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曾经的歌手身份, 让狄思科在公司里颇受欢迎,尤其是受工会的欢迎。
据说狄总在以前的单位一直是文体积极分子,去年还带领经合办拿下了歌咏比赛的第一名!
所以, 工会主席栾海霞没怎么犹豫, 就在食堂里堵住了独自吃晚饭的狄思科。
“狄总, 今天怎么来二食堂用餐了?”
狄思科往常都在距离办公楼比较近的一食堂吃饭,她刚才在一食堂找了一圈, 没见到人, 才端着饭盒跑来了二食堂。
“二食堂晚饭有带鱼,我特意绕路过来尝尝的。”
狄思科看到工会的同志就犯怵。
被工会的人找上门,一般只有两件事,要么出钱组织活动,要么出力参加活动。
腾飞同时在搞传呼机和VCD两个项目, 前期投入花钱如流水,狄思科还真不想给工会的活动出钱。
栾海霞放下已经凉透的饭盒,坐到狄思科对面说:“狄总,明年是咱们腾飞成立40周年, 公司有什么具体安排吗?要不要大办?”
狄思科暗自回忆了一下, 七二九厂最早是在55年建成的,到了95年, 可不是正好40周年嘛。
逢五逢十的周年庆通常都要大办的。
他停下筷子问:“30周年和35周年那会儿是怎么办的?”
“30周年办得挺热闹,厂里举办了一场很盛大的厂庆晚会,还请了好几个当红明星来演出。”
85年那会儿腾飞的收音机和录音机广销海内外,效益十分可观。
当时的领导不差钱,自然会把周年庆往大了办。
但90年的时候, 两种主打产品受到电视机冲击,销量开始滑坡。
35周年庆就轻飘飘地混了过去, 厂领导都说等到40周年再大办。
狄思科问:“工会对40周年庆有什么想法吗?”
栾海霞正等着他发问呢,笑着说:“工会这边倒是有两个主意,一个是跟北京电视台合办一场迎新春暨40周年庆典晚会,咱们作为赞助商,赞助本地电视台的春晚。另一个就是办一场交谊舞会,咱们公司还有不少单身男女呢,可以在公司内部开一场大型舞会,要是能在春节前看对眼,娶个媳妇回家过年就更好了!”
“咱们工会还得时刻关心职工的婚姻大事。”狄思科笑。
“没办法,好多年轻职工的父母都找到工会来了,要求咱们给职工介绍对象呢。”
狄思科想想自家郭美凤,也就理解了。
郭美凤也曾有过去清华找领导帮忙做媒的想法,被四哥好说歹说,险些以死相逼,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办个舞会挺好的,但咱要是在公司内部办舞会,纯属自娱自乐,我看不如跟其他单位联谊一下。”狄思科提议道,“每个单位的婚姻困难户都不少,这样吧,让总经办协助工会,邀请其他单位的单身同志,来参加咱们的交谊舞会。”
栾海霞抚掌笑道:“那可太好了,这回我的耳根子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不过,邀请对象咱们需要筛选一下。”狄思科低声道,“尽量邀请电子科技企业和科研院校的同志。”
栾海霞立马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
这类单位的职工条件普遍比较高,而且腾飞毕竟是搞高科技产品的,多跟这类单位交流交流,有益无害。
“那周年庆晚会的事……”
狄思科说:“晚会先不着急,咱们的VCD还没上市,现在赞助电视台的晚会为时尚早。再等几个月吧,可以跟五一或者国庆的活动一起办。”
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他得攥紧了钱袋子。
腾飞公司不是狄思科的一言堂,相关决定还是要集体开会讨论的。
不过,办个联谊会花不了多少钱,还能拉近跟科研院所的关系,自然没人反对。
栾海霞得了准信儿就立马联系场地和其他单位的工会,打算尽量多解决几个光棍。
狄思科回家后,把腾飞要组织联谊会的消息告诉了四哥,他要是想找对象,可以去联谊会上看看。
“参加联谊的女同志条件还是不错的。”
四哥侧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联谊什么的,就别告诉我了。咱妈不在家,我难得能清净几天,你快饶了我吧!”
他现在对所有跟相亲沾边儿的活动都过敏。
“让狄嘀嘀去吧,她不是爱跳舞么,让她去舞会上发挥发挥。”
狄思科调笑道:“以我闺女的本事,多去参加两场舞会,没准儿能在你前面找到对象呢!”
四哥:“……”
狄思科在屋里扫了一眼,正想问问两个小捣蛋去哪了,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按喇叭的声音。
狄嘀嘀搂着哆哆坐在遥控汽车里,狄嘀嗒则操控着遥控手柄,追在后面一路小跑。
他在儿子头上揉了一把说:“不错啊,知道让着姐姐了。”
若是往常,围绕汽车的使用权问题,姐弟俩能大战三百回合。
两人都想坐车,谁也不想操控手柄。
狄嘀嗒今天却没什么怨言,格外高兴地说:“姐姐要给我买变形金刚了!”
“她哪来的钱给你买变形金刚?”
“我录歌赚的钱!”狄嘀嘀骄傲地显摆。
狄思科:“……”
咋还学会忽悠弟弟了呢?
四哥依然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解释说:“刚才二嫂往家里来了电话,让狄嘀嘀后天去他们公司的录音棚录歌。”
“这么突然?”
他还以为狄嘀嘀女承父业没戏了呢。
*
狄嘀嘀去录歌这天,于童要去市里参加私营企业家座谈会。
这是早就定好的行程,不能请假缺席,所以陪同任务就落在了狄思科和正在休班的狄思慧身上。
兄妹俩一大早就把小歌手从床上挖了起来。
一个负责给她搭配服装,另一个负责梳头发。
“哥,你给她拿第二排鹅黄色带小熊的裙子。”狄思慧用梳子给侄女通头发,抽空指挥道,“还有一个配套的羊绒开衫也拿出来。”
这套裙子是她去年飞巴黎的时候,给侄女买的生日礼物,当时穿还有点大。
现在拿出来穿就正好了。
狄思科顺着衣柜里的衣服一个个扒拉过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带小熊的。
“她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你们可别再给她买了。”
于童就是个喜欢打扮孩子的妈,周围这些亲戚朋友也经常给孩子送衣服。
这就导致,狄嘀嘀小小年纪,已经有一个独立大衣柜了。
她四年的衣服,比狄思科28年的衣服还多。
他随便从中间抽出一条蓝色的裙子,“就穿这个吧,我闺女穿什么都好看。”
狄嘀嘀一大早就被挖起来,正哈欠连天,眯缝着眼睛往裙子上瞅了两眼,然后嘟哝道:“我想要小熊的,小熊身上有个拉链,可以放好吃的。”
狄思科吐槽:“歌还没录呢,女明星的范儿倒是起来了。”
他帮女明星把裙子套上,又在她蓬松的双马尾上摸了摸。
不错,他家狄嘀嘀这自来卷还挺时髦的。
狄嘀嗒为了逃避独自去上幼儿园,今天要充当女明星姐姐的生活助理。
爸爸和小姑帮姐姐打扮的时候,他就自己爬起来洗脸刷牙换衣服,还把书包里塞满了零食和玩具。
非常有小助理的自觉。
女明星做完妆造,就被司机(爸爸),化妆师兼摄影(小姑),以及拎包小助理(弟弟)簇拥着送去了中唱的专业录音棚。
他们抵达的时候,钟晓莎已经站在楼下等着了。
瞧见他们这个阵仗,就忍不住笑道:“咱们狄嘀嘀已经有当红女明星的样子了。”
狄嘀嘀很谦虚地摆手:“我现在还不出名呢,有人买我的录音带才能出名!”
钟晓莎乐不可支地在她的小脸蛋上掐了一把。
她带着一行人进入录音棚,录音师和指导老师已经准备就绪了。
以防小朋友过度劳累中途罢唱,一个录音棚是由两个小朋友共同使用的。
每人录一首歌,交替着进行。
现在正在里面录歌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在唱《黑猫警长》,唱得挺好听的,就是没什么表情,木着一张小脸,像个没有感情的唱歌机器。
注意到外面有人在围观他,那孩子脸上的表情更酷了。
“来吧,咱们先说说狄谨言小朋友的情况。”指导老师了解里面那男孩的性格,找个借口将围观人群疏散了。
她这两个月一直跟小朋友相处,已经有了些经验。
今天录歌的小姑娘过了年才五岁,指导老师给她安排的歌都是比较简单的,诸如《读书郎》、《拔萝卜》、《粉刷匠》之类的。
这些歌是幼儿园常用曲目,小朋友相对比较熟悉,录歌速度可以快一些。
“谨言小朋友,平时最喜欢哪首儿歌?喜欢哪首咱们就先录哪首。”
“我最喜欢《小螺号》和《Wheels on the bus》!”
小螺号狄嘀嘀吹,里面有她的名字!
《Wheels on the bus》是她的起床歌,算不上多喜欢,但是她最熟悉的。
“谨言小朋友还会唱外语歌呢?”
狄嘀嘀点头。
狄嘀嗒插话显摆,“我姐姐会的歌可多了,能当大歌星!”
“那你唱两句我听听。”指导老师笑着提议。
儿歌一百首中,有一张录音带是外语童谣,中唱打算挑一些外籍小朋友来演唱,目前还没录到那里。
狄嘀嘀从小就是唱跳型选手,老师让她唱一个,她就真的连蹦带跳地给大家表演了一个。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Round and round~round and round~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All round the town~”
钟晓莎对指导老师笑道:“王老师,我们谨言不到一岁就开始学外语了,上的也是双语幼儿园,唱英文歌完全没问题,要不先让她录一版试试?”
“那就先试试吧。”
正好里面的《黑猫警长》已经唱完了,她让两个小朋友交换了位置。
狄嘀嘀将脱下来的棉袄交给爸爸,又从殷勤的小助理弟弟手里接过保温杯喝了两口水。
这才小跑进录音室里,按照老师的要求站在了话筒前。
狄嘀嘀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与刚才那个稳重的黑猫警长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她知道小姑在用摄像机拍她,所以即便是在摄影棚里录歌,她也表现得跟在舞台上一样。
摇头晃脑,表情到位。
黑猫警长的妈妈忍不住小声跟老公嘀咕:“你看人家的小姑娘多可爱!咱儿子要是能像人家这么活泼,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说着又瞄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儿子,那小子正皱眉望向录音室里的小姑娘,似乎对她唱歌以外的多余动作十分不能理解。
黑猫警长爸爸警告地望向爱人,稍稍提高声音说:“咱儿子这样挺好的,男孩子就是要稳重!”
他抬腕看看手表,“你在这边陪儿子吧,我先上班去了。”
夫妻俩又说了什么,钟晓莎没听清,她收回视线,对狄思科说:“老五,你跟单位请假了么?我看狄嘀嘀这边完全没问题,我跟小六陪着就行,要不你先去上班吧?”
“不用请假,我报备过了,今天要出来考察市场。”
钟晓莎啧啧两声,“当一把手就是不一样,说翘班就翘班了。”
“还不是一把手呢,”狄思科笑道,“我也不算翘班,今天过来,属于是公事私事一起办了。”
“你来唱片公司办公事?”
“嫂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我们腾飞公司的VCD影碟机要上市了。”
钟晓莎露出惊讶神色,“你们不是生产传呼机的么?你二哥想支持一下你的事业,给工厂里的销售员都配了腾飞传呼机。”
“哈哈,还得是我亲哥啊!”狄思科解释说,“只生产传呼机太单一了,还需要开发其他有前景的产品。”
“VCD确实挺有前景的,我们公司最近也在搞VCD的配套碟片。不过,我听说VCD的成本挺高啊,厂家卖5000块一台,居然还不赚钱。”
“您听谁说的不赚钱?”
“万燕VCD的副总。我们前几个月跟万燕有过合作。”
万燕是第一个生产VCD的企业,作为发明者,万燕不但要生产VCD影碟机,还得开发VCD光盘。
不然,只有机器,没有碟片,就像只有枪支没有弹药一样,VCD市场繁荣不起来。
狄思科听了二嫂的介绍,笑道:“那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今天过来,也是想跟中唱接触一下的,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钟晓莎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她给小六递了一个眼色,就将狄思科带出了录音棚。
“咱们双方合作,对我们中唱必然好处,但我劝你还是要慎重,尽量不要往这里面投钱!”
“怎么说?”
“开发正版VCD碟片需要购买歌曲版权,每年有那么多流行歌曲上市,你想想,光是版权费要投进去多少?”
万燕给VCD影碟机的定位是家庭卡拉OK,在家就能唱。
所以,开发的VCD碟片基本都是歌曲碟片。
他们跟十多个唱片公司和音响出版社达成了合作,一年时间出版的歌曲碟片将近一百张!
VCD影碟机的五千块售价,其实也包括他们公司开发碟片的费用。
钟晓莎四下瞅瞅,用极低的声音说:“录音带都有盗版的,更何况是利润极高的VCD!现在市面上已经出现了盗版光碟。在售价上比正版实惠很多,有了盗版市场,消费者都冲着盗版光碟去了。我们正版唱片很难做的。”
狄思科点点头。
这绝对是掏心窝子的话了,如果不是亲嫂子,以钟晓莎的立场,绝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正版有正版的好,最起码不用担心光碟读取的问题,盗版光碟我们也试过,很多都读不出来。”
钟晓莎叹气说:“反正你好好考虑吧,开发正版光碟的代价太高了。万燕在这里面投入了很多钱,我听说他们省里还要帮他们从经贸委搞贷款,结果因为不是国企,贷款没弄下来。本来还要继续开发光碟的,就因为资金不够,做到一半就搁浅了。”
“哈哈,嫂子,你放心吧,我们没打算开发VCD光盘,现有的光盘已经能满足需求了。”狄思科商量道,“我们其实想跟中唱合作,咱们两家搞个联名,我们腾飞VCD每卖出一台,就免费赠送十张中唱出版的正版光盘。”
“不用那么麻烦,你们直接从中唱采购光盘就行了,采购量大,肯定会有最低价。”
“那可不行,如果只是采购的话,我们跟其他音像出版社合作也行,VCD光盘从哪不能采购啊?”
钟晓莎抱臂问:“那你什么意思?”
“我们的VCD预计年产量十万台,如果每台影碟机赠送十张光盘,每年就有一百万的光盘销量。嫂子,我们这采购量足够称得上是大客户了吧?”
“嗯,不少了。”
这岂止是大客户啊。
绝对是VIP客户了。
录音带轻轻松松就能卖上百万张,但光盘本来就是新科技,定价又高,今年一年全公司都没卖到一百万张呢。
“大客户总得有点大客户的待遇吧?让我们腾飞VCD成为中唱指定的正版VCD影碟机行不行?”
“这怎么指定?”
“很简单啊,宣传的时候就说,腾飞VCD是’中国唱片公司唯一指定正版影碟机‘。”
钟晓莎摇摇头,“有点悬,这个’唯一‘太绝对了,在我们公司八成通不过。”
像他们这样的公司,从来不搞“唯一什么”,“指定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一旦搞了唯一,就把以后的路子堵死了。
后续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如果这个提议通不过,嫂子,你觉得将我们腾飞VCD放在中唱的音像店代销,有没有可能被通过?”
钟晓莎眯着眼睛想了想,这回倒是没有直接否定。
“你打算怎么代销?”
“我去你们的音像店逛过,货架上的VCD光盘定价高,种类少,销量很一般。如果跟我们腾飞VCD配套选购,很有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购买了腾飞VCD,就能免费在音像店里任意挑选10张正版光盘。
这对中唱和腾飞来说,是双赢的买卖。
而且能进正版音像店的顾客,很多都是音乐发烧友,喜欢正版音乐的音质。
而腾飞VCD这次新研发的噪声整形技术,比很多CD机的音色还优秀。
正适合这些音乐发烧友。
“你这个设想挺好,也确实是双赢的买卖。”钟晓莎无奈道,“但有时候合作不是一厢情愿的,我们公司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能否谈成这项合作,真不好说。”
像她这样的发行经理,才会在乎唱片销量,其他人还真未必看中这些。
狄思科理解地颔首,而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嫂子,一年增加一百万的光盘销量,你好好争取一下,没准儿能升个集团副总呢,别错失大好机会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好运呢!”钟晓莎撇撇嘴,“副总以上的职务,哪个不是熬上去的?”
“那可不一定,现在讲究干部年轻化,嫂子,你这么能干,得尽量争取进步啊!”他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只要你们领导层有意向合作,我们腾飞肯定只跟你谈!其他人谁来也不好使!”
*
狄嘀嘀的录歌大业是分成两天完成的。
一共录了12首中文儿歌和1首英文儿歌。
因着每首歌的歌词都不长,通常只是重复固定的四五句,所以狄嘀嘀唱起来还算轻松,并没有指导老师担心的,女明星中途罢演的情况出现。
唱完最后一首歌的时候,狄嘀嘀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等到那个跟她一起录歌的小哥哥从录音室里出来,她才欢快地挥挥手说:“黑猫警长白白!”
“……”黑猫警长木着脸,“白白。”
黑猫警长的妈妈觉得儿子太冷漠,便抓起他的一只手臂也冲小姑娘挥了挥。
狄嘀嘀得到了回应,高兴地说:“阿姨,等我的录音带上市以后,你要买一盘啊!我也会买一盘黑猫警长的!”
黑猫警长妈妈在她的卷卷毛上摸了摸,正想答应下来,就听儿子说:“知道了,小螺号。”
狄嘀嘀:“……”
狄思科在中唱陪孩子干了两天私活,再次回到公司的时候,当然要对这两天的行程有个交代。
于是,他叫上汪大海,一起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向二人介绍了与中唱合作的想法。
“传呼机和VCD影碟机的销售渠道完全不同,VCD的渠道其实跟收音机和录音机的比较贴合,但咱们收音机和录音机业务已经萎缩得差不多了,以前那些渠道也断得差不多了,再想开发销售渠道,必然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中唱的销售网络遍布全国各地,甚至已经延伸到了小县城,这正是咱们现在所需要的。”
汪大海认可这个办法,但也不无担忧地说:“中关村那边有大量的盗版VCD光盘,我估计正版VCD市场繁荣不了多久,要是没人去音像店里买正版光盘,咱们的VCD销量也高不到哪里。”
狄思科:“中唱的渠道对咱们来说只是一个缓冲,目前正版光盘才是主流,咱们把影碟机放在他们的店里代销,能腾出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开发其他销售渠道。”
马援朝拍板道:“中唱是老牌唱片公司了,牌子比咱们的响,跟他们合作,咱们不吃亏。认真说起来,反而是咱们占了便宜。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项合作促成,哪怕在谈判中吃点亏,咱也尽量把他争取下来。狄总,既然你在中唱那边有关系,那你就费心推进一下吧。”
狄思科微微点头,“还有个事,我听说万燕跟经贸委申请的贷款没批下来,理由是他们不是国有企业。我估计全国生产VCD的企业中,只有咱们是国有的,要不咱们去试试这个贷款?”
“这个贷款是什么方向的?”马援朝问。
“具体情况我还没搞清楚,好像是技改贷款吧。”
狄思科在经贸委那边没有熟人,想找人打听细节都找不到门路。
马援朝说:“那我找人问问,上面的贷款一般都是无息或低息的,管他是哪方面的贷款呢!哪怕是技改贷款也行啊,咱趁机提升一下技术水平。”
任务布置下去,大家就各自行动了。
年底本来就忙,公司里有各种总结,部里市里区里的会议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马援朝和狄思科分头去开会,仍是显得分身乏术,后来连几个副总也撸胳膊挽袖子上阵了。
等到狄思科忙完眼前的工作,被工会邀请参加联谊舞会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一月末。
想到两个孩子去年在舞会上的表现,狄思科觉得这次的舞会,也可以把孩子带去玩一玩。
他提着包回家,打算跟孩子们宣布这个喜讯。
结果刚进门就发现狄嘀嘀和狄嘀嗒正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
四哥则站在一旁看热闹。
狄思科快步走过去,将两人分开,“你俩怎么还打架呢?”
两个孩子一般情况下都能和平相处,相亲相爱,除非这个情况不一般。
“没打架,抢东西呢!”四哥负责场外解说。
狄思科望向儿子手里的黑色机器,正想问问是从哪里来的,就听狄嘀嘀对弟弟吼道:“你还不听话厚,这是我的东西内!”
狄思科:“……”
你一个北京小妞,学的这是哪里的口音啊?
四哥继续解说:“刚看了一个电视剧,跟里面的女主角学的。”
“……”狄思科头疼地揉揉额角说,“行了,都别抢了,那大哥大是哪里来的?给我吧!”
那移动电话比于童正在用的型号还新呢,好像是摩托罗拉最近新上市的新机型。
明显不是他们家的。
俩小孩立马站到了一起,狄嘀嗒将大哥大藏在了背后。
“这是二伯送给我的,他用我的电子宠物赚钱了,要再送我一个礼物!”
“二伯已经送你三轮车了!”狄嘀嘀反驳,“这是二伯送我的,我当了大明星,以后上幼儿园就可以带着’大疙瘩‘了!”
狄思科:“……”
第172章
担任腾飞的总经理, 对狄思科的最大影响是,他开始关注电子科技方面的消息了。
他上任以后订购的报纸杂志至少有二十种,几乎每天都有厚厚一摞。
为此, 总经办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文员, 负责制作剪报。
是以, 狄思科总能掌握业内第一手新闻。
狄嘀嗒手中的这款移动电话,是摩托罗拉刚上市的机型。
体型比以前的大哥大小了三分之一, 天线是可以收缩的, 面板上有个小屏幕,还有收发短消息的功能。
售价高达一万六,刚上市没多久就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
所以,狄思科觉得二哥不太可能买个五位数的“大疙瘩”,让女明星带去幼儿园。
也不可能给狄嘀嗒买这么贵的东西当谢礼。
况且, 双胞胎出生以后,亲友们送礼通常会送双份的。
即便二哥再不靠谱,也不会只送一件礼物,引得俩孩子为此干上一仗。
“行了, 那不是二伯送你们的, ”狄思科勾勾手指说,“狄嘀嗒把电话交出来吧。”
刚才还掐的跟乌眼鸡似的俩小孩, 迅速结成同盟,凑到一起报团取暖。
说什么也不肯将东西上交。
狄思科坐到沙发上,故意板着脸说:“这大哥大到底是送给谁的,我给你们二伯打个电话一问便知。你俩最好老实点,咱们爷仨在内部解决问题, 否则,被妈妈知道了……呵呵, 你俩看着办吧!”
四哥心说,这个“呵呵”用得妙。
莫名就能让人发散思维,产生无尽遐想。
俗称自己吓自己。
狄嘀嘀和狄嘀嗒都是纯纯的妈宝,用妈妈威胁他们,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闻言,俩小孩凑到一起叽叽咕咕了一阵,然后狄嘀嗒就不情不愿地将电话递了出去。
狄嘀嘀还顺便提了一个条件,“我用大疙瘩给妈妈打个电话行不行?”
狄思科想着不能对孩子太苛刻了,便答应了这个要求。
拿过电话鼓捣了一会儿,弄明白如何使用后,他就给媳妇播了过去。
狄嘀嘀捧着电话在房间里移动,生怕对面听不清一般,用吼的方式跟妈妈讲起了电话。
弟弟追在后面嚷嚷,“让我跟妈妈说两句!”
狄思科:“……”
于总用不了多久就能下班回家了,有什么事不能见面再说?
他拿起沙发旁边的电话,拨通了二哥的号码,他得问问这移动电话是怎么回事。
“那个电话啊,给你买的,”二哥在电话里解释,“当时只有老四和二舅妈在家带孩子,我厂里还有事呢,就把大哥大暂时交给二舅妈了,让她送到你屋里去。”
“那狄嘀嗒怎么说是你送他的?”
“哈哈,我逗他呢。”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当然不会交给孩子。
但让老四帮忙转交也不太合适。
老四老五都是弟弟,他只给老五买了大哥大,却没有老四的,这不是招着老四多想嘛。
不过,他给老五买电话是有原因的。
当初老五给他出主意生产电子宠物,他就跟合伙人商量了一番,在县城搞了一个电子厂。
专门组装电子宠物。
产品正式上市后,销量挺不错的,他就想犒劳一下出主意的老五。
给钱太见外,送个他需要的东西就刚刚好。
二哥跟媳妇合计了一下,发现老五还没有移动电话,就决定给他买一台最新款的数字移动电话。
比他自己用的大哥大还高级呢。
“哥,你那电子宠物卖多少钱一个啊?这就开始大手大脚了?”
“哈哈,99一个,现在还没回本儿呢,但这玩意挺受年轻人欢迎的,回本儿也是早晚的事。你这主意出的不错,先送个电话犒劳犒劳你,以后再有什么好主意,你想着点二哥就是了!”
“一个电子宠物竟然这么贵?”
“人家进口的那种更贵呢,商场里128一个。我们的价格适当降了点,嫌进口货太贵的就买我们这个。”
今天晚上有一批零件入库,二哥正在厂里忙着,聊电话的工夫,就有好几个工人来找他了。
“我这边有事,先不跟你聊了,电话你就放心用吧,入网费已经交了,还预存了1000块话费。每个月待机费五十,接打电话都是每分钟八毛,你省着点用,一千块也能用一阵子。”
狄思科放下电话后,感慨二哥大手笔,上万块的电话居然说送就送了!
于童其实也早就提过给他买台电话,不过,他觉得移动电话的费用太贵了。
他买得起机器,却交不起话费。
接听和拨打双向收费,于总每月的通讯费高达3000块!
狄思科实在用不起。
他正如此想着,余光里却发现狄嘀嗒的电话还贴在耳朵上呢。
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拨通于童的号码,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狄思科暗道坏了。
这俩破孩子不会一直在跟于童聊天吧?
这可是双向收费!
他和于童都得花钱!
狄思科赶紧将电话从儿子手里抢过来,屏幕上果然还显示着通话中。
只不过,听筒里传出的是于宝塔的声音。
狄思科:“……”
他跟老丈人随便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然后,他头疼地望向两个娃。
“你俩怎么回事?谁给姥爷打的电话?”
“姥爷给我留了作业,我要问问姥爷。”狄嘀嗒缓缓举手,神色间还有些得意。
他今天独立完成了使用大哥大这项壮举!
狄思科心说,以后干什么都得躲着点这俩小屁孩了。
他俩现在的模仿能力太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给他作妖!
“你俩今天打电话花了12块钱,这个月以工抵债,吃完饭就自己把袜子和裤衩洗了。”狄思科将自己脚上的袜子也脱下来,塞进儿子手里,“我的袜子也归你负责。”
狄嘀嗒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袜子的边边,咧着嘴说:“我不想洗。”
“那你俩这个月的玩具就不买了,用玩具抵债。”
姐弟俩每个月都可以去商场挑一样喜欢的玩具,月末是他们最期盼的日子。
怎么能不买玩具呢?
狄嘀嘀妥协似的问:“爸爸,要洗多久啊?”
“一天五毛钱,应该洗24天。”狄思科缓和了语气说,“不过,念在你们是初犯,就算20天吧。”
*
俩孩子当晚就在舅奶的指点下学习了洗袜子。
最开始还不太情愿,不过,狄嘀嘀喜欢玩肥皂泡,从这项家务劳动中也能体会到一些趣味。
他们这阵子表现还成,狄思科就打算带他俩去参加腾飞公司组织的联谊舞会。
“妈妈要是能一起去就好了。”狄嘀嗒一边穿衬衫,一边低头嘟哝。
狄思科帮他整了整衣领,“妈妈参加的活动比咱们这个还热闹呢,你就甭替她遗憾了。”
金雪茜被港岛那边的一个什么金曲奖提名了,据说得奖的几率还挺高的。
内地歌手在港台发片,少有能得奖的,一旦得到了港台评委会的认可,她在内地的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所以,为了帮她运作这个奖项,于童前天就亲自飞去港岛了。
腾飞公司这次举办的舞会,安保等级比不上对外友协举办的那场,狄思科担心孩子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闪失,就把老光棍儿四哥也带上了。
只是看孩子,不是为了让他相亲,四哥倒是没那么抵触,将一年穿一次的西装拿出来换上,便跟着爷仨出门了。
舞会的地点在一家老牌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除了腾飞公司的光棍儿们,工会还另外邀请了包括清华和北邮在内的七八个单位的光棍儿。
狄思科虽不是光棍儿,却是东道主。
他和万锦属于腾飞领导层里最年轻的,所以这次活动就由他俩负责出面招待。
狄思科刚带着孩子走进会场,周健将便迎上来说:“狄总,清华的张教授和雪花集团的李副总都来了。”
“他俩是带队的?”狄思科意外地问,“不是工会和妇联的同志出面吗?”
“工会和妇联的同志也来了。”
狄思科将孩子交给了四哥,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玩,抬脚便往张教授的方向而去。
边走边叮嘱自己的秘书,“你也没对象吧?今天这次机会不错,你别跟着我了,也去找舞伴跳舞吧。”
周健将黝黑的脸上有点泛红,不好意思道:“我不着急找对象,一会儿我帮您看着孩子吧。”
“孩子有人看,不用你操心。这次出席活动的女同志都很优秀,要是能在舞会上找个对象,过年我给你发个红包。”
周健将挠头,讷讷道:“那,那我去试试吧。”
“这可是政治任务啊,你上心着点!”
狄思科调侃一句,就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张教授。
“张教授,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您也得操心年轻人的婚恋问题。”
张教授跟他握了握手说:“解决大龄青年的婚恋问题,在哪个单位都是重要任务啊。我们实验室的光棍儿最多,一个个都不找对象,今天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就把他们都押过来了!”
张教授是半导体专业的教授,微电子实验室的负责人,最近几年一直在研究集成电路。
之前狄思科在经合办搞“工业名牌工程”的时候,通过科协邀请张教授担任了认证工作的评委。
两人就是在那会儿认识的。
张教授很风趣地说:“要是早知道自己会来腾飞当总经理,狄总当时肯定不会找我去当评委!”
他对电子行业的企业评审比较严格,腾飞当时没能通过名牌认证。
白忙了一场。
“没能通过认证也是好事,”狄思科不以为意道,“当时腾飞内部确实存在很多问题,评不上是正常的。知耻而后勇嘛,我们最近整改了很多问题,打算今年重整旗鼓再出发呢!”
张教授颔首说:“这个态度就很好,做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我看你们今天这个舞会就弄得不错,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腾飞的舞会没请交响乐团配乐,也没用录音机播放舞曲。
而是在宴会厅前方搞了一面电视墙,用试生产的第一批VCD影碟机播放歌曲碟片。
相当于卡拉OK模式。
来宾们可以上台尽情展示歌喉。
不过,今天来参加舞会的年轻人似乎都挺拘谨的,舞会已经开始有一阵子了,竟然一直没有人上台演唱。
舞池里跳舞的人也不太多,很多人只是站在外边围观,并不自己下场跳舞。
狄思科暗道,难怪这些人打光棍儿呢,这可真是太被动了。
雪花集团的李副总望向舞池,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咱们那会儿了,几乎人人都会跳交谊舞。现在流行蹦迪,跳霹雳舞,会跳交谊舞的人反而比较少。”
狄思科哈哈笑道:“没关系,企业还能转产呢,咱交谊舞会也可以临时变个风格,要是大家想蹦迪,咱也可以换换。”
他跟两人打声招呼,就端着酒杯去了宴会厅最前方。
让负责调试设备的技术员,给他拿了一支话筒,趁着舞曲结束的间隙,他就冲着话筒“喂喂”了两声。
听到动静的来宾都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大家好,我是腾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狄思科,先给朋友们拜个早年,谨代表腾飞公司,欢迎大家参加今天的联谊舞会。”
腾飞的职工们带头给狄总鼓掌。
有些比较放肆的,还吹起了口哨。
“咱们这次舞会的主旨就是交流和交朋友,今天出席的年轻人比较多,为了照顾大家不同的喜好呢,咱们交谊舞和Disco轮换着来。有喜欢唱卡拉OK的朋友,也可以主动上台来点唱。大家接下来要跳什么,全看歌手唱什么。现在卡拉OK点唱的权限已经放开了,有哪位朋友想上来表现一下吗?”
没人举手。
狄思科再次鼓动,“有歌唱天赋的朋友主动点嘛,这个位置万众瞩目,兴许你唱一首歌,就把人生大事解决了。”
人群里传出了些微笑声。
有人躲在人群里喊:“狄总,大歌星先来一个!”
紧跟着就有人一起起哄,会场里立马想起“来一个”“来一个”的喊声。
“我来一个没问题啊,作为东道主,我代表腾飞先为大家演唱一曲。”狄思科拿过点歌的遥控器,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大屏幕上选择歌曲。
“今天使用的这台VCD,是我们腾飞公司最新研发的产品,一周后就会正式上市。大家都是业内人士,我只简单介绍一下,机芯是进口的飞利浦机芯,可以用数字选曲,也可以跳跃播放,重复播放。声音方面嘛,用了我们腾飞自主研发的噪声整形技术,据说音质比CD机的还好,我还没有试过。今天现场唱一首,正好看看那些技术人员是不是忽悠我不懂行!”
“哈哈哈——”有人喊道,“狄总多唱几首。”
“唱一首就行了,也给其他同志留点表现的机会。”狄思科用遥控器选中了一首歌,“这盘光碟里的歌都是去年的金曲,我好几年没出新歌了,只能唱别人的歌过过瘾,我唱一首《饿狼传说》送给大家吧!喜欢唱歌跳舞的朋友可以跟我一起来啊!”
前奏结束,狄思科就对照着字幕提示唱道:“她熄掉晚灯~幽幽掩两肩~交织了火花~拘禁在沉淀~”
《饿狼传说》是粤语舞曲,这回进入舞池的人明显比之前多了很多。
狄思科往台下望了一眼,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挤进了人群,摇头晃脑扭屁股,跳得毫无章法。
但气氛到了。
狄嘀嘀为了参加舞会,穿的是很淑女的大裙摆舞裙。
此时完全没有淑女的样子,裙摆都快被她扭出花来了。
四哥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俩孩子身边守着,好似拿他俩全无办法。
随着宴会厅顶灯的熄灭,舞池前方转起炫彩灯球,进入舞池蹦迪的人就更多了。
狄思科这边一曲终了,人群还没尽兴,很快便有一位瘦高个的男同志接过他的话筒,演唱了一首《爱情鸟》。
舞池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张教授鼓掌笑道:“狄总厉害,不愧是当过大歌星的,果然名不虚传啊!”
“哈哈,唱着玩的。主要是炒热气氛嘛,大家难得来一次舞会,当然要让大家尽兴而归。”狄思科望向他身边的小男孩,招呼道,“嗨,黑猫警长,还记得我么?”
黑猫警长对这个称呼似乎不太满意,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礼貌地回:“记得,叔叔好。”
“你们认识啊?”张教授问。
“认识,之前带我女儿去录歌,跟这位小朋友共用了一个录音棚。”狄思科笑着问,“他不会是您孙子吧?”
“哈哈,我要是能有这么大的孙子就干脆退休回家了。”他冲不远处的一个女人招招手,介绍道,“这是我学生庄晓梦,壮壮是她侄子。”
庄晓梦被老师喊了过来,有着跟她侄子一脉相承的面瘫脸。
“老师?”
张教授知道她的脾气,无视了她的冷脸,介绍道:“这是腾飞的狄总。”
“知道,刚才唱歌的时候介绍过了。”庄晓梦主动与他握手,“狄总好。”
“你好!”
狄思科瞧她的年纪得有三十来岁了,一时拿不准她是张教授带的博士生,还是已经毕业的学生。
张教授帮着学生找补:“晓梦以前是我的研究生,现在是人合公司技术开发部的副主任。”
狄思科那几摞子剪报不是白看的,很快就反应过来说:“认真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是本家呢,腾飞和人合公司都是机械工业部的下属单位。我记得汉字图形显示卡就是贵公司研发的,真是厉害啊!”
人合是一家软件公司,前两年非常有名,杂志上盘点自主研发科技时,总会提到人合的汉字图形显示卡。
不过,好像汉字图形显示卡就是他们的高光时刻,这几年倒是没听说他们开发了什么新科技。
庄晓梦就事论事道:“汉字图形显示卡确实挺厉害的,不过我进单位的时候,这个项目已经结束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狄思科:“……”
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的选手。
“人合最近有什么新项目呢,说不定咱们两家能有合作的机会。”
庄晓梦自然不能把单位没公布的项目对外公开,只说:“单位的项目我不便透露,不过我的小组最近在研究为计算机配套的解码板,这个领域目前一直被国外把控,国内的市场还是一片空白。”
“真是名师出高徒啊!不愧是张教授的弟子!”狄思科客客气气。
庄晓梦耿直道:“我不是老师门下最厉害的,之前考了两年,才考上老师的研究生。”
狄思科:“……”
他在腾飞也接触过不少技术人员了,但庄晓梦绝对是最硌牙的。
张教授最初没录取庄晓梦,也是在面试的时候被她这二愣子脾气怼得不轻,为了多活几年,他谨慎地没选择录取庄晓梦。
不过,庄晓梦还挺有恒心的,其他导师想录取她,她没接受橄榄枝,第二年又考了他的研究生。
张教授觉得,抛开性格不谈,庄晓梦在专业方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最终还是录取了她。
事实证明,庄晓梦的学问确实不错,就是时不时需要老师和师兄师姐帮她擦屁股。
好在狄总是见识过风浪的,面不改色道:“我就佩服庄主任这样目标坚定的人!这可不是客套话,我有个哥哥也跟庄主任一样目标坚定。当年为了考大学,前前后后复读了五六年,中途还去做过生意,后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凭本事考上了清华的自动化专业!”
张教授和庄晓梦均是一愣,没想到狄思科还是校友家属。
狄思科冲着舞池里四哥的方向招招手,“那就是我四哥,叫狄思安,毕业以后留校当老师了,这几年一直没停止学习,还想专升本,再考个研究生呢。”
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四哥引荐给张教授。
张教授在清华有自己的实验室,还承接了国家科技攻关任务,在学校里很有话语权。
从他今天能代表清华,带队参加舞会就可见一斑了。
甭管四哥以后想继续当宿管,还是想往其他方向发展,跟张教授结个善缘没有坏处。
狄嘀嘀和狄嘀嗒被四伯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不用大人叮嘱,就乖巧地给人问好。
狄嘀嘀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黑猫警长,眼前一亮,兴奋地招手说:“黑猫警长!”
“我不叫黑猫警长。”黑猫警长皱眉纠正。
“那你叫什么啊?”
“你是不是没买我的录音带?”黑猫警长答非所问。
“我买啦!”狄嘀嘀赶紧拉过爸爸作证,“买了一整套呢!”
狄思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其实不是买的,是人家中唱送的。
黑猫警长狐疑地问:“那你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录音带封面上有我的名字!”
他也收到了全套录音带,已经知道对面这小卷毛叫狄谨言了。
狄嘀嘀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认识上面的字!”
黑猫警长惊讶地睁大眼睛:“……”
脑海里跳出两个字“文盲”。
庄晓梦情商不高,但对小孩子还是很宽容的,她对侄子说:“这个小朋友太小了,还没学会认字呢。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告诉人家就好了。”
黑猫警长别扭地抿抿嘴,不说话。
狄嘀嘀和狄嘀嗒并不执着于小朋友的名字,其实叫黑猫警长也挺好的。
狄嘀嗒拉住男孩的手说:“走啊,黑猫警长,我跟姐姐带你跳舞!”
说着还在原地不伦不类地扭了两下屁股。
张教授被他逗得直乐。
狄思科觉得这小子真是不给自己长脸,“哈哈,让大家见笑了,我家这俩比较活泼,整天状况百出的。”
“挺好的,”张教授在男孩的肩上推了推说,“壮壮,去跟小朋友一起玩吧。”
狄嘀嘀自以为知道了黑猫警长的大名,热情道:“走吧,黑猫警长壮壮!”
*
舞会过后没多久,腾飞VCD就正式上市了。
先期只将货铺到了北京的几家大商场,以及中唱在华北几个大城市的直营音像店。
另有听说腾飞生产了VCD的私营经销商,想从腾飞拿货,不过,VCD机的成本太高了,没考察私营经销商的资质时,狄思科不敢开这个口子。
他打算等广告打出去以后,选择最有实力的经销商。
这天,汪大海端着水杯敲门进来说:“狄总,中央台那边已经有消息了,下周要开一个’黄金时段竞标会‘。咱们得争取这个机会吧?”
“具体情况怎么样?公布标的了吗?”
腾飞公司只在报纸、墙体和公共汽车上打了广告,电视广告暂时还没有着落。
就等着中央台的这次竞标呢。
那边要是再没动静,他们就要先找几家地方台合作了。
“就是新闻联播前15秒,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之前的60秒,一共一分多钟的时间。”汪大海早就将事情打探清楚了,“有五秒和十秒的标的,最长的15秒。不过最贵的肯定是新闻联播前倒计时的五秒。看看咱们选哪段标的吧!”
“倒计时的五秒钟大概需要多少钱?”
“估计最少要20万一天,这次的广告费全是按年结算的,如果一天的费用是20万,咱们得一次性缴纳7000多万。”
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汪大海只觉心惊肉跳。
这几个月腾飞东拼西凑,为中央台的广告预留了2500万的资金。
按照这个估价,倒计时五秒的广告,他们想也不要想了。
7000万只是保底,上不封顶呢!
狄思科沉吟着说:“倒计时五秒未必适合咱们,那只能在钟表盘上写个’腾飞VCD‘的字样。但咱们的VCD是新产品,还是需要一个有影像的广告,报时广告还是算了吧。天气预报前五秒大概多少钱?”
“两千多万应该差不多了吧?”汪大海猜测。
狄思科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给电视台广告科拨了过去。
北方日化厂当初跟中央台有合作,狄思科跟人家还是有点面子情的。
他在电话里客气了几句,询问天气预报前五秒广告的大致估价。
蹙眉听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说:“预计最低3000万,现在还有两家企业看中了这个标的,参与竞拍的话,保守估计要4000万。”
汪大海:“……”
剩余的广告费从哪来啊?
第173章
今年的黄金时段广告招标, 是中央台自建台以来,第一次将广告位作为标的进行招标。
消息一经公布,全国的知名企业立即闻风而动。
腾飞公司提前准备的2500万很有可能不够用。
为了让广告费更充裕, 腾飞VCD对那些有意合作的私营经销商提出了先打款后提货的要求。
预售了两千多台VCD, 又凑到了一千万的资金。
账面上留下足够的周转资金以后, 他们手头有3500万的广告费预算。
若是放在其他电视台,或是其他时段, 这些钱拿下广告位绰绰有余。
可是, 放在“一台知天下,登台天下知”的中央台,尤其是堪比“品牌奥运会”的黄金时段,这竞拍结果如何还真说不准。
于童帮忙场外指导:“我今天上午找电视台的熟人问了,报名参与竞标的有一百多家企业, 一半都是由广告代理公司出面的。你们要是拿不准报价,也可以找一家专业的广告代理公司,他们的消息非常灵通。”
秦勉正在代言的一款彩电,就请了广告公司出面。
狄思科愁眉不展, “这竞争太激烈了, 搞个暗标,大家还得斗智斗勇。”
他刚刚得知, 这次竞标用的是暗标价,到时候所有公司背靠背写下报价,谁也不知道谁的底价,价高者得。
于童:“暗标也有暗标的好处,不用在拍卖现场你争我夺的举牌。那种举牌的场面, 很容易把人刺激得失去理性。”
暗标的报价低了容易被淘汰,报高了又很可能会当冤大头。
如果操作得当, 说不定能给公司省下几百上千万的广告费呢!
于是,腾飞公司很快就找了一家专业的广告代理公司,帮他们打这场硬仗。
“确切的标版数量已经出来了,”广告公司的老板罗嫣亲自上门为大客户介绍竞拍详情,“经过几次修改后,中央台这次终于确定了,一共推出20个5秒的标版。分别在《19点报时钟》,《天气预报前》,以及《焦点访谈》。”
她用粉笔在“天气预报前”这五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我们业界普遍看好新闻联播后,天气预报前的12个5秒标版。标王很可能会在这个时间段产生。”
汪大海抱着手臂打断道:“罗总,我怎么听说《19点报时钟》那五秒钟的广告才是最贵的?那个位置多好啊!”
“确实,”罗嫣脸上挂着得体微笑,丝毫看不出被打断的不快,“新闻联播由全国各省市电视台转播,收视率堪称全天最高。大家原本都很看好这个5秒标版,只不过,中央台打算沿用现在的风格,19点报时钟继续使用钟表,所以这个标版只允许生产钟表的企业参与竞拍。”
“钟表企业能拿出一年7000万的广告费吗?”汪大海一脸怀疑。
名表确实贵,但那些国际大牌名表还没打入内地市场,这几年新闻联播倒计时的钟表,基本是国产的。
“不太可能,”罗嫣摇摇头,“暗标价要根据企业未来一年的营收情况制定。我们公司已经拿到了参与竞拍的企业名单,距离竞拍会没几天了,名单变化不会太大。截至昨天下午,只有三家钟表企业去电视台报了名。而据我们调查,以这三家企业的实力,最终报价不会超过1200万。”
金明亮感慨道:“那这些钟表企业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罗嫣重新将话题引入正轨,“之前很多企业将目光放在《19点报时钟》这块标版上,这个路子被堵死以后,《天气预报前》的12个标版必然竞争激烈,标王就会在这12个标版中产生!”
至于跟《焦点访谈》相关的标版,大家都刻意忽视了。
只要有机会竞争《天气预报前》,大家都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焦点访谈》。
因为《天气预报前》的广告会由全国各省市的电视台进行转播,而《焦点访谈》则没有这个待遇。
观众们既关心国家大事,又关注天气变化,所以,新闻联播后,天气预报前这个时间段的全国收视率高达40%,北京地区甚至能达到60%。
稍有实力和野心的企业,都不会放弃这12块标版。
罗嫣早知道腾飞的老总一直看好天气预报前的五秒钟,此时便忍不住劝道:“各位领导,咱们预算有限,竞争又激烈,只要能拿下天气预报前任何一块标版都是胜利,其实不必拘泥于新闻联播后5秒,或是天气预报前5秒!”
狄思科点点头,资金有限的情况下,确实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那就按照罗总说的办吧。”
*
招标会的地点在中央台的会议厅。
会场最前方立着“95’中央电视台黄金段位广告招标大会”的牌子。
全国最有钱的企业,最有实力的广告公司,都到场了。
整个会场里坐了130多家企业的300多名代表。
尽管腾飞公司已经聘请了专业广告公司做代理,但马援朝、狄思科和汪大海还是来到了会场。
涉及以千万计的资金流动,竞拍过程又随时可能有意外发生。
他们亲临现场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策。
腾飞公司去年还在破产边缘徘徊,今年虽然缓了一口气,但与那些实力雄厚的知名企业相比,仍是差上一筹。
他们来得很早,非常低调地坐在了会场的最后一排,然后看着那些知名企业的代表一个个走进会场。
茅台,五粮液,小霸王,北大方正,马家军一号,中华鳖精,美菱,一汽,维维,椰风……
每一个品牌单独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
腾飞是国营单位,但以腾飞眼下的品牌知名度来看,在人家面前就是弟弟。
汪大海现在很有种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觉,在自家公司商议时,他总有一种标王舍我其谁的气魄。
可是,真正来到会场,看到其他企业的代表以后,他们好像突然就被打回了原形。
“以车企和酒企的实力,7000万的广告费也不在话下吧?”
罗嫣在此时保持了绝对的专业和理性。
“这些企业的知名度和市场占有率已经很高了,不可能真的为了一个广告标版挥金如土。越是这样的企业,越有一个心理价位。即使广告代理公司想为他们叫高价,他们也未必同意。反而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企业,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为了这几个标版拼一把。”
招标会在上午九点半开始,副台长先上台讲话,对所有参加竞标的企业和代理公司表示了欢迎和感谢。
然后广告科长宣布了这次的竞标规则——
130多家企业,被划分为几大行业,每个行业选择2到3家企业。
并且每个行业的标底也不尽相同。
比如,电器电脑类、酒类、保健品药品类,标底都是1200万,但保健品药品类的广告费支出有个最高限额,而电器电脑类和酒类则上不封顶。
广告科长介绍完全部规则以后,当即宣布道:“北京市公证处的同志会对本次竞标会全程跟踪,10点30分至11点30分是投标时间,请大家抓紧时间磋商,一小时后投标结束。”
“战前动员会”结束后,会场里立即出现一阵骚动。
日化企业和食品企业的代表纷纷激动地相互击掌。
他们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陪太子读书的准备。
要说有钱,电器电脑类、车类和酒类企业是最有钱的,利润也是最高的,要是这些企业不管不顾地往高了报价,那这场竞标基本就没有其他行业什么事了。
可是,有了这个约束以后,他们只需要在行业内进行竞争,报价排在行业前三,就能拿下一个5秒的标版。
狄思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挺好的,这种办法确实比较合理,要是把一百三十多家企业放在一起大混战,选出报价最高的20家,那黄金时段的广告就是汽车和白酒的天下了!”
马援朝望着会场里不断进进出出的企业代表和广告代理,耳边是上百台大哥大同时响起的声音。
他定了定神,才说:“既然是行业内部竞争,那咱们就要重新估量一个价格了,3500万太多了。”
狄思科也点头说:“确实,咱们可以尝试将价格定在2500以下。”
2500万就是他们最初对中央台广告位的价格预期。
罗嫣既然接了这个项目,自然会对各大竞争对手的实力做一个评估。
包括腾飞公司在内,电器电脑类企业一共有16家。
其中新飞、美菱、小霸王和北大方正,算是经营状况最好的。
至于其他对手,腾飞并不担心。
罗嫣建议道:“保险起见,咱们最好能将价格定在2700万-3000万之间。”
几个人坐在角落里,避开其他竞争对手低声交谈,最终决定将竞标价定位2720万。
十一点半是投标的截止时间,不过,11点整就有企业代表陆续将标书交了上去。
腾飞这边已经有了结果便没有拖沓,由罗嫣出面交了标书。
汪大海和马援朝出去抽烟了,狄思科则跟罗嫣坐在后面,观察各家企业代表的动向。
狄思科盯着《19点报时钟》的箱子出神片刻,偏过头小声问:“今天来了几家钟表企业?”
“三家。”
“现在好像只有一家提交了标书吧?”
罗嫣不太确定,但她这人腿脚勤快,溜溜达达地去了会议厅最前面,在《19点报时钟》的箱子旁边来回徘徊。
不多时就跑回来说:“暂时只有一家,这也还算正常,有些企业喜欢拖到最后一刻再出手。”
狄思科颔首,继续若有所思地盯着《19点报时钟》出神。
11点27分时,有工作人员举着话筒提醒:“投标将在3分钟后结束,没有投标的企业,请抓紧时间。11点30分,咱们的投标准时结束,之后就不再受理任何标书了!”
经他这样提醒,又有好几个企业代表起身,将标书交了上去。
狄思科还在盯着那个《19点报时钟》的箱子,除了那一份标书,再没有其他企业参与。
罗嫣被他影响,也一直关注着《19点报时钟》的动静。
眼瞅着投标就要结束了,竟然再没有第二家企业竞标?
罗嫣想到了一种可能,心里顿时一惊,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狄思科问。
“那三家企业,很有可能是一伙儿的!”
三家参与竞标的钟表企业,都是国内本土企业,而且都不是什么暴利企业,花一两千万竞争一个广告位能不心疼吗?
如果她是钟表企业的领导,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会动动脑筋的!
毕竟他们不是电器电脑类,也不是酒类汽车类,他们没有十几二十个竞争对手。
钟表企业在这次竞拍中,竞争对手只有两家!
其中的可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与其把上千万的广告费送给电视台,不如三家协商一下,商量一个三家得利的办法。
比如,给另两家企业一两百万的补偿,劝他们退出竞标!
竞标广告位本来就是商业行为,掺杂着各种算计和谋略,只要抓不到把柄,谁也不能说人家这样做是违规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狄思科,忍不住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高手实在太多了。”
闻言,默默等待小半个钟头的狄思科,略有些激动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心,压低声音问:“咱们还有备用的标书吧?”
“有。”
“给我一份!”
狄思科从罗嫣手里接过电视台提供的统一制式标书,放在自己的椅子上。
然后他就蹲在地上,速度极快地将几个空白处填满。
台上的工作人员再次提醒:“投标时间还有20秒,没有递交标书的企业请抓紧时间,投标即将正式结束了!”
狄思科埋头运笔如飞,写到最后一栏时,字迹都有些变形了。
罗嫣不知他要干嘛,但还是帮他掐着表说:“快快快,还有十秒……”
不等她说完,狄思科抓起标书就往会议厅最前排跑,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在公证员封箱的前一秒,将标书扔进了《19点报时钟》的箱子。
他的动作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但就像罗嫣说的,有些人就爱压线交卷。除了那家钟表企业的代表阴着脸,其他人随口调笑一句“这是个慢性子”,也就不在意了。
紧张的投标环节结束,代表们纷纷起身,各自找地方解决午饭,下午一点再回来正式揭晓答案。
狄思科将标书投进箱子以后,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和紧张,导致手指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低声将事情跟马援朝和汪大海说了。
马援朝双眼锃亮地问:“能行吗?”
“行不行的,先试试呗。不行咱也不吃亏!万一能中呢!”
这回可倒好,本来就因为期待下午的投标结果而紧张,狄总又搞了这么一出,大家的心简直悬到了嗓子眼儿。
马援朝和汪大海在外都算是非常稳重的人,领导派头拿捏到位。
可是此时坐在饭店里,俩人都抑制不住地在桌面下抖腿呢。
下午一点,正式开标。
首先公布的是,保健品药品类的结果。
这一门类没什么悬念,因着有最高限价,所以中标的几家企业都是压线开价的。
而后是最引人关注的酒类竞标。
大家都知道酒企实力雄厚,按照业内人士的设想,今年的标王,不是酒企就是车企。
工作人员在前方一个一个揭晓投标价格,“赊店老酒2011万元,孔府家酒2300万元,……,孔府宴酒3009万元……”
孔府家和孔府宴之间全程都充斥着火药味,这两家都是山东的酒企,两家的老总都亲自到场了。
大家以为必然会有一番龙争虎斗,没想到两家的报价居然相差700多万。
孔府宴酒是目前唯一一个报价超过3000万的企业。
这比狄思科提前估计的报价低了不少,看来没有了《19点报时钟》这块标版,大家开价时都很理性谨慎,电视台预期的4000万以上报价,八成没戏。
而且暗标的报价方式,多少也会影响大家的判断。
狄思科暗道,兴许电视台明年就要明着来了,不争破头不罢休。
随后,每公布一个企业的投标金额,会场里都会发出一阵惊叹。
整个会议厅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下。
工作人员接着拆封,并宣布:“下面我来公布一下,电器电脑类产品的开标结果。”
腾飞四人组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全都抻长了脖子望向主席台。
“新飞集团2718万元,美菱集团2728万元,江门洗衣机厂2766万元,……腾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2720万元,……”
相关企业代表都用笔在纸上坐着记录。
16家企业的投标金额全部公布以后,马援朝赶紧问:“哪三家中了?咱们中了没有?”
罗嫣笑颜如花道:“中了,同类企业报价第三!第一名是江门洗衣机厂,第二名是美菱。”
电器电脑类会有三家企业中标。
至此,罗嫣算是圆满完成了她的工作!
只要能帮腾飞公司拿到一块标版,她就算成功了。
以后这个项目就是他们公司的标杆项目!
“恭喜马董,也恭喜狄总和汪总了!”
“同喜同喜,罗总功不可没,这段时间辛苦了!”
几人相互说着客套话,不过,一只耳朵其实还留在主席台上。
他们腾飞投了两份标书。
还有一个没开标呢!
《19点报时钟》的标版是在最后一个开标的。
会场里很多人已经开始穿外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钟表企业实力有限,不可能报出太高价,今年的标王肯定是孔府宴酒了!
可以说毫无悬念。
孔府宴酒这次豪掷3000多万,老总一边心疼,一边接受着众人的恭喜。
只等着最后一个标版开标后赶紧离开会场。
前方的工作人员拆开《19点报时钟》的封条,将两份标书拿出以后,高声报出了上面的两个金额。
一个520万,另一个551万。
面对这两个数字,工作人员似乎也很迷惑。
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又低头确认了一遍。
没错……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站在公证员身边,用不太确定地声音宣布:“恭喜腾飞电子报时钟,以551万的价格,夺得《19点报时钟》的5秒标版!”
“啊???”
所有企业代表都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
露出“我是不是在做梦”的表情。
前期估价高达7000万的《19点报时钟》标版,被拍出了551万的价格?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有企业代表忍不住问:“腾飞电子报时钟是哪个啊?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还能是哪个?今天只来了一个腾飞!”
“我记得他们是搞传呼机收音机的,怎么变成电子报时钟了?”
大家心里都很迷惑,便有与马援朝认识的企业老总跟他打听情况。
马援朝理直气壮,声如洪钟,“我们腾飞是电子企业,经营范围广着呢!电子报时钟就是我们的产品之一!”
“你们公司不是已经在电器电脑类投标了嘛,怎么又投了一个?”
“电视台没说不可以投两个吧?《19点报时钟》的标版那么重要,我们有钟表业务,当然要参与竞标了!”
众人:“……”
好像没毛病。
尽管大家对这个551万的金额迷惑不解,但是也有人觉得这是一步高招。
既然人家的业务里有钟表板块,那人家参与竞标很正常啊!
只是这个价格实在是太低了。
那可是新闻联播的前五秒啊!
万众瞩目的位置,黄金时段中的黄金时段。
竟然只要551万?
所有企业代表羡慕得眼睛都要绿了!
这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
不少人都望向了主席台,观察电视台领导的反应。
电视台的领导当然也不想看到这个551万的价格,这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啊!
可是北京公证处的公证员还在一旁站着,而且宣布了此次招标有效。
对于这个结果,即使电视台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招标有效的锤子落下,马援朝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搂住狄思科的肩膀,在他后背上猛拍了两下,“狄总啊狄总,你可太他娘的厉害了!太能耐了!551万,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简直响彻整个会议厅!
狄思科也异常激动,红光满面道:“这还多亏了您一直没有放弃腾飞厂,始终带着同志们不断尝试!如果咱们厂没有电子报时钟这个产品,咱们也没资格参与《19点报时钟》的竞拍!”
腾飞厂常年在破产边缘徘徊,为了扭亏为盈,在生产传呼机之前,领导层做过很多尝试。
电子报时钟就是其中一项。
现在已经停产了,但仓库里还有些积压产品。
只等着传呼机或者VCD做促销的时候,把这批产品当做赠品送出去。
之前谁也没想到,这种积压产品,还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汪大海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担心,“到时候不会在报时钟上写‘腾飞电子报时钟’吧?咱那钟表都停产了!”
“不会,没那么大的地方。其他钟表企业也没把全称写上啊,只写品牌就行。”狄思科已经想好了,“咱到时候就写‘腾飞科技’或者‘腾飞电子科技’,先把咱的牌子打出去。”
罗嫣一边鼓掌一边笑道:“520万那边,估计要气死了,狄总你们可得当心点啊!”
“哈哈,各凭本事竞争嘛,人家公证处的同志都说招标有效了,咱怕什么啊!”狄思科语带得意,又有点后悔道,“早知道我就少写点了,写个521万,咱也能得到这个标板!”
电视台给《19点报时钟》定下的标底是500万。
狄思科当时听了罗嫣的分析,觉得那家钟表企业如果真的提前付出了代价,绝不可能将价格定在电视台预期的1000万以上,为了面子好看,可能会在500万-550万之间。
所以,情急之下,他就写了551万的报价。
没想到居然还真让他蒙对了!
哈哈哈哈哈~
*
成功拿下《天气预报前》的标版,虽然很让人高兴,但这也算是预料之内的情况。
完成了任务,只能让大家松口气。
而《19点报时钟》的标版就绝对是意外之喜了!
大家那心里的舒爽劲儿就别提了!
两块标版一共花了3271万,比之前预计的一块标版的价格还便宜两百多万。
招标会结束后,几人找了家饭店,好好庆祝了一番。
狄思科回家以后,也跟媳妇和老妈连喝了一个礼拜的小酒庆祝。
用郭美凤的话说,老五这样子就跟中了彩票似的!
狄思科每次听了都能哈哈笑上一阵子,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郭美凤的戏份杀青了,最近在家休息,冷不丁闲下来,她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整天靠报纸和电视打发时间。
“老五,你们这次竞标,到底谁是标王啊?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个企业说他们是标王,你不是说腾飞是标王么?”
“哦,我们3000多万拿了两个项目,他们3000多万只拿下一个项目,他要是愿意要标王这个称号,可以给他。”
不过,他得让宣传科那边联系媒体发发通稿。
毕竟标王之争还挺吸引眼球的,也算是一个噱头。
将热度炒起来,关注多了,对两家企业都有好处。
于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需要我帮你们介绍媒体么?”
“不用,让宣传科去办吧,”狄思科笑道,“你就别操心标王的事了,我过段时间要去法国出差,你要不要一起去?”
“干什么去?”
“市长带队去法国参加里昂国际博览会,我们腾飞公司也是北京代表团的成员。下个月还挺忙的,我去法国,马董去广交会。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带着咱妈一起出国看看。”狄思科搂着郭美凤的肩膀说,“咱妈不是刚杀青嘛,正好出去放松一下。听说法国刚开了一个迪士尼乐园,你跟咱妈现在都年轻,可以去游乐园里好好玩玩。”
“真的能出国啊?”郭美凤乐不可支道,“哎呀,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去什么游乐园啊?”
听到“游乐园”这三个字,狄嘀嘀和狄嘀嗒立马抬头,问:“爸爸,我们能去不?”
“看你们表现吧,”狄思科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很公平地递给闺女儿子一人一只,“去把我袜子洗了!”
第174章
为了能跟爸爸一起出国看白雪公主和米老鼠, 双胞胎最近特别勤快。
狄思科下班回家,他俩就立马化身拎包小妹和拿鞋小弟。
偶尔还要端茶递水,捏肩捶腿, 让亲爹享受五星级服务。
狄思科被俩小崽伺候得挺舒服, 唯一不足就是两个童工的话太多, 每天都要问一遍,能不能带他俩去游乐园。
“爸爸, 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坐大飞机啊?”狄嘀嗒蹭到他身边殷勤地问。
“时间一到自然就坐上飞机了, 你着什么急?”
“城城问的,”狄嘀嗒捧着下巴,苦恼地说,“咱们要是再不走,他就该说我是撒谎大王了!”
“……”狄思科无语道, “你把出国的事情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了?”
“对啊。”狄嘀嗒继续捧脸,做苦恼状。
“你这种一个屁也憋不住的性子,到底随了谁啊?事儿还没办成呢,就敢往外嚷嚷, 你就不能低调点?”
郭美凤替孙子说话:“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 那个城城去了一趟廊坊还要在班级里显摆呢!你不用说孩子,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爱嘚瑟。”
狄思科:“……”
郭美凤觉得, 爱显摆可能是她家的祖传爱好。
这年头能出国旅游一趟多难得呀,不怪孩子憋不住话,连她都憋不住呢!
她上一次出境还是去港岛,那时候双胞胎还在于童肚子里。
如今俩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她终于又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了!
因着有过一次经验, 郭美凤这次在胡同里显摆得特别含蓄。
她让老张家那个倒腾外汇的小儿子,帮她换了一些法郎。
没过几天, 这件事就被张老头传了出去。
左邻右里都知道,她要跟着儿子媳妇去法国旅游了!
被人问起时,郭美凤就大方地表示,大家伙要是想买什么外国货,她可以帮忙捎带回来。
老的小的都盼着出国,狄思科没让事情拖延太久。
签证到手,市里的出发日期定下后,他就张罗着给家人买机票了。
北京到里昂没有直达航班,他们需要先从北京飞巴黎,再从巴黎转去里昂。
而北京到巴黎的航线,每周只有一趟航班,就是狄思慧服务的那趟。
因此,这次坐飞机出国,郭美凤丝毫没有紧张情绪,不但不用提前学外语点菜,还能顺便考察一下闺女的工作单位。
坐到座位上,学会使用呼叫铃以后,她就经常按呼叫铃叫空姐。
狄思慧看到面板上显示的座位号又是02A,无奈地走过去问:“这位乘客,您怎么又按铃呀?”
郭美凤刚干了一小瓶200ml的香槟,将空瓶子递给她说:“再给我来一瓶,我还想吃那个美国大榛子。”
要是坐别的航班,她可不好意思开口要吃喝,好不容易碰上了自己闺女当乘务长的,她当然要吃够本儿啦!
狄思慧劝道:“一瓶就差不多了,香槟的后劲儿挺大的,您别喝醉了!我给您拿点果汁吧!”
“我就喝香槟!”郭美凤压低声音说,“香槟的味儿也就那样吧,你不是说这是最贵的饮料吗,那我得多喝点!喝醉以后正好睡觉!”
狄嘀嘀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沫子,举起空杯子说:“小姑,我也想喝香槟,还想吃饼干!”
狄思慧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气道:“你一个小丫头,还学会喝香槟了!我再给你倒一杯牛奶吧。”
“那我要喝果汁。”狄嘀嘀退而求其次,把自己的小水杯递给小姑。
于童经常晕机,所以她上了飞机以后基本不吃东西,盖上毯子蒙头就睡。
而郭美凤和双胞胎,不但不晕机,胃口还特别好。
飞机才起飞两个小时,狄嘀嘀和狄嘀嗒的肚子就被撑得挺了起来。
狄思慧按照他们的要求将东西拿过来,郭美凤却从座位上站起身,对闺女说:“我在过道里溜达溜达,你坐我这里歇会儿!”
“我有地方休息。”
“你们休息的那点空间太小了,”郭美凤指了指自己的座位,“我这可是头等舱,可以躺下呢!”
“我们有规定的,不能坐客人的位置。”
郭美凤还在心疼头等舱的机票钱,闻言就说:“那你去后面把你五哥叫来,让他坐我这里松快松快!”
狄思慧啼笑皆非道:“我哥是跟领导一起出来的,周围都是他们代表团的同事,哪能到处乱走!公务舱的条件也不差,这会儿可能已经睡下了,您别瞎操心了!”
距离此处不远的狄思科,确实已经非常困顿了,他这次要出差十多天,为了把紧要工作提前处理完,在公司加了两天班,就等着在飞机上恢复元气呢。
不过,中央台广告标王的头衔,让腾飞声名大噪的同时,也把狄思科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次的代表团成员大多是市里国企的老总,每天收看新闻联播是必修课。
前几天,新闻联播19点报时钟的5秒标版已经正式换成了“腾飞科技”。
以防跟其他城市的腾飞公司撞名,他们还将钟表英文logo的位置,换成了“北京”。
观众绝不可能弄错。
因此,代表团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去年差点破产的那个腾飞公司,今年就变成了中央台的标王!
老总们对这个标王的看法不一。
有人觉得三千多万的广告费太夸张,纯粹就是腾飞领导层的一场作秀。
三千万能否赚回来还是两说。
也有人觉得腾飞这一步棋走得挺好,最起码让品牌出名的目的达到了。
尹甘露就是这么想的。
“早知道中央台会搞黄金段位的招标,我们就再等一等了!”
北方日化厂是最早一批吃到广告营销红利的企业,这几年一直没停止在中央台打广告。
但以前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是无缝衔接的,并没有60秒的广告时间。
这12个5秒标版是最近新增加的广告位。
日化厂的广告预算有限,买了其他广告位,自然就没钱参与黄金段位的广告竞拍了。
“逸丝洗发水已经在洗发产品中站住了脚,”狄思科笑道,“这5秒的标版只能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没拍到也不可惜,黄金段位的竞标价没有低于1000万的。”
只靠十几块一瓶的洗发水的话,这上千万的广告费很难回本。
尹甘露就坐在他的左手边,闻言就刻意放低音量说:“我们也不能只指望洗发水和牙膏,我想把其他产品也打出名气,这两年化妆品线一直不景气,我得想想办法。”
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
尹甘露早就把主意打到了女消费者身上,可惜越来越多的外国化妆品品牌进入内地。
国产品牌不好做。
狄思科虽然离开了日化厂,但偶尔也会关注老东家的动向。
他们当初拿下了四洋化妆品公司的设备和职工,还跟市里换来了很大一块地皮。
按照他的设想,最好能找个成熟的国际品牌,双方合资生产化妆品。
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被调去经合办了。
瞧见尹厂长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便劝道:“打广告只能锦上添花,最关键的还是产品本身有卖点。如果在营销上花了大力气,产品还没有明显起色的话,就得在产品本身上找找问题了。”
“我也请专家帮厂里会诊了,主要问题还是咱们的化妆品配方太老,外包装也没有洋品牌时髦,”尹甘露靠在座椅里,揉着太阳穴说,“我这次出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跟法国那边的一个化妆品公司谈合作,将这个品牌引入内地。”
研发新产品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与其花上好几年等待研发结果,不如花钱买现成的。
“那不错啊,”狄思科问,“法国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吗?”
提起这个,尹甘露就有点紧张,她这个年纪的国企干部,平时没什么机会出国,外语都不怎么样。
这次跟市长一起参加里昂国际博览会,每个单位最多只能派两人随行,所以,为了这次谈判,她只带了一个法语翻译。
谈判的担子全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最开始约了在巴黎见面,不过,他们的研发副总裁也会去里昂参加博览会,如果咱们在巴黎停留的时间太短,就只能去里昂见面了。”尹甘露顿了顿说,“我还是第一次跟老外谈判呢,到时候要是碰到了麻烦,可能还得请狄总帮帮忙。”
“应该的,”狄思科爽快地应承,“有需要你就言语一声。”
代表团抵达巴黎,会停留三天时间,等到托运的所有产品和设备都到港后,再转站里昂。
狄思科仗着会说英语和法语的优势,被市长钦点为代表团秘书,主要就是帮大家处理处理杂事,注意大家的对外形象,避免引起外交纠纷。
他这个官职不大,但事情着实不少。
各大企业老总在国内时,在内有秘书,出门有司机,杂事轮不到他们过问。
可是陪同市长出行,没有秘书在身边,所有事情都要他们亲力亲为,各种问题也就冒出来了。
狄思科自打当上了这个代表团秘书,还没给团长服务过,净帮团员们跑腿了。
不是这家的设备没到港,就是那家的行李丢了两件。
鸡毛蒜皮的事情,忙得他脚不点地。
“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啊?”于童将他的换洗衣物单独装进一只箱子,“孩子还等着去迪士尼呢!”
俩小屁孩住进酒店以后,只新鲜了半天,就嚷嚷着去看白雪公主和米老鼠。
狄思科接过箱子自己整理,“我这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要不让导游陪你们一起去吧?”
帮团员们处理问题,确实挺麻烦的,但这也给了他一个扩大交际圈的机会。
两天下来,团里的这些老总,他已经结识大半了。
“那我再等你两天,先让导游带我们去逛逛景点。”
于童也清楚他出差的主要任务是工作,自然不能舍本逐末,陪着他们娘四个出门玩。
他们来法国的这个时间段,正赶上巴黎举办时装周,马路上总能看到时髦女郎。
于童打算先带婆婆和孩子去香榭丽舍大街购物,在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这样的著名景点拍拍照,两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狄思科将行李箱整理好,说:“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晚上有空,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夜景。”
他要跟代表团的成员住在一起,媳妇订的这间豪华套房他享受不到,只能下楼挤标间。
“你们那边洗澡方便吗?”于童邀请道,“要不你来我们这边洗澡吧,这边有浴缸。”
狄思科挥挥手说:“我要是不在房间里洗澡,人家还以为我不讲卫生呢!”
他将行李送去了自己的房间,隔了一个小时,又过来说:“晚上没活动,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吧?”
郭美凤和于童都很高兴地问:“去哪啊?”
“去塞纳河的游船上吃晚餐,一边吃法餐,还能一边畅游塞纳河。”
于童没什么异议,她觉得夜晚畅游塞纳河还挺浪漫的。
郭美凤则有些担心地说:“我感觉巴黎的气温跟咱北京差不多,晚上去游船是不是得吹冷风啊?别把咱家两个宝宝冻感冒了!”
三月末的夜晚气温还有些凉,郭美凤生怕俩孩子在异国他乡生病。
狄思科觉得老妈的担心不无道理,小孩子最容易水土不服了。
不能去游河,他便提了另一个方案。
“要不咱们去看秀吧?”狄思科提议,“我刚才找酒店前台问过了,巴黎三大表演秀很受欢迎,咱们可以挑一个去看。”
他将服务员送给自己的宣传单拿出来,仔细看了关于三场秀的介绍。
红磨坊挺出名的,连郭美凤都知道,可以看康康舞表演。不过带着老妈和孩子去看大腿舞,实在不像话。要是只有他们夫妻俩,倒是可以去凑凑热闹。
至于疯马秀,那就更不用提了,看脱衣舞的,即使有媳妇在身边,他去那里也不合适。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
他往前台打了电话,请酒店帮忙定了三张丽都夜总会的门票。
放下电话就对几人说:“丽都秀挺出名的,能看歌舞表演,还有魔术杂技什么的,老人小孩都能看。”
他在闺女儿子的头上撸了一把说:“两个小不点免票,倒是给爹妈省钱了!”
狄嘀嘀立马提条件:“那我们能多吃一个冰激凌吗?”
“冰激凌不行,可以给你们多点一道菜。”
两个孩子在北京时经常被奶奶带去剧场看儿童剧。
倒是头一回看这种华丽的歌舞表演。
狄嘀嘀坐到座位上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漂亮裙子瞧。
然后跟着大人们一起啪啪鼓掌。
于童对这类表演没什么兴趣,她在歌舞团工作的时候,也见过外国歌舞团的表演。
不比这丽都秀的表演差。
让她比较动心的是,丽都夜总会的装潢非常豪华。
她跟管歧珺合伙开的俱乐部,规模也不算小,但装修还是五六年前的样式。
放在当下来看,已经有些落伍了。
丽都夜总会的装潢,称得上富丽堂皇,流光溢彩,配上这些华丽的歌舞表演,以及宾客们的觥筹交错,还真有点纸醉金迷的味道。
“你想什么呢?”狄思科一边为演员鼓掌,一边小声问媳妇。
“没什么,人家装修的不错,我打算把俱乐部和卡拉OK也按照这个样子翻新一下。”
狄思科:“……”
看个表演的工夫,还要想生意……
“你快珍惜我带你们出来玩的时间吧,我最近只晚上有空,白天真抽不出时间来!”
于童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知道了,我们自己逛得也挺好的!”
*
狄思科白天要忙工作,于童和郭美凤带着孩子逛了两天街,尽管已经给两个小崽买了很多漂亮衣服和好吃的,但这俩孩子并不买账,一心惦记着去迪士尼看白雪公主和米老鼠。
眼瞅着代表团要出发去里昂了,他们要是再磨蹭下去,恐怕会错过迪士尼的行程。
郭美凤拍板道:“咱不等老五了,没了张屠户咱也吃不了带毛的猪,就让小林带咱们去见识见识!”
小林是旅行社安排的导游。
在巴黎留学的小姑娘,这两天一直带着他们到处闲逛拍照,为人热情又活泼。
“那行,就让小林跟咱们去吧。”
于是,娘四个就抛下大忙人狄总,径自跑去巴黎迪士尼嗨皮了一天。
郭美凤活了六十年,还是头一回进游乐园。
像是要将逝去的青春全补回来一般,进了游乐园就特别嗨。
刚进门那会儿狄嘀嘀见到米老鼠发箍就走不动路,郭美凤大手一挥,自掏腰包买了五个,还送给小林一个。
狄嘀嘀和狄嘀嗒想去坐小飞象,郭美凤也跃跃欲试地跟着坐了一圈。
孩子想坐过山车,但是年纪太小了,被工作人员拒之门外以后,郭美凤就让儿媳妇在外面带着孩子,她则自己跑去坐了一趟过山车。
“奶奶,坐那个车是什么感觉啊?速度快不快?”狄嘀嗒问。
郭美凤从车上下来后,腿脚发软,脸色发白,但还是嘴硬道:“还行,速度挺快的。等你们长大以后自己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于童瞧她脸色不好,担忧道:“妈,您感觉怎么样?”
“没事,”郭美凤推着她说,“我看着孩子,你也去坐一次!趁着年轻多尝试,别等到我这个岁数了才后悔。”
于童平时经常带孩子去石景山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不过石景山没有过山车,这也是她第一次坐过山车。
从车上下来时,除了脚下轻飘飘的,倒是没有其他感觉。
还能面不改色地带着孩子去找白雪公主和米老鼠合影。
一行人在迪士尼呆了一整天,把能看的表演都看完了,俩孩子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即便郭美凤的健康状况能打败全国99%的老年人,一天下来也有些体力不支。
回到酒店就早早上楼休息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在回程的车上呼呼大睡,下车以后又变得生龙活虎。
于童带他俩去酒店的餐厅吃晚饭,他俩这小嘴就叭叭了一路。
“妈妈,我要是能住在迪士尼城堡里就好了!”狄嘀嘀晃着手腕上的气球,一脸向往地说。
“那你就努力赚钱吧,以后买个城堡,让我跟爸爸也沾沾女儿的光。”
狄嘀嘀天真地问:“我录歌的钱,够不够买城堡啊?”
在她的印象里,她已经用录歌的钱买了好多东西了,一万块好像是很多很多钱。
“你录歌的钱已经被你花掉了一半,你要是继续大手大脚地花钱,另一半也马上就会花光。”
孩子自己赚的钱,于童和狄思科都没插手。
让她自己处理了。
不过这丫头耳根子软,她弟弟说两句好话,她就大方掏钱。
狄嘀嗒的玩具堆里多了好几个变形金刚。
俩孩子最近玩变形金刚玩得不亦乐乎,还商量着搞一个什么变形金刚战队。
她趁机跟两个孩子科普了一下理财规划的重要性,走到餐厅门口时,看到一行七八个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从里面出来,便拉着孩子往旁边让了让。
“狄嘀嗒,你往后站一站,别被人碰到了。”
这原本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他们让路,对面的人离开,双方就可以错身而过了。
然而,狄嘀嗒的手腕似乎被气球的绳子磨得不太舒服,一直在摆弄气球尾巴。
手腕上的绳子被他放松,不等他跟妈妈说什么,那只小飞象气球就飘飘忽忽地飞了出去。
狄嘀嗒惊讶地“啊”了一声,喊道:“我的气球!”
气球径直飞向餐厅大门,迎面就撞到了为首那位女士的脸上。
那位女士穿着驼色大衣,脸上的妆容十分精致,被气球碰瓷时,正偏头与身边人说着什么。
这只莫名其妙出现的气球,明显也将对方吓了一跳。
近距离地辨认了好几秒,才发现那只是一只小飞象气球而已。
于童连忙说了声Sorry。
狄嘀嗒临时抱佛脚学会的几句法语,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也赶紧道歉说:“Je suis désolé。”
女士拽住气球的绳子,递还给小男孩,语气温和地说:“没关系,以后要把自己的气球拿好,注意安全!”
狄嘀嗒这两天已经见过很多不会说中文的东方面孔了,这会儿发现对方会说中文,顿时生出了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用力点点头说:“谢谢阿姨!”
对方在狄嘀嗒的脑袋瓜上摸了摸,又对着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瞅了两眼,便与于童客气地点点头。
跟同伴一起走出了大门。
刚离开没几步,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男孩,正在姐姐的帮助下,笨拙地将小手塞进气球圈圈里。
发现她的目光后,狄嘀嗒用空着的那只手跟她挥了挥,“阿姨再见。”
女人将手从口袋中抽出来,也冲他挥挥手,这才跟着一行人大步离开了餐厅。
狄嘀嘀和狄嘀嗒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重新恢复活力,在餐桌上每人点了一个小蛋糕和一个冰激凌球。
于童心里琢磨着事情,暂时忽视了他俩有点超标的糖分摄入。
等她返回房间,见到了同样刚进门的二狗子时,才终于回过了神。
“咱妈呢?”于童环视着房间问。
“在屋里睡觉呢,”狄思科笑道,“你们今天的运动量不小吧?咱妈刚回来就躺下了。”
“她没事吧?我看她从过山车上下来以后,脸色就一直没恢复过来。”
“没事,我刚才看了,在屋里睡得打呼呢!”
于童把今天在迪士尼买的东西交给两个孩子,让他们自己进房间收拾。
然后,拉着二狗子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狄思科帮她理了理碎发。
于童不知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拿过矿泉水灌了一口,才试探着问:“咱们这次来了欧洲,要不要顺便登报找找你小姨啊?”
“王生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狄思科摇摇头说,“她兴许已经不在欧洲了。”
“我看咱妈从港岛回来以后,就不怎么提起找小姨的话题了。你说她还想找么?”
“想找吧,我小姨的照片还在她写字台的玻璃下面压着呢。”狄思科躺进沙发里说,“但咱还得正常过日子,总不能天天把找人的话挂在嘴边吧?”
两人在外奔波了一天,都有点疲惫,这会儿便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隔了几分钟,狄思科又突然打破安静,“再说,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估计大家都死心了。”
“你想找么?”于童侧目问。
狄思科答非所问道:“姥姥姥爷年纪都不小了,心里就惦记这个小闺女。找到人,有个说法,也好让老人安心。”
“我问你呢,你想找到小姨么?”
“想啊。”狄思科语调懒懒的,“我喜欢看大团圆结局。”
于童又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好久,她才从沙发上坐起来,观察着狄思科的表情说:“我刚才去餐厅吃饭的时候,碰到一位女士,感觉可能是你小姨。”
狄思科的表情并不怎么惊讶,只是问:“你又没见过我小姨,只凭年轻时的几张照片,怎么确定就是她?”
“我没见过你小姨,但我天天见你啊!大家不是都说你俩长得像吗!我觉得你再长几岁,戴上假发,再画个妆,就跟那位女士长得一模一样了!”
第175章
对于寻找小姨这件事, 狄思科的心态在近些年几经转变,如今已经趋于平静了。
最开始,他对寻亲异常迫切, 只想尽快帮长辈们完成心愿。
可是, 从港岛回到北京, 郭美凤将寻人的事情委托给了王铮安以后,狄思科便没再主动提过寻亲的话题。
夜深人静时, 他时常琢磨自己跟小姨和王铮安之间可能存在的复杂关系。
他打小儿就不好糊弄, 除非是他自己装糊涂,否则家里这些人很难糊弄到他。
郭美凤的那套说辞,他表面上接受良好,实则一个字也不信。
按照郭美凤的说法,她当年跟小姨几乎同时生产, 她生了儿子,小姨生了女儿。
郭家原本打算制造郭美凤诞下双胞胎的假象,可惜小姨的女儿刚出生就夭折了。
这番话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结合其他事情一起来看, 就没那么合理了。
他跟小姨五官的相似度很高。
姥姥要求他给小姨上坟。
两个舅舅异常爽快地将天价房产让给了他。
他的四个亲哥哥, 一个亲妹妹,以及郭美凤都是B型血, 只有他是A型的。
当然,也不排除老狄是A型血的可能,不过这已经无从考证了。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但他也一直心存侥幸。
万一真的只是巧合呢?
毕竟老狄和郭美凤对他,跟对家里的其他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小时候还经常被老狄顶在肩头去逛菜市场呢!
直到狄嘀嘀和狄嘀嗒出生,狄思科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无论狄家还是于家, 几代之内都没有异族血统。
而他的亲生女儿,是个有自来卷、翘睫毛和欧式大双眼皮的黄毛丫头。
狄嘀嗒小时候更像于童,这两年长开了点,五官单独拿出来都挺中式的,可是凑到一起却有王铮安那种混血儿的影子。
心底的猜测得到印证的那天,狄思科独自闷了两瓶二锅头,以醉酒的名义,抱着于童哭了一场。
滚烫的眼泪全都藏在了衣物的纤维和于童的手心里。
酒醒以后,他又无事发生一般,重新挑起肩上的担子,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狄思科已经快三十了,不是三岁的小娃娃,早已过了凡事都要追根究底的年纪。
结合当年的时代背景,王铮安和郭美云或许有诸多的不得已。
但无论原因为何,他不想为难自己,愿意谅解他人。
在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他的父亲是灯光师,母亲是唱戏的,说不上是多好的出身,如果靠他自己奋斗,恐怕要在单位工作四五年后才能分到一套二十多平米的房子。
可是,小姨留下的几套房产,改变了老狄家的居住条件,让他能在合适的时间,体面地迎娶自己的爱人。
这就足够了。
于童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那人跟你的五官还挺相像的,咱们要不要想办法确认一下?”
“既然碰上了,那就确认一下吧。”狄思科平静地点点头。
按照于童的描述,那位女士似乎过得挺好的。
如果真的是小姨,家里的长辈也能放心了。
夫妻俩不想让郭美凤空欢喜,所以谁也没告诉她。
一起下楼去了酒店前台。
询问服务员,是否见过一个与狄思科长相相似的亚裔女士。
几个服务员都盯着狄思科看了一阵子,眼里闪过不解和迷茫。
其中一个服务员说:“先生,北京代表团的成员比较多,最近入住我们酒店的亚裔顾客,只有一个北京代表团。”
另一个服务员说:“您可以去餐厅、酒吧和按摩室问问,这三个场所是对外开放的。”
狄思科点头道了谢,依言去服务生指出的位置再次询问。
不过,在老外的眼里,东方人的长相都差不多,让他们做这种细致的区分,属实有些难为人了。
狄思科询问餐厅的服务员:“下午6-7点之间,有一桌七八位客人,其中一位是亚裔女性,您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老外来酒店吃饭,喜欢提前预定位置,没准能挖出些消息。
服务员耸耸肩说:“抱歉,先生,我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狄思科拿出一张被狄嘀嘀折成小方块的一百法郎,不由分说地放进对方手里。
“抱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客人来自哪里,”服务员将钞票塞进口袋,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餐厅里只预留了订餐顾客的姓氏。”
“没有预留电话吗?”
服务员但笑不语。
狄思科又递出了一个小方块。
于是,他用两百法郎,换来了一个姓氏和一串电话号码。
于童见他盯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出神,忍不住打断道:“你想什么呢?赶紧打电话呀,问问这是哪里的号码。”
狄思科暗暗吁出一口气,借用酒店前台的电话,将号码拨了出去。
然而,电话拨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听。
反复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可能是办公电话,”狄思科放下话筒说,“下班时间没人接听了。”
“那就明天再说吧,”于童拍拍他的手背说,“没关系,好事多磨。”
然而,次日是周末,电话播出去依然无人接听。
代表团要出发去里昂了,即使着急,狄思科也不能在巴黎逗留太久。
于童提议:“要不我留下吧?”
“不用,反正已经拿到了电话号码,”狄思科玩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急在这一时。博览会结束后,咱们还要来巴黎坐飞机回国呢!”
*
跟着大部队抵达里昂后,狄思科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工作中。
里昂国际博览会的主办方,为北京代表团提供了一个北京馆。
市长与里昂官方会晤后,还制定了北京馆日。
不但要向里昂及全法人民介绍内地产品,还要了解市场信息,开拓销售网络,进一步扩大双边经济贸易合作。
北京的各大企业来参加展览,当然不可能只为了展示,大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签单卖货。
传呼机在国外的普及率比国内高很多,而且数字传呼在很多国家都被淘汰了。
而腾飞最新的汉显传呼,老外又用不上。
所以,这次参展,腾飞主推的产品是VCD影碟机。
VCD影碟机的工作原理很简单,简单到发明VCD的万燕公司不敢将产品拿去申请专利。
因为只要申请了专利,他们就要将核心技术公开,而VCD的核心技术其实是CD机芯和MPEG-1解码器。
只要将这个秘密公开,任何一家企业都可以组装生产VCD。
腾飞算是占了万燕没有申请专利的便宜,而占便宜的并不只有腾飞一家。
万燕最先生产的一千台VCD,基本都被各大厂商买走了,其中一半是外国科技企业。
所以,如今外国商场里早就有了VCD影碟机的身影。
这次跟狄思科一起来法国参展的是腾飞的总工孙长春。
孙总工到了法国以后一直没闲着,没像其他人是的往旅游景点跑,而是去了好几个大型商场。
发现法国的VCD售价高达8000人民币。
回来以后,他就跟狄思科商量VCD的出口售价问题。
人家卖得那么贵,咱也得随行就市,提一提价格吧?
国内最贵的VCD影碟机才五千出头,他们腾飞牌的定价是4999元。
狄思科也打算自己去商场转转,看看具体行情,可是于童却突然跑回来告诉他,“我又看到那个疑似是你小姨的人了!”
“在哪儿啊?”
“就在酒店电梯里,我没敢跟人家相认。”于童又赶紧补充说,“不过,她这回跟北方日化厂的厂长尹甘露在一起,尹甘露跟人家说话来着,咱们可以去跟尹厂长打探一下她的底细。”
狄思科闻言就立马上门找到尹甘露,询问对方的项目谈判进展如何了,是否需要他这个法语翻译出面帮忙。
尹甘露呵呵笑,松口气似的说:“暂时不用麻烦狄总了,他们那个研发高级副总裁是华裔,中文说得还挺不错的,我们用中文交流就行。”
“……”狄思科试探着问,“你们已经商议好具体细节了吗?下次谈判在什么时候啊?”
“刚见了一面,这种谈判哪有一次就谈成的!后天下午还会再洽谈一次,就在咱们酒店的会议室。”
确定了他们见面的地点以后,狄思科隔天就算计着时间,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等候。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狄嘀嗒抱着他的变形金刚,凑过来要吃的。
狄思科现在没心思搭理他,从兜里掏出10块钱,让他自己买去。
“爸爸,我呢?”狄嘀嘀也跑来要钱。
“10块还不够你俩买两个冰淇淋的?”狄思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俩一边玩儿去,买了冰淇淋就跟妈妈一起上楼。”
于童好笑道:“连我也要回避啊?”
“我不太放心让他俩单独上楼,你要是不想回避,可以把他们送上去以后再下来。”
狄嘀嗒拿着10法郎,坐在他身边不动地方。
见状,狄思科就说:“你不是要吃冰淇淋么,买去吧!”
“我不会说他们的话!”
“不会说法语,英语会不会?”狄思科推着他的小肩膀说,“用英语买冰淇淋,人家能听懂。”
法国人的英语普及率似乎不太高,但酒店里的服务员多少都会说点英语。
即便语言不通,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拿着十块钱跑进去,大概也能理解他们的意思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手牵手跑进了餐厅大门,没过多久便每人举着一支冰激凌走了出来。
小丫头将冰激凌举到妈妈面前,“妈妈,给你吃一口。”
于童保持身材,会控制每日的甜品摄入,今天已经没有甜品指标了,自然不会吃她的冰淇淋。
狄嘀嘀和狄嘀嗒整天跟在妈妈身边,清楚这一点,所以让妈妈吃的时候,显得格外大方。
“妈妈不吃,爸爸吃,”狄思科向闺女勾勾手指,“来吧,我接受你的孝心,勉为其难咬一口。”
狄嘀嘀犹犹豫豫地将冰淇淋递出去,瞧见爸爸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本能地就想缩回手臂。
不过,被狄思科眼疾手快地按住以后,嗷呜一口,咬掉了一半。
狄嘀嘀:“……”
“不许哭啊,给爸爸吃口冰淇淋,你哭什么!”狄思科打起了预防针。
“我才不哭呢!”狄嘀嘀大方地将整只冰淇淋都塞进他手里,“都给你吃吧,我跟弟弟吃一个!”
“嗯,算你有孝心!”
狄思科毫不客气地接过冰淇淋,当着闺女的面又咬了一口。
见她刻意背过身去,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就哈哈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
“喏,给你五块,再去买一个。”
狄嘀嘀接过钱,跑出去几米后,又回头看看弟弟,生怕他的冰淇淋也逃不过爸爸的深渊巨口,于是重新跑回来,把弟弟也拽走了。
俩小孩这次长了心眼儿,买好冰淇淋以后,贴着墙根走到电梯旁边,然后冲妈妈招招手,招呼她一起上楼,享受愉快的冰淇淋时光。
“你可真烦人,”于童从沙发上起身,“没事总逗孩子干嘛?”
狄思科嘿嘿乐,冲着他们挥手。
因为等人而产生的焦灼情绪,倒是因此冲淡了不少。
狄嘀嗒自己踮脚按了电梯,等到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大门随之打开时,她回身对妈妈喊道:“电梯来啦,妈妈你快点。”
然而,于童却没回应他,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几人后,她用手背碰了碰二狗子的手。
小声说:“穿套裙的就是那位!”
其实,不用她提醒,狄思科就已经看到了。
大家总说他跟小姨长得像,于童也说他带上假发跟这位女士一模一样。
可是,狄思科本人反而觉得他们并不怎么相像。
尽管不像,但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狄思科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对方。
她今天穿着杏色的职业套裙,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
走动间,高跟鞋在理石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很标准的商务装扮。
兴许是有媳妇陪在身边的缘故,狄思科心里并没有他以为的紧张。
盯着那群人打量的同时,甚至还抽空咬了一口冰淇淋。
于童比当事人还紧张,推了推他说:“别吃了,赶紧去问问呀!”
狄思科没动地方,继续啃冰淇淋。
也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直白,没过多久就引起了当事人的注意。
对方走到他们附近时,渐渐放缓了脚步,眼里生出些不容错认的震惊和疑惑。
与她的目光对上时,狄思科冲对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举着他的冰淇淋走上前,将他在心里揣摩了很多遍的话,轻声问出口,“请问您是郭美云女士吗?”
郭美云凝望着对面的青年,喉咙有些干涩地吞咽了一下,谨慎地回问:“你是?”
狄思科伸出右手,“我是郭美凤的儿子,我叫狄思科。”
垂着的手微颤,郭美云的手指张开又攥紧,反复了几次后,正要握上青年的手时,面前的手却突然收了回去。
狄思科若无其事地捻了捻手指说:“手上可能沾到了冰淇淋,就不跟您握手了。”
握手这个环节,也是在他心里预演过的。可是见到真人以后,他又倏忽觉得握手似乎并不适合他们。
狄思科再次确认一遍,“您是郭美云吗?”
时间在这一刻的流速似乎很慢,郭美云在短短几秒间想了很多。
她下意识想要否认,可是对家人压抑多年的思念,又让她无法张口。
这个见面太突然了,她仿佛被电棍袭击了一般,麻木的感觉从后脑延伸至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她僵硬地点点头,又听见自己用平静到近乎疏离的口吻问:“你是大姐的哪个儿子?是胖胖吗?”
“胖胖”似乎是个很久远的称呼。
在狄思科的记忆里,他很小的时候,爸妈和姥姥好像这样喊过他。
不过,随着小六出生,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
郭美凤和老狄经常将几个孩子的名字喊错,有时候明明想喊老二,却喊了老大的名字。
所以,后来郭美凤图省事,只用兄妹几个的排序来称呼他们。
于童有一次还问过他的小名是什么,他说自己没有小名,当时于童还觉得老狄家真是奇怪,父母居然可以忍住不给孩子取小名。
狄思科有些恍然地想,原来他的小名叫胖胖吗?
可他一点也不胖啊。
他点了点头,说:“对,我在家排行老五,前面有四个哥哥,后面还有一个妹妹。”
猜测得到了肯定,郭美云反而显出了几分局促。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家人重逢的场景。
自己应该找一个机会体面地回国,被父母和哥姐痛骂一顿,然后在家人的安排下,与小辈们见面。
而绝不是在全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这样猝不及防地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面前的青年高高大大,清俊笔挺,从气质和谈吐来看,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成年男人。
他不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躺在襁褓里挥舞着小手要奶吃的模糊模样了。
郭美云失神地想,这孩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相比于郭美云的局促,狄思科则显得松弛多了。
确认了小姨的身份以后,他的心算是落到了实处,甭管小姨的回归会对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至少姥姥姥爷和郭美凤一定是开心的。
“家里人一直惦记着您,国内这些年改革开放了,家里的经济条件转好以后,姥姥姥爷和我妈就一直满世界地找您。之前我们在港岛登报发过寻人启事,得到了您可能去了英国的线索后,我们又在英国登报找人……”
狄思科着重介绍了家人对她的思念,不过,他不知道小姨现在对王铮安的态度如何,以免小姨尴尬,他暂时省略了王铮安在寻人过程中的作用。
于童发现双方的情绪都已经很稳定了,便提议说:“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
“小姨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吗?”狄思科问。
听到这声小姨,郭美云拿电话的手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给同伴打电话,让他们先行离开,而后对两人笑了笑说:“难得见一面,我请你们吃个晚饭吧。”
态度疏离又客气,仿佛他们只是一对28年未曾谋面的姨甥。
狄思科没接这个话头,将站在不远处的一双儿女召唤过来。
向小姨介绍起自己的一家子,“这是我爱人于童,我俩结婚没多久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女孩是姐姐,叫谨言,男孩是弟弟,叫谨行,两个孩子已经五岁了。”
狄嘀嗒对这个捡他气球的阿姨还有印象,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狄嘀嘀也随着弟弟的称呼乖乖问好。
“别乱叫,”狄思科纠正道,“这是爸爸的小姨,你俩得叫小姨奶!”
面对这种场面,郭美云愈发手足无措。
刚认识了多年未见的儿子,没过几分钟,又蹦出来两个孙辈。
这,这实在太突然了。
她今天是来酒店谈判的,随身只带了一个文件包。
全身没有一件东西适合拿来当做见面礼。
只好抱歉地说:“没想到会见到孩子,回头再把见面礼给谨言和谨行补上!”
双方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几十年没见面,与陌生人无异。
狄思科能看出小姨的不自在,若是就这样突兀地坐到同一张饭桌上,恐怕这顿饭吃得不会舒服。
于是他提议道:“我妈也跟我们一起来了法国旅游,正在酒店房间休息呢,小姨,您今天要不要跟她见一面?”
他以为小姨会推拒,需要心理建设时间,或是梳妆打扮的时间,可是,郭美云却很快收拾好心情,颔首说:“既然碰上了,必要见见大姐的。”
她这些年无数次回忆过往,回忆最多的不是她跟王政安的感情,而是家里的父母亲人。
尤其是大姐,他们姐妹相差十多岁,大姐对她来说既像姐姐,又像母亲,是她能放心把亲生骨肉托付的人。
姐姐把胖胖养得这么好,于情于理她都该见见大姐的。
郭美凤有高血压的毛病,狄思科怕她乍然见到妹妹会影响血压,便让于童和孩子陪小姨待一会儿。
他自己进房间,向老妈通报了小姨的消息。
郭美凤扔下电视遥控器,噌地从沙发上跳起来问:“你小姨在哪儿呢?”
“就在外面!”
郭美凤不等他再说什么,趿拉上鞋子,连后跟都来不及提,就匆匆往外跑。
狄思科追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追上了人。
“郭美云!!!”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郭美凤大喝一声,“你个死丫头,还不快过来!”
郭美云听到姐姐的声音,松开狄嘀嘀的小手,就快步跑了过来。
姐妹二人一句话未及多说,便紧紧抱在了一起。
“大姐。”郭美云声音轻颤,眸底有水波浮动。
郭美凤在怀中的背上狠狠拍了两下,而后握着她纤薄的肩膀,将人拉远了一些。
时过经年,记忆里的活泼少女逐渐与面前的人影重合,时光仿佛一下子就回溯到三十年前,一切都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姐妹俩含泪对望着,彼此鬓边的白发,只让人觉得物是人非。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带出哭腔。
走廊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郭美凤牵着人回到酒店房间,嘭一声将房门甩上了。
被挡在外面的狄思科:“……”
于童亲眼目睹了亲人久别重逢的场景,吸吸鼻子,带着点鼻音说:“咱妈和小姨肯定有好多话要说,咱们留些空间给她们吧。”
“算了,我妈哭起来就没完,”狄思科也不想在外面傻站着,牵着俩孩子的手说,“走,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先去吃晚饭,一会儿给她俩打包一些上来。”
一家四口离开了,门内的姐妹俩果真如狄思科猜测地那般,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悲伤全部倾泻过后,郭美凤用纸巾擦擦眼泪,又擤了擤鼻子。
终于问起了正事。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郭美云对自己的经历不愿多谈。
但郭美凤怎么会轻易放过她,“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个好法?让我也开开眼!”
听到姐姐话里的轻嘲,郭美云反而放松了很多。
将近三十年不见,姐妹间并没有隔阂,大姐还是以前的大姐。
“你从内地离开以后,不是去港岛了么,为什么还跑到欧洲来了?”
“我在港岛没找到人,没呆多久就来欧洲了,在英国读了研究生,现在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当研发高级副总裁。”
亲人刚刚见面,郭美云不想提那些不堪的过往,只想将这些年最好的部分分享给姐姐。
“看来你过得不错。”郭美凤没什么情绪地说,“你过得那么好,怎么不回来看看老五?老五是全家最聪明的孩子,要是有钱好好培养,现在肯定有大出息了!”
郭美云有些伤感地说:“你跟姐夫把胖胖养得那么好,我哪有脸回去要孩子?再说,胖胖挺有出息的,没有我也考上了大学。”
哭过以后,郭美凤的头脑已经恢复了清明,敏锐地抓住重点问:“你怎么知道老五是大学生的?”
“我看出来的。”郭美云答得云淡风轻,“那孩子的气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
“嘿,那可真是奇了!”郭美凤盯着她不断抠动的手指,嘲讽道,“这些年不见,你还学会以貌取人了!我现在还是戏校老师呢,还拍了好几部电影,你就没看出来我当了老师,还变成大明星了?我也挺有气质的!”
美云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的习惯和小动作,郭美凤都一清二楚。
每次撒谎或紧张的时候,美云就会用大拇指抠中指的指甲。
所以,她每次撒谎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几十年过去了,看来美云的这个习惯还没改过来呢。
她一拍桌子说:“你个死丫头,还敢跟我撒谎!赶紧说实话!”
郭美云面上一囧。
她也是小五十的人了,居然还会有人叫她“死丫头”。
这个称呼实在太过久违了。
“你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说!”
郭美云没办法,迟疑几秒后,说了实话:“我前些年听说内地改革开放了,曾经回去过一趟。”
“那你怎么不回家呢?”郭美凤挺直身子问。
“那年胖胖刚考上大学,狄二哥说,要是被人知道狄家有我这样的海外关系,会影响胖胖的录取结果。”
“你说谁?”
“狄二哥,就是姐夫的那个弟弟。他说政审非常严格,老狄家只有胖胖一个大学生,全家都指望他光宗耀祖呢,让我千万别拖了胖胖的后腿。”
闻言,郭美凤被气得眼前发黑,“这里怎么还有狄老二的事?你傻啊,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么不亲自回来问问我?”
郭美云当时很想见父母和姐姐,但她决定回国的时候就一直犹犹豫豫,反复权衡了许久才买了机票。
她心里本就左右摇摆,被狄二哥那样说了以后,就更不敢露面了。
当年姐夫非常照顾这个弟弟,她去姐姐家做客的时候,也经常能碰上这个狄二哥。
从没想过对方可能会骗她。
“我看这狄老二瘸一条腿还不够,我非得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折不可!”郭美凤盯着妹妹,不确定地问,“他没跟你要钱吧?”
第176章
郭美云那天抵达北京以后并没回家, 而是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找去了大姐在太平里胡同的住处。
北京的夏天依旧炎热,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在天上。
她提着行李, 满头大汗地来到四合院门口时, 听到了院儿里的笑语喧阗。
姐姐家的小屋外还摆了两桌席面。
这种异乎寻常的热闹, 让她谨慎地收回了迈进大门的脚步。
她离开北京之前的那几年,对海外关系排查得很严, 她不想给姐姐姐夫惹麻烦, 便像个寻常路人一般,转去了胡同拐角,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好像是姐姐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街坊们都在恭维她教子有方。
姐姐则高声大嗓地跟街坊们聊天,说着“都是孩子自己努力”之类的客套话。
话语里的喜悦, 连她这个站在墙外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她那天在胡同里徘徊了一个多钟头,原打算等酒席结束后请个陌生人进去帮忙喊人。
然后姐妹俩偷偷在外面见上一面。
可她却在胡同里撞见了从酒席上提前离开的狄家老二。
从狄老二那里,郭美云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考上大学的是姐姐家的老五, 也就是她拼死生下的胖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她心里既骄傲又失落。
她敢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甚至还敢约姐姐见面, 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国内的教育资源有限,早在她去港岛前,高考就停止了。
若是胖胖不能在国内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可以带胖胖出国!
可是,孩子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 她就再没理由将孩子带走了。
狄二哥向她介绍了老狄家这些年的情况,姐夫去世了, 姐姐一个人拉扯六个孩子。
胖胖是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大学生。
有了这个大学生,老狄家翻身就指日可待了。
这番话,郭美云是相信的。
她当年是全公社唯一的大学生,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提起她时,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她爸就是个种地的农民,她妈从事的工作被很多人称为下九流。
可是,她成为大学生以后,就是准国家干部或科学家。
这让她爸妈在公社里得到了生产队长的同等待遇。
村里要是有什么最新决议,队长也会跑来征询她家的意见。
一个大学生能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带来什么,郭美云再清楚不过了。
西方媒体很少报道内地的情况,即便有,也多是负面的。
就像这次的里昂国际博览会,虽然有个北京馆,但除了人民日报法语版进行了报道,其他本地报纸上都看不到北京代表团的影子。
内地改革开放的消息,是她偶然从一个公费留学生那里听来的。
按照他的说法,内地改革开放四年了,有些华侨可以在沿海地区投资。
当时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西方报纸又对改革开放三缄其口,她能收集到的消息都是同胞之间口口相传的。
所以,当狄二哥说,她的存在会影响胖胖的大学录取结果时,她心里既惊惧又怀疑。
不是已经放开了吗?
还欢迎华侨回国投资,那在录取大学生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忌讳海外关系?
狄二哥给出的理由是,“政策反反复复的,谁说得准呢!”
她那天没能跟姐姐见面,回到酒店就找来各种报纸翻看。
还操着一口京腔,往录取胖胖的那所大学打了电话,询问他们录取学生时,是否会有政审。
然后,她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所学校是部委直属高校,毕业生会充实到外贸战线和外交战线,重要性可想而知。
她如果一意孤行上门相认,很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前途。
而且她那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有人在家里组织私人舞会,跳摇摆舞,在严打时被判流氓罪,枪毙了。
这则新闻让她彻底相信了狄二哥的话。
那年她在北京呆了一个礼拜。
回村里远远眺望了自家的红砖房,瞧见了劳作的父母和乡亲们。
还避开村民跑去坟场,找到了自己的坟头。
亲眼见到坟头的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郭美云在这里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无家可归。
此外,她更多的时间是在胡同里游荡,偶尔能见到大姐家的几个孩子。
有一次还远远看见了少年模样的胖胖,穿着跨栏背心,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斗里坐着郭美凤。
两人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的,大姐一手举着半瓶汽水递到前面,让胖胖吸一口,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大蒲扇,呼呼地冲着胖胖汗湿的后背扇风。
这一幕让郭美云脸上火辣辣的。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大姐给小树浇水施肥,而她却赶在收获的季节,回来摘果子了。
郭美凤将她脸上的羞愧神色尽收眼底,放轻声音问:“狄老二真的没跟你要钱?”
半路遇到这么一只大肥羊,要是不宰上一顿,就不是狄老二了。
“我那天刚回国,身上只有跟出租车司机换来的300块。”郭美云摇摇头说,“我俩当年都是姐夫家的常客,他又是孩子的亲叔叔,他开口一次,我不好折了姐夫的面子,就把那300块全给了他。”
郭美凤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只给了三百块?”
放在十多年前,300块相当于一年的工资,也不算少了。
难怪狄老二很长时间不上她家的门,也没透露美云的消息呢,原来是从她妹妹这里占到便宜了。
郭美云颔首说:“真的只给了三百。我当时跟出租车司机打听了汇率,我手头的外币只勉强能换两万人民币,我想把这笔钱留给家里,所以并没给他外币。”
“你给家里留钱了?”郭美凤疑惑地问。
郭美云顿住擦眼泪的动作,愣道:“姐,你没收到钱吗?”
“没有啊。”
姐妹俩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郭美凤急了,拉着她问:“多少钱?你把钱给谁了?不会是让狄老二转交的吧?你怎么又犯傻呀!那么多钱怎么能随便给外人呢?”
狄老二那种人,只要钱落在了他手里,那就直接变成他的了!
郭美云见不得姐姐着急,连忙否认说:“我没给他,那天离开太平里胡同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她当时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了,刨去返程的机票和日常开销,全都换成了人民币。
国内的外币管制很严格,换那么多人民币需要提前预约。
她等不了那么久,就在黑市分几次换了两万块,将钱汇给了姐姐。
只要不是外币,就牵扯不到什么海外关系。
听说有两万块,郭美凤脑袋里嗡嗡的。
她其实对两万块这事有印象。
当年邮差给了她一张汇款单,说是有她的汇款,整整两万块,让她拿着介绍信、汇款单和户口本去邮局取钱。
两万块在当时绝对是巨额汇款了,老狄家和老郭家都没有有钱亲戚。
她让老大陪着去了一趟邮局,结果汇款人那一栏写的名字是“王少芬”,汇出地点在北京。
她就怀疑是有人汇错了钱。
那个年代取款也是要被盘问的,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钱。
她跟汇款人的关系,汇款用途出处,都要解释清楚。
郭美凤一问三不知,而且她自己也不相信这钱是给她的,也就没能将这笔钱取出来。
万一冒名拿了别人的钱,没准儿是要判刑的。
老五当时已经考上了大学,她当然不能冒这个风险。
当年那两万块的事,让老狄家热闹了很久,这可是天降横财啊!
可惜他们胆子太小,没抓住机会!
郭美凤望着妹妹,痛心道:“你汇了那么大一笔钱,怎么不用自己的名字?我要是看到了你的名字,拼了命也得想办法将钱取出来啊。”
郭美云沉默着没说话。
她在国内是没有身份的人,她回国的那年,无论做什么都要有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就只能用她在国外的证件。
郭美凤问:“你出国以后改名了吗?王少芬是你现在的名字?”
“嗯。”
“用自己的名字不行吗?怎么连姓也改了?”郭美凤嘀咕道,“要是被咱爸知道了,肯定得收拾你一顿。”
“他不会在意的。”
当年的很多事情郭美云都记不清了,但离开北京时,爸爸对她说的话,她记忆犹新。
迈出这一步,你就不再是郭家人了。
以后是生是死都与郭家无关,哪怕你有一天发达了,我也不会吃你的一口米。
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郭美凤听了她的转述,神色也有些伤感。
父母对两个女儿的教养完全不同,她从小跟着母亲学戏,练功不到家时,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老爷子这番话如果是对她说的,她只会左耳进右耳出,不痛不痒。
可是美云从小优秀到大,跟着哥哥一起上学,成绩比哥哥还好。
全家人都没对这个最小的孩子动过一根手指头,等她考上大学以后,更是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美云前二十年的人生顺风顺水,却在资本家少爷那里翻了船。
王家举家搬迁,她落得个未婚生子的下场。
美云身上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也让家人跟着她提心吊胆,生怕暴露她挺起的肚子后,被人扣上一顶破鞋的帽子拉出去游街。
那一年,全家人都很煎熬。
郭美凤觉得那番话是老爷子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下,发泄情绪的话。
可是,郭美云却不这么想,她当年让父母蒙羞了,那也许就是父母的真心话。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考试要考第一名,谈朋友要谈最优秀的。
爸爸送她离开的那天晚上,那副失望痛心的表情,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了。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越逃避,越频频出现。
她无数次在梦里梦见离开北京时的情景,父亲失望的表情已经深深刻在了她心里。
所以,她那年回国,可以去面对姐姐,却没有勇气面对父母,她太怕让父母失望了。
郭美凤了解这个妹妹外柔内刚的性子,只是拉着她的手嘟哝,“名字能不能改回来啊?怎么就改名字了呢!”
“我找机会试试吧。”
郭美云默默在心里叹口气,独自在异乡生活并不容易,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当年她一意孤行,托着病体去了港岛,本打算找到王政安以后,让他想办法把胖胖接出来,让他们一家团聚。
结果,她找上门时,却发现王政安违背他们的三年之约,早已另娶他人。
以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她是绝不可能破坏他人家庭,或是给人做小老婆的。
所以,她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甚至没跟王政安见面。
见面又能说什么呢?让他离婚来娶自己吗?
她那段时间缩在小旅馆里,独自想了很多,想她这两年的经历,想她未来要如何生活。
有时想着想着就会不知不觉地流眼泪。
为了家人的安全,老家肯定不能回了。
无论她是否愿意,就像她父亲说的,是生是死都与郭家无关,她不能再让家人替她承担了。
那么她就只能耐下性子,在港岛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她身上还有五根金条,但一个女人只身在外,出门换钱很容易被人盯上。
所以,休养了两个月以后,眼瞅着钱包见底了,郭美云终于勇敢地跨出了家门,找工作养活自己。
她是辅仁大学化学系的毕业生,仗着这张毕业证书,她在一个中等规模的化工企业找到了一份工程师助理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单位包食宿。
那段时间她摒除杂念埋头工作,学习比内地先进很多的化工技术。
不想王政安,不想家人,也不想孩子,只是单纯地汲取新知识,那是她离家以来度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
有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却会自动找上你。
她那时才二十来岁,又是个漂亮女人,独自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公司老板想让她当三房。
那会儿港岛娶二房三房还是合法的,很多老板富豪家里都有几房太太。
像郭美云这样无亲无故的北妹,能被老板相中当三房,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然而,刚受过情伤的郭美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她那时一心只想着工作赚钱,用事业上的成绩重塑自信。
别说当三房了,哪怕是大房,她也没想过。
她当时婉拒了对方当三房的提议,老板当面表现绅士,没想到她第二天就收到了被辞退的通知。
这样一来,连集体宿舍也不能住了。
但她当时初出社会,并没想过这件事的严重性。
等她接连在好几家化工企业应聘碰壁,才算是回过味儿来,对方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制药厂、日化厂、化工厂和食品厂,统统将她拒之门外。
如果不在这类企业工作,港岛基本就没有她发挥专业特长的机会了。
她一连失业三个多月,之前攒下的工资早就花光了,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她就得动用那五根金条。
为了找工作,她每天都要上街买报纸,而那段时间报纸上隔三差五就要报道一次何王联姻,喜得贵子的消息。
王政安有了娇妻幼子好不快活,而她的胖胖却远在北京寄人篱下。
她那段时间过得非常压抑,隐隐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她不想随时随地看到王政安的消息,之前那家化工公司的老板又越来越频繁地上门骚扰她。
无奈之下,她只能先稳住那个老板,说她需要时间考虑。
然后,私下联系中介,办理去国外的签证。
港岛虽然是一座开放的城市,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国的。
那里有很明显的阶级划分,无论哪个国家的签证官都不会给底层人民签发签证。
像郭美云这样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偷渡客,就是签证官们最为防范的那类人。
正规渠道走不了,她就只能剑走偏锋。
无论在哪个时代,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当年内地人想来港岛,港岛本地人也想去更发达的国家。
出国中介这个行当也就应运而生了。
那时出国中介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去新加坡,要么去英国。
港英时期,每月往返这两地的客船是最多的。
去新加坡的费用是三根金条,不包括船资。
她需要跟一位新加坡男士结婚,然后以伴侣的身份跟人家回国。
那个男人的照片她见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很儒雅,据说是当地的一位英文老师。
到了地方以后,半年即可离婚。
独自在外谋生这段时间,让郭美云对成年男人非常防备。
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狼心狗肺。
所以,即便中介一再保证安全无虞,她也不肯用这种方式出境,万一中途被卖,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去新加坡的路子走不通,中介又给了她第二套方案——去英国。
英国的签证是最不好办的,中介开价四根金条。
他们赚的是中介费,不是倒卖人口费,所以看出郭美云对男人的防备后,就给她介绍了一个英国老太太。
老太太的儿子在年初的“哈巴古斯号”沉船事件中丧生了。
儿媳妇是港岛人,年初刚诞下一名女婴,听闻丈夫死讯后,就想办法联系了远在英国的老太太。
如果老太太不来接手这个孩子,她将把孩子送去福利机构。
老太太自然不舍得将儿子唯一的骨肉送走,听到消息后,不远万里跑来港岛,接回了自己的孙女。
而郭美云若想去英国,可以假扮成她的儿媳妇王少芬,借用她的身份跟老太太一起回英国。
王少芬是土生土长的港岛人,跟英国船员结婚后,就办了去英国的签证。
可惜丈夫死后,她不敢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英国,办下来的签证也就全无用处了。
郭美云不知中介、泰勒夫人和王少芬是如何分配那四根金条的。
反正她用王少芬的港人证件、王少芬的签证,随着泰勒夫人一起坐船回了英国。
从此以后,她就不是郭美云,而是王少芬了。
泰勒夫人是一位独居老太太,她被允许住进泰勒夫人的房子,每月按时缴纳房租水电费。
尽管她挂着对方儿媳妇的名头,但她们其实只是两个陌生人。
泰勒夫人跟她要钱时并不会手软。
每吃一块面包,每喝一口牛奶都要算钱。
王少芬只有中学学历,郭美云的那张辅仁大学毕业证在英国彻底失效。
外国人注重文凭,没有文凭,即使她有才华有技术,人家也不会把她放在关键的工作岗位上。
她刚去英国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只能在餐馆里没日没夜地刷盘子,后来又找到一个兼职送牛奶的工作。
就这样凑合着过了大半年。
郭美云偶尔会想,她也许是前半辈子过得太幸福了,所以这几年要把她没吃过的苦一股脑尝尽。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她花费这么大的代价跑出来,她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摸清楚英国这边的情况以后,她决定在英国重新读一次大学。
有了正经的文凭,才能谈发展。
在国内上大学是免费的,国家还给大学生发补贴,可是在国外上大学完全自费,当时的大学学费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只有英国的中产以上阶级才读得起大学。
她仅剩的一根金条,对学费来说,简直杯水车薪。
当时她已经在考虑回港岛了。
既然大学文凭这么值钱,要不她还是回港岛算了,如今只有在港岛,她才能当郭美云。
然而,想到报纸上无处不在的王政安,以及化工行业对她的封锁,她还是冷静地选择留在了英国。
留在这里,至少是安全的。
欧洲人对亚裔女性的兴趣并不高,他们似乎也并不觉得她有多漂亮。
这反而让她感到安心。
几经思考后,她找到了一起生活一年,跟她还像陌生人一般,计较水电牛奶费的泰勒夫人。
她想跟泰勒夫人借学费。
老太太有钱,她知道。
泰勒夫人最初对她非常防备,仿佛她就是个觊觎家产的入侵者。
提起她的行李,就想将她撵出去。
后来郭美云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借钱,又向她坦言了自己曾经的经历,并做了一个详细的还钱时间安排,泰勒夫人才勉强相信了她的说辞。
“你有儿子?会照顾孩子?”泰勒夫人问。
郭美云并没有多少照顾孩子的经验,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泰勒夫人沉吟了许久后,施舍般地说:“我可以借钱给你,但你只准上本市的大学,不许住校,不上课的时候,你要帮我照顾孩子。”
“可以。”
就这样,郭美云借到了两年的学费,加上她手头的金条,勉强能凑够三年的。
她要帮老太太照顾孩子,除了送牛奶就不能再做其他兼职了。
老太太依然跟她算计得很清楚,面包牛奶一样不差地算钱。
为了攒够学费,她啃了两年硬面包,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读完了本科。
她是个很会读书的人,尽管是亚裔,却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三位教授帮她写了推荐信,让她读研究生的时候,成功申请了全额奖学金。
可是,即便如此,等她终于毕业时,身上依然背着上万英镑的巨债。
工作后的最初两年,她一直在给老太太还债。
以至于,她在外奋斗多年,那年回国见家人时,全身上下却只有两万人民币的存款。
*
多年不见的姐妹俩,在房间里聊了好几个钟头。
郭美云听得多,说得少。
她想了解亲人们的情况,想知道胖胖现在生活得如何。
至于她自己的情况,大姐不问她便不说,即便问了,她也尽量挑开心的事情介绍。
郭美凤也清楚这个妹妹的脾气,从小就要强要面子,当初离开北京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因此遭了罪,她也不会诉苦的。
只看她如今的变化就知道了。
外表光鲜亮丽,可是性格却变了很多。
她以前很活泼,小时候就跟狄嘀嘀似的,是个很自信活泼的小姑娘。
长成大姑娘以后,对外表现沉静,在家人面前却仍是个古灵精怪的死丫头。
现在嘛,不知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反正是彻底变了,坐在那里很沉稳。
郭美云听到姐姐的评价以后,哭笑不得道:“我都五十的人了,活泼给谁看啊?”
“哈哈哈,也对!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的小妹妹都变成小老太太了。”郭美凤顺势岔开了话题。
两人聊到夜里十点,孩子们都已经上床睡觉了,郭美凤想把妹妹留下来,两姐妹挤一张床睡一夜。
郭美云也舍不得大姐,但今天的见面太突然了,她需要私人空间,独自消化一下。
而且她明天还有工作,需要回去换一套衣服。
郭美凤只好将妹妹送出了门,约定明天一起吃晚饭。
她当晚失眠了,次日起床时挂着两个黑眼圈。
见状,狄思科就笑说:“找到妹妹了,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吧?”
郭美凤没否认,“哎,跟做梦似的,怎么突然就找到了呢!你还挺厉害的,看来还是你们有缘!”
狄思科在于童的手背上拍了拍,说:“跟我可没关系,您儿媳妇帮您找到的,她碰见了小姨两次,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们这才顺着线索找过去的。”
“好好好!”郭美凤连连说好,“咱家这个媳妇娶得太好了!”
狄嘀嗒仰着脑袋说:“奶奶,你得表扬我!是我先看到小姨奶的!”
“嗯嗯,都表扬,”郭美凤还在感慨,“跟做梦似的!”
“要不我带您去博览会的展馆看看吧,小姨他们公司也有展位,兴许能看到小姨呢!省得您总觉得不真实。”
郭美凤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吃完早饭就跟着儿子去了博览会的会场。
他们找过去时,郭美云穿着一身灰色正装,正跟一位外国官员模样的人介绍什么。
郭美凤盯着与昨天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妹妹,突然问:“你说,咱们找到你小姨的消息,要不要告诉王铮安啊?”
“人家有家有室的,告诉他干嘛啊,显得我小姨好像还惦记他似的。”狄思科全无负担地说,“等他自己发现再说吧,我看找人还挺容易的。”
郭美凤:“……”
当初求人帮忙找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177章
出国旅游一趟, 居然能顺便找到离家多年的妹妹,这让郭美凤感觉很不真实。
因此,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总在希思集团的展台前转悠。
像前些天考察狄思慧的工作单位一般, 参观美云的工作环境。
“妈, 您别在我小姨这边打转了,多影响人家工作啊!”狄思科搂上郭美凤的肩膀说, “您要是想转悠, 就去我们那边,帮我们公司的产品宣传宣传。”
“没关系,让大姐在我这待着吧。”郭美云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姐,你先坐会儿。上午有个采访, 采访结束我在这边的工作就结束了,下午我带你出去逛逛。”
经儿子提醒,郭美凤也意识到,自己在这边可能真的影响美云工作。
她赶紧冲妹妹摆手说:“我就不坐了, 去老五那边帮他宣传宣传。”
直到走进了北京馆, 她才回过味儿似的问:“我又不会说外国话,怎么帮你宣传啊?”
“不用说话, 您往那一站就是活招牌了!”
郭美凤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整天拿老娘开涮!”
狄思科还真不是拿她开涮。
腾飞这次主推的产品是VCD影碟机,要卖货肯定得当场展示产品功能嘛。
他们跟雪花集团搞了一次合作,雪花出电视机搞一面电视墙。
腾飞出VCD影碟机和音响,播放卡拉OK歌曲, 在展馆里组织了一次小型卡拉OK联唱。
狄思科从国内带来了不少音乐碟片,到了法国以后, 又采购了一些外语歌碟片。
中外曲目轮番播放。
往来客商被卡拉OK吸引后,便会拿起麦克风一展歌喉。
他们参展三天,已经签了好几个大单。
其中一个来自中东的订单,每台影碟机的单价比国内价格高70%。
狄思科昨天就打国际长途回国,让车间准备阿拉伯语的产品模具,生产阿拉伯语版的VCD了。
他打算再多拉几个土豪订单,中东客户从不让他失望。
狄思科带着郭美凤来到腾飞的展台前面,然后翻出唯一的戏曲光碟放进碟仓。
“妈,您就在我这边唱唱卡拉OK,帮我吸引一些客商过来。”
郭美凤小声嘟哝:“你不是总经理吗?怎么跟那百货商店里的售货员似的,还得亲自上阵卖货啊?”
“我不卖怎么办?难道让市长帮我卖啊?”狄思科将麦克风塞给她,“每个单位就来俩人,我能把工作推给谁?”
他们代表团每天晚上会开会总结签单金额,要是一二把手亲自出马还签不到订单,那可就是睁眼瞎考状元,丢人现眼了。
所以,代表团里的这些老总全都拼了老命地拉客户,生怕在领导和同僚面前丢人。
于童早就给家里买了VCD,郭美凤知道这玩意怎么用,她自己拿着遥控器,在屏幕上来回选曲,最后选中了《苏三起解》。
“我这两天没练功,早上也没开嗓,可能唱得不太好啊!”郭美凤还挺有偶像包袱的。
狄思科无所谓道:“老外听不懂,您随便唱两句就足以让他们哇哇惊叹了。”
唱卡拉OK也需要氛围,为了将客商们吸引过来,这两天一直是他和孙总工轮流上阵唱歌的。
孙总工的大白嗓跑调能跑到南天门,但宣传效果非常不错。大家都有猎奇心理,每当孙总工的歌声响起,都能呼啦啦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不过,孙总工也是要面子的,只唱了两天就说什么也不唱了。
京剧的伴奏响起,郭美凤立马便起了范儿,站在展览馆的空地上,就唱了一出《苏三起解》。
咿咿呀呀的戏腔,特别有穿透力,没多大工夫,就吸引来一批外国客商围在了腾飞的展台前。
这边唱戏的动静不小,连隔壁场馆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对于喜欢猎奇的老外来说,国粹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郭美云也被公司同事拉了过来。
一折子戏的时间不短,郭美凤完整唱完以后,会场里立马响起掌声和“Bravo!”之类的叫好声。
狄思科换了一张外语VCD,请围观群众过来演唱。
另一边的郭美云拉着姐姐说:“姐,你唱得真好!这些年的功夫一直没落下呀?”
“那当然了!”郭美凤出了一回风头,美滋滋地说,“我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还在戏校当老师呢!没点真功夫怎么教课呀!”
她回身在VCD影碟机上拍了拍问:“我们这机器不错吧?老五他们单位自己生产的!你以前见过没?”
郭美云笑着摇头,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对这些高科技产品并不关注。
“那回头让老五送你一台,在家里唱卡拉OK可方便了!”
“我都没帮上孩子什么忙,哪能要他的东西!”郭美云摆手。
狄思科已经跟这个小姨相处过几天了,能看出她似乎总想找机会补偿自己。
昨天还主动问他,产品有没有在欧洲申请专利,她在欧洲专利局有些熟人,可以帮忙。
但腾飞的产品在上市前就已经在几个主要地区申请了专利,狄思科只能说下次再麻烦小姨。
小姨当时还挺失落的。
狄思科这会儿便笑道:“小姨,您今天带我妈出去遛弯的时候,帮我买几张法国当地的流行歌曲VCD,我们对这些不太懂,总是买错。回头我送您一台VCD影碟机当谢礼!”
“那我下午帮你去音像店挑一挑!”
郭美云闻言果然高兴了起来。
“美云,”郭美凤拉着妹妹问,“你这次跟我们一起回国不?咱爸妈也一直惦记你呢!”
郭美云为难道:“我在这边还有工作,可能得过段时间。”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可管不住这张嘴,回去就要跟爸妈提起遇到你的事!”
“说不准,可能得几个月吧。其实即使咱们没在酒店碰到,我今年也是要回国看看的。”郭美云解释说,“我们集团最近正在跟国内的一家日化厂谈合作,这个工作我已经争取过来了,如果能有合作机会,我会趁机回国一趟。”
她负责的实验室主要研发植物护肤,跟欧洲的其他护肤品走的不是一个路线。
国内的中草药类别比较丰富,如果能跟北方日化厂合作,她打算在国内建一个实验室,研究更多植物护肤的可能。
*
北京代表团在法国只待了十来天,博览会结束以后,狄思科就带着家人回国了。
而郭美云是在七月份回北京的。
北方日化厂跟希思集团谈判谈得很艰难,关于各自的占股比例,以及护肤品和彩妆线是否全部交给北方日化厂生产,双方的意见始终没有统一。
尹甘露又带着人往法国跑了一趟,经过几次努力后,希思集团的谈判队伍终于来到了内地。
狄思科开着他的切诺基,等在酒店门口,瞧见了小姨的身影就笑着挥了挥手。
坐在后面的狄嘀嘀和狄嘀嗒也探出脑袋摆手:“小奶奶!”
闻言,狄思科从后视镜里瞅了他俩一眼。
这俩小崽倒是挺会喊的,在巴黎的时候又被小姨带去迪士尼玩了一天,回来以后就喊人家小奶奶了。
“你们怎么来了?”郭美云快步跑过来,在两个小朋友的脑袋上摸了摸。
狄思科下车帮她将箱子放进后备厢,笑道:“听说我要来接您,他俩就蹦着高地要求一起来了。”
实际上是他强行把孩子带来的。
他俩之间的关系比较尴尬。
狄思科倒是没什么,毕竟什么样的客户和同事都遇到过,一般不会让气氛冷掉。
但小姨面对他的时候总要努力寻找话题,尽管掩饰得很好,但狄思科看得出她跟自己独处有点紧张,好像生怕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
所以,临出门前,他把两个孩子从于童的车子转移到他的车上。
跟小孩子在一起时,郭美云还是很放松的。
他这个安排很明智,小姨上了车以后,就一直跟孩子说话,问他们最近在幼儿园学了什么。
狄嘀嘀既骄傲又苦恼地说:“我跟弟弟要参加英文演讲比赛了。”
“这么厉害啊?才上幼儿园就要参加演讲比赛?”郭美云面露惊讶。
狄嘀嗒理所当然道:“我们已经是大班的小朋友了,大班就要参加比赛。”
狄思科在前面解释说:“他俩读的是双语幼儿园,英语教学是办学特色,每年都跟市里的其他幼儿园联合举办英文演讲比赛,连续三年的第一名都是他们幼儿园大班的。”
“你们班里有多少小朋友要参加比赛啊?”郭美云一左一右牵着两只小手,耐心地问。
“大家都要参加,”狄嘀嘀单手杵着下巴说,“先在我们幼儿园里比赛,表现好的小朋友才能去市里比赛!”
“那你们班的小朋友都很厉害呀!奶奶十几岁的时候才开始学外语呢。”
狄嘀嘀继续一脸苦恼地说:“哎,我们要得第一名才行!”
“为什么呀?”
“老师说的,我们幼儿园一直得第一名,我们要保持好成绩。”
郭美云说:“其实不用非得争取第一名啊,参加比赛的小朋友那么多,拿到第二名第三名也很优秀,第十名其实也很不错。”
她自己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因为这个性格,这辈子没少吃亏。
但她这个性子,其实也是被环境和时代造就的。
农村重男轻女,家里有点家资的,都会送男孩去上学。
她是全村第一个进学堂的女孩,当时在村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很多人都当着她父母的面说,女孩迟早要嫁人,让女孩读书纯属赔本赚吆喝。
她妈当时把那些人全都撵走了,然后抱着她说,“丫头,好好念书,给你老娘长长脸!”
她也想不蒸馒头争口气,读书比男孩们都刻苦,再加上她读书天赋高,从小到大都能把那些男同学甩在身后,她的成绩总能比第二名高上几十分。
不过,“第一名”像是她身上的枷锁,为了第一名,她这辈子付出的太多了。
双胞胎与她当年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考不考第一名,有什么打紧呢?
她活了大半辈子,回头想来,快乐才是最宝贵的。
然而,小朋友的世界很单纯,狄嘀嘀和狄嘀嗒对她这番话并不理解。
“我们得保持东轻幼儿园的好成绩呀!”狄嘀嘀想起什么,对小奶奶控诉道,“爸爸还没给我们写演讲稿呢!”
“你参加比赛,还是家长参加比赛?自己写!”狄思科义正词严道,“让家长给你们写演讲稿,那不是作弊吗?”
“我不会写!”狄嘀嘀理直气壮,“老师说小朋友的演讲稿都要家长写。”
她现在还处于只会说不会写的阶段。
“要是哪个小朋友摊上了不会英文的家长,是不是就不用参加比赛了?你们幼儿园这样搞可不行,回头我得去跟老师说道说道。”
狄嘀嗒还在一旁拱火,“爸爸,你去找老师说说吧,要是让我们自己上台随便讲,我肯定能得第一名。”
狄嘀嘀被气得干瞪眼,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要是敢去找老师,我就不跟你好了!”
郭美云被这爷仨逗得直乐,拉过孙女的小手说:“没关系,不就是演讲稿嘛,奶奶可以帮你写。”
“嚯,那你们岂不是要直接锁定第一名了!”狄思科笑道,“你们小奶奶可是老牌大学生,光是大学就读了两个,学历比爸爸还高呢。赶紧跟小奶奶说说好话,让她帮你们写个能拿第一名的演讲稿。”
老狄家祖传捧场王立马上线,狄嘀嘀和狄嘀嗒给奶奶啪啪鼓掌。
从酒店到京郊的一路上,郭美云都很放松,还跟孙女玩了一会儿翻花绳。
可是,随着路程渐渐缩短,离老家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里忽然就突突跳了起来。
近乡情更怯,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她偏头望着窗外的风景,距离上次偷偷回国,又过去了十多年,家乡的变化太大了。
从前那条能把她屁股颠成八瓣的碎石子路,已经变成了平坦的柏油马路。
马路两边店铺林立,开着小吃店、汽修铺,沿途还有挥舞着抹布招揽洗车生意的妇女。
狄思科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逐渐安静下来的小姨,打破安静问:“您上次回来的时候,在乡里都找不到地方吃饭吧?”
“嗯,没有这些小饭店,不过,”郭美云有些得意地说,“我早料到公社里没地方吃饭,提前准备了干粮,否则就得走去县城吃饭了。我当年去城里上学,每次都要在这条路上往返,对这里太熟悉了……”
狄思科就顺势问起了他们当年在城里上大学的情况,国家每月给学生发多少补贴啊,食堂饭菜的口味如何啊,上外语课有没有外教啊。
谈起大学生活,郭美云总算打开了话匣子,那是她人生最快乐恣意的一段时光。
尽管如此,等到汽车开进村里时,郭美云还是闭紧了嘴巴。
马上就能见到父母了,心里的紧张,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狄思科将车子在小院儿门口停稳,还没打开车门,就冲着院子里喊:“姥姥姥爷,我回来了!”
而后他便清晰地听到了碗盘落地的脆响,不多时姥姥就被大舅妈搀扶着,快步跑了出来。
狄思科将后车门拉开,对里面的人说:“小姨,回家了。”
郭美云直直望着那个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跑过来的人影。
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离家时,她还青春年少,如今却已到了知命之年。
可是,时光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三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她的父母。
母亲的满头白发,像一把冰冷的利剑,将她死死钉在了原地。
她努力大睁着眼睛,试图分辨前面那几个朦胧的人影,直到眼泪夺眶而出,她才勉强看清了面前那张苍老的面庞。
郭美云嘴唇翕动了几次,尝试了许久,才在嗓子眼儿里喊出了一声“妈”。
不待她再说什么,便被人急切地揽进一个瘦弱又温暖的怀抱。
老太太颤着声音问:“是美云吗?”
“是,是美云。”郭美云依偎着母亲,不住点头说,“妈,是美云回来了。”
“你既然活着,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呢?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老太太一边哭,一边锤着她的后背,恨声道,“你这死丫头的心太狠了,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不回来看我?”
“妈,我,我不敢回来啊!”郭美云靠在母亲怀里号啕痛哭,像个诉说委屈的孩子,“我爸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了,以后再也不许我回家了!”
“你敢为了资本家一个人跑去港岛,怎么就不敢回家了?”老太太恨不得用拐棍儿抽这死丫头两下,“你爸说的是气话,他早就后悔了,这些年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话落,母女俩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老爷子显见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坐在屋里喊道:“让那丫头进来,我得问问她,是不是还记恨我呢!”
郭美凤冲着屋里不客气地回道:“爸,您就别添乱了,有本事您就出来!”
众人:“……”
老爷子这几年腿脚不利索,已经不怎么能走路了。
否则也不会明知亲闺女归家,他还在屋里安稳地坐着。
不过,一直在外面说话确实不妥,郭美凤就做主对众人说:“咱们先进屋吧,再哭下去就把左邻右里都招来了,有什么事回屋说,看把我爸急的!”
郭美云这次只打算偷偷跟家人见一面,不想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她回来了。
闻言,就搀着母亲说:“妈,咱们先进屋吧,您要是想骂我就进去再骂。”
而后跟一旁的哥哥和嫂子们打了招呼。
被这样一打岔,老太太的悲伤情绪也被冲淡了些,她掏出手绢帮自己和闺女擦了眼泪,然后拉着闺女进屋。
老爷子正在屋里等着呢,见到终于归家的小闺女,他用拐杖敲着地面问:“郭美云,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记恨我不让你回家呢?”
“没有。”郭美云抹眼泪。
“不记恨,那你为什么不回家?”老爷子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我看你就是记恨我呢!”
“我没有。”
“你就是记恨呢!”老头子撇过脸,不想让人发现他通红的眼眶。
“哎呀,行了,我记恨您,行了吧?”郭美云鼻音浓重,将她头上的遮阳帽取下来,扣在老头没剩几根毛的头上,“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么讨厌!我好不容易回来,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你要是早点回来,我有的是好听话,谁让你不回来的!”老爷子拉着脸说,“现在回来肯定没有好听话,有本事你就别进这个家门!”
父女俩刚一见面就呛呛了起来。
老头不能走路以后,脾气愈发古怪,狄思科怕他又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便笑嘻嘻道:“姥爷,您还是说点好听话吧,我小姨现在可厉害了,在国外读了大学,现在是跨国公司的研发副总裁呢!”
狄嘀嗒补充:“是研发高级副总裁!”
他在“高级”两个字上狠狠加了重音,在他心里,“高级”这个修饰词还是很重要的。
高级副总裁,听起来就很高级!
老头老太太听不懂这些,只是问:“跟老五比呢?比老五的官儿还大吗?”
“对啊,我小姨比我官儿还大呢!”狄思科肯定地点头。
一个外企,一个国企,没啥可比性。
但狄思科深知老人想听什么,乐意顺着说。
闻言,老爷子果然面色和缓了许多,哼了一声说:“那还行,当年那些读书的钱没白花。”
“我在家读书的时候就一直拿第一名,出了国就更要得第一名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断断续续哭了好几场,听到这里,老头老太太这才破涕为笑,高兴了起来。
瞧见屋子里挤满的人,老太太有点嫌弃。
她先为小女儿将家里的孩子挨个介绍一遍,便将人打发出去玩了。
然后,又对儿子儿媳妇发号施令,“美云已经回来了,说话的时间还多着呢,先准备晚饭,咱们吃了饭再聊。”
闲杂人等全被打发出去了,老太太拉着小女儿问起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尽管已经听大女儿介绍过详细情况,但她还想听小女儿亲口说一遍。
郭美云按照对姐姐的那套说辞,滴水不漏地跟父母重新讲了一遍。
不过,她跟姐姐见面时,比较仓促,郭美凤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她。
如今老太太提前有了准备,当然会问得更详细一些。
“你这些年结婚了没有?有孩子吗?”
“没结婚,但有一个女儿。”
老太太蹙眉说:“那哪能算是正经孩子,又不是你亲生的!”
“我没生,但我占用了她妈妈的名字,又从小就照顾她,养恩大于生恩。她一直叫我妈妈,结婚的时候,我还以她妈妈的身份出席了呢。”
老太太扯了下嘴角,想反驳两句,可是余光里看到坐在一旁的大闺女,她终究没再说什么。
小女儿这番话对不对呢?
对,但也不对。
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等她老了以后,能指望那孩子给她养老吗?
可是,当着大闺女和狄思科的面儿,她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老大帮美云养了快三十年的儿子,从那么一丁点大,变成了如今的大小伙子,能说养恩不重吗?
她要是反驳了,那老大得是啥心情?
老太太在心里琢磨,兴许这也是小闺女的表态吧,养恩是大于生恩的。
“你都是半百的人了,一直落单怎么行?这些年就没有合适的?”
“也有,但都错过了。”
老太太不太相信这番说辞,怀疑地问:“你不会还想着那资本家少爷吧?你这辈子全被他给毁了!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有什么可惦记的?”
郭美云觉得当年的是是非非已经过去了,现在想来也不能全怪王政安。
对方并不知道她怀孕了,也许在他看来,北京一别就是他们的永别吧。
既然已经跟过去永别了,人家当然可以开启新生活。
她知道父母对资本家少爷的成见很深,当年不喜欢,现在就是痛恨了。
所以,她也没为王政安说话,被千里以外的老太太骂上两句,他又不会少块肉。
“几十年前的感情了,谁还会记得清啊?连他长什么样我都忘了。”
话虽如此,但老太太还是觉得不一样,美云毕竟是给人家生过一个孩子的。
她迟疑了片刻说:“你要是还想跟他好,我们也不拦着,反正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事业能养活自己,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就随心所欲地活着吧。”
郭美云望着父母皮肤上的老年斑,忍着鼻酸笑道:“人家现在有妻有子,我要是想跟他好,早在三十年前就找上门了,哪还会等到五十岁才回头?好马不吃回头草,您放心吧!”
她在国外这些年,有过很多追求者,也跟几位优秀的男士约会过。
不过,她始终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感情,而是她早就过了向往爱情的年纪。
尤其是这几年事业上取得了比较大的进步以后,爱情只是调剂,并不是必需品了。
老太太爽快地说:“那行,既然你没那个意思,那我就帮你相亲找对象了!”
众人:“……”
您这速度也是够快的。
您一个农村老太太,认识的人都没有出了这个乡的,能给人家“高级”副总裁介绍什么样的对象啊?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老太太并不理会孩子们脸上的古怪表情,继续道:“相亲的事,我帮你想着,还有个事,我得跟你说道说道。”
“嗯,您说吧。”
郭美云语气平静,她妈要是能给她找到合适的对象,她还是会去看看的。
“你当年离开的时候,不是留下了两张房契嘛,”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慢吞吞道,“你走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我跟你爸以为你真的没了呢,就想给你过继个香火。”
郭美云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选来选去,就相中了你大姐家的老五,他当时是大学生了,跟你当年一样有出息。既然要过继,当然要选个优秀的。不过,老狄家好不容易把老五供成了大学生,必然不能将孩子过继到你名下,所以我就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老五逢年过节负责给你烧纸扫墓,也算让你以后有个香火。那两张房契,被我们给了老五了,现在就在他的名下呢。”
“房子是个大事,不能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含混过去了,所以我得先跟你言语一声。既然你还活着呢,这房子的事就得好好说说,看你想怎么安排吧,如果想要回来,那就让老五他们给你腾出来。”
郭美云摆摆手说:“既然已经给了胖,给了老五,那就还让他一直住着吧。我常年不在国内,要房子也没用。就给老五吧!”
她早就把房契的事忘到爪哇国了,不过,能给儿子留两套房,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老太太当即看向狄思科说:“听见没有?你小姨说了,房子就给你了,你得念着点你小姨的好!以前说过的话,可得算数!”
在老太太看来,由她做主将两张房契转交给老五,与美云亲自把房子交给老五,那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老五不知道美云是他亲妈,但是一定得记着美云的好。
看在这两套房子的面子上,也得给她小姨养老摔盆。
狄思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一脸感激地说:“当年幸亏有小姨的两套房子,否则凭我自己的本事,恐怕现在还娶不到媳妇,生不了娃呢。小姨对我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旁观的于童:“……”
这一家子的演技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
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第178章
家人久别重逢, 自然有许多话要倾诉。
美凤美云两姐妹当天都留在了娘家,而姥姥家的房间有限,狄思科只好拖家带口地回了城里。
返城途中, 除了双胞胎叽叽喳喳分享各自礼物的声音, 夫妻俩谁也没说话。
等红灯时, 于童心疼地握上了他那只空着的手。
二狗子今天表现出了非常成熟的一面,一直在努力调节气氛, 像个欢迎长辈归家的合格小辈。
可是, 站在二狗子的立场想一想,这种情况下,内心怎么可能如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呢?
小姨跟郭美凤倾诉过往经历时,他们并不在场,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完整地知道小姨当初的经历。
尽管很多细节都被美化了, 但是那些说辞骗骗老人还好,骗过他们则不太可能。
郭美云当初可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只要肯安心生活,在港岛也会有很好的发展。
要不是在那里有过极其不愉快的经历, 怎么可能会选择冒名顶替这条路, 花费大半身家跑去英国呢?
若不是改了名换了姓,哪里还需要重读一遍大学?
小姨讲述经历时, 二狗子在中途独自出门站了好久,于童心里也跟着难受。
小姨在国外过得太苦了,也许这些年已经有了改善,但受到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于童爱屋及乌地想,只希望小姨下半辈子能过得舒坦点, 像姥姥说的那样,随心所欲吧。
回家以后, 只有夫妻二人的时候,于童终于提出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王生给的那套房子怎么办?虽然记在了我的名下,但当初可是说好了,那是补偿给小姨的。”
于童一直觉得那房子拿得烫手。
那可是老王家的祖宅!
他们凭什么拿人家的祖宅啊?
虽然双方已经对二狗子的身世心照不宣了,可他们毕竟没有相认。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以前还可以说是帮小姨收着的,如今小姨回来了,这房子再由他们收着就不合适了。
狄思科洗漱后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说:“你先收着吧,要是这时候转给小姨,没准儿会被王铮安发现小姨的下落。”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让这两人见面。
小姨刚跟家人团聚,还是先享受亲情吧。
至于王铮安那边,早一天晚一天知道小姨的下落有什么打紧?
反正也不影响他的生活。
“那咱要不要跟小姨说一声?”于童坐到他身边,手动撑开他皱起的眉头,“知道了小姨这些年的经历以后,我总感觉小姨不会想收那套房子。”
二狗子好歹跟王家还有点血缘关系,小姨跟王家却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最近先别给她添堵了,以后再找机会吧。”狄思科嘟哝,“小姨不是那么刻板的人,否则咱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得还给王铮安,这还是他当年送给小姨的呢。”
于童:“……”
那倒是。
狄思科将大脑袋枕到媳妇的肩膀上说:“凭我那点工资肯定买不起房子。要是把这几套房子全都还回去,以后我就要从住父母的房子,变成住媳妇的房子了。”
于童暗道,二狗真是小可怜。
“你也别妄自菲薄,你好歹也是个百万富翁呢,不用吃软饭。”
闻言,狄思科果然重新高兴起来,脑袋瓜也变得更机灵了。
“我看房子的事啊,还是让咱妈去跟小姨商量吧,长辈商量个章程出来,咱就不用浪费脑细胞了。”
以郭美凤的性格,宁可把房子捐了,也不会让小姨把房子还给王铮安的。
“咱妈最近恐怕没工夫管这事。”
“怎么了?”
于童提醒,“你别忘了那两万块钱!咱妈肯定得拽着小姨去找钱啊!”
两万块放在当下也不是小数目。
郭美凤从法国回来以后,就跑去了邮局要钱。
但她空口白牙去要钱,人家必然不能搭理她。
于是,郭美凤就回家翻箱倒柜,寻找当年的汇款单。
老人都有个爱收集东西的习惯。
邮票、车票、飞机票、公园门票,郭美凤都不舍得扔,专门找了一个饼干盒子保存。
代表着天降横财机会的汇款单,她当然也要留念了。
郭老师在家找了好几天,找到汇款单时,发现人家那汇款通知单上写得明明白白。
收到通知后的两个月内领取,逾期不领的,汇款将被退回收汇局。
若想取回汇款,需要郭美云亲自出面,跟收汇局交涉。
这次妹妹终于回了国,郭美凤肯定得拉着她去找钱呀!
*
两姐妹之间的事,狄思科无从插手。
尽管小姨回国是一件大事,但他还得照常去公司上班。
他在法国的时候,签下了不少外贸订单,马援朝带着队伍去广交会时,也收获颇丰。
所以,今年上半年,腾飞一边生产国内的订单,一边赶工出口订单,直到七月份还有两个订单没能交付。
然而,希望和危机总是并存的。
腾飞这几个月产品销售情况良好,VCD影碟机的产值已经超过了传呼机。
万燕和腾飞,就是国内目前最知名的VCD影碟机品牌。
可是,随着曝光度的增多,其他品牌的VCD影碟机也开始进入这个市场。
几个品牌很快就打起了价格战。
小半年的时间,腾飞VCD的定价从刚上市时的4999,降到了4499,照着这个趋势降下去,到年底可能会突破4000大关。
汪大海带着人跑来跟狄思科商量,“咱们要是像万燕那样,一直捧着价格不放,这个市场很快就会被那些小品牌占领。”
消费者才不管谁是最先生产VCD的,在产品功能都差不多的情况下,人家肯定选择更便宜的。
现在市面上最便宜的机型,是珠三角那边的一个叫“乐优”的新品牌,4200元就能到手。
狄思科有点怀疑地问:“他们将价格压得那么低,利润空间就非常有限了,他们赚什么?”
VCD影碟机虽然组装简单,但核心部件都是需要进口的。
成本并不低。
汪大海一脸晦气道:“他们完全就是拿来主义,没有研发投入,没有广告投入,机器组装好就放到市场上。连广告都不用打就有人买。”
前期宣传VCD影碟机用途和开发配套碟片的工作,大部分都被万燕做了。
所以万燕的售价一直降不下来,毕竟开发市场的成本太高了。
腾飞也占了人家的便宜,但腾飞在几项专利技术上也是有研发成本的。
而且还有每年三千多万的广告投入。
让他们跟那些小厂打价格战,无疑非常吃亏。
狄思科沉吟着问:“他们的产品功能和质量怎么样?”
“跟咱们的一模一样。”孙总工接话。
“你确定跟咱们的一模一样,而不是跟万燕的一模一样?”狄思科问。
“对,跟咱们腾飞的一模一样。”
“外形和噪声整形技术也一样?”狄思科再次确认。
“外形有所调整,只是按钮位置和颜色不同,噪声整形技术一模一样。”
这也很好理解,人家既然要模仿,当然要模仿最先进的产品。
腾飞的VCD影碟机虽然也是照搬万燕的,但在声音处理方面要优于万燕。
狄思科问:“噪声整形技术,咱们可是申请了专利的,他们没得到咱们的授权吧?”
授权是不可能授权的,这项技术是他们的独家优势。
有了独家专利,可以通过高价位让资金快速回笼。
汪大海摊手说:“没办法,国内的专利保护就是个摆设,能起到的保护作用非常有限。即使咱申请了专利,人家想用照样能随便用。”
他对申请专利这事一直就不怎么看好。
申请了专利以后,每年都要交一笔不菲的年费。
而且什么保护作用也起不到,大多数侵权案件都要走法律程序。
而打官司是个费时费力费钱的过程,很多专利权人怕麻烦,最终只能选择算了。
不过,狄思科显然不是怕麻烦的人,拍板道:“先给‘乐优’发函,责令他们立即停止侵权,如果没有效果,咱们直接走法律程序,起诉他们!”
孙总工对这件事也不怎么看好,犹豫道:“走法律程序,有可能会拖上一年半载的,即使咱们告赢了,乐优那边也不受影响,这段时间不影响他们卖货,顶多是判决结果下来以后,给咱们赔一笔侵权费。”
有这个时间,不如放在生产研发上。
实际上,使用腾飞噪声整形技术的企业不只乐优一家。
他们要是把人家挨个告一遍,那法务成本也太高了。
狄思科却并没有他们的担忧,“打官司虽然耗时间,但咱们至少能得到一些经济赔偿。咱们找几个已经做大的侵权品牌,有针对性地打上几场官司,也能提高咱们腾飞品牌和腾飞VCD影碟机的知名度,你们就把打官司当成做广告吧!”
众人:“……”
要是换个思路想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打官司的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搞好研发和生产销售工作就是大功一件。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近期会为腾飞安排一名法律顾问。”
狄思科亲自接手了专利侵权案,正式向那些侵犯了腾飞专利权的企业发出停止侵权通知。
六家企业,只有一家停止使用腾飞的噪声整形技术。
剩下的五家依然我行我素,该生产生产,该卖货卖货,完全不受影响。
于是,腾飞直接向以乐优为首的五家企业提起了诉讼,并在本地日报上发表了捍卫知识产权决心的文章。
这篇报道像是一个开战的信号,乐优很快也在广东的本地报纸上予以回击。
大致意思就是,VCD影碟机的发明者是万燕,你们腾飞也是个抄袭者,居然还有脸跳出来告其他人侵权!
而狄思科则继续在本地报纸上隔空回击——
如果万燕申请了专利,腾飞会在取得万燕授权、支付专利费后生产VCD影碟机。
腾飞是国有企业,向来依照法律办事。
这次对乐优等五家企业提起的诉讼,并不是针对VCD影碟机的侵权诉讼,而是针对腾飞拥有专利权的噪声整形技术的诉讼。
希望乐优的经营者可以多读书,多了解法律,多去外面走走,哪怕是去镇上呢!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敢明目张胆地登报回应,狄思科总觉得对方的眼界有限。
乐优那边没过几天就给出了回应。
这次是一篇关于乐优老板的个人介绍。
对方是渔民出身,全家都以打渔为生,他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是受到改革春风的洗礼,敢想敢拼,充分践行“深圳精神”,自学了VCD组装技术,并拿出全部积蓄组建了一个电子厂。目的就是为了生产出,老百姓都能用得起的国产VCD影碟机。
乐优会继续走低价路线,不忘初心,为广大顾客将VCD的价格打下来。
这篇报道刊登以后,博得了很多普通群众的好感和支持。
就是嘛,一台机器四五千,谁能用的起呀!
狄思科继续隔空回应——
让全国人民都能使用上国产VCD影碟机,也是腾飞的使命和长期愿景。
但是就像收音机和录音机一样,产品价格的降低,与生产技术的迭代有关。
依照目前的技术水平,价格并不会降低到让大部分顾客都能接受。
腾飞人一直在加大研发投入力度,不断提高生产技术水平,降低生产成本,以求让更多消费者尽早体验到VCD影碟机。
腾飞非常理解乐优为消费者着想的初衷。
但是,希望有更多的VCD生产企业能够加入到高新技术的生产研发上来。
而不只是动动手指的拿来主义。
这样只会扰乱市场,打击科研院所、高校,以及企业科研人员的科研信念和热情。
不利于我国科技企业的长远发展。
乐优总经理顽强拼搏的精神很让人敬佩,但“深圳精神”的内核是“开拓、创新、团结、奉献”,希望乐优VCD可以尽快加入到科技创新的队伍中来,停止对腾飞的侵权行为。
狄思科从来不怕吵架。
要是乐优那边没动静了,他还得主动撩拨两下。
双方你来我往,在各自的本地报纸上发声,隔空打口水仗打了半个月之久。
为了照顾读者的阅读体验,两地报纸还要将对方的文章转载过来,让读者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腾飞这边,最开始的报道都是记者操刀的,但狄思科觉得记者的某些用词并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所以,后来的文章都由他亲自动笔了。
腾飞成为中央台标王的热度还有余温,狄思科又高调地跟其他企业宣战,立马就引起了广大媒体的关注。
毕竟狄思科不是普通的企业老总,他可是当过歌星的!
20-40岁这个年龄层的读者中,还有很多他曾经的歌迷。
有关他的报道,每次都能得到不错的反馈。
所以,除了北京和广东的本地报纸,很多外地媒体也加入了这场口水战。
纷纷转载两家企业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
有一家外地电视台,甚至还搞了一场街头采访,询问大家对腾飞这场知识产权保卫战的看法。
狄思科一直觉得腾飞是正义的一方,他们可是被侵权的!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很多人支持乐优的侵权行为!
认为只要能让消费者买到便宜货,专利发明到底属于谁,他们并不在乎。
就像流行歌曲一样,大家都可以演唱,并不是原唱的专属。
在电视里看到那段采访的时候,狄思科直接无语了。
他这阵子搞口水战,其实也顶着不小的压力。
很多企业老总都给他打电话,劝他低调一点。
毕竟狄思科是一家5000人规模国营企业的总经理,亲自下场跟一个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私营老板打嘴仗,还怪掉价的。
公司里有那么多人,让其他人去吵架嘛,哪里需要他亲自下场!
狄思科在电话里哼哼哈哈的应承着,放下电话依旧我行我素。
每天发表一篇小作文。
他的小作文能提高报纸销量,报纸愿意给他预留版面,他连广告费都省了。
因着事件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初只有腾飞跟乐优吵架,后来连一些知名学者也下场发表意见了。
狄思科等的就是这个。
曝光越多,腾飞VCD的销量越高,因为这次侵权吵架,他们的订单已经排到11月份了。
汪大海最近正跟金明亮商量,占用录音机车间的场地,扩大VCD的生产规模。
狄思科算计着这场闹剧结束的时间,毕竟整天吵架会有不务正业之嫌。
目的达到就可以考虑收手了,之后的事情让法务去处理。
最好能在一个国字头大报上为这场战役画上休止符。
然而,这天周健将却敲门进来,有些兴奋地说:“狄总,中央台的记者想跟您约个采访!”
“哪个节目的记者啊?”
“《焦点访谈》的!”
“你没听错吧?”
周健将乐呵道:“绝对没错,我跟人家确认了两遍呢!”
“采访我啊?”狄思科摸摸下巴问,“关于哪方面的?他们要做什么主题啊?”
“《知识产权保护路在何方》。”
狄思科在心里比个耶,中央台虽然不是国字头大报,但也是国字头电视台了。
能把中央台吸引过来也不错,没准儿比报纸的宣传效果还好呢!
*
狄思科最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家里的其他人兴许没注意,但郭美云关注到了。
她有看报的习惯,每天都会买北京本地报纸,自然也就看到了那场跟连续剧似的隔空吵架。
狄思科周末带着孩子去农村姥姥家的时候,就被郭美云单独询问,总在报纸上吵架,会不会影响他的形象。
“我有什么形象啊?”狄思科无所谓道,“小姨,您就放心吧,我这是为正义而战!捍卫我们的知识产权!”
郭美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国内的专利保护竟然如此薄弱,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看到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郭美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狄思科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转移话题问:“小姨,我姥姥给您介绍的对象咋样?见面了吗?”
郭美云不自在地撩了一下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你打听这个干嘛?”
“我就问问,那人怎么样啊?多大年纪了?您要是能瞧得上他,我就帮您打听打听人品。”
他姥姥是个狠人。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平时也没啥社交,去趟乡里都算远途旅行了。
居然愣是给她小闺女张罗了一个相亲对象!
狄思科听郭美凤说起这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以为姥姥那天只是随口说说呢,没想到老太太的行动力超强,没几天就有了人选。
不过,小姨的条件摆在这里,姥姥要是给小姨找个种地的,或是油坊老板,面粉厂老板之类的乡镇企业家,狄思科第一个不同意!
找个那样的男人,既不能在事业上给她助力,又不能在生活上照顾她,还不如让小姨自己过呢。
当然了,如果人年轻,长得又英俊,那就另当别论了。
郭美云觉得在儿子面前提到相亲对象有点尴尬,不过,她想着反正胖胖也不知道自己是他亲妈,透露两句好像也不打紧。
于是,就低声说:“还没见面呢,你姥姥说是个副县长。”
“副县长的年纪不小了吧?”
北京的副县长级别可不低,那是副厅级干部。
郭美云:“据说跟我同岁的。”
“哪个县的副县长啊?是咱们县的吗?姓什么?”
“就是咱们县的,听说姓郑。”
狄思科努力回忆了一会儿,问:“是不是叫郑国威啊?”
“你认识?”
“打过两次交道,但不熟。”
姥姥家所在的县算是农业大县,他之前在经合办搞农贸公司的时候,跟县里联系过。
郑国威就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狄思科有点记不清对方的长相了,好像是个身量很高的中年大叔。
“那副县长的人品怎么样?”郭美凤出来喂鸡的时候,听到儿子的话就顺口问了。
“能通过国家考察的干部,人品应该是信得过的。”
郭美凤撇嘴,“那可不一定。”
她之前找的那个老徐,也是被国家考察过的。
退休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但娶了小保姆,还老年得子了。
他家那个大儿子本来就不让人省心,这回又添了一个小的,听说家里整天鸡飞狗跳。
他都六十多了,中风以后腿脚不利索,哪有精力照顾那么小的孩子?
郭美凤只要想想,就觉得老徐作孽。
狄思科只跟郑副县长接触过两次,不能武断地评价其人品。
但老太太似乎跟对方挺熟的,拍着胸脯打包票保证,一定是个好的!
双方很快就安排了一次相亲。
地点就在女方家里。
小姨这边负责做主的是八十老母,郑副县长那边也是由八十老母出面的。
相亲那天上午,郑副县长和他母亲,以及媒人,坐着一辆吉普车来到老郭家。
郑家老太太一下车,就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拉上郭家老太太的手。
两个老太太就站在院子里,老姐姐老妹妹的喊上了。
满院子人都看得想笑。
见状,狄嘀嘀和狄嘀嗒也似模似样地牵起对方的双手,上下摇晃,被狄思科每人赏了一巴掌,才蹑手蹑脚地跑去村里,跟小伙伴一起玩耍了。
这次相亲的形式,非常有年代特色,因着两个老太太都年纪不小了,所以相亲也是按照她们那个年代的形式来的。
男女双方在女方家见面,女方亲戚都在家里等着相看上门的男方。
所以,姥姥家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郭美凤的一家子,从老大到老六都来了。
大舅二舅两家人也都全员出席。
乌泱泱地挤了满屋子,就是为了看热闹的。
大家都很好奇,老太太能给高级副总裁介绍个啥样的对象!
郑家老太太说:“老妹妹,实在没想到咱们还能有这个缘分呐,你家二姑娘当初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文曲星。谁家不想娶个这样的媳妇啊?我当年想也不敢想!”
她当然不敢想了。
两家是同乡不同村的乡邻。
当年她儿子只是公社农技站的临时工,郭美云却是远近闻名的女大学生。
齐大非偶。
这样的媳妇,他们老郑家配不起。
郭家老太太客气道:“哎,老姐姐,我家这丫头没什么大出息,现在只在外国人的跨国公司当个二老板,比不上郑县长出息啊!”
老太太不懂副总裁是干嘛的,郭美凤给出的解释是相当于二掌柜。
郑家老太太谦虚:“我这个儿子就是赶上了好时候,他能有今天的出息,还是党的政策好呀!”
然后,两个老太太又一起赞颂了一遍党的政策。
郑国威能当副县长,完全就是吃到了时代的红利,恢复高考的时候他都三十了,结果愣是考上了大学。
郭家老太太吹捧:“除了政策好,还得是郑县长自己有本事。当年我第一次见郑县长的时候,他还在公社农技站工作呢,我跟老头子每次在公社碰见他,他都可热情了!那会儿我就知道,小郑肯定有出息,这不就应验了嘛,果然当上县长了!”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当年她家美云是大学生,她跟老头子去公社的时候,一直很受礼遇。
对他们客气的,不只郑国威一个。
不过,郑国威这人很不错,后来她家美云“死”了,很多人都对老郭家转变了态度。
但小郑每次遇到他们还是那样客气。
老头子前几年还能走动的时候,偶尔会去乡里。在街上遇到了,小郑还会下车跟他打招呼,有一次还让司机把老头子送了回来。
就凭这一点,老太太愿意给美云做这个媒。
她觉得郑国威的人品比那资本家少爷好。
两个老太太聊得热火朝天,吃瓜群众看得津津有味。
但今天的相亲当事双方,自打见面以后,只客气地问了好。
除此之外,还一句话没说过呢。
一个副县长,一个副总裁,坐在各自的母亲身边,愣是被两个老太太拿捏住了!
郭美云的表现还算自如,她不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被人围观相亲,虽然有点尴尬,但偶尔帮客人添茶倒水,有点事情做,倒也不算难捱。
她不住地倒水,郑国威就客气地点头道谢喝茶,一句话还没搭上呢,先混了一个水饱。
他觉得再让老太太聊下去,恐怕会没完没了,于是趁着谈话的空隙说:“妈,您跟胡大娘好久没见了,好好聊一聊吧。我跟小郭同志也很多年不见了,先出去走走。”
郭美云腹诽,她跟对方好像没见过面,之前也不认识,怎么就很多年不见了?
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媒人,立马拍手说:“还得是郑县长想得周到,可不是得出去走走嘛!”
她在心里暗自感慨,还是给成年人做媒轻松,不像小年轻似的扭扭捏捏。
郭美云既然答应了相亲,就会认真对待。
成不成的再说,最起码态度要端正。
于是,她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跟郑副县长一起走出了大门。
郑家老太太灌了一肚子茶水,也被媒人和二舅妈搀去上茅房了。
屋里一时只剩下自家人。
老太太赶紧问:“我给你们妹子介绍的这个对象咋样?”
大舅先表态:“挺好的,没想到您还能联系上副县长呢!真人不露相啊!”
“哎,也是以前的老关系,你妹妹要是不回来,我也想不起来联系人家。”老太太不放心地说,“不过,我瞧着美云好像不怎么热情呢!”
“第一次见面,又是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热情啊?”
老太太叹气说:“让他们先接触一下,要是不合适,你们再帮美云介绍几个合适的人选。美凤,你认识的人多,帮你妹子多留意着。”
郭美凤觉得老太太就是瞎操心,她家美云那样的,别看已经五十了,照样很有市场。
但老太太显然不这样想,交代完女儿,又在房间里环视一圈,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喝茶的狄思科。
“老五,你现在当了大官了,接触的男同志也多,要是有好的,甭管是当官儿的,还是做生意的,可得帮你小姨介绍介绍!”
突然被点名的狄思科:“……”
儿子给娘找对象,也真是够炸裂的。
第179章
郭美云对家人为她组织的相亲活动很配合。
在村口的那排鸡冠木附近, 与郑国威聊了两个钟头才回家。
老太太对此乐见其成,闺女回来以后,问也没问对小郑的看法如何, 赶紧张罗着摆桌吃饭。
倒是郭美凤见妹妹神色平静, 忍不住多嘴问了句:“那位郑县长怎么样?有希望么?”
“人挺好的, 咱妈眼光不错。”
“真的假的啊?”郭美凤不太信,“见一面就觉得人家是好人了?那你俩能试着处处吗?”
“人确实是好人, 但我们不太合适。”
郭美凤猜测:“你是不是对郑家老太太犯怵啊?”
别看两个老太太聊得挺投机, 其实像郑家老太太那样的老人,只适合当普通乡亲处着。
“那倒不是,我俩没谈到家庭问题。我连他的婚史和家庭成员的情况都没问。”
郭美凤:“……”
那你们聊了两个钟头,都聊什么啦?
郭美云挎上姐姐的臂弯说:“聊了聊彼此的工作,看得出郑县长是个很有抱负的人, 在事业上还有追求。我这样的身份,配他并不合适。”
她若只是出国还罢了,但中途改名换姓过。
虽有不得已,可是身份比较复杂, 不太适合做郑国威这类人的配偶。
郭美凤睁大眼睛问:“他还敢嫌弃咱家大总裁啊?你好歹还是个硕士呢, 学历比他高多了!”
“哈哈,没有, 人家挺诚恳的,是我觉得不合适,不想拖累人家。”
以他俩的条件,配偶的选择范围都挺广的。
没必要明知不合适,还非得凑到一起。
郭美凤觉得郑国威的硬件条件真挺不错, 她老娘组织的这次相亲很靠谱。
不过,听妹妹说两人不合适, 她又立马转了口风。
“既然不合适,你还跟他聊那么久干嘛啊?都耽误吃饭了!”
“郑国威跟胖胖认识,有过工作往来,而且职务比胖胖高。我要是只跟人家聊两句就回来了,未免不给人面子。他跟胖胖在同城工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别因为我的事给胖胖惹麻烦。”
郑国威这个副县长,出了北京,在地方上相当于副市长。
无论如何,她得给人家应有的尊重。
郭美凤倒是没想过这些,她小心地往屋里瞅了瞅,“那你跟郑国威这次相亲算什么啊?失败啦?”
“不算失败,就当交个朋友吧。”
“这话你可别立马跟咱妈讲,老太太刚才还让我跟老五给你介绍对象呢!”
郭美云无所谓道:“介绍吧,有合适的我就去看看。”
“你真乐意相亲?”郭美凤狐疑地问。
“乐意啊,反正我呆着也是呆着,就当找人陪我聊天了。”
父母年迈,郭美云离家三十年,早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今老父老母依然健在,她每天回家,还有八十岁的老娘为她张罗着热菜热饭,老太太还能精气神十足地给她找对象,对她来说已经是万幸了。
至少还有为父母养老送终的机会,没在父母亲缘这方面留下遗憾。
“咱妈这是还把我当小孩呢!”郭美云好笑道,“当年姐夫来咱家的时候,也是今天这样的阵仗,姐夫被人围着相看,脸红得都能烤白薯了,我偷偷跟咱妈笑了好久,当时咱妈就说,等我到了年纪以后,也给我相看一个。”
可惜,她当年在学校找了王政安,老太太一直没机会给她相亲。
今天倒是弥补了这个遗憾。
郭美凤在她手上拍了拍说:“咱妈就是担心你,她给你安排相亲,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找个借口推了,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她家老太太不是个爱揽事的人,除了儿女的婚事由她张罗,孙辈的婚事都是由各自父母操办的,她跟老爷子从来不插嘴。
郭美凤丧偶十几年,老太太也没提过让她再嫁的话。
毕竟她有六个儿女,即使不找老伴,也不愁养老。
如今美云刚回来,老太太就给她安排了相亲。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小闺女自己一个人。
两姐妹谁也没跟老太太提相亲的结果,不过,美云只跟小郑见了一面就没了后续,老太太以为闺女眼光高,就想给她再介绍个更好的。
狄思科听说以后,特意往姥姥家跑了一趟。
“您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啊,您给我小姨找对象,能找个啥样的呀?那郑县长就是您手头最能拿的出手的人选吧?”
老太太瞪眼:“当了大干部就看不起你姥姥了?”
“您连县长都认识,谁敢看不起您啊!”狄思科拉着老太太瘦巴巴的手说,“我的意思是,您手头的资源不适合我小姨!我小姨还得回法国工作呢,您净给她安排些内地的对象,那能培养起感情吗?”
“她不是要回来搞什么实验吗?”
“那实验室是设在合资公司下面的,合资公司就跟工厂的分厂似的。”狄思科打个比方,“我小姨已经干到总厂的副厂长了,要是让她现在回国,就相当于从总厂副厂长降职到分厂的车间主任。您忍心让她放弃大好前途呀?”
老太太在几十年前就舍得花钱让孩子读书,自然是希望孩子有出息的。
“现在正是我小姨事业的黄金期,让她辞职退休多可惜啊。您没上过班,体会不了那种心情。”狄思科小声说,“我老丈人从副院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整天无所事事,比戒烟还难受,人一下子就老了十岁。没办法,我们把狄嘀嗒给他送去了,让他培养个关门弟子,算是给他找个事做。”
老太太怀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
“那当然了!”狄思科将话题转回来说,“我小姨大部分时间还在国外,所以啊,您不能给她在国内找!您不是让我帮忙介绍么,我还真帮小姨寻摸了一个。”
“哪里人?什么条件?”老太太立即来了精神,连靠坐在一旁的姥爷也竖起耳朵来。
尽管让儿子给娘介绍对象有点那什么,但他们对老五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也是咱北京人,不过81年就去法国定居了,趁着内地改革开放,他就做起了中法贸易,在北京、上海、广州都开了贸易公司,主要做服装和红酒生意。人挺能耐的,现在是法国那边一个很知名的侨领。”
姥爷问:“侨领是干什么的?”
“就是当地华侨社团的领袖。”
“听着是挺厉害,”姥姥对人家这硬件条件没什么可挑的,“这侨领多大年纪了?”
“比我小姨小四五岁吧,人长得挺精神,一米八十多的大高个儿。”
“年纪是不是有点小啊?”
“我小姨本来就长得少兴,狄嘀嗒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管她叫阿姨呢,给她介绍个五六十的男同志,那不是委屈了我小姨嘛。”
狄思科观察小姨的表现,不像是想结婚的样子。
给她介绍一位年轻的内地朋友,平时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排遣个寂寞,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姥姥不太放心地问:“人家在法国定居,你跟人家怎么认识的啊?这人靠谱吗?”
“我之前去法国出差的时候,他们侨社组织人手出面接待过。上个月他回国探亲,我又在我老丈人那里跟他见过一面。他是我老丈人的师弟,也是画画的,当初从国画转成油画,本来想去巴黎学画,结果画没学成,做生意倒是做得挺好。”
姥姥下意识点头说:“那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什么时候能安排他们见一面?找对象还得你小姨自己乐意才行。”
“人家在法国呢,等我小姨回去以后,让他们自己联系吧。”狄思科搂着姥姥说,“人家老外时兴自由恋爱,不兴长辈介绍那一套。外国老太太从来不催婚,您也跟人家学学,别催我小姨了!”
老太太叹气说:“我就是想让她趁着还年轻,找个合适的人作伴,否则以后没老伴儿没孩子,身上有个病痛都没人管。等我和老头子都走了,谁还能替她操这个心啊?”
虽然老五是美云亲生的,但老五自己不知道啊,对待没相处过几天的小姨和对待亲妈,那能一样吗?
狄思科被她说的鼻腔发酸,顿了一会儿才说:“您可真是瞎操心,我现在住的还是小姨的房子呢,早就给她准备好房间了,就在我妈隔壁。等小姨从国外退休了,就让她回来养老。我妈没老伴儿,我小姨也没老伴儿,让两个老姐妹住在一起,我给她们一块儿养老,不比给她找个半路夫妻强啊?”
姥姥神色微动,与老头子对视一眼,又控制着表情问:“你媳妇能乐意吗?一般人家的媳妇,伺候一个婆婆都不乐意呢,她能乐意伺候两个?”
“咱家媳妇不一般啊,她的心思就不在家里,整天琢磨生意上的事。家里有小阿姨,用不着她伺候婆婆。这个主意还是童童给我想的呢,要是小姨能跟我们一起生活,那我家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教育问题就不用愁了,小姨可是全家学历最高的!”
姥姥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连连点头说:“对对对,你小姨打小儿就学习好,还会说好几种外国话,让她教孩子肯定没问题。”
“就是嘛,您就放心吧。我小姨在国内呆不了几天,您别总提相亲的话题,小心她过年的时候不回来了!”
“那不能,你小姨还是知道好赖的。”
狄思科觑着眉飞色舞的姥姥,失笑道:“您这老太太可真行,想让我给小姨养老,您就直说嘛,还非得当着我的面儿给小姨相亲。”
姥姥拒不承认:“没有的事,我本来就想给你小姨找对象。”
老太太下地穿鞋,“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个炸酱面去,今天菜码可齐了!有我自己发的豆芽!”
说着就一溜烟儿地跑去灶房了,腿脚利索得不像八十多的老太太。
*
狄思科明确表态,未来会给两个单身老姐妹一起养老以后,老太太果然不再张罗给小姨介绍对象了。
这天早上,把两个小屁孩送到幼儿园以后,他就打算调头去上班。
然而,车子还没启动呢,就瞧见有个小男孩把他家狄嘀嘀给拦住了。
非要往他闺女手里塞纸条。
狄嘀嘀很嫌弃地推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绕开他就想离开。
小男孩还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说着什么。
瞧这场面不太对劲,狄思科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幼儿园的小屁孩已经学会送情书了?
字认全了吗?
狄思科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走到幼儿园门口,冲着闺女的方向喊了一声,又招招手。
狄嘀嘀听见爸爸的声音,就背着小书包叮呤咣啷地跑了回来。
狄思科给她扭正了书包带子,问:“那个小朋友给你什么呢?”
“哎呀!”提起这事狄嘀嘀就来了脾气,“我借给马小派两块钱,他不还钱,非得给我一张彩票!”
狄思科:“……”
倒是他想多了。
他闺女录了儿歌以后,成了幼儿园的小富婆,被小朋友借钱还是有可能的。
“他跟你借钱干嘛啊?”
两块钱不算多,但对五岁的小朋友来说,也是巨款了。
“就买汽水和冰淇淋什么的。”
入夏以后,幼儿园门口来了几个卖冷饮的摊子,每天放学时的生意都很火爆。
大班小朋友的胆子大,课间休息时间,也敢趁着老师不注意,隔着铁门的栅栏,跟外面的阿姨买冰棍吃。
狄思科心想,自家这两个崽应该也没少在冷饮上消费。
回头得跟幼儿园说说,对孩子得加强管理,总让他们偷偷吃冷饮可不行。
“没事了,跟弟弟一起进去吧。”
至于彩票什么的,狄思科根本就没问。
这个月体育彩票首次在北京发行,大家对彩票的热情还挺高的。
胡同里不少大爷都去排队买彩票了,两块钱一注,偶尔能中个五块十块的。
马小派小朋友的彩票可能是家长买的,被这倒霉孩子拿出来抵债了。
狄思科将孩子打发了,径自开车去了单位。
离着老远就看到办公楼门口挂上了一条红色横幅。
“欢迎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组莅临指导工作”。
狄思科进了办公室就问:“下面那条横幅是谁挂上去的?”
“许主任找人挂的。”周健将乐呵道,“许主任说了,知道您不喜欢形式主义,但人家毕竟是中央台黄金时段的节目,咱要是不表示一下,显得咱腾飞不重视人家似的。”
狄思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记者同志大概几点能到?马董他们在家吗?”
“记者还有一刻钟就该到了,董事长上午在部里有个会,可能中午才能回来。”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那咱们下楼迎一迎客人吧,记者同志可能会提前到。”
电视台的采访车果然提前十分钟就停在了腾飞的厂区里。
总共只来了两个人,一名记者,一名摄影。
狄思科望向从车上下来的短发女记者,笑着上前握手说:“赵记者,欢迎来我们腾飞做客!”
赵妍惊讶地问:“狄总认识我?”
“我可是咱们节目的忠实观众,对于一些精彩评论还要在笔记本上做记录呢。”狄思科竖起一个大拇指说,“您之前负责采访的《假的真不了》和《公款消费剖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个赵妍不是普通记者,而是《焦点访谈》的制片人之一。
非常擅长批评性报道。
她负责制作的好几期节目都很经典,比其他记者更敢于深挖,狄思科看完直播以后,有时候还会看重播。
“没想到这期节目会由赵记者亲自出面负责采访。”
“我可是狄道格的歌迷,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偶像,当然要把这次采访任务接过来了!”
狄思科脸上一囧,“能喊出狄道格这个名字,看来您还真是我的歌迷了,回头我送您一盘精选专辑。”
“那您可别忘了!”
双方简单谈笑了两句,就进入了工作模式。
狄思科带领客人在厂区里转了转,去车间和实验室取了景,便将人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狄总,最近报纸上的新闻,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有人说,腾飞要在VCD行业搞技术垄断,这个说法您认可吗?”赵妍刚一坐下就抛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我很想认可,奈何实力不足!以腾飞目前的技术实力,距离垄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狄思科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不好意思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说大话。”
“您觉得技术垄断是一个褒义词吗?”
“垄断不是褒义词,但能够做到垄断的,一定是行业的领头羊,垄断了技术就能垄断市场。腾飞如果能垄断技术和市场,那我们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赵妍带着点笑意说:“那我就要替其他生产VCD的企业问一问了,既然腾飞没有搞垄断,那么为什么不像万燕一样,跟大家共享技术呢?还要大张旗鼓地追着人家打官司。”
“这个话不该来问我,您应该去采访那些外国科技企业,他们为什么要为那些先进技术申请专利呢?为什么不跟大家共享技术呢?”
“事实上,无论是腾飞还是万燕,或是其他内地企业,生产VCD影碟机,全都要从国外引进和使用新技术,包括数字处理技术在内的VCD的核心技术,一直由外国企业控制着。所以,说我们腾飞搞技术垄断的,要么是抬举我们,要么是不了解VCD这个行业。”
赵妍继续问:“关于专利侵权的问题,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您有受到什么影响么?”
“有啊,对我的工作和生活都造成了影响,很多人给我打电话劝我算了。反正电子行业就这样,大家互相抄,等腾飞的官司打出结果以后,可能又出现了更先进的技术,那些抄袭企业反正已经赚到了钱,正好顺势停止侵权,转而去抄新技术。腾飞消耗时间和精力,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来您没听劝。”
“我平时还是很听劝的,但这次我没听!我为什么不听呢?不但不听还要大张旗鼓地跟他们打官司,还要在报纸上打口水仗,明知道这是一件很没有风度的事,那我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做呢?”
赵妍轻声问:“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认为保护知识产权,应该引起国家和老百姓足够的重视!”狄思科无奈地叹气说,“咱们国家对专利的保护,远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科研人员的心血得不到保护,会降低企业和科研单位的科研热情。长此以往,国产VCD将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
赵妍打断道:“我记得现在市面上大多数VCD影碟机都是国产的,外国科技企业并没有在VCD影碟机这个领域投入太多。最近一年,国内VCD的销量和出口量都是全球第一。”
狄思科反问:“赵记者,您觉得VCD生产行业,属于劳动密集型还是知识密集型呢?”
“VCD影碟机算是高科技产品,应该是知识密集型吧?”
“对啊,明明是知识密集型,但是咱们国内的大多数企业,都把它做成了劳动密集型产业。从国外进口元件,在国内进行组装。”
狄思科有些遗憾地说:“我给您一组数据,您之后也可以跟国家专利局进行核实。从1985年-1994年,这十年间,专利局接到的跟VCD有关的技术发明专利申请,一共有702份,其中外国申请了655项专利,占93.3%,而国内专利申请还不足7%。”
“拿去年一年的专利申请情况来看,外国申请了201项,而咱们国内只申请了6项,其中有两项是我们腾飞申请的,另外四项是高校和科研院所申请的。”
赵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数据,她长期从事新闻工作,自然明白这组数据意味着什么。
“腾飞公司是一家老牌国有企业,我们曾经生产过雷达和音响,腾飞牌收音机和录音机也曾远销海内外。但是,市场经济的浪潮来袭,让我们一度面临破产的窘境。业内人可能已经听过很多年腾飞要破产的传闻了,但我们腾飞始终坚持着,就是屹立不倒。除了有上级的帮助和扶持,还因为我们腾飞有一只高水平的科研攻关队伍。”
“传呼机让我们打了一场翻身仗,VCD影碟机让我们正式走进了大多数消费者的视野,噪声整形技术是我们腾飞的独家专利,放到国际上也能达到先进水平。”
“这次我们腾飞一口气将五家企业告上了法庭,我只能说,这是我们被逼进了墙角,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腾飞的全称是腾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我们不只是电子公司,更重要的是一家科技公司。今年的科研经费预算高达七千万人民币,预计明年要过亿,如果不能捍卫我们的知识产权,每研发出来一项新技术,都会快速被人模仿抄袭,那腾飞无疑是在赔本赚吆喝,进入一个死循环。”
“外国企业非常重视技术和知识产权,近些年一直在不断申请专利,一旦我国企业和科研人员的研发热情降低,不再有新技术问世,那么外国技术将对VCD行业形成覆盖之势。届时,VCD行业的游戏规则,将由外国人制定。他们不需要生产整机,只要往国内输送零部件,就可以拿走VCD行业80%的利润。”
赵妍凝神细听,隔了几秒,才问:“狄总,您这番话可能会被人评价为危言耸听。”
“也许吧,”狄思科笑了笑说,“传呼机和移动电话长期由外国企业垄断,看看他们这些年在内地的销售额,就知道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赵妍忍不住苦笑提醒:“狄总,您说的这番话,有些可能不太合适,会被剪掉。”
“可以,可着你们节目需要吧。”狄思科对此无所谓,“国内的VCD市场需求很高,腾飞并不可能做到市场垄断,也不打算做技术垄断,这个市场需要各大企业共同的培育和维护。希望有更多的企业将精力放到技术研发上来,而不是一味地模仿抄袭。”
赵妍问:“腾飞会考虑向其他企业授权使用你们的专利技术吗?”
“会考虑,但是最好可以做技术交换。”狄思科笑了笑说,“腾飞不会敝帚自珍,如果其他企业愿意跟我们进行专利交换共享,让消费者有更优质的视听体验,那我们也乐意之至。”
节目组在腾飞采访了一天,因着上镜需要,摄像机要转换好几个机位进行拍摄。
狄思科这一天什么事也没干成,全程陪着记者在公司里转悠。
采访即将结束,赵妍要离开时,问:“狄总,现在腾飞是VCD行业第一了吗?”
“我希望可以做到第一名。”
赵妍笑道:“您这个答案跟很多企业领导都不一样,还挺不谦虚的!”
“哈哈,做企业跟打仗一样,需要信念和精神支柱。《孙子兵法》有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所以,我们的目标必须是行业第一!”
赵妍笑着竖起一个大拇指,“您要是把这股信念放在歌唱事业上,现在四大天王里得有您一个。”
“哈哈哈,明天我让人把精选专辑送到你们台里去。”
临分别时,狄思科跟赵妍握了握手说:“赵记者,您是以批评性采访见长的,我看您也别光采访我们腾飞,也去采访采访乐优和另外几家企业吧。”
赵妍没说什么,只是好笑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她这偶像的性格还挺特别的。
《焦点访谈》的这期节目的制作周期很短,一个礼拜以后就在电视上播出了。
狄思科得到播出通知,便回家跟家人说了一声。
然后郭美凤就开始给所有亲戚朋友打电话,告诉大家她儿子要上《焦点访谈》了!
大家赶紧看起来呀!
这老太太连她自己出演的《火红年代》都不看了,早早地将电视频道从北京台转到了中央台。
带着全家人一起看狄思科出镜。
于童也守在电视机前面,用录像机将这期节目录了下来。
如果不算之前的歌唱比赛和公益广告,这还是二狗子第一次因为工作出现在中央台的镜头里呢。
而且采访时间很长,光是他的单人镜头就长达5分钟。
要知道整集节目也才15分钟而已,这其中还包括主持人交代事件背景和评论总结的时间!
这期《焦点访谈》播出的第二天,就有国字头大报发表了评论员文章。
算是为腾飞捍卫知识产权,状告五家企业的自卫行为盖棺定论了。
国内的新闻界又迎来了一次讨论技术专利权和民族工业崛起的热潮。
腾飞在这一波宣传攻势下,吃足了红利,VCD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底,连传呼机的销量都跟着增长了。
不过,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有人说腾飞要做行业第一,正在准备并购万燕公司。
汪大海听到消息以后,特意跑来跟马援朝和狄思科确认。
“董事长,狄总,咱们真的要并购万燕吗?”
狄思科:“……”
没想过。
不过,好像也可以想想。
万燕有一定的技术研发实力,如果将万燕并购过来,能扩大腾飞的生产规模,增强技术实力。
最重要的是,一下子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啊!
他在这边出神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狄思科接起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很嘈杂,隐约能听到郭美凤跟什么人吵架的声音。
“喂?”他又不确定地询问。
然后,他就听到狄嘀嗒大喊了一声“爸爸”。
“怎么了儿子,给爸爸打电话有什么事?你那边怎么那么乱?”狄思科好像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我姐姐哭了!”狄嘀嗒声音里也有哭腔。
“你慢慢说,”狄思科站起身问,“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的彩票中奖了!中了两万块钱!马小派的妈妈非说那两万块钱是她家的,把我姐姐骂哭了!”狄嘀嗒语气里带着惊恐,“我奶奶、小奶奶和舅奶都来幼儿园了,正在跟马小派的妈妈吵架,爸爸,你赶紧来幼儿园吧!”
狄思科刚想说,他这就过去。
电话线那头却换了人,郭美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胖胖,你继续忙工作吧,这边的事情我们就能解决,你不用往幼儿园跑了。这里面有经济纠纷,我会请律师出面的。”
狄思科:“……”
幼儿园里的纠纷,竟然还要动用律师……
听起来还怪高端的。
第180章
闺女被惹哭了, 老妈在跟人吵架,狄思科哪里还有心思在单位上班,拿起车钥匙就想去幼儿园看看情况。
不过, 小姨的话给他提了醒。
两万块钱不是小数目, 现在很多单位搞房改, 职工买断公房的产权也才需要一两万块。
尽管事发地点在幼儿园,但纠纷的金额着实不小了, 还真得找个专业人士咨询一下。
因着要跟五家企业打侵权官司, 腾飞最近刚请了一位法律顾问。
狄思科近水楼台,出门就直接去了石峰的办公室。
听他介绍了大致情况后,石峰问:“咱家孩子接受彩票的时候,对方的监护人在场吗?”
狄思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去送孩子上幼儿园, 好像没看到马小派的家长。
于是他摇摇头。
“狄总,这件事您尽量不要走法律程序,最好能够私下和解。如果上了法庭,这两万块的奖金, 您就别想了, 还是把彩票还给对方家长吧!”
狄思科不差这两万块,但毕竟是孩子的彩票, 狄嘀嘀哭得那么大声,他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
“可能是我没讲明白,那张彩票不是小朋友赠送给我女儿的,而是用来还两元欠款的。”
“无论是赠与还是借贷,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他们实施的民事行为是无效的。”
“啊……”
狄思科倒是没想过俩小孩做任何事都不算数的可能。
他出了公司大门就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安抚女儿。
借出两块钱, 赚回两万块,本来是件喜事,奈何孩子年龄太小,这两万块不算数。
空欢喜一场不说,还被对方家长骂哭了,这次可真是亏大发了。
他开着车匆匆赶去了幼儿园,孩子班级里没人,他就按照其他老师的指引,去了园长办公室。
离得很远,就听见有个女声发出了尖利的惨叫,随后就是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声音。
狄思科心头一紧,赶紧快步跑了过去。
办公室里被闹得乌烟瘴气,而狄嘀嘀、狄嘀嗒和马小派三个小朋友,则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口,紧张兮兮地扒着门框向里面张望。
白老师和另一个面生的老师作陪。
狄嘀嘀第一个发现了爸爸跑来的身影,不等他站定,就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像个受了惊吓和委屈的幼鸟,将脑袋埋在爸爸怀里呜呜哭。
“怎么啦宝宝,刚才还能看热闹呢,见到你爹就哭上了!”狄思科将人抱起来,安慰地在她背上拍了拍,瞧见站在一旁瘪嘴的儿子,又蹲下身把儿子也抱了起来。
俩孩子五岁了,一个怀抱挤不下,就只能一人坐上一只手臂,搂着爸爸的脖子,勉强亲近一会儿。
狄嘀嘀抹着眼泪说:“马小派的妈妈可坏了,刚才骂了奶奶,然后,我舅奶就把她揍了!”
狄思科:“……”
出人意料的消息太多,他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二舅妈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还会动手打人呢?
一旁的马小派也委屈巴巴地抹眼泪,反驳狄嘀嘀说:“我妈妈不坏,你别说我妈妈!”
“她抢我的书包,还把我推倒了!”狄嘀嘀哭到一半还能停下来驳斥小朋友。
狄思科抱着俩孩子在走廊里来回走了一会儿,等孩子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就将人放下,让老师带着他们去外边玩,别在这里看大人吵架了。
那马小派的妈妈还在里面嚎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白老师面露为难道:“那张彩票还在谨言身上,马小派的妈妈不许她离开这里。”
狄思科闻言就下意识皱眉,这马小派的妈妈也太霸道了!
“老师放心带他们出去玩吧,彩票跑不了。”
话落,他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情况不太好,二舅妈和马小派的妈妈刚被人拉开,都披头散发的。
地上还有一撮被扯掉的头发,不知是谁的。
不过,瞧头发的颜色,应该是马妈妈的。
郭美云和郭美凤正拉着二舅妈看伤,对面的女人也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了手臂。
园长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一直在说:“家长们都消消气,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没什么可说的,”郭美云冷着脸说,“我的律师已经来了,我要起诉马小派的父母和你们幼儿园!”
园长头都大了,孩子之间的私下交易,跟他们幼儿园有什么关系?
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很多都已经很有自我意识了,若想一起瞒着老师做点什么,老师根本就发现不了。
彩票还是最近兴起的东西,谁能想到孩子会把彩票带来幼儿园,并且用彩票抵债啊?
她望向狄思科,求助似的说:“谨言爸爸,您也劝劝家里人,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嘛!”
狄思科冷淡地点点头,皱眉瞅了一眼还在抱头假哭的马小派妈妈,谨慎地说:“我还没了解过情况,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说吧。”
然后他给小姨使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聊。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办公室走出来,来到没人的角落时,狄思科很快就换上了苦恼的表情说:“小姨,关于那张彩票的事,我询问过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了。咱就算是将他们全都告一遍,咱也告不赢啊!”
“我知道,刚才律师已经来了,两个孩子都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上了法庭,谨言的那张彩票八成保不住。”
郭美云介意的不是那张彩票和两万人民币。
“那您刚才怎么还说要告他们啊?”
狄思科都快被她弄糊涂了,告家长也就算了,怎么连幼儿园也要告?
郭美云语带怒意道:“你刚才没看到谨言的手腕和脚腕受伤了吗?那个马小派的妈妈真是不知所谓,有什么事不能跟家长谈?非得跟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咱家孩子受伤了?”狄思科蹙眉。
他刚才还真没注意闺女身上的情况。
俩孩子挺调皮的,整天你追我赶,身上有点磕碰和擦伤是难免的,狄思科并没格外关注。
“嗯,被马小派的妈妈推的!我要告她故意伤害!”郭美云不解气地说,“还有幼儿园,让孩子在教室里被其他家长针对,并且受了伤,他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据马小派的妈妈说,马小派给狄嘀嘀的那张彩票是他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
她最近沉迷彩票,每期的体彩都会买,将暴富的希望寄托在了彩票开奖上。
家长总在下班以后带着孩子去买彩票,马小派也就记住了彩票两块钱一注这件事。
所以,当他跟妈妈要零花钱,遭到无情拒绝后,便打起了那张彩票的主意。
正好他那几天被狄嘀嘀催了几次债,就大胆地将彩票偷渡到了幼儿园,企图用彩票抵债。
狄嘀嘀对彩票不感兴趣,老狄家没有人沉迷彩票,只有郭美凤在胡同里跟风买过一回,结果一分钱也没中。
在此之后,她就没再花钱买过。
狄嘀嘀不了解彩票,只觉得是废纸一张,并不打算接受马小派的彩票。
不过,为了尽快还债,再重新借钱买冰棍,马小派尽他所能地向双胞胎姐弟解释了什么是彩票。
学着妈妈说服爸爸时的样子,着重夸大和渲染了中奖能得到的好处——一等奖是五百万巨款!
如果真的中了五百万,他们可以一人一半。
他太能纠缠了,而且口才也不错,狄嘀嘀被他烦得没办法,只好接受了这张彩票。
甚至都没问问这张彩票要如何兑奖,稀里糊涂就完成了交易。
要不是马小派的妈妈突然找来幼儿园,她都忘了还有彩票这码事。
马小派的妈妈毕竟是个成年人,刚发现彩票被儿子转送给小朋友时,并没有十分着急。
她把孩子打了一顿,问清楚情况后就带着孩子来到幼儿园,当着老师的面,将那个拿到她家彩票的小朋友喊了出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现金,企图跟狄嘀嘀交换她手头的那张彩票。
“小朋友,听说我家马小派跟你借了两块钱一直没还?”马妈妈笑容亲切地说,“我在家已经批评过他了,今天特意带他来将钱还给你。”
狄嘀嘀很好说话地接过了钱,就打算重新回班里跟小朋友一起丢手绢。
然而,对方却拉住她说:“钱你已经收了,那马小派给你的那张彩票呢?”
“什么彩票?”
狄嘀嘀口中问着话,还要分心关注教室里的情况。
哎呀,有人把手绢丢在她弟弟身后了!
她赶紧冲弟弟招手,提醒他站起来追人。
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马妈妈心里不太痛快,觉得这孩子没礼貌。
于是,就一把拉过她的胳膊说:“前几天马小派不是给了你一张彩票吗?”
经她提醒,狄嘀嘀总算想起了那张被她忘在脑后的彩票,口齿伶俐地答:“阿姨,我借给马小派两块钱,他说那张彩票也值两块钱,就把彩票当成钱还给我了。”
“那阿姨已经替他还了两块钱了,你把彩票还给马小派吧。”
“他用彩票还完钱以后,又跟我借了两块钱,到现在都没还呢。您刚才还的不是他欠我的钱吗?阿姨,我的零花钱也很少的,我爸爸不让我带太多钱来幼儿园,我跟弟弟都不够用,您家马小派总是借钱不还,我以后再也不借钱给他了!”
马小派的妈妈:“……”
没想到儿子是借钱惯犯,她只好又从钱包里拿出两块钱递出去。
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家以后还得收拾儿子一顿。
狄嘀嘀还没接钱,教室里的狄嘀嗒追着城城跑了半圈,见到这一幕就直接变道跑了过来。
拉着姐姐问:“这个阿姨为什么给你钱?”
“她帮马小派还钱的,想把那张彩票换回去。我都忘了彩票放在哪里了。”
狄嘀嗒瞅瞅马小派的妈妈,又瞅瞅心虚的马小派,眼珠一转就冲马小派招招手,拉着人耳语:“咱们的彩票是不是中了五百万啦?”
因为把彩票送人,马小派在家被妈妈打了一顿,本来还有点闷闷不乐,听到小朋友的问话后,他又重新高兴起来,用炫耀地口吻说:“没有五百万,但是有两万块,也很多了!”
他妈妈买了好多次彩票,只中过一次五块钱的,两万块的奖金让他妈妈高兴了大半天呢!
被傻乎乎的儿子走漏了风声,马妈妈自然不可能从双胞胎手里骗回那张彩票了。
她在单位是拿死工资的,丈夫在东轻集团担任一个部门领导,但也没什么油水。两万块可不是小数目,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大笔钱在自己眼前溜走。
文的不行,她就只能用武的。
问清楚哪个是双胞胎的书包后,她不顾老师的阻拦闯进教室里,翻找那只红色的米老鼠书包。
狄嘀嘀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人呢,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发现弟弟已经扑上去抢夺书包了,她也赶紧回过神来上前帮忙。
“阿姨,你凭什么翻我的书包?你是小偷!”
“你才是小偷呢,拿了别人的东西不还,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
小孩子的力气敌不过大人,狄嘀嘀力气小,几下子就被马小派的妈妈推开了,就那样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夏天穿的是小短裤,她膝盖被地板擦破了皮,手腕也被塑料玩具硌得生疼,有点渗血,狄嘀嘀被这种状况吓得哭了出来。
白老师也被发疯的马妈妈推搡到了一边,她这会儿顾不上书包,一边冲外面喊人帮忙,一边跑过去查看狄嘀嘀的情况。
直到其他老师都跑来将人拉开,这场闹剧才算是结束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幼儿园自然不能瞒着,赶紧给双胞胎的家长打了电话。
郭美凤最近放暑假,正跟妹妹和弟妹一起在家看她出演的《火红年代》。
听说孩子被欺负了,娘子军们连电视都差点忘了关,跳上车就冲来了幼儿园。
最开始只是郭美凤跟对方吵架,她们只以为是因为一张彩票引起的争端,对方家长把自家孩子骂哭了。
郭美云打电话联系律师的时候,二舅妈还想息事宁人来着。
然而,她给孩子检查过身体以后,发现孩子身上有伤,一问才知道是对方家长弄出来的。
二舅妈这回可不干了!
她把两个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大,在她心里,这俩孩子跟她自己的亲孙也没什么区别了。
咋能让孩子就这样被人欺负?
她大姑姐是大明星还得注意对外形象,小姑子是知识分子,干不出来跟人干架的事。
但她不一样啊,她没啥包袱,别看她平时挺和气的,但毕竟是从农村出来的女人,从来不怕干架!
于是,不用两个姑子动手,二舅妈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扇了对方两巴掌,并且成功薅下了一撮头发。
狄思科听完大致经过,只觉得心里大受震撼。
回去以后,得给二舅妈包个大红包了。
他们重新返回办公室的时候,马小派的爸爸也来了。
见到狄思科以后,就握上他的手说:“狄总,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家里人会办出这种事,实在是惭愧!最近我老丈人正在住院,孩子妈想用中彩票的钱给老人看病,心里着急才会这样的,我让她给您道个歉!”
马小派的爸爸在东轻集团当着部门小领导,自然认识狄思科。
尽管狄思科已经离开集团好几年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离开以后具体在做什么,但这段时间腾飞公司打侵权官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狄思科亲自下场跟对手开撕。
关注他和这个新闻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职务了。
“你们有事可以让幼儿园联系家长,咱们家长之间进行协商。但是,我家孩子才五岁,您觉得您爱人上门欺负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合适吗?”狄思科冷着脸说,“我女儿身上有伤,我们做家长的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件事还是直接报警,让公安介入吧。”
说着,他就从包里拿出移动电话,要给110打电话。
马小派爸爸赶紧按住他的手说:“使不得使不得,狄总,我爱人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脾气太急了,不小心将孩子推倒的。”
他在这边苦口婆心地劝说,马小派的妈妈却并不买账。
“老马,让他打!我也正想报警呢!”她指了指自己秃了一块的头发,“这就是他们那边的老太太给我弄的,我也要报警!”
“你给我闭嘴!”男人厉声呵斥。
局子是那么好进的吗?
人家孩子身上确实有伤,大人伤害未成年人,惩罚更严厉。
若是人家不要经济赔偿,就想让她蹲局子,那他们家就全毁了!
哪怕只蹲两三天,也会留案底的。
到时候她在单位的工作,还有孩子以后的升学和工作也许都会受到影响。
因为两万块的彩票,值当吗?
马小派的妈妈不信对方真的敢将她送进局子,毕竟对面那老太太也动手了。
“我不怕见警察!要蹲局子就一起蹲,她家那个老太太也跑不了!”
二舅妈轻蔑地瞅她一眼,对狄思科说:“老五,你给110打电话吧,我不怕见公安,反正我就是一个农村老太太,也没有工作单位。我还没吃过公安局的饭菜呢,正好去见识见识!”
马妈妈的眼神这才有点慌了。
男人瞪她一眼,又对狄思科说:“狄总,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因为孩子身上的这点伤,就要把我爱人送进局子,万一被人误会是以势压人就不好了,腾飞最近的新闻我也看了,您是名人,何必招媒体的眼呢。要不这样吧,孩子的医药费营养费由我们出,咱们私下和解,就别惊动公安了。对了,还有那张彩票,我听小派说了,他答应跟小朋友一人一半的,我觉得这样挺好,俩孩子关系好,等彩票兑出来以后,就让他们一人一半吧。”
马小派妈妈还想反驳,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要是自家儿子被人打了,他恨不得让那人把牢底坐穿呢!
税后的一半,顶多八千块,相比于他和儿子的前程,他并不在意这点钱。
狄思科听懂了对方话里的威胁。
“小派爸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我害怕被人扣屎盆子,但更想替孩子讨个说法。你们着急要钱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要是早点来跟家长商量,这张彩票我们可以还回去。但是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家孩子被您爱人打伤了。成年人冲一个五岁的孩子动手,换做是您,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郭美凤立即附和:“对,不能让孩子白挨欺负,她那么大的人跑来幼儿园发疯,也太吓人了!孩子还不知要做多久的噩梦呢!”
大家正商议着,不知何时溜回来的狄嘀嘀跑过来拽了拽爸爸的衣角。
“爸爸,你别让马小派的妈妈坐牢了,马小派都哭了。”
狄思科抱起她问:“这阿姨弄伤了你,你不生气啊?”
“生气,”狄嘀嘀趴到爸爸耳边小小声地说,“我手腕流了一点血,有点疼,但膝盖已经不疼了。”
像是怕人听到一般,狄嘀嘀将两只小手拢到爸爸耳边说:“我不想让舅奶陪马小派的妈妈一起坐牢,我想要彩票!我已经答应玲玲了,拿到奖金以后,请她吃奶油蛋糕。”
狄思科:“……”
大人在这边掐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跟对方鱼死网破。
二舅妈甚至都想去舍身坐牢了。
这小屁孩竟然又跟没事人似的惦记起了奖金和蛋糕……
郭美云距离这对父女最近,隐约听到了孙女的悄悄话,略有些讶然地望了这孩子一眼,就缓和面色说:
“马小派那孩子还行,一直替他妈妈跟狄嘀嘀道歉。孩子们是好朋友,否则谨言也不会总把零花钱借给他。要不,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就别报警了。他母亲要是真的留下案底,对孩子也影响不好。”
马小派的爸爸连忙道谢,又让媳妇给人家道歉。
狄思科不想跟这家人多说什么,尤其是马小派的妈妈,情绪太不稳定了。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定时炸弹。
要是真的为了一张彩票做出什么极端行为,他还要担心两个孩子在幼儿园的人身安全。
因此,狄思科做主让狄嘀嘀拿出彩票,在律师和园长的见证下,将彩票交给了对方。
至于对方是否会履约,将奖金分给狄嘀嘀一半,他其实无所谓。
小姨请来的律师,已经收集好证据,全程录音了。
一会儿还得带孩子去验个伤。
*
于童晚上回家,听说了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后,在女儿的脑门上点了点。
“我看你是掉进钱眼儿里了,她那么欺负你,就应该让她进去蹲两天才好!”
狄嘀嘀捂着脑门说:“我不想让舅奶去坐牢,马小派的妈妈说,爸爸要是让她坐牢,她也要让舅奶坐牢!”
“嗯,算你还有点良心,你舅奶没白疼你。”
于童觉得二舅妈替她出了口恶气,而且颈侧和下巴也被对方抓伤了,所以她私下里给二舅妈包了五千块的红包。
等到马小派的爸爸将税后的八千块“打孩子调解费”送来狄家时,狄嘀嘀也大方地给了舅奶两千块钱。
狄思科瞧着自己手上的1200块,问闺女:“狄嘀嘀,大家一块儿出的力,凭啥我们只有1200,你舅奶就有两千块?”
八千块被狄嘀嘀分成了六份。
当天替她出气的人,每人都得到了她的奖励。
郭美凤、郭美云、狄思科、狄嘀嗒,到手都是1200块,只有二舅妈被她特殊关照,给了两千块。
狄嘀嘀理所当然道:“我舅奶替我打架了,还受了伤,我当然要对舅奶更好呀!”
狄思科心说,你可真是粉红大亨的亲闺女,脑回路都是一样的。
第一次收到闺女给的零花钱,他心里还挺美的。
于是格外开恩,允许俩孩子继续在家放假,不用去上幼儿园了。
狄嘀嘀立马欢呼:“真的吗爸爸?”
“嗯。”
毕竟刚跟马小派的妈妈吵过架,那女人的情绪太不稳定了,狄思科暂时不想让孩子去上幼儿园。
正好郭美凤在家放暑假,二舅妈也整天在家。
家里不缺人带孩子。
俩孩子不用上幼儿园,城里城外到处乱窜。
不但时常跟着奶奶和小奶奶回农村,还陪小奶奶的外国同事,去过故宫和北海公园。
给他们当了一回小翻译。
这天,狄思科刚下班回家,双胞胎和嘟嘟就一起跑了出来。
狄嘀嗒问:“爸爸,你要去外地出差吗?”
“嗯,”狄思科在他头上抚了抚,“你消息还挺灵通的,爸爸不在家,你们要听妈妈和奶奶的话,别到处乱跑,听到没有?”
狄嘀嗒胡乱点点头。
“爸爸,你去哪里出差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
腾飞最近有了并购万燕的想法。
并购计划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腾飞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痴人说梦。
尽管万燕是一家私营企业,但人家毕竟是发明了VCD影碟机的。
腾飞借着人家的VCD打出了名气,吃到了红利,今年上半年只VCD影碟机的销售额就高达3.1亿人民币。
占了人家的便宜以后,还想反收购人家,这多少有点那什么呀!
不过,若是能并购万燕,除了扩大生产规模,增强技术力量这些看得见的好处外,其他隐形好处也是很多的。
只要完成了这项并购案,腾飞的名气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是以,大家嘴上说着不可能并购成功,实则已经动手草拟并购方案了。
腾飞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就放出了一点风声,试探着给万燕的领导层递了话。
让所有人都非常振奋的是,万燕那边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谨慎地说,可以坐下来聊聊。
狄思科对此并不惊讶。
现在万燕只是外表光鲜,其实日子并不好过。
南有珠三角的众多VCD小厂,北有虎视眈眈的腾飞。
而万燕前期投入过多资金开拓VCD的市场,已经没有更多资金扩大生产规模了。
今年上半年,全国的VCD销量有30万台左右,而万燕只卖了不到两万台。
所以,狄思科觉得并购万燕这事有门儿,他要亲自带人南下,跟万燕的领导谈谈。
狄嘀嘀跟在爸爸身后,殷勤地问:“爸爸,你出差能不能带上我们啊?”
“不能。我是去工作的,没时间陪你们。”
每次都拖家带口去出差,外面都有人笑话他了。
说他这样的年轻领导,离不开老婆孩子。
说得他跟个没断奶的吃奶娃似的。
“我们不用你陪,我们可以跟奶奶和小奶奶在一起。”狄嘀嗒接话。
狄思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爹,勉强挣扎道:“出去旅游一趟,交通费和住宿费太贵了,我是不会给你们掏钱的。你们自己出钱吧。”
“我有钱啊!一会儿我就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她说的那个黄山了!”女明星喜滋滋地说,“我们这次还要带嘟嘟姐姐一起去出差!”
狄思科:“……”
嘟嘟闻言便低头在她的小挎包里翻找,然后很上道地掏出一沓蓝色钞票说:“五叔,这些钱够不够我去出差的?”
狄思科目测了一下,估计得有几千块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捡的,”嘟嘟重新将钱收进包包,很得意地说,“我家沙发垫子底下还有好多呢。”
狄思科:“……”
这丫头不会是把二哥藏私房钱的老巢给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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