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的父母都在北海道的老家,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东京打拼,不过夏生好像听他说过有个做偶像的堂妹也在东京发展,但是两人的关系不算特别好,所以这次他住院的消息除了通知临时充当他责编的赤苇,就只有夏生知道了。
急性肠胃炎算不上什么大病,最终赤苇还是说服了高田让他同意听从医生的建议,下午就出院。
赤苇去前台帮高田办理出院的手续,高田躺在病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
“有时候我都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他突然叹了口气,随后就开始自言自语。
“刚开始画漫画单纯只是为了兴趣,但是成为职业漫画家之后,不知不觉中赚钱的念头就渐渐盖过了兴趣,现在赚的钱够我花到下辈子了,你说我还有必要继续画下去吗?”
他住的是单人病房,整个病房里除了他就只剩下来探病还没离开的夏生,夏生从自己带来的那袋子慰问水果里拿出了一个苹果,随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开始给苹果削皮。
他削苹果皮的手法相当熟练,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手中的水果刀,下五除一的功夫就削好了一只堪称完美的苹果。
高田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那只苹果,以为夏生会直接递给他,又或者会或考虑到他生病没啥力气把苹果切成小块后再递给他。
然后夏生就在他的注视下,把那颗漂亮且诱人的水果递到了嘴边。
不过,是他自己的嘴边。
“咔嚓”一口咬下了一块雪白的果肉,在那颗完美无瑕的苹果上留下了两排清晰的齿痕。
“你还是个人?”
高田难以置信地看着床边啃苹果啃得贼拉起劲的黑发青年,伸出被窝的手,微微颤抖。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一直都是。”
夏生几口啃掉手中的苹果,将啃干净的果核随意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指尖残留的果汁。
高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从道德学的角度来说,你已经完全脱离人类的范畴了,路边随便找条流浪狗都比你讲道德。”
被指责了一通的夏生一脸淡定,“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类这种生物何德何能,能在道德上跟狗相提并论。”
高田不想理他,直接从床上爬起来,从袋子里翻出来一根香蕉,剥了皮,一脸郁闷地啃了起来。
“你想吃香蕉。”
夏生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一句,高田嘴里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床边的黑发青年。
“你刚刚不是说你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吗?”
夏生瞥了眼他手里的香蕉皮,淡淡开口道,“现在知道了吧。”
高田愣了好几秒才搞清楚这番话的逻辑,“不是,我说的跟你理解的好像不是同一种东西吧。”
“我说的是不知道以后想要干什么,这跟我现在想吃香蕉有毛线关系,总不能我以后的人生都在吃香蕉中度过吧,猴子还得吃点桃子苹果什么的调剂一下呢。”
夏生点点头,“所以你除了香蕉,还想吃桃子跟苹果。”
“请问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还有,你不会是变相在骂我是猴子吧?”
高田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香蕉皮砸向床边的黑发青年,不过对方很轻松就躲开了,黄色的香蕉皮“pia叽”一声落在医院被打扫得干净光滑的地板上。
负责打扫医院卫生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看不得病人随便扔垃圾的行为,上次高田不小心丢了张纸巾在垃圾桶外头,被这位老人家看见之后,前前后后絮絮叨叨地念了他一个多小时。
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定时打扫的时间,这次的香蕉皮至少两个小时起步。
高田相当清楚夏生不会这么好心帮他捡起地上的香蕉皮,只能乖乖下床捡起地上的香蕉皮丢进垃圾桶里。
“你想把香蕉皮丢进垃圾桶里。”
冷不丁地,夏生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高田回过头,跟看傻子似的看着身后的好友,“我说,你该不会是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家医院脑科挺出名的,你要不挂个号看看?”
夏生瞥了他一眼,“放心,就算我的智商掉了一半,也只会比你高,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有好几件想做的事情了。”
高田听到这句话一脸无奈,“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想做的事情指的是什么,还非要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月仔,我现在是真的很迷茫,你就别再消遣我了。”
“我没有消遣你。”
夏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上大学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过你以前的梦想是当一名职业漫画家,后来你实现了这个梦想,又说想要把作品动漫化影视化,这些你后来都实现了,然后你又说希望能用画漫画赚来的钱在东京买一套房子,这一点你也实现了。”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没有梦想跟有梦想但是没能实现的人,跟这些人比,你已经很幸运了,你说你不知道以后想干什么,但是你知道你想吃香蕉,想把香蕉皮从地上捡起来丢垃圾桶里,这些都不是别人逼着你去做的,都是你自己想做的,这不就够了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没办法反驳。”
高田怔愣了几秒后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哎,算了,就跟你说的那样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随后他又撇了撇嘴,“可能我就是有点想家了,被救护车拉进医院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只是普通的肠胃炎,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治不了的绝症,当时想的就是我挣这么多钱有什么用,都快死了,连爸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不管了,等把这个月的稿子给画完,说什么我都要请一次长假回北海道老家看我爸妈,我妈上周还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回去……”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高田突然想起来旁边这位黑发青年的家庭情况,他刚才的那番抱怨听在对方耳中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炫耀。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旁人此刻的表情,生怕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半点负面的情绪。
令他感到安心的是,对方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淡定,看样子并没有受到他刚才那番话的影响。
不过高田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换了个话题。
“你等会是不是要去看田岛教授?”
他看向跟慰问品的水果被一起带过来的那盒小蛋糕。
作为一名网络冲浪小能手,早就把互联网当成是他第一个家的高田一眼就认出来这盒小蛋糕是最近网上贼火的o蓝莓巴斯克。
‘o’是银座新开的一家西班牙甜品店,开业没多久就登上了sns甜品必吃榜第一名,平日里的客流量多的吓人,就算是工作日排队也得两小时起步。
他们家招牌的蓝莓巴斯克每日限定50份,卖完就没了。
高田对甜品不感冒,再说他肠胃炎也吃不了这种小蛋糕,以他对夏生嫌麻烦性格的了解,这家伙就算是自己想吃,估计也只会等这家店的风头过去了才会去买,特地起早排长队去买限定50份的招牌产品,只可能是为了嗜甜如命的田岛教授。
夏生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正好这个时候赤苇走进来说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夏生将手中不知道什么又削好的另外一个苹果递给高田,随后拎起柜子上的蓝莓巴斯克,打算离开。
“月仔……”
高田拿到苹果的时候愣了一下,在看到夏生要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地喊住了他的名字,在对方回过头用询问的视线看向他的时候嘴巴又突然卡壳,好几秒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帮我向田岛教授问个好”。
看着夏生消失在病房门口的身影,高田突然一下子就变得沮丧了起来。
“十六夜老师您怎么了?”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赤苇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
高田摇了摇头,“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可真不是个人。”
饶是赤苇脑子转得再快也没能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高田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说别的,明显是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赤苇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问。
高田咬了口手中的苹果,原本酸甜可口的果肉在他的嘴里突然间就变得苦涩起来。
其实他刚才叫住夏生是为了询问他舅舅的事情。
四年前高田失恋,打电话找夏生去酒吧买醉,结果这人比他这个刚失恋的人喝得还多,也是那一次高田才知道这个陪他买醉的家伙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然而几个月前夏生却突然辞掉工作,离开东京搬去了横滨,据他所说是他有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在去世后给他留下了一套房子,那套房子就在横滨。
所以四年前他并不是没有任何亲人,他还有个舅舅。
只是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那位素未谋面的舅舅也已经不在了。
……
医院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让夏生觉得有些反胃,他加快脚下的步子,想赶紧离开这里。
在经过某个走廊的拐角处时,他忙着屏住呼吸,一时间没注意到拐角处走过来的人,差一点就跟对方撞上了。
好在就快撞上的时候,两人都有所察觉,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
对面传来一声颇有礼貌的道歉声,还没等夏生有所回应,对面又响起一声颇为迟疑的询问。
“你是……望月先生?”
夏生抬起头,看向差点跟自己撞上的人,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深蓝色的微卷短发,颇为清瘦的体型。
夏生对他有印象,是住在自己家对门的邻居,之前在电梯口偶遇过两次,不过这次对方没有再穿着那身芥末色的运动服,而是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搭配灰色长裤。
不过这孩子外在条件相当优秀,这么简单的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跟穿在模特身上差不多。
“你好,幸村君。”
夏生点点头朝着对方打了声招呼,他同时注意到对方手上正拿着几张打印纸,看起来好像是医院的体检报告。
“望月先生是来医院探病的吗?”
少年的视线在夏生手上拎着的蛋糕盒上停留了一秒,猜测他应该是来探病的。
“朋友生病了,刚探完病。”
夏生点点头,“现在正打算回去。”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询问了一句,“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夏生有些疑惑,按理说就算身体不太舒服也应该就近去横滨的医院检查,怎么会专门跑到东京的医院来体检。
或许是看出了夏生此刻的疑惑,少年笑了笑,“我之前生了场病,是在这里动的手术,今天算是定期过来复查。”
夏生了然,如果是复查,那确实最好是在同一家医院。
他跟这位少年算不上熟悉,对方接下来估计还得做不少检查,夏生打算说句客套话就离开,免得耽误这位少年的时间。
可就在他刚准备开口道别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有一只虫子从少年的后背慢慢爬到了他的左边肩膀上。
不对,不是虫子。
夏生盯着那只长得奇形怪状,像是蜥蜴又像是某种不知名虫子的诡异生物,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玩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少年的肩膀上。
是咒灵。
同第一次一样,这只低级咒灵在注意到夏生能看得见他后,立马朝着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锋利牙齿。
“我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吗?”
看到对面的黑发青年突然盯着自己的左边肩膀一动不动,幸村有些疑惑地偏过头看向自己的肩膀,然而他什么都没看见。
就跟上次一样。
“没什么,只是一只小虫子。”
夏生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七海之前送给他的那副附有咒力的黑色手套,戴上后将手伸向少年的肩膀,跟上次一样,在他的手触碰到咒灵的那一瞬间,咒灵的身体便立即分崩瓦解,消散在空气之中。
医院这种地方,充斥着痛苦,死亡,恐惧,绝望等一系列负面的情绪,对于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咒灵,这里就是他们的温床与天堂。
夏生原本以为少年身上的咒灵是他不小心从医院的哪个角落里沾到的,但是刚才那只咒灵跟之前趴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那估计不太可能,但他说到底只是个半路起家的,连个咒术师都不是,就算这两者之间存在什么联系,他也不清楚。
“说起来,上一次您也是像这样,帮我拍掉了肩膀上的虫子。”
就在夏生兀自思考时,对面的少年突然开口。
“那次被你拍肩膀之前,我一直感觉肩膀有些沉重跟酸疼,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在上面,但是被你拍掉肩膀上的小虫子之后,那种异样感立马就消失了。”
“我这次来医院其实不止是为了复查我以前的病情,主要是为了检查一下我的肩膀,最近我肩膀那里又感到一阵沉重,就跟上次一样,但是就在刚刚,你帮我拍掉了肩膀上的虫子后,那种不适感又消失了。”
“我不认为我已经脆弱到一只肉眼都看不见的虫子落在肩膀上都能让我感到不适。”
少年抬起头,鸢紫色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对面的黑发青年。
“所以我的肩膀上其实是有什么东西的对不对?只是那个东西我或许没有办法看见。”
夏生不知道该不该称赞一句对方的观察力敏锐。
不过也是,被总共才见过次面的陌生人拍了两次肩膀,要么是他自己身上哪里不太对劲,要么就是拍他肩膀的那个陌生人不太对劲。
夏生有点庆幸这位少年选的是第一种,不然这个时候他估计已经被当成是什么爱好特殊的变态被押进局子里喝茶了。
不过观察力敏锐并不一定代表对方能接受诅咒跟咒灵的存在,更何况对方根本就看不见咒灵。
让一个看不见咒灵的人相信诅咒的存在,不亚于让一个把把保底的非酋相信十连五金的存在。
话虽如此,夏生总不能随便捏造一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毕竟他第一次就已经糊弄过一次了,再糊弄一次估计行不通。
而且他也有点在意对方肩膀上接连出现的那两只咒灵。
想了想,夏生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两分钟后,他挂断手中的电话,看向对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等着他回答的少年。
“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但是信不信只能靠你自己判断。”
随后他转身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情不太适合在这里说,走吧,带你去一个适合说这些事情的地方。”
幸村听到这些话,犹豫了片刻,看着前方逐渐远去的人影,他皱了皱眉,还是跟了上去。
……
一个小时后,东京迪x尼游乐园。
幸村抬头看着花车上正对着他做了个飞吻姿势的星黛露,漂亮的鸢紫色眸子里写满了迷茫。
“这就是你所说的适合说事情的地方?”
夏生点了点头,随后面无表情地朝着跟他打招呼的米奇比了个爱心。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应该就是整个东京负面情绪最少的地方了。
到这里来说诅咒相关的负面话题,再适合不过了。
当然,作为一个半路起家只能看得见咒灵,连个咒术师都不是的他,大概率是没办法帮这位少年排忧解惑的。
所以,他找来了专业人士。
不远处,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粉毛dk正兴致高昂地朝着夏生使劲招着手,他的身旁站着他穿着同款类似制服的一男一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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