笑道,“实不相瞒,我是苦孩子出身,一家子全指望我呢,我就想趁着还年轻多赚点。家庭条件好的人,理解不了我这种心情。”
狄思科将牛肉片放到烤炉上,“有啥理解不了的,我也是苦孩子出身啊,十来岁就没了爹,我妈一人拉扯六个孩子,家里根本养不起。我青春期那会儿,半夜饿得肚子咕咕叫,只能靠喝凉水顶饱。我都长到二十了,还跟四个哥哥挤在一个十多米的小屋里呢!”
苏昊惊讶地看着他,喃喃道:“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哈哈,现在日子变好了,当然看不出来。”狄思科笑道,“苏工,三十万的年薪,别说你本人了,如果能落到我头上,我也想走。对咱们这种苦孩子来说,讲奉献、讲牺牲、讲情怀其实都没什么意义,我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至于为XX事业奉献之类的,那都是日子好过以后才会去想的。我这话你认同吧?”
苏昊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这番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他可以奉献,但不能盲目奉献。
他家曾经是北京城里最底层的那一拨儿,母亲没工作,父亲是煤场的搬运工。
他当年大学毕业进了七二九厂当技术员,才终于让爸妈扬眉吐气了一回。
这些年他一直安安稳稳地留在腾飞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七二九厂工作,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种荣耀。
说白了,就是能满足家人的虚荣心。
可是,这几年国企不景气,有能耐的人纷纷下海,没能耐的人才会死守着铁饭碗。
在国企工作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了,尤其他有个同学跟他家是邻居,早就在私企拿到了15万的年薪。
这种事,就怕比较。
他每个月有四五千块的工资,已经足够家人开销了,可是跟人家15万年薪的一对比,心里就无法满足了。
狄思科抿了一口白酒,诚恳地说:“苏工,你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我支持你,也愿意放你离开。”
闻言,苏昊夹肉的筷子一顿,还以为狄总要说服自己留下来呢。
“我不但支持你追求高薪,而且还能给你兜个底!”狄思科一边将烤好的肉放进他碗里,一边说,“私企和三资企业一般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你辞了公职投奔合资企业,万一在那边干得不顺手,会变得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咱们腾飞这边可以给你留条退路,你要是在外面干得不好,三个月之内还可以回来!”
“狄总,这……”
苏昊有些无措地放下筷子,将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
他其实已经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了,辞了铁饭碗,甭管那合资企业里什么样,他都得咬牙干下去。
而狄总却告诉他,腾飞可以为他兜个底,他心里其实是很感动的。
“苏工,你在腾飞干了有15年了吧?”狄思科继续往他碗里夹肉,“你这些年为腾飞作出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无论是管理层还是你们项目组的同志,没有人舍得让你离开。”
苏昊抬手搓了一把脸。
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啊,他在腾飞奋斗了十五年,决定离开的时候,心头的酸涩和不舍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可是,工作和生活不能一直讲情怀,他得面对现实向前看。
狄思科看着他有些失落的表情,笑了笑说:“苏工,我支持你追求更好的待遇,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苏昊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狄总,多谢你的理解。”
“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也支持你,但我也想说说,我对你这个选择的看法。”
苏昊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你别看我年纪轻,其实我的工作履历是很丰富的,以前也在合资企业当过副总。”狄思科逗趣道,“就是宝莱集团跟东轻集团合资的公司,我当时是负责卖卫生巾的。”
苏昊被酒呛了一下,“咳咳咳……”
“哈哈,别惊讶,这段工作经历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国际大公司的管理和经营模式,为我以后的工作提供了很多很好的思路。”
“宝莱每年招聘季的时候,能收到上万份简历,很多大学毕业生都想挤进宝莱工作。因为在这种跨国公司工作,确实能让员工开阔眼界、提升能力,而且这类企业有很成熟的培训体系,无论是哪个层级的员工,都有成长机会。”
“那天你跟我透露过去向以后,我也找关系了解了一下那家合资公司的情况。那是一家今年初刚成立的中港合资企业,港商是在港岛开半导体厂的,看到内地的VCD市场以后,也想分一杯羹,这才在深圳开了公司。我说的没错吧?”
苏昊颔首,“是这样。”
“这家公司并不是宝莱那种跨国集团,而且还在草创阶段,培训什么的基本没有。像你这种水平的工程师,去了那里就是单方面的知识输出,想要从那里汲取养分,基本是不可能的。”
“嗯,三十万,就是买我脑子里这些知识的钱。”苏昊对此很清楚。
狄思科抿了一口酒,继续说:“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点,这家合资公司的老板,看人的眼光不错,可是在市场方面,恐怕并没什么眼光。”
苏昊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反驳。
“VCD影碟机已经问世快四年了,去年是一个爆发增长期,销量一下子突破了200万台。那家合资公司的老板应该是看好这个行业的发展,才想要进来分一杯羹的。”
“可是,现在的VCD市场基本已经定型了,包括腾飞在内的五个VCD品牌,瓜分了大部分市场,除了腾飞,其他工厂全是整机组装工厂,大笔现金流全都砸到了广告营销上,而研发这边基本没什么投入。”
“这种做法看起来比较短视,却能成功让他们打响知名度,快速占据市场。挖你的那家合资公司是今年新加入的企业,如果它也像其他企业一样,搞整机组装,重心放在营销上,兴许能快速加入进来。但他们花重金来腾飞挖人,我想这家公司在自主研发上还是有些野心的。”
苏昊轻轻点头,“他们确实想走自主研发的路子。”
“市场一年一个样,腾飞当年只用三千多万就拿下了中央台的两块黄金段位标版,而今年一个标版就六千万,标王更是高达八千八百万。这还只是中央台的广告,算上其他营销费用,差不多要一个亿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新加入市场的企业,既要搞研发,又要搞营销,它的现金流足够充足么?有这么多钱支持它兼顾吗?”
苏昊皱眉沉思不语。
他是搞技术的,狄思科提到的这些,他并没考虑过。
中港合资公司听上去很有实力,人家给他开价三十万,让他去主持工作,他觉得价格合适就答应了。
狄思科并不想危言耸听,又转缓语气说:“也许这家合资公司的经济实力是很可观的,能够满足双线作战的资金需求。但是,他们到各大公司挖人,挖的应该不止腾飞这一家,腾飞也绝不会是最后一家。”
“三年五年以后,等你脑子里的内容被掏空,你的知识储备枯竭了,苏工,你想没想之后要怎么办?”
“有一点咱们都必须承认,马援朝担任厂长期间,即使厂子效益不佳,也始终没有中断对技术人才的培养。否则咱们转产VCD的时候,不会那么快就上手,这一点苏工同意吧?”
苏昊“嗯”了一声。
他走出校门以后,很多新知识都是在单位汲取的。
腾飞的几个厂长副厂长都是技术干部,对技术人才的培养比较重视。
多数技术人员都是在成长的。
所以,他们掌握的技术虽不是最尖端的,但也不至于太过落后。
“高科技这一行,技术更新迭代太快了,用不了三年,你现在掌握的技术就落后了,合资公司花了三十万请你去主持工作,他们会给你时间停下来学习吗?我猜最起码两年内,应该不会吧?”
“苏工,也许你也可以找资料私下自学,但是与企业掌握的资源相比,个人的资源是远远不够看的。”狄思科给他举了一个例子,“咱们腾飞近期从欧洲聘请了七位退休专家,都是从高科技公司退下来的,拥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这些专家下个月就会来北京,为咱们腾飞各方面的技术骨干力量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苏昊猛地抬起头来,“真的有外国专家要来咱们腾飞?”
“嗯。”
这批人是他花了大力气搜罗来的,既有小姨帮忙,又有以前经贸部的同事牵线。
联系了三个多月才有了眉目。
“腾飞能不间断地为你输入新知识、新技术,让大家始终走在科技前沿。草创阶段的合资公司能给你这些么?三五年后,你的技术跟不上时代了,他们会另外花高薪聘请更有能力的工程师,苏工,到时候你要何去何从呢?”
四十多岁,技术落后,在这一行基本就是退休状态了。
不过,以苏昊的水平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退休。
老底子还能吃几年呢。
狄思科将他的酒杯满上,笑着说:“当然,我这些话听起来有些严重了,你趁年轻干个三五年,攒上一两百万就退休,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通货膨胀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苏工,公司为了你要离开的事最近真是没少开会,你要不要听听公司为了留住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苏昊原本坚定离开的心,被他这一番分析搅得乱糟糟的。
这个小狄总真是有病毒一般的感染力……
关于技术落后的问题,他确实也想过,但就像狄思科说的,大不了他就趁着年轻赚一两百万。
他在腾飞窝一辈子,能赚到两百万吗?
“国企的工资低是公认的,这没什么可争辩的。不过,公司已经想办法跟市里争取成为薪酬改革的试点了。其他人怎么改咱们先不谈,就谈谈骨干技术人员最关心的问题。”
狄思科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木桌上写了几笔。
“公司暂时想出的办法是对高级技术人员实行混合工资制。基本工资+岗位工资+年功工资+协议工资+长期激励。”
“前三项很好理解,而且跟现在的工资拉不开太大差距,咱们先不管。我主要跟你介绍一下协议工资和长期激励。”
公司会根据技术人员负责项目的复杂程度和市场前景跟大家签订薪酬合同,只要达到了一定绩效,就能参与公司税后利润的分配。
到时候会以季度奖和年终奖的形式发放给大家。
奖金的多少,与技术人员参与项目的数量和收益有很大关系。
这个属于短期激励,按照狄思科的估计,平均下来,技术骨干每月大概能到手七八千块。
项目多的话,可能会有一万左右。
折合成年薪当然不能跟合资公司比。
但腾飞还有一个长期激励。
“我之前有过给主要技术人员配股的想法,可咱们不是上市公司,这个想法只能作罢了。”狄思科话音一转道,“不过我最近跟一位专家聊了聊,咱们其实可以用虚拟股票期权的方式激励大家。”
苏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问:“虚拟股票期权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根据咱们腾飞某一年的总资产,总产值和利润等等相关数据指标,经过加权以后,计算出一个起始股票总市值,每股面值一块钱,得出一个起始股的总股数。公司会向贡献比较突出的技术人员赠与虚拟股票。六年以后就可以选择一个股价合适的时间行权了。”
“比如公司赠送给你五十万股原始股,六年后,假设股价为两块钱,你就能到手一百万。”
苏昊蹙眉想了想说:“具体能获得多少收益,其实看的是公司在那段时间的效益。”
他更想说的是,看的是公司主要领导的能力。
要是狄思科中途走了,换了其他领导上来,能否继续保持腾飞目前的发展速度?
“对,这就要看你是否认可咱们腾飞的发展前景了。”狄思科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提前跟你透露一个好消息,人合公司的团队已经成功研发了解码板。咱们自主研发的解码板正式投产以后,会大大降低VCD的生产成本。而且解码板不但可以用于VCD组装,还能用在计算机上……”
第206章
狄思科为技术骨干画出的大饼, 属实让苏昊有点动心了。
每个月到手七八千块,在国有科技公司里,算是很高的工资。
更何况还有一个胡萝卜似的虚拟股票期权在前面吊着呢!
六年后, 只要公司发展得好, 被赠与了公司股票的人就能拿到一大笔钱。
而且听狄总话里的意思, 这种赠与并不是一次性的,只要他为公司做出了突出贡献, 公司还会额外奖励股票期权。
虽然大家没明说, 但这套长期激励方案的目的,一目了然。
就是将职工利益与公司利益捆绑在一起。
公司发展得越好,他能分到的钱就越多。
苏昊心里唯一拿不准的是,公司这样的高速发展到底能坚持多久?
六年的行权期不算短,其间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在腾飞干了十五年, 高层领导的情况他了若指掌。
无论是厂长还是副厂长,一大半都是从技术岗转去行政岗的。
即使是已经高升的马援朝和汪大海,也不是真正擅长搞经济的干部,否则当初也不会差点把厂子搞破产。
在腾飞的发展上, 狄思科扮演了重要角色。
所以, 他能否在腾飞长期任职就很关键了。
现在很多大型国企的一把手其实是终身制的,作为企业的灵魂人物, 只要企业没问题,上级也不会频繁更换一把手,有的能直接干到退休。
比如马援朝,他要是没被调去电子工业办,他能把持腾飞一把手的位置十多年。
不过, 在腾飞干到退休,放在狄思科身上显然不太现实。
狄总离开腾飞以后, 腾飞还能有现在的发展么?
听了他的顾虑,狄思科好笑道:“苏工,这么大的一个企业,靠我一个人是玩不转的。我说的并不是官话或客套话,腾飞能发展到今天,离不开每一个腾飞人的努力。”
“当年腾飞厂陷在破产的漩涡里出不来,很大原因是厂里从上到下都没适应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摸不准市场的脉搏。冷不丁没了上面的政策和资金扶持,大家不会走路了。”
“这几年锻炼下来,咱们腾飞的领导层和技术人员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就拿汪大海汪总来说,去年调任无线电联合厂以后,表现非常亮眼,今年联合厂第一季度的报表很好看。这就说明腾飞的领导层已经适应市场的快节奏竞争了。”
“我这个董事长才当上没几天,估计三五年内,甚至更长时间内都不会挪窝,咱们一起加把劲,把腾飞做大做强,连年保持高速发展,哪怕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上级也不会派一个庸才来接手腾飞。”
“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垮掉也是需要时间的,绝不会对你六年后的行权产生影响。”
苏昊不好意思地笑:“狄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大家信任我,我还是很高兴的。”狄思科端起酒杯说,“苏工,还是那句话,腾飞的发展不是靠我一个人,咱们是一家科技公司,发展的基石是你们这些技术人才。下个月,那批退休专家就要来北京了,你先留下安心参加培训,我为了把这些专家请来,费了老鼻子劲了。公司这边还要进行薪酬改革,具体怎么签合同,奖励多少期权,咱们再商量。”
苏昊稍稍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跟他碰个杯,仰头把酒干了。
狄思科算是将苏工挽留了下来,次日在公司跟Carry总碰头的时候,听说他那边也进展顺利,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有股票期权奖励,还能享受国有单位的福利,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全开瑞担忧地说,“就怕一线员工听说了以后,会闹着反对。”
“所以针对一线员工的薪酬方案得好好斟酌,既要让大家看到升职加薪的希望,又要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另外,对赠与期权的技术人员也要严格把关,不能让大家生出‘这人做过什么贡献啊,凭什么给他期权’的想法。”
狄思科笑眯眯道:“全总,薪酬改革的工作,你多费心吧,我这边一定全力支持你!”
有了新任经理,他终于不用自己冲锋陷阵了!
全开瑞没推脱,这本来就是他的分内工作,而且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正式烧起来呢,借着薪酬改革的机会,正好能烧起第一把火!
*
高工跳槽的风波暂时过去了,薪酬改革的具体工作也由Carry总安排,狄思科今天按时下班回了家。
发现媳妇还没到家,便推出一辆二八大杠,骑去了于总公司。
于童刚把金雪茜送出大门,就见他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我看你们那个大明星眼睛有点红啊,咋还哭了呢?”狄思科问。
“跟男人牵手的画面被人登到报纸上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拍就拍了呗,哭什么啊!”狄思科真是搞不懂现在的明星。
他当初也挺有名的,可惜没人拍他跟童童牵手,否则他肯定要在报纸上高调秀一下的。
“她是走玉女路线的,不适合公开恋情,今天下飞机的时候,在机场被歌迷骂了。而且,”于童表情一言难尽地说,“她跟那个男的还没确定恋爱关系呢。”
“……”狄思科只能说,“她得有三十了吧?玉女路线也该走到头了,实在不行就趁着这次机会转换一下路线吧。”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她这次新专辑的曲风就是走成熟路线的。”于童不想多谈这些,转移话题问,“你怎么把这辆自行车翻出来了?”
二狗子平时上下班骑的是山地车,山地车比较轻便,速度又快。
这辆二八大杠早就被他放到了地下储藏室积灰。
狄思科拍了拍车把,眉开眼笑地提议:“靓女,瞧电影去啊,《甜蜜蜜》!”
“上次不是看过了么?”
“那不是只看一半就去看《狮子王》了嘛,我那天光顾着帮孩子捂眼睛,好多剧情都没心思看。”
于童瞅瞅他的自行车,其实有点想去。
那部电影在北京风靡以后,大街上总能看到模仿男女主角一起骑自行车的画面。
她平时开车出行,已经好久没坐过自行车后座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安排一下两个小的。”
“不用打了,我早就给咱爸打了电话,今天让他去幼儿园接一天,俩孩子想姥爷了,要去姥爷家住一晚。”
于童:“……”
你可真会给我爸安排活。
行吧,既然已经安排好了,那就走吧,她拎上挎包便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狄思科叮铃叮铃地按着车铃,在胡同里穿行,看电影之前先带媳妇下馆子搓一顿。
“我马上就要有年薪了,今天带你吃顿大餐怎么样?”
“行呀,”于童坐在后面吹着晚风,心里舒坦,但嘴上又忍不住吐槽,“你那点年薪,还没赚到手就被你花光了!”
自打腾飞当上了年薪制的试点,二狗子的年薪已经帮他办了好多事情。
郭美凤的小土豆趴窝了,二狗子就大方地表示,用年薪帮她再买一辆新车。
他儿子想换一把更好的小提琴,他也表示买买买。
狄嘀嘀想买一套《狮子王》动画片的VCD影碟,他也说,爸用年薪给你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年能赚个百八十万呢,其实国企的年薪顶天儿能到手七八万。
那还得分单位。
效益好的赚个八万十万,效益不好的,两三万也有可能。
而且当年只能到手年薪的70%,经过两个考核期以后,上面确定没给企业留下什么遗留问题,才会发放另外的30%。
也就是说,他每年正经到手的工资只有五六万,剩下的要等一两年以后补齐。
其实没比他现在的工资高多少,要是靠他给郭美凤买车,只能买辆小面包。
这二狗子就是整天瞎乐呵!
狄思科嘿嘿笑:“这是提前消费,先开心开心再说,你就说想不想去高档餐厅吃西餐吧!”
“想!”
“那就走吧!”
狄思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载着穿了一身名牌的漂亮媳妇,去了市里有名的高档西餐厅。
吃饱喝足以后,又叮呤咣啷地骑去未来的DI DA DI影城,看了一场免费电影。
钢厂在城郊,电影院自然也不在市区里,俩人为了省20块的电影票钱,骑着自行车往返。
半夜回家时,一个骑得腿软,另一个坐得屁股痛。
尽管如此,夫妻俩对这次二人世界还是很满意的。
然而,他俩跑出去约会吃独食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被狄嘀嘀和狄嘀嗒知道了。
狄思科怀疑是他老丈人透露的。
俩孩子回家以后就控诉,“出去吃好吃的,为啥不带我俩?”
于童理直气壮地说:“专家说了,父母和孩子之间也要保留私人空间。我们是为了给你俩留点私人空间,你看你们小胖哥,长大以后就不爱粘着父母了,都跟好朋友一起玩。”
想到闺女以后可能不爱粘着她了,于童心里还有点酸楚呢。
“我们不需要私人空间。”狄嘀嘀不懂什么私人空间。
他俩向来是父母走到哪,就要跟到哪的跟屁虫。
狄思科痛快答应:“不需要私人空间是吧?那行,过几天有集体活动的时候,我带着你俩。”
希望俩小崽能记住今天的话,长大以后可别后悔。
他不是搪塞两个小的,周末的时候真的有个集体活动。
党校国企班一支部三组北京小分队,要组织聚会。
曾琴是小组长,又是北京的干部,所以党校结业以后,她有时会组织在北京的四个组员聚餐。
偶尔还会带上班里其他组的同学,不过主要还是三组的四个人。
曾琴在年初的时候,调任两桶油某个子公司当经理了,今天的聚餐就在他们单位的招待所里。
聚会项目也很有体育精神——打桥牌。
狄思科让闺女儿子跟曾琴的女儿一起玩,到隔壁的房间唱卡拉OK。
安排好三个孩子,他坐到牌桌前便笑道:“我早上给支书和张茂年打电话,跟他们炫耀了一下,咱四个今天又要聚餐,哈哈~”
“你这嘴可太快了!”邹舟看着手里的牌,嘟哝道,“上次老张接了你的电话以后,就说要在这个月来北京开会,顺便聚一聚。”
“那他怎么没来?”
“他们公司要搞产权改革,他在党校专门研究过这个课题,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提到改革,曾琴望向狄思科问:“听说你们腾飞最近在搞薪酬改革,搞得怎么样了?”
“还有得磨呢,我们全总整天找职工代表开会。”
“具体方案呢?”曾琴问。
大家平时都挺忙,组织聚餐当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吃饭聊天。
主要还是增进一下感情,交换一下消息,顺便聊聊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他们最近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腾飞的薪酬改革。
薪酬改革跟切身利益有关,不但职工关心,领导们其实也很关心。
狄思科摸完牌,抽空瞟她一眼说:“我们那套方案只适合竞争激烈的行业,通过给骨干人员赠送虚拟股票期权,实现长期激励。你们这种垄断行业还需要长期激励吗?”
“当然需要啊,大家总得有点盼头嘛。”
狄思科就介绍了一下腾飞的改革方案。
“改革成不成功,那得等到一两年以后才能看出效果,你们单位要是还能等,可以再等两年。”
邹舟叹气说:“我不打算等太久,等腾飞的改革推行下去以后,我也想在我们那里试试。这两年人才流失严重,好几个研究员都被人挖走了。”
“我们腾飞就是因为人才流失严重,才大搞改革的。不过,空出的那些位置也是够让人头疼的,那些有十年二十年经验的工程师和研究员,都被私企挖走了,再招进来的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在经验和能力上远远不足。我们在北京和天津发招聘启事,三个月也没招到合适的人。我心说,实在不行就向外求助,我亲自到港岛那边招人去!”
邹舟颔首说:“你这主意不错,他们那边搞半导体的人还挺多的,不过港岛用工成本高,你可得把工资往上提一提。”
“我们这次特意在工资结构中加了一项特殊工资,就是给外聘的特殊人才准备的。”狄思科笑道,“改革就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否则事后再加进去,又得重新走一遍流程。”
廖东明插话说:“我看你们先别着急去港岛招人,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回归了,等到回归以后,看看情况再说。万一有什么政策呢?我听说市里要筹备京港洽谈会,没准儿会在洽谈会上商定一些人才引进政策。”
“这洽谈会在北京还是港岛举办啊?”狄思科赶紧问。
“八成是要去港岛的,洽谈会的主要目的还是招商引资。”
狄思科默默在心里记下了京港洽谈会的事情,回头得去市里打听打听。
要是市里组织代表团去港岛开会,他就尝试争取一个名额,到时候去港岛搞个腾飞专场招聘会。
两把牌打下来,话题很快就转到港岛回归上来了。
港岛回归是近期的大事,像他们这些国有单位,都要开展以回归为主题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为了不拾人牙慧,还得搞出新意。
狄思科现在兼任党委书记了,最近的工作重点也是这个。
廖东明说:“我们部里组织了迎回归知识竞赛,我寻思公司里总得弄点有新意的吧,就搞了一个迎回归象征性长跑。”
“啥叫象征性长跑啊?”狄思科问。
“就是随便跑一跑,”廖东明笑道,“大家年纪都不小了,真搞几千米的长跑,第二天都不用上班了。”
“……”狄思科也分享了腾飞组织的活动,“我们公司弄了一个‘喜植迎港岛回归纪念林’的活动,正好之前的义务植树任务还没完成,组织职工去纪念林种树,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其他人:“……”
这个主意挺绝的。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们自己单位的植树任务也还差一点呢!
邹舟摸摸鼻子说:“我们单位的活动中规中矩,搞了一个‘爱祖国、庆回归’摄影、书画作品展。”
轮到曾琴了,她摇摇头说:“我们还没确定呢,工会提议搞个迎港岛回归万人接力签名活动,还想在正式回归那天,把万人签名条幅挂到港岛招商局的大楼上。”
众人:“……”
想法挺好,不好实现啊。
曾琴忙补充说:“太过异想天开,被我给毙了。”
这哪是一个单位能完成的!
就不说挂到招商局大楼上这种离谱要求了,光是那一万个签名,他们单位就凑不齐。
人数不够。
狄思科想了想说:“这个活动也未必是异想天开,努努力兴许真能实现。”
另外三人都看向他。
“能否挂到港岛的大楼上,那得由市里出面协调。能挂就挂,不能挂就算了。但咱们四个单位其实可以一起搞万人签名活动。”
他先瞅瞅廖东明说:“先组织四个单位的职工一起参加那个象征性长跑。”
又看一眼曾琴说:“然后让大家在长跑起点或终点把万人签名签了。”
再望向对面的邹舟说:“可以请你们单位的摄影爱好者负责活动拍照。”
最后反手指了指自己说:“我们腾飞有五千人呢,别说一万个签名了,加上家属,两万人也能码来。而且我们职工医院的医疗水平还不错,现在已经改名叫北医大附属腾飞医院了,可以负责这次活动的医疗保障工作。今年马拉松比赛的医疗小组,就是我们腾飞医院派出的,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
他巴拉巴拉吹了一遍自家医院,希望可以再次让职工医院在大型活动上亮亮相,给医院增加点口碑和人气。
“我连咱们的活动名称都想好了,就叫‘圆百年回归梦,献万众赤子心’万人接力签名活动。”
众人:“……”
你可太机灵了。
廖东明琢磨了一会儿说:“我们组织长跑活动,要跟交通部门报备的,要是扩充到一万人,就需要重新报备,其实也不是不行……”
四人相互瞅一眼,再瞅一眼。
曾琴单位的活动还没定下来呢,要是能跟其他三家一起组织一个大型活动其实也不错。
“要不咱们试试?”她将主要工作揽了下来,“市里需要走什么手续,可以由我们出面负责。”
狄思科忙说:“组长,我们腾飞要参加的人数最多,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市里汇报。活动经费什么的,就按照各家的参与人数,咱们四家各出各的。”
就当是组织运动会了。
不用上班,还能出去参加“象征性”长跑,大家应该挺乐意的。
反正只要不占用周末时间,职工们都能踊跃参加。
就比如单位的植树活动,大家报名都可积极了。
*
这么大的活动,不是他们四个就能拍板的,还得回单位集体商讨一下。
不过,四人都挺想促成这次活动,要是能在长跑的时候,顺便搞个联谊,促成几对有情人那就更好了。
四人吃了饭就一直商量组织活动的事,耽搁到晚上快七点,才终于散了场。
狄嘀嘀和狄嘀嗒唱了一下午的歌,吃了好吃的,还收到了小姐姐赠送的多功能文具盒,心满意足地跟着爸爸一起回了家。
狄思科将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又碰到了那辆虎头奔。
这回谁也不用给谁让路,彼此擦身而过了。
李家老四还按了两下喇叭跟狄思科打招呼。
狄思科跟对方挥挥手,将车停稳后,便带着两个小的进了家门。
然而,爷仨刚洗漱换衣服没多久,李老四就提着两个礼盒上门了。
一盒脑白金,一盒什么精装白酒。
一看就是提前放在后备箱,准备随时送礼用的。
郭美凤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别听对方忽悠,小心被骗了。
狄思科轻轻点头,请老妈安心,便笑着与李老四握了手。
“早就想跟狄总认识认识了,”李建华递出自己的名片说,“只是之前一直忙,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狄思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名片还是中英双语的。
“李总在外企任职啊?”
“哈哈,公司是在美国注册的,但员工都是咱们国人,主要搞技术进出口贸易。”
郭美凤作出羡慕的表情问:“小李,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吧?”
李建华略显矜持地颔首,“这是我在美国注册的公司。”
“哎呦,那你可真厉害!在美国这些年算是闯出名堂了,你一回来,你爸妈可高兴了!”郭美凤继续问,“看你整天进进出出的,生意挺忙吧?”
她怀疑这家公司可能只有李老四一个人。
就是那什么皮包公司。
刚改革开放那几年,这样的人她见多了!
李建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谦虚道:“还行,我最近一直在寻找合作伙伴,我这个项目,小公司吃不下,很多想跟我合作的小公司都被我拒绝了,我们必须找个有实力的合作伙伴才行。”
郭美凤:“……”
你既然这么牛,怎么还找荣大夫拉投资呢?
狄思科暗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了,那就问问吧,“李总公司做什么项目的?”
“我们主要是搞技术进出口的,最近在做的是一个无线通讯项目。”
李建华从皮包里拿出一份项目介绍,继续道:“这个项目是专门针对咱们内地通信市场设计的,内地移动电话的资费高,很多人都是买得起大哥大却交不起话费。针对这一现象,我公司从国外引进了一种全新的通讯技术,能够大大降低移动电话的资费。”
没想到他的项目还真有点东西,狄思科往他的茶杯里续了些水,很感兴趣地问:“李总,您展开说说,这个资费是怎么降低的?”
“普通移动电话的资费是六毛一分钟,而咱们的市话收费是0.22元/三分钟,既然市话这么便宜,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市话做成无线的呢?让咱们家里的电话也可以移动着打,不用受到电话线的限制。”
“李总公司的项目,可以让固话变成无线的?”狄思科问。
“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现有的固定电话网,通过无线接入技术,建设大面积覆盖的无线市话网。”
狄思科的手指在膝头点了点,问:“李总公司拥有这项技术专利?”
李建华迟疑两秒才点头“嗯”了一声,“这个项目投资小,见效快,收益大,对于国内的移动通讯行业绝对是一场颠覆性的创举!”
郭美凤腹诽,这技术既然那么厉害,你怎么一直推销不出去?
“李总,我不是专业搞技术的,您跟我讲的这些我听得半懂不懂的,”狄思科又问了几个问题,心里觉得这个项目有点意思,但他还得找人打听打听,于是露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说,“要不您把项目书留下吧,我回头让公司同事看看。”
李建华早知道不可能当天就有眉目,他将项目书留下,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翌日上午,狄思科将那份资料交给了孙总工,请他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骗子。
“骗子倒不至于,”孙总工认真看完,摘下眼镜说,“不过这项技术专利应该不是他的,早在前年,日本就已经推广这项业务了,那边叫PHS。最近余杭也有一家公司引入了这个项目,只在社区里小范围使用,暂时还形不成规模,好像叫小灵通还是什么的。”
第207章
狄思科带来的那份资料, 在腾飞高层之间传阅了两天。
其他人还在保持观望,万锦却在第一时间跑来了狄思科的办公室。
“狄总,咱们要上马无线市话项目吗?”
狄思科忙摆手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是人家送到我这里的资料, 我是觉得将固定电话变成无线电话的创意还挺新颖的, 话费低廉这一点能吸引很大一批用户,不过, 是否有可操作性, 还得听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的。”
移动电话的资费确实贵到离谱。
他在单位和在家时,基本不用手机拨号。但这玩意是双向收费的,他不往外拨号,却架不住人家打给他。
即使他抠抠搜搜地省着用,每个月也有两千多块的话费支出。
他每月一大半的工资都搭进了电话费里。
闹得于童总说他上班倒贴钱, 经常在交话费时劝他把工作辞了。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腾飞给管理层每人配了一部工作手机,每月有两千块的通讯费上限。
算是减轻了他的通讯费压力。
即便如此,他私人号码的话费也很高, 每月都得填进去几百块。
如果这种跟市话费用相同的小灵通能上市, 他肯定第一时间买一部。
万锦坐到他对面,笑道:“让我来说, 那我肯定举双手赞成呀,公司要是同意进军手机市场,我们立马就能拉起一支队伍!”
他是负责个人通讯业务的,听起来范围挺广,其实只有一个传呼机。
这两年传呼机频频降价, 远不及VCD带来的利润丰厚。
人合公司那些研发人员加入以后,让腾飞的研发实力鸟枪换炮, 解码板已经实现了自主研发,公司又在VCD芯片方面下了血本儿,同时有三个团队在攻克VCD芯片的难关。
只要腾飞的VCD解码板和芯片不再依赖进口,很快就能在愈演愈烈的价格战中,占据VCD市场的半壁江山。
人家那边越来越红火,传呼机业务却在走下坡路,他能不着急嘛!
狄思科安抚道:“咱们年初才增加了无绳电话的生产线,要是把无绳电话做好了,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增长点。”
“狄总啊,有了跟市话价格相同的无线电话,老百姓还会在家里安装固定电话吗?无绳电话即使无绳,可移动距离也是很短的,跟小灵通没有可比性呀!”
狄思科当然清楚这一点,否则他不会把资料带到公司来,请大家帮着参详。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你先别着急,咱们再看看!”
万锦这个急呀,不知还有什么好看的。
让他说,现在腾飞有钱了,要是真的有现成的技术出售,那他们就直接花钱买下来嘛。
狄思科抬手压了压,“万总,稍安勿躁,我也想让腾飞生产无线电话,但咱得先摸清情况吧?孙总工提醒我说,日本那边在前年就使用PHS了,而且最初非常受欢迎,但从今年起,PHS业务就开始受限了。”
“人家那边是有现成经验的,对咱们很有参考价值,我觉得还是得弄清楚他们发展受限的原因再说。”
苏工有个同学在日本工作,没过几天就传真来一份日本PHS发展情况的资料。
狄思科看完以后,让周健将复印了几份,送给班子里的其他成员。
Carry总拿着那份资料过来说:“看样子这个什么小灵通,咱们不能自己搞啊!”
“嗯,最好能跟电信局合作,咱们自己弄的话,运营成本太高了。”
日本那边将PHS当成新型移动电话系统,与大哥大竞争,结果每线成本高达七百多美元。
腾飞要想发展小灵通业务,还是得跟电信合作,使用固定电话网的富裕资源,尽量控制成本。
全开瑞在电信系统有些关系,他可以负责跟电信局联系。
而技术引进的工作,就要交给狄思科了。
狄思科头疼地揉揉额角,再次给李建华打了电话。
接触过几次之后,他跟郭美凤一样,总觉得这个李老四有点不靠谱。
成熟的企业家,甭管年龄大小,最起码能让合作伙伴对他感到信任。
可是,这位李总呢,狄思科真是见一次,就将怀疑加深一分。
今天的见面地点在一家茶馆。
看到他牵着一位穿超短裙的女秘书下车时,狄思科心里已经满是问号了。
李建华一进来就笑着道歉说:“狄总,不好意思来晚了,头一回来这家茶馆,找路浪费了点时间。”
狄思科请他入座,开门见山道:“李总,您那个无线电话的项目,打算报价多少钱?”
“哈哈,狄总,我这个技术是不转让的,您要是相中了无线电话,咱们就合作建厂,我以技术入股。”
狄思科被他气笑了,直截了当道:“无线电话的这项技术并不是独家的,不但在日本已经大规模普及了,国内也早有公司在做。”
他想着这个项目毕竟是李建华引荐的,不能让人家白忙一场。
腾飞若要引进的话,尽量从他的公司进口。
他们已经找到了技术源头,其实从日本直接引进还更方便一些。
“国内有公司在做了?”李建华诧异问。
“嗯。”狄思科将那家公司名报给他,“您可以去查查。”
李建华灌了一口茶,蹙眉沉思了起来。
他在美国呆了十多年,因为学历不高,又语言不通,最初只能在餐馆刷盘子洗菜。
后来他下苦功夫学会了英语,又赶上传呼机和移动电话在美国兴起,他辞掉餐馆的工作,当了五年推销员。
算是攒下了第一桶金。
这份推销员的工作,原本可以继续做下去的,可是他偶然听一位日本客户介绍过PHS以后,心里一下子就火热了起来。
他觉得在日本能火的产品,在国内也一样能火。
日本那些商人赚了多少钱,他是有数的,要是能将这项技术引入国内,也许这就是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决定!
于是他在美国注册了一家技术进出口公司,将自己包装成一名成功的美籍华裔商人,再去日本洽谈合作,承诺帮他们将这项技术出口到其他国家。
他衣着打扮气派,又整天有豪车接送,托信息不畅的福,很快就成功拿到了那家日本公司的授权。
只要带着这项技术回国,找一个资金雄厚的投资人,就可以开办一家中美合资公司,在国内发展PHS项目。
到时候就该轮到他大赚特赚了。
然而,他衣锦还乡回到北京以后,寻找合伙人的过程却并不顺利。
他出国之前就是工人家庭的穷小子,在国内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后来他按照在日本的套路,租了一辆最新型的奔驰,每天出入高档酒店和餐厅,偶遇了不少有钱人,有些人听他介绍这个项目的时候,还是很感兴趣的,可是等他再电话联系时,几乎所有人都拒绝了。
他并不知道是那辆最新型的奔驰让他露了陷,国内的豪车搞饥饿营销,新车都要至少提前三个月预定。那辆租来的车连郭美凤都骗不了,更何况是那些精明的商人。
狄思科观察着他不断变换的表情,委婉地说:“李总,腾飞是一家国有企业,如果与外商合资的话,审查会比较严格。最好的合作方式,其实是技术转让。”
李建华是他家的邻居,这个PHS项目又是他推荐给公司的,一旦被人发现腾飞跟这种只有一两个员工的皮包公司合资了,那狄思科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李建华沉思片刻,问:“狄总想怎么办?”
“腾飞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从外面引进技术,不但要有价格优惠,还要保证有正规的售后,只要李总能保证这两点,腾飞就愿意与李总合作。”
要是冒然上门跟日方接触,腾飞没准儿会被人狠狠宰一刀。
李建华这人有点旁门左道的功夫,既然能拿到日方的授权,未必不能拿到一个优惠价格。
不如让他去试试。
其实美国商人的牌子,在日本还是有点用处的。
*
正如狄思科预料的那般,李建华出了国门以后,简直如鱼得水。
他飞去日本呆了半个月,等到腾飞那个“喜植迎港岛回归纪念林”活动结束时,他才重新返回北京,给腾飞报了一个很实惠的价格。
比苏工托人打听的价格便宜很多。
不过,李建华报价的时候,同时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将在国内设立分公司,到时候会从日本进口小灵通基站,希望腾飞可以从他这里采购基站。
腾飞当然不能一口答应,只说需要考虑。
对于PHS的引进,万锦是最着急的,恨不得一天往狄思科这里跑八趟。
狄思科干脆将李建华的联系方式给他,让他负责与对方沟通。
他也就能将更多注意力放在闺女身上了。
他家狄嘀嘀马上就要参加京津冀少年儿童钢琴大赛的决赛。
最近正在废寝忘食地练习。
狄思科对钢琴什么的不太懂,他觉得狄嘀嘀在初赛上弹得挺好的,既连贯又有感情。
在他心里,他闺女的演奏已经是第一了。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狄思科还是懂的。
看他闺女一天天奔着第一名使劲,作为拖后腿第一的爸爸,狄思科又开始给闺女洗脑了。
“大闺女,你以后不指望弹钢琴赚钱吃饭,这就是兴趣爱好,只要你从这个兴趣中收获了快乐,那咱就算赚了。得不得奖无所谓,艺术是高雅的,咱的目的可不能太功利啊!”
然而,狄嘀嘀却说出了一句让她爹大为震惊的话,“艺术是高雅的,但我参加的是比赛,参加比赛就要得第一名!跟乒乓球比赛、篮球比赛、足球比赛一样,参加比赛就要赢啊!”
狄思科用全新的眼光看向他闺女,“这话是谁跟你说的啊?是你自己想的吗?”
狄嘀嘀一脸奇怪地回望过去,“这不是你说的嘛,你上次去参加篮球比赛的时候,妈妈让你别太认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说赛场上就是要赢!不赢没意思!”
狄思科:“……”
这是他说过的话吗?
“可是我们那次也只得了第二名,其实第二名也不错啊,你看我得了第二名也没少块肉,照样过日子。”
狄思科真怕他闺女太有胜负欲,万一拿个大零蛋回来,那可太打击孩子了。
于童瞧他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来气,将人从琴房拉出来,小声说:“你别总唱衰狄嘀嘀了。”
“我不是怕她太膨胀嘛。”
“膨胀什么啊,老师和我奶奶都说咱狄嘀嘀有天赋,而且她四岁就学钢琴,一天都没间断过练习。既有天赋又努力,只是参加一个地区少儿比赛而已,拿第一名不是很正常的吗?”
老师早就想让狄嘀嘀参加比赛,于童不想给女儿太大压力,才一直拖着。
今年的京津冀比赛只是让她去试试水而已,之后还有更高规格的比赛呢。
一个地区性的比赛,就把二狗子紧张成这样,那以后还得了?
狄思科:“……”
于童不忍心看他那副张着嘴的傻样儿,偏过头说:“我已经联系好场地了,只要狄嘀嘀拿了第一名,就给她举办一场独奏会。”
狄思科:“……”
艾玛,这娘俩实在太膨胀了。
尤其是他媳妇,还怪有野心的,连独奏会都准备好了。
……
狄嘀嘀去参加比赛那天,狄思科还得参加“象征性”长跑,并没加入给她加油助威的队伍。
小选手本人一点也不紧张,临出门还叮嘱道:“爸爸,你帮我和弟弟,还有妈妈、奶奶、舅奶、四伯、小姑全都签上名字啊!”
“签名哪有代签的!”
“哎呀,我还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港岛的大楼上呢!”
“行了,我肯定帮你们都签上名。”狄思科怕耽误她比赛,满口答应着。
等他抵达万人长跑的集合地点,正跟相熟的人寒暄呢,包里的电话又响了,接起来一听又是狄嘀嘀。
“爸爸,你帮我签名了吗?”
“……”狄思科还没签,但他担心小选手一直惦记这事,只好说,“签了签了,全家的名字都签上去了。”
狄嘀嘀一点没有参加比赛的自觉,还跟她爹闲聊呢,“哎,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看到条幅挂在港岛的样子。”
“那还不简单,你安心参加比赛,回头爸爸带你去港岛看看,还能去海洋公园玩。”
狄嘀嘀继续闲聊:“比迪士尼好玩吗?”
她跟弟弟只在去法国的时候去过两次迪士尼,至今念念不忘。
“那得等你实地去玩过才知道啊,我觉得好玩。”
狄思科好不容易将人打发了,放下电话就去找那个万人签名的条幅。
将他们全家人的名字都写上去了。
“狄总,你怎么作弊呀!每人只能写一个名字!”曾琴见他写了那么多名字,忍不住调侃。
“我家其他人都有事来不了,我帮忙代签的,”狄思科拍了拍包里的电话,“我家大闺女今天去参加比赛了,特意打电话嘱咐我帮她签名。”
曾琴问:“孩子那么小就去比赛了?成绩怎么样啊?”
“还行吧,初赛和复赛都过了,今天是决赛,能进决赛我就心满意足了,得不得奖都行。”
他可不敢跟选手本人一样说大话。
然而,事实证明,狄嘀嘀可不是说大话,人家还是很有实力的。
当天晚上就带回来一块金牌牌和一张获奖证书。
狄嘀嘀拿着那块金牌到处显摆,第一时间给还在剧组的郭美凤,以及还在深圳的王铮安报了喜。
狄思科寻思孩子拿这块奖牌不容易,愿意显摆就让她显摆吧。
不过,狄嘀嘀只给这两人打了电话,其他亲戚留给奶奶去显摆了。
她将那块金牌塞进弟弟手里说:“金牌送你了,以后我还是姐姐!”
画画得了第一名以后就总想当哥哥的狄嘀嗒:“……”
旁观的狄思科也沉默了。
隔了好半晌才跟媳妇吐槽:“咱闺女这胜负欲可真是,不知道随了谁!”
“……”于童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说呢?我可没有能写满两张纸的获奖履历。”
*
狄嘀嘀拿了第一名以后,又一鼓作气在音乐厅里举办了一场独奏会。
独奏会名字挺能蹭热度的,取名叫“迎港岛回归,狄谨言钢琴独奏音乐会”。
于童将家里的亲戚朋友,教过狄嘀嘀的老师,以及一些业内知名人士都请了过来。
家长们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想为孩子的学习作一个阶段性总结,向老师们做一次汇报。
实则是想跟人家显摆显摆自家孩子有多优秀,刚到手的第一名还是能拿出来吹一波的。
狄嘀嘀高水准地独奏了六十分钟,狄思科举摄像机的手臂都酸了,他闺女却半点不知疲惫,还在台上摇头晃脑呢。
最后一曲,她请自己的小弟上台,姐弟俩来了一段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得到观众们的热烈掌声后,才心满意足地鞠躬谢幕。
狄嘀嘀提着小裙子跑下台,不太尽兴地问:“妈妈,港岛什么时候回归啊?等它回归以后,我再开一个庆祝港岛回归独奏会!”
“想办第二场啊?那你自己出钱办吧!”
这场独奏会的门票都是赠票。
于童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是头一回做亏本儿买卖呢!
狄嘀嘀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两件大事,人生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又第一次举办了独奏会。
行程全部结束以后,她跟弟弟躺在沙发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动画片。
委实在家放纵了好几天,直到6月30号,港岛正式回归前一天,他俩终于将眼睛从动画片上移开,要跟父母一起出门了。
今晚在广场上有迎回归倒计时活动,首都十万群众要在那里一起迎接7月1号零点零时的到来。
像这种见证历史的重要时刻,老狄家当然是要积极参与的,下午还不到四点就开着车往广场上出发了。
因着是十万人的大型活动,几乎全程都在堵车,等他们好不容易将车蹭过去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于童刚抱怨了一句“以后遇上这种大型活动,最好坐地铁”,狄思科那边的电话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三哥慌慌张张的声音,“老五,你三嫂要生了!”
狄思科问清了在哪家医院,就赶忙说:“哎,哥,你别着急啊,我们马上就过去!你在医院陪嫂子吧,其他人我帮你通知!”
挂了电话便扭头跟母子三人说:“倒计时活动咱就别看了,先去看看三嫂吧。”
于童催促道:“快开车,咱妈在剧组呢,肯定赶不过去,咱们先去医院守着,要是有什么事,婆家也算有个帮手。”
狄思科负责开车,她就给其他人打电话,大哥家的座机没人接,估计也上街参加活动了。
给大嫂的传呼机留了口信后,又通知了二哥二嫂。
至于四哥和小六,一个在单位值班,另一个在天上飞,都指望不上。
于童想了想,也给苏晓的姐姐苏昕打了电话。
车子走走停停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三哥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个人傻不愣登地坐在产房外面。
于童问:“嫂子进去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三哥的手还有点抖,总算是见到了亲人,絮絮叨叨地说,“我俩还想看回归的交接仪式呢,她催我出去买点下酒菜,看电视的时候吃,我不敢走太远,只在胡同口买了点啤酒和凉拌菜,再回去的时候,她就捂着肚子在床上哼哼了……”
来医院的路太堵了,最后那一段路还是他把人抱过来的。
“生孩子都这样,”于童宽慰道,“只要没摔着碰着,就没问题,三哥你别担心。”
她当年生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时候,硬是拖了一个礼拜呢。
狄嘀嘀也挨着三伯安慰: “三伯你别担心了,咱家呱呱肯定会顺利出生的!”
一家四口陪着三哥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二哥两口子和苏昕也来了。
一大群人等在产房外面。
走廊的另一头,有患者家属用收音机收听港岛回归的实况转播。
大家一边听收音机里的动静,一边分心关注产房。
狄嘀嘀和狄嘀嗒靠在一起,困得直打瞌睡时,终于听到收音机里传出了倒计时的声音,“十,九,八,七……”
随着零点钟声响起的,还有国歌激昂的旋律。
狄嘀嘀拉着弟弟,跳起来欢呼了一声,“港岛回归啦!”
尽管大家已经等得十分疲乏了,产房外面还是响起了一阵掌声。
小护士们笑着过来提醒,“产房外要保持安静啊!”
大家都眉开眼笑地答应着,而后等了又有一刻钟左右。
产房的大门被推开,护士出来通报,苏晓生了,母女平安!
一群人赶紧围上去,有问孩子的,还有问产妇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困得迷迷糊糊,中途不知被谁抱到三伯母隔壁的病床上睡了一宿。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俩孩子坐在床上迷瞪了一会儿,听到门外有爸爸的声音,就趿拉着鞋走出了病房。
狄思科和三哥正在应付记者。
据说他们家这个孩子是港岛回归后,在北京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记者想采访一下孩子家属。
三哥现在就是一个傻爸爸,困了一宿还迷迷糊糊的,人家问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清。
全程都是狄思科帮忙应付的。
“孩子的名字要由长辈来取,暂时还不方便透露。”
记者不死心地问:“小名呢,有没有小名?”
狄嘀嘀代为发言,“我妹妹叫狄呱呱,顶呱呱的意思。”
记者:“……”
“……”狄嘀嗒补充道,“或者叫庆归,庆祝港岛回归的意思。”
第208章
双胞胎长到这么大, 一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无论在老狄家还是老于家,他俩都是年龄垫底的。
三伯家的妹妹出生,让狄嘀嘀和狄嘀嗒高兴得直冒泡。
听到病房里有婴儿的哭声, 俩人便没心思应付记者了, 跟记者阿姨说了声拜拜, 就轻手轻脚地蹭到了三伯母的床边,隔着半米远观察小妹妹。
苏晓已经被女儿吵醒了, 正对着小婴儿手足无措。
见状, 狄嘀嗒拔腿就往外跑,让三伯进来帮忙。
狄嘀嘀则小声解释说:“三伯母,外面来了记者阿姨,在采访我三伯呢。我妈妈回家取早饭了,二伯母去上班了, 大伯他们还不知道小妹妹出生呢,我奶奶在片场已经收到消息了,马上就赶过来。我佳佳姐姐、有礼哥哥和嘟嘟姐姐要期末考试,不过我大哥好像要从军校回来了……”
狄思科送走记者, 跟着三哥进来时, 就听到了他闺女这一通认真又语无伦次的絮叨。
他在女儿头毛上摸了摸,“行了, 你去床上再躺会儿,等妈妈来了,我送你们回家去。”
郭美凤退休以后,常跟二舅妈念叨年轻时的事。
能被她记一辈子的,在她心里绝对是大事了, 其中一个就是她当年在医院生完大哥,被饿醒以后发现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老狄趁着她睡着的工夫, 回家报喜去了,但狄家人以不能旷工为由,谁也没来医院看一眼。
隔壁的产妇被婆婆伺候着喝鸡汤,郭美凤刚生完孩子,躺在病床上被饿得抹眼泪。
狄家没分家的时候,工资要交到父母手里,老狄从老娘那里拿到的营养费,只够让媳妇在医院喝几天小米粥。
后来还是听到消息的姥姥,带着炖好的鸡汤和两条鲫鱼从农村赶过来,算是让郭美凤吃上了一口好的。
月子里的仇,郭美凤记了一辈子,每次提起来都很伤心,说她与狄家老两口处不好关系,不是没原因的。
狄嘀嘀和狄嘀嗒跟奶奶生活在一起,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记在了心里。
刚才三伯母醒来时,身边没有亲人,狄嘀嘀怕她误会家人不重视她,赶忙将所有人的行踪和缺席原因都汇报了一遍。
苏晓本来还在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又被她絮叨地直想笑,不由问:“你要不要摸摸呱呱的小手,她小手可软了。”
狄嘀嘀纠结了几秒,还是摆手说:“我看看就行了,等小妹妹长大一点我再摸她。”
他们昨天来医院的路上就被妈妈叮嘱过了,不许乱摸刚出生的小宝宝。
这会儿孩子已经被三哥抱进了怀里,他抱过这么多侄子侄女早就有经验了,抱自己亲闺女的动作相当娴熟。
一边哄孩子一边跟苏晓透露:“咱家呱呱是港岛回归后,北京的第一个新生儿,刚才记者同志都来了。”
苏晓脸上闪过惊讶,“记者来干嘛啊?问什么了?”
“就是来采访呗,问问取了什么名字之类的,咱爸那边还没取好大名呢,我们先把呱呱的小名告诉记者了。”
狄嘀嘀邀功道:“三伯母,我弟弟想给呱呱改名叫庆归,我觉得不好听,像小男孩的名字,就没让记者阿姨记下来。”
苏晓默念了几遍庆归,确实挺有意义的,但没有呱呱顺口,他们已经喊了好几个月的呱呱,她暂时不打算改小名,先看孩子姥爷给取了什么大名吧。
几人围着新出生的小婴儿看新鲜,没多久病房里就热闹了,娘家婆家的人都赶了过来。
于童将早饭送来后,一直在医院陪到下午,临走前,当着苏妈妈的面,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三哥。
三哥一摸厚度就知道数额不少,赶紧将钱推了回去,生孩子可没有随这么多礼的。
当年狄嘀嘀和狄嘀嗒出生,他可一分钱都没出,只是帮忙跑跑腿而已。
于童重新将信封放进三哥手里说:“这钱是咱妈给的,老太太在片场赶进度,一时半刻回不来。今早听说小孙女出生了,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情况。”
“我早就知道她当女主角了,”三哥无所谓地说,“让咱妈忙吧。”
“我跟大嫂的月子都是咱妈伺候的,这次咱妈不能来,她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嘱咐我先给你送一万块钱,嫂子需要什么,你别怕花钱,给嫂子和孩子用最好的。”于童望向苏晓的妈妈,客气道,“这段时间就得麻烦亲家大娘费心了。”
苏妈妈热情又爽朗地笑:“我退休以后没什么事,正好有时间照顾苏晓和孩子,让亲家母放心拍戏吧,我也爱看郭老师的电视剧。”
等到女婿去送客的时候,苏妈妈小声跟女儿说:“你这个婆婆还行,不能出力,还知道出钱。”
“我婆婆本来就挺好的,不拍戏的时候,总给我送吃的。”
苏妈妈满意地在孙女的包被上拍了拍,她家这个女婿就是工薪阶层,没什么太大出息,但家里的亲戚都能借得上力,也算不错了。
“你这个弟媳妇看着也行,以后你多跟弟媳妇来往,少跟你那个大嫂接触,你从小就傻乎乎的,跟那样的精明人在一起容易吃亏。”
被亲妈说傻乎乎的,苏晓面上一囧,辩白道:“我这几个妯娌都挺好,大嫂厉害了点,但心眼不坏。咱可不能谁有钱就跟谁来往!”
苏妈妈被她气个倒仰,说得她好像是个势利眼一样。
“谁让你只跟有钱人来往了!”想到女儿刚生完孩子,苏妈妈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同样都是来看产妇和孩子的,老五家还知道给大家送饭,帮忙招待一下客人。你那个大嫂呢,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拎着她那一堆产品,去医院里推销了……”
苏晓小心地望向病房大门,又瞄一眼对床的产妇和家属,小声说:“您快别说了,我大嫂也挺好的,能来医院看看就行。她为了当日化公司的分销商,把外企的工作都辞了。就指着卖货吃饭呢,”
大嫂有人脉又能说会道,兼职当分销商比上班赚得还多,为了不耽误赚钱,她前两个月就把外企的工作辞了,现在一心扑在发展下线,分销产品上。
“把工作辞了?”苏妈妈还是头一回听女儿提起,皱眉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你跟你姐搞推销,好歹还是兼职,有正经工作和生意保底。你大嫂辞了工作,万一那日化公司干不长久,她岂不是也没了饭碗?”
“我大嫂卖两个月的货,就能赚到一年的工资。只要干满两年,就把她后半辈子的养老钱都赚够了,反正她是这么说的。”
苏晓心里很佩服大嫂的勇气,她这人比较内向,搞推销只能赚点零花钱,不敢辞了正经工作专职卖货。
“你大嫂辞职这事,不是苏昕撺掇的吧?”苏妈妈不放心地问。
“不是,跟我姐没关系,是大嫂自己辞的。”
“那就行,这分销商的营生是你跟你姐介绍给她的,万一那公司黄了,别让你大嫂怨上你。”苏妈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让女儿重新躺好,“你算是高龄产妇,月子得好好坐,我看就坐两个月吧。”
“那呱呱的满月酒就不能办了。”
“你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月子要是坐不好,会影响你后半辈子的生活质量。”苏妈妈强硬道,“我是你亲妈,还能害你不成!听我的,就坐两个月,到时候给咱呱呱好好办一个百日宴。”
*
由于三伯母要坐双月子,狄嘀嘀和狄嘀嗒一直被爸妈拘在家里,不许他们去三伯家添乱。
直到八月末,小学即将开学之前,两人才被妈妈带去三伯家,看了一眼稍稍长开的小妹妹。
狄嘀嘀已经很有大姐姐的样子了,把她这段时间攒下的礼物一股脑送给了妹妹。
“我要当小学生了,要等到周末才能来看呱呱。”狄嘀嘀用一旁的手帕,帮小不点擦了擦流到下巴的口水。
苏晓看到大孩子照顾小孩子的画面就想笑,“你们要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狄嘀嗒刚进门时被小婴儿的哭声吓了一跳,这会儿只敢远远站着观望,顺便负责答话:“准备了,嘟嘟姐姐陪我们去商店挑了新书包和铅笔橡皮,我俩有文具盒就不用买新的了。”
“那你们专心读书吧,周末再来跟呱呱玩。”
两小只很认真地点头。
九月一号这天,于童和狄思科是一起去送孩子入学的。
人生第一次正式上学,狄思科还用摄像机记录了一下俩娃的上学过程。
他们这一片的对口小学离家很近,从胡同里斜插过去,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这让为了上一所好幼儿园,车接车送了五年的一家四口,还有点不习惯。
狄思科举着摄像机走在后面,一路跟拍朝气蓬勃的小学生们。
“大闺女,你怎么选了这个颜色的书包?”狄思科给闺女的猴哥书包来个特写。
他家女明星一直走小仙女路线的。
之前的几个书包,不是米妮就是爱丽丝,文具盒也专挑花仙子和白雪公主这类的买。
一看就是小女孩用的。
狄嘀嘀甩了甩肩上半空的书包,得意地说:“这是嘟嘟姐姐帮我挑的!我背个厉害点的书包,那些小男孩就不敢欺负我了!”
她本来想买一休哥图案的书包,不过一休聪明是聪明,就是武力值没有猴哥高。
要说厉害,还得是猴哥!
狄思科又把摄像头对准儿子的辛巴书包拍了一下,没停留多久就跑去了前面。
狄嘀嗒也属于见一个爱一个的,以前稀罕变形金刚,恨不得自己都变成变形金刚。
这两年经常看狮子王,他又爱上辛巴了。
狄思科追到前面倒退着拍,被于童提醒了小心脚下,又转去侧面拍,跟儿子说:“你俩到了学校以后,尽量遵守纪律,老师给你们排座位的时候,你提前跟老师说好,你跟姐姐是双胞胎,可以坐在一起。”
他闺女虽然不当《小神龙俱乐部》的主持人了,但在同龄小朋友里还有一定的知名度。
有时候走在马路上都能被小朋友和家长认出来。
狄思科是拥有亲爹滤镜的人,他觉得自家大闺女这么招人喜欢,在班里一定很受欢迎。
所以,他提前嘱咐儿子,死守住姐姐身边的座位。
于童没有他那些小心思,闻言只是无语道:“遵守纪律就遵守纪律,什么叫尽量遵守纪律?”
狄思科瞄一眼两个小的,转去媳妇身侧说:“孩子这么小,怎么可能一定遵守纪律啊,偶尔犯点小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反正我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情,我才不会要求孩子必须做到,那可太难了。”
他小时候不是啥好学生,有时候上着课呢,还能找个上厕所的借口跑出去跟上体育课的班级一起踢球。
老师喊家长去学校,郭美凤和老狄都没时间,就让他大哥代为出面。
但大哥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听老师控诉了一顿后,觉得不算大事,跟老师说声对不起,便把他带回家了,路上还用攒的五分钱给他买了瓶汽水安慰他。
他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耽误。
于童想到他请校长吃锅巴的光荣事迹,沉默了。
算了,有亲爹这个标杆在前面立着,她家双胞胎只要稍稍表现好一点,就算青出于蓝了。
夫妻俩将孩子送去学校,亲手交到了一年二班的班主任手里。
还把两人的联系电话主动留给了对方。
狄思科让媳妇跟老师交流,自己则溜达到站了两排小萝卜头的队伍旁边,嘱咐狄嘀嗒。
“儿子,你看着点姐姐啊,别让人欺负了姐姐……”他停顿片刻又加两个字,“和你。”
狄嘀嗒在家的时候就被家人叮嘱好几遍了,这会儿又听爸爸说一遍,有点不耐烦地说:“哎呀,我知道了,谁要是敢欺负我姐姐,我就揍他!”
闻言,前排的两个小朋友悄悄往前迈了一步。
后排的两个小朋友也往后撤了半步。
离这对姐弟远远的。
狄思科满意地颔首,掏了两块钱交给弟弟,“中午舅奶来接你们回家吃饭,要是天儿太热,你们就买冰淇淋吃。”
狄嘀嗒这回高兴了,跟姐姐一人一块,利索地揣进兜里。
来到新环境的忐忑都因为这两块钱减轻了几分!
*
夫妻俩在学校看着孩子们被老师带进教室,又跟其他家长交流了一阵,才各自离开去上班了。
双胞胎开启了人生的新阶段,而腾飞这边也收到了好消息。
第一批小灵通终端机已经试生产成功,万锦一大早就在班子会议上亮出了几只手机成品。
全开瑞将略显小巧的手机开机,看了眼屏幕问:“没信号啊?”
“没有,还没接入固定电话网呢,只是先看看样品。”万锦笑着说,“以咱们目前的水平,只能先做社区服务。”
闻言,全开瑞有点失望地问:“不是说日本那边已经可以将PHS当成手机使用了吗?咱们要是只做社区服务的话,顶多算是升级版的无绳电话吧?”
无绳电话只能在两三个房间内移动,这个小灵通可以在社区内移动了。
相当于无绳电话2.0。
万锦知道他不懂技术,就尽量简单地解释:“咱们现在没有能力将无线市话网覆盖全城,那样投入的成本太高了。最好能先在一个用户密度比较高的社区里投入使用,能多卖一些终端,也能降低基站的建设成本。”
狄思科颔首说:“当年的万燕VCD就是前车之鉴,前期投入过多资金,用于普及VCD影碟机和购买音乐版权,其实是给后来加入的竞争者做了嫁衣。起步阶段不要贪大求全,咱们先选择一两个社区打个样,有现成的标杆立在那里,再一点点开辟其他客户……”
关键是选择哪个社区合作。
他们不是做慈善的,当然不可能为了打样儿就给某个单位免费安装无线市话网。
必然是要跟人家收费的。
翁佩云给了一个建议,“能不能先在咱们厂区和家属院开通无线社区电话?咱们厂区够大,可以试出效果,而且工作和生活的范围都比较集中,大多数人每天都在厂区和家属院之间两点一线。”
“最主要的是,”翁佩云抬手敲了敲桌面说,“咱们腾飞每个月的移动电话支出实在太高了。管理层每月2000元上限,业务部门尤其是销售部门,每人每月高达4000元,即便如此,大家的话费仍是不够用,80%的人要用工资填补话费的超额开支。”
“咱们腾飞的通讯费,在全市范围内也是非常高的。去年一年,高达七百万!放在腾飞厂时期,一分钱掰成两瓣花,谁敢这么造啊!”
闻言,大家喝水的喝水,假咳的假咳,纷纷掩饰尴尬。
狄思科有幸不是那80%里的人,但他的私人号码每月也有不少开支。
他也想节省话费,但客观情况不允许,给他打电话的都是有正事的,像狄嘀嘀那种聊闲篇儿的人比较少,他总得让人家把话说完。
翁佩云并不是为了批评大家的,转缓语气说:“我觉得可以为每人再配一部小灵通,小灵通的话费只有移动电话的四分之一,能大大降低咱们的通讯成本。我建议将每部手机费用的上限降低一千元,另外增加五百元的小灵通话费。”
小灵通对狄思科这样的,暂时没什么用。
他不在家属院居住,小灵通离开厂区就没有信号了,还得用手机。
而且他在公司时也不是到处乱窜的,平时用座机接打电话即可。
他想了想说:“翁总这个提议很及时,咱们确实得控制一下话费支出。不过,建议只在居住在家属院的同志中试行。小灵通的覆盖范围有限,若是一刀切,将所有人的话费都降低一千元,可能会引起很大的不便。”
他跟全开瑞都是住在外面的,要是真的将话费砍半,他又得贷款上班了。
万锦也说:“最好不要一下子降低一千元,可以先降五百,然后增加两百块的小灵通话费。大多数业务人员都整天在外面跑业务,要考虑到大家的实际情况。”
全开瑞接话说:“我觉得翁总这个提议很好,将无线信号覆盖到厂区和家属区,一方面节约话费支出,另一方面也可以推动腾飞的员工,第一批购买小灵通。”
狄思科:“……”
Carry总这是想拉动内需啊?
“小灵通的便捷性不如移动电话,但却比固定电话方便许多。现在电信局安装固话要交两千多块的安装费,赠送电话机。咱们的小灵通定价跟固话差不多,但使用范围也更广,家里还没安装固话的职工,可以考虑购买咱们的小灵通。”全开瑞乐呵呵道,“自家员工购买,可以给个出厂价嘛。”
万锦出言反对:“全总,建议职工购买小灵通我是赞成的,但费用决不能降低。否则等咱们的小灵通正式上市后,当消费者得知市场价比内部价高很多,会严重影响市场销量。”
全开瑞:“……”
狄思科笑着解围:“不能给出厂价,就让大家分期付款嘛,两千来块钱分6-12月还清,每个月从工资里划走两三百块钱。不用一下子拿出一大笔钱安装电话,每月扣掉的钱又不至于影响大家的生活。那些家里还没安装固定电话的同志,或许会愿意试试的。”
电信局的固话安装费可不会让大家分期付款。
“不过,给业务部门降低话费,以及让职工购买小灵通什么的,都是后话,咱们先确定一下,是否同意在厂区和家属院内试用无线社区电话。”
众人:“……”
对啊,最重要的问题还没确定呢!
没办法,腾飞开会就这样,思维太发散,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
狄思科让大家举手投票表决。
最后当然是全票通过的。
只要购买小灵通的职工超过300人,他们这个项目不但不会亏钱,反而还能赚点。
那当然就可以试试了!
狄思科点了点头,又转向Carry总说:“全总,咱们这边都同意在公司和家属院覆盖无线电话网,你另外找个时间,组织大家开个职工代表大会吧,只要职代会通过了,咱们就开干!”
*
全开瑞让人出了一个比较详细的策划案,在半个月后组织开起了职代会。
而狄思科却想着,还有哪些单位适合做无线社区电话的试点。
他思来想去,觉得可以走上层路线,市委家属院的人员也比较集中,兴许可以在市委市政府办公楼以及市委家属院之间覆盖无线电话网。
不过,小灵通的缺点其实也很明显,定位不清晰,功能处于固话和移动电话之间,移动范围太有限了。
市里未必能看得上这种半成品。
但是,万一呢!
狄思科觉得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反正问一问又没啥损失,所以,他就打算借着去市里开会的机会,跟领导推销一下他们的小灵通。
然而,狄思科到了市里以后,小灵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提一提,他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市里要在十月末组织代表团访港,参加京港洽谈会。
狄思科已经盯着这个京港洽谈会好几个月了,此时听说了确切消息,立马就跑去跟负责此事的张副市长毛遂自荐。
“张市长,市里组织去港岛参加京港洽谈会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们腾飞两个名额啊?”
“你们有项目?”张副市长问。
没有。
但狄思科表现镇定,一点不慌,随口就胡扯了一个项目。
“有啊,您也知道我们腾飞生产VCD影碟机,是芯片进口大户,最近我们的研发团队已经在自主研发芯片方面有了很大的进展。只不过,还差点东西。”
张副市长对高科技行业还是很感兴趣的,问道:“还差什么?”
“一是在一些关键性岗位上缺少关键人才,二是没有芯片生产能力。港岛的半导体行业比内地先进很多,腾飞一方面想去港岛搞个高级人才招聘会,另一方面是想找一个有生产能力的半导体公司,来内地合资建厂。”
张副市长先跟他确认,“你们这个芯片厂是在北京建厂吗?”
要是跑去外地建厂,他可不想浪费这个访问名额。
“当然呀,要是这次真的能找到合伙人,我们腾飞肯定要在北京建厂。”
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算了。
狄思科去港岛的主要目的,还是招聘人才,填补之前人才流失的空缺。
至于生产芯片,等到真正研发成功再说吧!
张副市长沉吟片刻说:“给你们腾飞一个名额,具体的,你去跟李主任谈吧。”
“领导,能不能再给一个啊?”狄思科不好意思道,“我得带个技术能手去帮我把关,省得被别人糊弄了。”
“可以,费用由你们腾飞自理。”
狄思科:“……”
哎呀,市领导咋还斤斤计较这点钱呢!
行吧。
他习惯于每次只跟领导提一个请求,今天索要了洽谈会的名额,那就不能提小灵通的话题了。
否则他八成会铩羽而归。
从市政府出来后,狄思科就赶紧给媳妇打电话。
“怎么了?”于童接起电话问,“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呢?”
“媳妇,我下个月要去港岛出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想去的话,就得赶紧办理证件、预定机票了。
“你出差总带上我干嘛?”
“你就说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吧!”
“想啊,”于童翻了翻台历问,“哪天?”
“还没确定呢,反正就是月末那阵子吧,20号以后。”狄思科犹豫道,“上次答应带狄嘀嘀去海洋公园玩,我倒是乐意带他俩,但他们现在已经上学了,还能跟着咱们一起去么?”
他心里觉得一年级的课程不怕耽误,数学和语文,他家两个崽其实都学得差不多了。
但孩子已经正式入学,不能像在幼儿园似的自由散漫。
于童也不确定小学生能不能请假,“要不我打电话给老师问问?”
俩孩子得提前办理证件,其实准备时间还挺紧张的。
“打电话显得不够重视老师,要不咱去学校跟老师商量吧?”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我在市府这边呢,一会儿就不回单位了,直接去趟学校。”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夫妻俩约了时间,在学校门口碰面。
跟门卫师傅问清了老师的办公室位置后,本来想直接去二楼的,狄思科却拉住媳妇说:“狄嘀嘀和狄嘀嗒上学这么长时间了,咱还没见过他俩上课的样子呢,要不咱去教室看看?”
于童也有点动心,调转脚步说:“那走吧。”
夫妻俩悄咪咪找到了一年二班的教室,很巧的是,这节课是班主任黄老师的课。
狄思科笑道:“还是我有先见之明,省了去办公室的时间了吧。”
然而,于童却没心思听他臭显摆,用手肘捅了捅他,示意他往教室里看。
“咱家宝宝怎么坐在那里啊?”
狄思科顺着她的视线找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在讲台旁边加座的狄嘀嘀和狄嘀嗒。
每排四张课桌,他俩却被单独加了一桌。
见状,狄思科很有经验地说:“对老师来说,能坐在这个位置的学生都不一般,要么是心腹,要么是心腹大患!”
于童:“……”
第209章
一年二班的黄老师是从北师大毕业的高材生。
时下教师的工资并不高, 大多数小学教师都是中师学历,像黄老师这样有本科学历的老师可谓凤毛麟角。
她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高学历青年教师,还是区小学数学学科带头人。
自打进入单位, 就一直在四至六年级之间进行小循环, 今年还是她第一次当一年级的班主任。
相比于已经能遵守课堂纪律的高年级学生, 一年级的小学生们简直让她操碎了心。
开学前三天,她总共去其他班级领回来八个走错教室的学生, 也送出去两个走错教室的外班学生。
三天以后, 学生们适应了学校生活,走错教室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不过,他们班还是有两个学生经常走错班级,不但走错班级,还走错年级!
就是刚入学便成了小名人的龙凤胎姐弟, 狄谨言和狄谨行。
在学校里,若是哪个班级出了一对双胞胎,那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学生间的关注度都是非常高的。
更何况狄谨言还当过著名少儿节目的主持人,一入学就博得了各方关注。
然而, 这姐弟俩一点也没有名人的自觉, 三不五时就要闹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黄老师最初只以为,两个孩子是因为还没适应新环境才会走错教室。
可是, 次数多了以后,她就发现这俩孩子每次走错的教室都是二年二班。
两间教室虽在同一层楼,却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次次都走错就格外离谱。
尤其是弟弟狄谨行,有一次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 举手说要上厕所。
幼儿园一节课的时长只有20-30分钟,一年级的学生刚从幼儿园升入小学, 很多人都不适应40分钟的上课时长。
前两天班里还出了一个因为不敢举手上厕所,导致尿裤子的小男孩,黄老师生怕又出一个尿裤子的,就让狄谨行赶紧去了。
这孩子没能在打铃之前返回教室,但黄老师在下一节课的课堂上见到了他,也就没往心里去。
还点了他的名,让他起来回答了一个问题。
狄谨行回答完以后,班上有学生发出窃笑声,黄老师还说:“狄谨行回答得很好,大家不要笑他啊,答案不对的同学,再重新计算一下。”
然后返回讲台继续讲课。
可是,她讲着讲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狄谨言和狄谨行这对双胞胎是同桌,可是现在跟狄谨行坐在一起的却是一个男孩!
“狄谨行,”黄老师再次点名,“你同桌狄谨言去哪了?”
“在班里上课呢!”狄谨行起立,一板一眼地答。
坐在第二排的班长替她解惑,“老师,他是一年级的学生,不是我们班的。”
黄老师:“……”
她就说有哪里不对嘛!
她现在正在给二年二班上课啊!
学校里的教师人手有限,很多老师都是多面手,语文、数学、劳动、美术全能教。
她今年既要教一年级两个班的语文和数学课,又要带二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
四个班的学生,有一百六七十人,刚开学这段时间,她还需要对照着花名册点名。
要不是自己班里那对龙凤胎的特征太过明显,她恐怕真被糊弄过去了!
“狄谨行,你不在自己班里上课,跑来二年级的教室干什么?”黄老师哭笑不得道,“谁让你进来的?”
“您让我坐下的啊!我想回教室,您说,”狄嘀嗒学着老师的语气说,“都坐回座位上,不许乱跑了,狄谨行,再乱窜就扣小红花了!”
狄嘀嗒也挺委屈的,他上完厕所以后,来二年二班找杰克玩了一会儿,本来打铃之前就能回自己班里上课,没想到这节课竟然是他班主任黄老师的课。
他正想从后门出去呢,黄老师就从前门进来了,而且一进门就点了他的名。
老师不让他走,他就只好留下听课了。
杰克自己单人单桌,他坐在杰克旁边听了大半节课,毫无违和感。
闻言,亲妈于童替俩孩子跟老师解释了一下:“荣家跟我家是邻居,我家双胞胎是跟荣钦一起长大的,仨小孩是很好的朋友。”
黄老师点点头:“我听孩子们说了。荣钦同学的问题也不少,否则也不会单人单桌。”
这三个小孩能玩到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童:“……”
仨孩子的成长环境确实都挺自由。
荣大夫只在学中医的时候,对杰克严格,其他时间都是散养状态。
原本老爷子想送杰克读国际学校,但杰克去试听了两天,嚷嚷着学校太远,每天起得太早。
荣大夫心疼孙子,就花了借读费,让孙子去家门口的公办小学读书了。
狄思科听老师介绍了情况以后,也在心里琢磨,其实就是进错课堂的事,他可以回去跟孩子好好讲讲纪律,但是不至于让俩孩子坐讲台旁边的VIP专座吧?
弟弟犯了错,姐姐却是无辜的,不能陪着弟弟一起受罚呀。
思及此,狄思科便跟老师商量,能否再给孩子一次机会,让俩孩子坐回原来的座位去。
坐在第一排,距离黑板太近了,吃粉笔灰不说,时间长了还容易近视。
黄老师却说:“我把他俩放到讲台附近,也是无奈之举,这俩孩子的话太密了。”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双胞胎之间太熟悉的缘故,尝试着把他俩分开坐,省得姐弟俩上课下课总说话,小嘴叭叭起来没完。
她分别给狄谨言和狄谨行安排了一个比较内向的同桌。
就是那种开学以来没怎么说过话,老师不问就绝不吱声的学生,回答问题也小小声,跟蚊子哼哼似的。
其中一个还是因为不敢举手上厕所而尿裤子的男生。
黄老师心想,这回没人跟你俩搭话,总能消停了吧?
然而,没用!
原本还只是姐弟俩说话,后来就变成姐弟俩分别跟同桌说话了。
本来挺内向的两个小孩,跟他俩当了两天同桌,很快就敞开心房,也跟着叭叭了起来。
黄老师怕他俩把话痨的毛病传染给更多学生,只好让这对姐弟重新坐回一桌内部消耗了。
发现对面两位家长的脸色沉重,黄老师宽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然我早就请家长了。开学第一个月要熟悉校园,让学生们学会遵守纪律。讲台旁边的那个座位,并不是他俩的专座,我们班里表达欲旺盛的学生还有好几个……”
这个位置就是给不遵守纪律的学生准备的。
发现学生在课堂上说话了,老师会先点名警告一次,再犯第二次就会被提溜到讲台边听课。
这个座位已经被班里的一个小胖墩占据了两天,狄谨言和狄谨行是上节课才被提溜出来的。
没想到能被家长碰个正着。
听说VIP坐席并不是姐弟俩的专座,狄思科倒是不担心了。
但他口中还是跟老师保证,“回家一定严励管教两个孩子,尽量给老师们减轻麻烦和负担。”
黄老师对两位家长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狄思科寻思,俩孩子在学校表现不咋样,要是再因为旅游给孩子请假,会显得家长没心没肺,要不然这次就先不带他们了。
谁让他俩表现不好呢!
他正想着这次就算了吧,又听他媳妇说:“黄老师,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您咨询一下,下个月是否能给两个孩子请假。维也纳交响乐团即将在港岛进行一场演出,狄谨言和狄谨行是学钢琴和小提琴的,我正好要去港岛出差,想带他们去现场感受一下。”
黄老师之前带过的班里也有好几个艺术特长生,去年有一个吹单簧管的学生被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录取了。
她以为双胞胎也有走这条路的打算,很痛快地放行了,“可以,到时候让孩子按时完成作业就行。”
……
双胞胎放学以后,在学校门口发现了父母便颠颠儿地扑了过去。
“妈妈,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嗯,来看看你们在学校表现的怎么样,”于童帮她将乱糟糟的刘海打理好,“你俩怎么跑到第一排坐着了?”
姐姐很有自知之明地答:“我跟弟弟上课说话,被老师抓到了,说话的同学都要坐第一排。”
“那你怎么总说话呀?就不能忍忍?”
狄嘀嘀坐了第一排,还被妈妈发现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嘟哝道:“我们都好久没上课说话了,前两天都是沈思博坐那个位置,今天我跟弟弟只说了两句,就被老师发现啦!”
于童一左一右牵起两只小手说:“我本来还想带你们去港岛听音乐会呢,再顺便去一趟海洋公园玩。结果你俩坐了第一排,我都不好意思跟老师提了。”
闻言,弟弟立马急了,“怎么能不提呢!可以提啊!”
于童心说,数你状况最多,还好意思出去玩呢!
“我跟老师说了,看你俩的表现,只要改了上课说话的毛病,别再被老师提溜到第一排去,就考虑帮你俩请假。”
弟弟当即便保证:“我们以后只在下课说话,一定不在课堂上说了!妈妈,你快跟老师请假吧!”
“先看你们的表现吧,我每周给老师打一次电话询问你们在学校的情况。如果还没有改进的话,就真的不能带你俩了!”
狄思科悄咪咪给媳妇翘个大拇指。
要是当年也有人用这种胡萝卜吊着他,他早就变成三好学生了。
*
于总的胡萝卜威力还是很大的,从那天起,双胞胎姐弟果然没再被老师单独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据黄老师介绍,这俩孩子上课不说话了,但课间十分钟从不浪费,俩人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于童心说,能保证课堂纪律就不错了,课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也不想太压抑孩子的天性。
于总履行承诺,请人帮忙买好音乐会的门票以后,与杜金金一起带着孩子,提前飞去了港岛。
而狄思科的出行和住宿都要听市里的安排,晚了四天才登上飞机。
这次腾飞一共来了三个人,除了孙总工这个代表团正规军,他把会说英文和一点点广东话的周健将也带上了。
另外,宣传部门也派人去了港岛,提前安排前期事宜。
腾飞是第一家去港岛举办招聘会的国有企业,市领导要求腾飞将招聘会办得有水花,有声势。
这就不是两个人能在一周内办到的。
腾飞的宣传部门提前一个礼拜就在港岛的报纸上打了广告预热。
大家都知道港岛的薪水高,人家也早知道内地的薪酬低,要是不能提前做好宣传工作,很可能会因为场面太过冷清,让国企在港岛的第一次大规模招聘黯然收场。
坐上飞机以后,周健将放下电话就跟狄思科汇报,“赵科长在港岛的三家报纸上刊登了招聘会广告,截止到今天上午,已经有两百人来领取了招聘会门票。”
“只有两百个?”
“嗯。”
周健将心里也有点打鼓,腾飞这次一共拿出了四十多个岗位,有在内地的,也有在海外的。
因为腾飞刚搞过薪酬改革,这次给特殊人才的薪酬真不算低。
但大家对内地的固有印象就是用工成本低,还真未必有人愿意来内地工作。
狄思科半阖着眼睛靠在座椅里,低声说:“没关系,咱们到了港岛看情况再说。”
周健将在他身边好几年了,一看他这个状态就知道他昨晚熬夜了,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让他眯一会儿。
狄思科昨天看了半晚上资料,早上又灌了一大杯苦药汁子似的咖啡,这会儿一点也睡不着。
他小声问:“你给我当秘书快五年了吧?”
“嗯,四年多了。”周健将心里一紧。
领导问这种话,肯定是有下文的,而且通常是想调整你。
“你年纪也不小了,想没想过去其他部门锻炼锻炼?”
狄思科的问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当年东轻集团吴副总的秘书曲涛,在领导身边干了没几年,就动了去基层当经理的心思。
周健将这个董事长秘书再好,那也是秘书,心里应该还是想独当一面的。
狄思科跟对方相处得挺愉快,工作也都顺手了,但周健将只比他小两三岁,他还是要替对方的前途着想的。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周健将挠挠头说,“我现在还兼任董事办副主任呢。”
按理说董事长秘书是可以兼任主任的。
但跟着领导上来的秘书一般都得熬资历。
狄思科这个领导年轻,他这个秘书也年轻,没有什么突出贡献的情况下,级别提不起来,就只能兼任一个副主任。
他在狄总身边呆得挺好,只要狄总升了,他也能跟着升。
按照他的预想,再熬两三年,就可以升半级,兼职当主任了。
而且狄思科是个很好相处的领导,从没支使他办过私事,他只要把分内工作做好,偶尔出门充当个保镖兼司机就行了。
所以,周健将还真没有跳槽去其他部门的打算。
尽管这样想有点没出息,但他们全家都挺支持他当秘书的,他爸早就说了,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不用接受太高挑战,顺风顺水地升职也很难得,这说明他命好!
狄思科听他说不想去其他部门,就点点头,让他再考虑考虑。
“最近集团空出不少岗位,有一些岗位是需要竞聘上岗的,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跟人事部门报名试试。”狄思科玩笑道,“我听说总裁办那边不少秘书都动心了,你要是也想去就赶紧报名,我可不是拴着秘书,不让人进步的老板,想去就放心报名。”
让狄思科替他选的话,肯定会建议他借着这次机会去基层部门锻炼一下。
既能光明正大的升职,又能在单位有个靠山。
就像他在东轻集团的发展一样,他当初的很多大胆想法都得到了徐叔阳的支持。
而且顶头上司知道他当过一把手的秘书,有机会直达天听,所以也鲜少为难他。
新上任的领导很少会继续使用前面的秘书,万一狄思科哪天被调离腾飞了,除非能将周健将调走,否则对方必然要从董办调去其他部门。
去了新部门,又没了靠山,工作未必能轻松展开。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时间还早,可以让周健将认真考虑。
*
代表团的飞机在下午抵达港岛,腾飞三人一路跟着大部队去酒店办理了入住。
顺便跟服务生要了一沓近几天的本地报纸。
回房间给腾飞的其他人打过电话以后,狄思科就唰唰翻起了报纸。
这新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最近港岛可太热闹了,十大富豪总资产缩水2100亿港元的新闻,在财经版块闹得沸沸扬扬。
恒生指数在三天内下跌3100多点,港岛股市的总市值蒸发掉四分之一。
内地的金融业还不成熟,狄思科这两天并没看到这类港岛金融业的新闻,也有可能是他准备材料,忘记了关注。
反正这个新闻,放在港岛这样的国际金融中心,绝对够劲爆了!
狄思科在前两个月看过国际资本在东南亚制造金融风暴的新闻,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快就跑来港岛作威作福了。
他在这边皱着眉头翻报纸,周健将也很快引着宣传部门的两位同志进来了。
狄思科放下报纸,起身与对方握手说:“这几天辛苦赵科长和小孟了。”
“不辛苦,这都是我们的分内工作,”赵岩介绍了这几天的工作进展后,看到他放在沙发上的报纸,叹息道,“恒指暴跌是最近的大新闻,这两天已经传出好几则跳楼的消息了。”
负责组织活动的小孟说:“董事长,咱们腾飞这次来招聘的时机不太好,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股票上,咱们的招聘广告都发出去好几天了,才有200个来索要门票的人。”
而且并不是领取了门票,就一定会出席招聘会。
他们至少要发出去500张门票,才能提高招到合适人才的概率。
腾飞来港岛招聘不是作秀,最终目的还是要招到人的。
赵岩来了几天也了解了一些港岛当地的情况,附和道:“当地炒股的人数跟赌马的人数差不多,股市跌成这样,大家都将心思放在股市里了,恐怕真没人会在意咱们的招聘会。”
狄思科认真翻看了一下他们带来的几份广告,都是最近几天在报纸上买的版面。
“关心股市,无非就是关心钱嘛。”狄思科盯着报纸上的广告想了一会儿说,“咱们这次招聘的最高职位是港岛分公司的副总裁,年薪80万港元,在本地市场上也不算低了。而且最近又遇上了恒指下跌,那些高管没几个是不玩股票的,80万应该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狄思科用指关节在报纸上敲了敲说:“咱们既然已经来招聘了,就别怕花钱,广告版面买得大一点,80万港元的字样加大加粗加黑,一定要做到醒目。其他工资比较高的职位也要放大字号,让求职者一眼就能看到!”
赵岩问:“那咱们直接买一个版面?”
“可以,反正也没几天,先把宣传攻势搞出去,”狄思科正色说,“这次招聘会的目的不只是招聘人才,同时也要把咱们腾飞的名字打出去。咱们腾飞的产品在港岛本地也有销售,80万年薪算是一个噱头了,引来关注以后,能为腾飞做一波广告,提高知名度。”
“另外,除了打广告,通稿也要买一买,这次北京代表团赴港参加洽谈会是件大事,你尽快找人写一份通稿,以港人的口吻介绍内地近几年的变化,结合咱们腾飞给出的80万年薪,最好能引起一阵讨论,哪怕是八卦小报的讨论也行。咱们现在需要热度,不能来了港岛一次,一点水花也没有。”
赵岩连连点头,拿出笔记本刷刷记了起来。
几人一直讨论到夜幕降临,不知谁的肚子先咕噜了一声,狄思科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呢。
“大家先去餐厅吃饭,吃过晚饭咱们再继续。”
他请几人先去餐厅点餐,自己则抽空往家人入住的那家酒店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
电话被接起后,对面传来一句很标准的粤语问候,狄思科一听就知道是他家狄嘀嘀。
“大闺女,才来港岛四天,就学会说本地话啦?”
“爸爸!”狄嘀嘀惊喜地喊了一声,又赶忙回身跟妈妈汇报,然后捧着电话高兴地问,“爸爸,你已经到港岛了吗?什么时候能来跟我们汇合啊?”
“我这边还有工作呢,你跟弟弟好好玩吧,”狄思科听到听筒里传来弟弟的笑声,便也笑着问,“你们这几天都去哪里玩了?”
“妈妈和干妈带我俩去听了音乐会,啊呀,那个效果特别震撼,我要是也能在港岛开音乐会就好了。”
狄思科心说,要是真的在港岛开音乐会,那于总的钱包又要大出血了。
他家这俩学乐器的吞金兽,整天不挣钱,只知道花钱。
狄嘀嘀不知自己被爸爸嫌弃了,还在那边碎碎念呢,“我们今天还吃了好多好吃的,吃了咖喱鱼蛋还吃了烧鹅,我妈妈说等你有空的时候,也带你去吃。”
狄思科问:“今晚还有安排么?”
他好几天没见老婆孩子了,要是晚上有时间就过去看看。
“有啊,我们可忙了。”狄嘀嘀嘿嘿笑,“爷爷知道我跟弟弟来港岛了,说好了今晚要带我们出去玩,不过现在已经到时间了,他还没来接我们,我一直在这守着电话呢,他可真不守时……”
王铮安也不想失约的,可是他正准备出门赴约的时候,却被前妻何文漪找上了门。
因为这次股市动荡,大多数本地富豪都受到了波及。
嘉盛集团这两年主要发展金融和地产,这次股市动荡,对嘉盛的影响就不说了。
光是何文漪自己的资产就蒸发了40亿港元。
何文漪这两天快要崩溃了,一直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回嘉盛主持大局,王铮安婉拒了几次,她就直接找上了门来。
“我认识的所有人中,这次只有你没怎么从股市里亏损,”何文漪诚恳道,“艾莉也是嘉盛集团的一份子,你回来重掌大局吧,帮嘉盛就是帮艾莉了。”
王铮安知道重掌大局的另外一个意思就是给嘉盛掏钱,只好无奈道:“我没受什么损失,是因为我把钱投进了其他行业。你也知道,我弄了一个芯片公司,大笔钱都在那里压着呢。”
第210章
王铮安最近几年在港岛商圈的口碑委实不怎么样。
先是莫名其妙跟王太离了婚, 将他亲手打拼的大半家业分给了前妻。
没过多久又将嘉盛集团的股份全部脱手,彻底从嘉盛出走了。
尽管内地市场也很有前景,很多本港商人都参与了内地的投资, 但嘉盛的财富摆在那里, 在很多人看来, 他这个决定无疑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更让人觉得迷惑的是,王铮安突然向高科技行业出手了!
他向来是倾向搞实业的, 这一点从离婚时的财产分割情况就能看出端倪。
嘉盛旗下的大部分实业都被他收拢了。
可是, 要说搞半导体,搞芯片,那他可真是门外汉!
港媒当时几乎众口一词地唱衰王铮安的这笔投资,有些八卦小报甚至调侃他被人下了降头,否则不会接连打出这么多烂招。
要知道, 半导体成本高,变现慢,投资以亿为单位计数。
虽然电子制造业在港岛也红火了很多年,可是显然不如炒楼市和搞金融来钱快啊, 很多投资半导体的商人, 都转战金融和地产市场了。
而王铮安却与大家背道而驰,向半导体行业投入了大笔资金, 光是第一笔投资就高达5000万美元。
有个财经小报甚至搞了一个专栏,专门分析和嘲笑他此番动作的用意,为报纸贡献了不少销量。
与王铮安的待遇截然相反的是何文漪。
何文漪当了一辈子阔太,从没为钱发过愁,抱了孙子以后, 虽然与丈夫离婚了,却从前夫身上割下了大半身家。
离婚后过的日子比婚姻生活还滋润, 光是被狗仔拍到的健身教练就有三个!
何文漪一度成为港岛阔太圈人人羡慕的存在,有钱、有儿女、没老公,不知有多少豪门太太梦想成为何文漪呢!
尤其是今年7-8月间,王铮安在股市一片看涨时抛售了长期持有的大部分股票,套现以后没多久就向芯片公司追加了投资,在内地建造投资6000万美元的芯片组装与测试工厂。
港媒一边唱衰王铮安,一边追捧何文漪,让这对早就离婚多年的前夫妻再次被放到一起出现在媒体上,热闹了好几天。
然而,金融市场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原本欣欣向荣的港岛股市,突然在上周一反常态,暴跌3175点,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本港人有半数以上是炒股的,只要在股市中掺了一脚的,没谁不亏本。
王铮安当然也亏了,他手头还保留着做长线投资的红筹股,但与港岛其他著名富豪相比,他这点亏损简直不值一提。
在其他人亏损几十上百亿,而他几乎毫发无伤的时候,港媒又不约而同地转换了口风。
王铮安花费数十亿港元投资芯片公司,尽管投资回报周期比较长,但也算是一项长线投资,公司和工厂立在那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总好过留在股市里平白蒸发掉几十亿吧?
更有了解内地行情的财经记者透露,王铮安并不是只投资了芯片公司,他在内地还有全国连锁的大华超市,有开发高档楼盘的地产公司,还有纺织公司、合资汽车公司、电子元件加工厂,以及为国际知名电器品牌在华代工的数家工厂。
昨天甚至还有财经杂志分析了王铮安近半年的投资轨迹,发现他抛售股票的时间,与泰国、菲律宾、新加坡爆发金融危机的时间线吻合,大赞其已经提前几个月预见了港岛的金融危机。
不过,今天早上有记者在公司门口堵他,询问那家报纸的报道是否属实,他真的预测了这次危机吗?
王铮安对此事矢口否认。
“只是巧合而已,大家都知道我这两年出了一个昏招,时时刻刻都在烧钱,我抛售股票是因为当时急需资金,只能说我比较幸运。”
王铮安心里其实也在暗自庆幸。
抛售股票的决定让他犹豫了很久,确实如媒体说的那般,他看到东南亚地区的金融危机后,就动了明哲保身的心思。
可是,当时港岛股市一路向好,作决定抛售股票时,他难免有所迟疑。
就在此时,他的合伙人找上了他。
他投资的那家芯片公司是一家合资公司,之前由美国半导体公司与港岛商人合营,美方控股,港商经营。
拥有自主设计生产芯片的能力,研发的芯片适用于PDA,也就是掌上电脑。
港岛回归前,大量外资对回归保持谨慎,纷纷从港岛撤资,其中就包括这家美国半导体公司。
王铮安以一个不错的价格,接手了美国公司在芯片公司的股份。
但他对半导体行业还是门外汉,专业的事情留给专业的人去做,他完成实际控股以后,并不参与公司经营。
这两年一直由之前的团队负责经营。
前几个月,合伙人突然找上他,提了一个去内地建设芯片工厂的提议。
内地改革开放以后,土地和人力成本低,政策优惠,很多老板都关掉了在港岛的工厂,转去内地建厂了。
而半导体行业并不是少数几个工厂能够支撑起来的,它的发展需要形成产业集群。
所以合伙人建议王铮安,也将工厂转移去内地。
考虑到港岛的高新技术和人才优势,王铮安并没有关停港岛这边的研发中心和工厂,而是决定增资6000万美元,在内地重新建厂。
他也就顺势下定决心,在高位分批抛售了股票,用于筹措建厂资金。
这几天港岛股市动荡,王铮安一边在心里庆幸,一边将这次脱身归因于玄学。
他跟美云的儿子果然非常旺他!
芯片公司确实耗资,但就像那些财经记者说的,总好过在股市里蒸发掉吧!
想到还在酒店等他的孙子孙女,王铮安看了眼手表,对前妻说:“最近全球股市都在大幅下跌,只要有金融业务的企业,都会有些亏损。我的产业较少涉及金融业,所以亏损得少,算是比较幸运。宗兴已经成长起来了,嘉盛集团要如何发展,你多听听宗兴的吧。”
何文漪却并不相信他这番话。
她跟王铮安当了几十年夫妻,没感情,但足够了解他。
何文漪与昨天那个财经记者想到了一处,她也觉得对方是预测到了港岛的这次股市动荡,才会大量抛售股票的。
给那个什么芯片还是晶片公司投资,那完全就是借口!
他投到股市里的可不止6000万美金,如果是给芯片公司投资,只套现6000万美金就够了,为什么要抛售手头几乎全部的股票?
王铮安不想与她多谈了,只说:“我在嘉盛的股份已经全部转给了宗兴,让我回去重掌嘉盛,名不正言不顺,董事局也不会同意。”
“只要你能回来重掌大局,我送你3%的嘉盛股份!”
两人之间没感情可讲,那就讲利益。
王铮安不为所动,心里已经不耐烦了,口中还是那句话,“宗兴和宗盛都能独当一面了,你之前从不插手生意上的事,现在最好也不要贸然插手。在这种动荡时刻,孩子需要你的支持,而不是向外求援,间接证明你对他们的不信任。”
何文漪蹙眉说:“不是我对他们不信任,他俩也许可以守成,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太年轻了……”
就不如王铮安老谋深算。
当年要是阻止大儿子回购王铮安的股份就好了。
王铮安再次看了眼手表,送客的意图十分明显,“你不信任孩子的话,可以选择尝试信任特区政府。”
何文漪:“……”
“如果国际游资再次引发港岛股市动荡,特区政府可能会出手救市的。”王铮安认真道,“港岛刚回归不久,无论从政治还是经济影响来看,政府都不会放任国际游资扰乱秩序。”
何文漪被请出了王铮安的别墅,想着王铮安说的那些话,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让谁亏了40多亿,也睡不好。
下午醒来以后,又给女儿打了电话,想让艾莉去劝劝王铮安。
艾莉却说:“爸爸将股份转给了大哥,就不会回去插手公司事务了。妈妈,公司就让大哥和二哥做主吧。你要是不相信他们,也可以跟着爸爸的投资走。”
“走什么?”
“爸爸的基金经理昨天完成了一个超大买单。”
何文漪立即坐起身问:“什么买单?他不是不参与股市投资了吗?”
“我也不清楚,”艾莉笑着说,“不过,今天股市大升了1700多点,总算有了好消息!”
何文漪眼前一黑:“……”
股市连跌好几天,她昨天实在受不了,在收盘前将手头那些私房钱全抛了!
*
因着连日的股市动荡,有人欢喜有人忧,当然大部分是忧愁的。
狄思科跟着代表团在会展中心开了几天经济洽谈会以后,终于迎来了腾飞举办招聘会的日子。
这次招聘宣讲会的地点定在维港附近的五星级酒店,经过几天的宣传后,一共发出了450张门票。
不过,到了招聘会当天,一些没有门票的人也想进入招聘会现场。
“狄总,签到处那边聚了很多没有门票的客人,咱们要放行吗?”
所有拿到门票的求职者,都给腾飞提交了一份简历,他们是按照发出去的门票安排座位的。
狄思科向围在门口的人群中瞄了一眼问:“确定都是求职者吗?”
“我瞧着有些人的包里鼓鼓囊囊的,好像带着摄影设备,我怀疑是记者。”周健将问,“要让那些记者进来吗?”
“还按照原来的要求,用简历换门票。没准备简历的,在咱们提供的表格上填写。”狄思科又望向门外说,“有证件的记者可以放行。”
他们安排了一家官方媒体对这次招聘会进行跟踪报道,但其他媒体要是有兴趣,狄思科也不会将人拦在门外,反正都是免费宣传机会。
工作人员在会场中忙碌的时候,一部分有门票的求职者已经陆续进场了。
两位年轻女士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环视着摆满座椅的会场,其中一人说:“看起来还好,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
“不一定。我上次去过几家内地私营企业组织的联合招聘会,他们都坐在格子间里等着求职者上门谈话。我都不知那些企业是做什么的,如何谈?”
“你要主动上去问询啊,那边的发展还不够现代化,管理也比较僵化,听说会给大学生分配工作,HR平时都不用做招聘的!”
“不过,这家腾飞集团看起来还可以,我在百货公司见到过他们的产品。”
“嗯,我家里用的VCD影碟机就是腾飞牌的,质量还好,就是不知企业规模如何。”
来参加招聘会的人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大家对腾飞集团公司其实并不了解。
很多人都是被那80万年薪的广告吸引的。
腾飞这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此时就在会议厅前的大屏幕上,播放起了腾飞的宣传片。
这支宣传片的很多画面是从纪录片《绝处逢生》中节选的,有一些比较热血的片段。
另外又增加了腾飞近两年的发展画面。
通过这支宣传片,可以让求职者比较直观地认识腾飞。
最起码,公司办公环境如何,研发中心的条件如何,产区规划如何,在宣传片中都是有所体现的。
因着播放了宣传片,会场里并不嘈杂,宣传片重复播放了五遍,务必要让每一位进入会场的求职者都能看到。
时针指向十点时,腾飞从本地聘请的主持人上台宣布招聘宣讲会正式开始,讲了开场白以后,很快就轮到董事长狄思科作为代表上台宣讲了。
在来宾的掌声中,狄思科穿着一套比较修身的商务西装走上宣讲台。
尽管这位董事长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求职者们并没有太过惊讶。
港岛这边很多职业经理人都非常年轻,三十多岁就坐上总裁和经理位置的人比比皆是。
大家更关注的是,这位年轻的董事长能带来怎样的内容。
狄思科正式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向到场来宾表示欢迎后,笑着说:“在等候开场的时间里,我与几位来宾进行了简单的交流,知道大家最想了解的其实就是两方面,第一,腾飞集团公司是一家怎样的企业,第二,腾飞集团能为员工提供怎样的薪资和福利待遇。”
大多数人在心里默默点头。
港岛是一座比较快节奏的城市,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除了关注的内容,不想听太多客套话。
狄思科也想让大家体会一下腾飞效率,于是很痛快地说:“那我就先从外部和内部环境,为各位介绍一下腾飞集团。”
“腾飞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隶属于机械工业部,同时也是一家拥有42年历史的老牌企业。”
“公司总部坐落于首都北京,共有在册职工超6000人。港岛已于七月正式回归,尽管大家都已深深了解我国首都的情况,但我仍想在这里介绍一下。”
“北京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是基础好,发展优势明显,极具发展潜力的重点地区,也是综合实力非常强的特大城市。”
“通过刚刚的宣传片,大家也能看到,腾飞总部在北京的园区面积广阔,办公条件优越,工作和生活配套设施齐全,关于这方面我就不再赘述了。”
“在座的朋友中,有些人的消息比较灵通,刚刚就有一位朋友问我,腾飞是不是曾经经历过破产重组?”
狄思科笑道:“我必须跟大家辟一下谣,腾飞从来没有破产过,只是差点破产而已。”
台下传来一阵笑声,这位董事长还挺风趣的,而且粤语竟然出乎意料的标准。
他要是不说腾飞坐落于北京,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家广东企业,毕竟他广东话说得很纯熟,而且特区的电子制造业确实很发达。
“1990年-1993年,腾飞公司也经历了改革的阵痛,因为一时无法适应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腾飞曾经迷茫了一段时间,到1993年时,是一个亏空两千多万,连换两位厂长,濒临倒闭的老厂。”
“但是经过四年的深化改革后,腾飞保持年均130%的高速稳步增长,截至今年七月,实现全球营业额110亿元,出口创汇2.3亿美元。腾飞的品牌价值,经北京名牌资产评估事务所评估,上升为28亿元。根据1996年公布的数据显示,腾飞VCD影碟机的销量位居全国第一,出口量位居亚洲第一!”
“今年初,腾飞集团获得了由国内贸易部等七部委颁发的,全国畅销国产商品金桥奖,并荣登榜首。腾飞传呼机和VCD影碟机被评为‘当代青年心目中的民族名牌’。”
“另外,腾飞在1995年和1996年,连续两年入选全国500家最大工业企业,以及全国电子百强企业。”
说到这里,狄思科有个明显的停顿,笑吟吟道:“列举了这么多数据,就是想告诉大家,腾飞没有破产,而且发展前景非常良好,大家可以放心来腾飞工作!”
来宾们自然地献上掌声,被董事长先生信手拈来的这些数据,还是很有亮点的。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腾飞的产业布局情况,腾飞的主要支柱产业是个人通讯终端和多媒体播放器,主要产品包括传呼机、手持式无线电话、无绳电话、VCD影碟机、家庭影院、户外音响、车载收音机、多功能CD播放器、解码板等五十多种产品和型号。”
“在全球拥有15家分公司和子公司,包括与VW汽车、汤姆森公司组建的合资公司。”
听到这里,之前还对腾飞的实力有所怀疑的求职者,倒是对腾飞另眼相看了。
至少从规模上来看,腾飞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腾飞这两年正在逐年加大科研经费投入,希望从市场驱动向技术驱动型企业转型,95年和96年的科研经费都超过1亿元。目前有研发人员近600人,占公司员工的10%,我们也从海外聘请了十多名顶尖专家作为技术顾问,并且已于去年12月,与清华大学合作,共建腾飞北京研发中心。”
“从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发展到今天,腾飞一靠紧跟市场,二靠抢占科技的制高点,平均每月开发两个新产品,每七天申请一项新专利。”
话落,狄思科又很自信地笑了笑说:“腾飞想要发展科技,靠科技制胜的决心是毋庸置疑的,欢迎优秀的研发和技术人才加入我们腾飞的大家庭!”
台下观众们啪啪鼓掌,有位坐在第二排的先生以为他的讲话已经结束了,便高高地举起了手臂提问。
狄思科再次举起话筒,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金铭先生请讲。”
金铭和现场观众都满脸惊讶地望向他,“董事长先生认识我吗?”
“之前没见过真人,但现在认识了,”狄思科笑道,“金先生的履历非常漂亮,也是我们腾飞十分想要追逐的高级人才之一。”
根据每人的求职意向,腾飞这边的工作人员将几百份简历分成了数十组。
这位金铭先生就是想要应聘年薪80万副总裁的候选人之一。
他当然要着重研究一下对方的简历,也顺便记住了这张脸。
金铭目前在一家本地企业当高管,狄思科怀疑那家公司可能也受到股市大跳水的波及了。
否则这些高管的工作是十分稳定的,不会突然生出跳槽的心思。
金铭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直言不讳道:“董事长先生,我想了解一下港岛分公司的工作和运营模式,更偏向于本土企业,还是更偏向于内地企业?”
狄思科点点头,笑着说:“金先生这个问题很好,这也是我下面要着重介绍的。我们腾飞的内部管理情况如何?大家进入我们这家国有独自企业以后,会不会不适应我们的工作环境和管理模式呢?”
台下来宾纷纷颔首。
据他们所知,内地企业的管理其实还是很僵化的,所谓的现代化管理模式,其实只是个噱头。
并不是真正的现代化。
“腾飞港岛分公司的管理运营与港岛其他公司一样,都是本土化的,充分尊重本地员工的工作和生活习惯,这一点大家无须担心。”狄思科好笑地说,“不过,大家也不要把内地企业想得太老土好吧?”
哈哈,来宾们都笑了起来。
“真正管理僵化的企业在市场经济中,是生存不下来的,我们腾飞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高层管理人员当然也要不断进步,学习世界一流的企业管理经验。我给大家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吧。”
“腾飞现有6000名职工,如果不能做到及时沟通,将与一盘散沙无异。那么腾飞是如何做到高效沟通的呢?”
“比如日常的会议通知,是通过发送电子邮件来完成的,会议信息一般提前3-7天通知。”狄思科自嘲似的笑道,“没错,我们内地企业也是有计算机的!主管级以上人员,每人都有一台计算机,研发和销售部门配备笔记本电脑。”
“分公司和子公司经理的工作汇报,一般每周进行一次,也是通过计算机来联络。各级经理和部门主管,亦是如此。”
“另外,部门之间是否需要协作,要看部门主管之间的沟通,每天早上大家会聚在一起开小会,商量20分钟,各自通报需要其他部门协助的事情。”
“而生产部门,比如工厂的车间里,是通过每天下班前的10分钟质量总结来完成沟通的。”
“请大家放心,尽管我们是一家国有独资企业,但腾飞的管理模式是非常现代化的,”狄思科再次望向台下问,“关于这一点大家还有其他疑问吗?”
坐在第三排的年轻女士立马举手,被点名后,却先笑着问道:“董事长先生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狄思科故作苦恼地冥思了一阵,隔了十几秒后,像是放弃一般摇摇头,“要不请这位女士给个提示?”
“我是应聘研发岗的。”
“我要是准确喊出了你的名字,你愿意来我们腾飞工作吗?”
年轻女士爽快点头。
“那好,张晗女士,腾飞北京研发中心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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