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
畅春园内外戒备森严,比起以往,更加多了一分紧张,禁卫军呼吸间都是灼热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焚烧味道,那是烧香的味道,是萨满点燃的火把,是和尚的念经声,是道士的念念有词。
今年刚升了小头领的的程署,他穿着整套的禁军装备,许是头盔系的太紧了,又或许是空气中的味道太过杂乱,他感觉自己胃里面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是皇上的寝殿,也许他只是太恐惧了才会有这种心脏都要跳出来的恐惧感......
皇上的身体撑不住了!
打从老千岁第二次被废了太子之位开始,皇子们争的更加疯狂,有人明着参与,有人暗着站队,可是皇上不喜欢,所以即使是被大臣拥戴的八阿哥也惨遭皇上厌弃。
事到如今,谁都猜不出能够登上皇位的是谁!
寝殿内,人不算多,皇子们跪在康熙床前,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不仅是等着继位人选的公布,也是等着他们的皇阿玛咽气。
紧闭着嘴的康熙忍耐着痛苦,人是能够感受到大限将至的,他现在就是熬最后的日子,床上还跪着刚刚施针结束的御医,康熙总算是睁开了眼睛,他费力的指着隆科多。
自从老千岁废了之后,隆科多因着未曾站队,便得到了康熙的信任,担任九门提督这个重要职位。
而显然,他是今夜必须出现在这里的人,新帝需要他的帮助。
床榻前跪着老三、老四、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十、十三,一共七位皇子。
其中老四还是刚刚从斋戒所回来,他本来是被康熙指定代替参加冬至的南郊祭天,所以便去斋戒。
康熙本以为只是小小的病症,不料身体状况竟然急转直下,只好连忙派人叫老四回来,而在胤禛回来的途中,康熙又宣召了其余六位皇子。
也就是说,比起从斋戒所回来的老四,其他六位皇子是更早到达的。
胤禛沉默的跪着,面上一片严肃,并无悲伤,皇阿玛还没咽气呢,哪里敢有悲伤露出,更何况,他也悲伤不出来。
心脏剧烈的跳动,他急需知道在他来之前,三哥或者是老八做没做什么事情。
他抬眼看向李德全,而李德全弓着腰垂头,不敢有丝毫动作。
康熙摆手,御医安静的退了出去,李德全跟着御医出了内室,跪在门外。
康熙指着胤禛,“ha...”他费力的喘息着,“老四...”
胤禛膝行上前,用两手握住皇阿玛的手,“皇阿玛,儿子在这。”
康熙一只手被胤禛握着,但是他并不看向老四,而是看着下面的儿子们,“好好辅佐...老四...”
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几十年的争斗终于出了结果,下面几人神色复杂,也有几人茫然不知所措。
康熙转移视线到胤禛身上,他的呼气间已经是腐朽的味道,他的眼睛此刻明亮逼人,他盯着胤禛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眼睛中得到一种承诺,胸膛中像是风箱被拉动的杂音。
胤禛压抑着心中喜悦,等待着皇阿玛最后的教诲。
康熙手指颤动,胤禛紧紧的握住,他看着胤禛,“保..成..”
胤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低声承诺道:“请皇阿玛放心。”
这一句承诺,带走了康熙所有的坚持,他不再看向老四,他扭过头看着帐子。
一下..两下...三下,胤禛默默数着脉搏消失了,他伸手探向鼻子,呼吸消失了。
“皇阿玛去了……”
隆科多镇定的上前,“皇四子胤禛得皇上口谕,继承大位!”
胤禛随即嚎啕大哭,胤祉咬牙,膝行上前,对着胤禛磕头行礼,“臣,胤祉,参见皇上!”
其余皇子纷纷下跪,但是跪着的方向是一样,谁知道他们跪拜的到底是死了的皇阿玛,还是他们继承皇位的兄弟呢?
哭声不过响了一会儿,胤禛便起身立刻安排事情,他先是安排胤祉负责派人传信回京。
随后他走到八、九、十、三个弟弟面前,他先是对着老九说道:“九弟就留在畅春园,毕竟人多事杂。”
胤禟抱着自己的手臂,留在畅春园,这是防着他呢,不愧是雍亲王啊!
“四哥适应的还不错啊。”
胤禛脸色一沉,“怎么?本王还使唤不动你了?”
胤禟讽刺一笑,“假惺惺!”
不等胤禛发作,胤祥直接上前一步拦住,“四哥,正事重要。”
是啊,正事重要。
老三胤祉走到一旁,老八也跟了过去,“三哥?”
胤祉沉下脸,“老八你怎么想。”
“咱们还能做什么呢?”胤禩反问道,这些年皇阿玛的厌恶已经逼的他没了当初的心气,如今新帝是四哥,他多少也松了一口气。
胤祉道:“你倒是乖顺。”
胤禩摇摇头,四哥那些年做的那些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论是打着好兄弟的旗号,和他们站在一起,其实是暗地里打探消息,还是说在那些事情背后,四哥也不干净的手脚。
不过到底,他是问心无愧,他不曾对四哥做什么,只是老九心气不顺的多,毕竟真情实感被骗的是老九。
胤祉抬脚就踢上了栏杆,胤禩摇摇头,三哥心浮气躁了,他点出真相,“三哥,做不了什么的。”
胤禩也是理性分析了局面以后,这才如此安分。
“隆科多摆明了是站在四哥哪边,他手里握着京城五个营,两万兵马,在外的老十四虽然是大将军王,但是粮草受制于年羹尧,前几年年羹尧送子入京的事情,三哥你也有所耳闻吧。”
康熙五十七年,雍亲王借着德妃生辰的借口去信斥责川陕总督年羹尧,责骂年羹尧不知道奴才本分,不给德妃送礼,言明其父兄在他面前都是自称奴才,又说年羹尧之父年事已高,命年羹尧将子嗣送入京城尽孝。
康熙是明知道此事,却不曾有任何说法,年羹尧撑了两个月,等不到康熙的支持,也是明白了态度,终于还是把子嗣都送进京城。
自此之后,在外的大将军王就被胤禛握在了手里。
况且京城还有隆科多的两万兵马,如今,是有什么想法也没用了。
他们不是听从皇阿玛的口谕,而是听从隆科多的两万兵马。
数不清的骑兵往驾马往四面八方疯狂而去,传九门提督隆科多令,封锁京城!
当夜,十三阿哥胤祥亲自驾车护送新帝回京继位。
车轮快速的转动,马蹄踏着地面,鞭声震耳欲聋,天空是高悬的明月,路旁的树木飞快的向后移动。
胤祥突然的有些茫然,身后的马车里坐着的是他的四哥。
这几十年的大起大落让他不再愚钝,他明白,身后坐在马车里面的四哥,在今天之后就再也不是兄长了。
康熙六十一年,新帝登基,次年改国号为雍正。
雍正登基之后最需要处理的就是那些年的老对手们。
大哥胤褆绝对不能放出来的,而承诺会好好照顾的二哥胤礽,却是不方便见面,见面需要跪拜,兄弟两个都尴尬。
即使好好关照,废太子胤礽也还是于雍正二年去世,雍正冒雪前去祭奠。
胤祥站在门外,刚刚进去磕头的弘昼已经出来了,弘昼走过来,抱住他的腰,“阿玛,你冷不冷。”
弘昼是当今的五阿哥,他年纪还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怎么都治不好,是胤祥到处求医问药,才换来这孩子的痊愈。
胤禛便叫儿子对着胤祥以父相称,他从前也管十三叔叫阿玛叫习惯了。
胤祥一愣,摸摸弘昼的脑袋,叮嘱道:“以后不能这么叫了。”
弘昼不太明白还想要再问,却被胤祥捂住嘴,“嘘,快回去念书吧。”
从登基开始,所谓的八爷党就成了雍正必须要处理的心腹大患,给胤禩封了亲王作为安抚,但是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而这个时机就是年羹尧青海大捷,此时他才真正有力量掌握朝堂。
雍正对着大臣们说,你们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胤禩比朕更加贤德,朕即刻让位。
此时的他掌握了最重要的军事力量,显然不会有大臣站出来和皇上作对。
听闻此话的当天,胤禩就说:“我怕是活不久了。”
而事情也果然如同预料的那般,面对皇上的百般找茬,任何人都无法抵挡了什么。
直到一次,雍正要胤禩交出先帝的御批,胤禩直言没有,雍正却不相信,胤禩真是被逼到一定了,口不择言道:“我要是骗你,就叫我一家俱死。”
此话被雍正抓住把柄,“朕和你也是一家,爱新觉罗的子孙,谁和你不是一家,你这是在诅咒皇家,自绝于祖宗。”
当即革除爵位,开除了宗籍,姓氏去掉,更改名字,改名为阿其那。
阿其那,死于雍正四年,享年四十五岁。
允禟,雍正元年西宁,雍正三年,上派都统楚约前去约束其言行,雍正三年夺爵。
雍正四年,因其自造文字同其子书信往来,上言其谋逆,逮还京师,销宗籍,改名塞思黑,大臣弹劾请诛之,上令直隶总督将其□□,不久后暴死于幽所。
胤俄,雍正二年革爵圈禁宗人府,于乾隆二年释放,乾隆六年卒,享年五十九。
雍正四年,上亲去宗人府探望罪人胤俄。
胤俄抱着酒坛然瘫倒在地,浑然不愿理会任何事情。
胤禛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来这里,他看着老十,冷酷的开口,“叫醒他。”
奴才们连忙上前拉拽着这位出身尊贵的皇子,试图把人叫醒,在他们的努力下,人是醒来了,可是醒了还不如不醒。
胤俄睁开眼睛,迷蒙的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嗤笑一声,“哎呦,皇上来看我了,是怕我死了之后你名声不好听吗?”
胤禛摆手,奴才们纷纷退出去。
“老八去了。”
胤俄顿住,手上一松酒坛滚落在地上,一路滚到胤禛脚边。
胤禛垂眸,老八不是他杀的,他已经获胜,没必要继续做什么,只是意外,是意外...
老九死于幽所之后,老八到底是曾经的八贤王,即使是被贬为庶人,竟然也能得到消息,老九死后十一天,胤禩知道了消息,随后吐血后昏迷不醒。
他派了太医去瞧,但是不过两日人便去了。
胤俄抬起头,在光下,胤禛的衣服是那么的闪耀。
胤俄没有了往日的憨厚朴实,也少了莽撞,眼前的人逐渐模糊,眼泪布满整张脸,狼狈的如同乞丐。
“九哥说的对,你就是假惺惺,别在这恶心人了!”
“你开府的时候难道没收到过九哥的贺礼!你还骗的九哥以为你是好兄弟!”
“八哥额娘去了,你跟着我们一起给守孝的八哥送饭,可是你竟然给八哥定了罪说八哥额娘去世伤心太过,这也成了罪!”
胤禛脸色难看的起身,不愿再听胤俄的指责。
看着胤禛的背影,胤俄恨恨道:“爱新觉罗胤禛!你会遭报应的!”
这句诅咒或许真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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