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六十一章


    “世子, 奴才无能,没能查出陷害英国公府的幕后主使,请世子降罪!”飞隼小声请罪道。


    “这件事不必再查了,飞鸽呢?”谢霁庭低声问。


    “按照世子的吩咐, 奴才这次带了一批驯养好的飞鸽过来, 不过奴才怕有眼线盯着, 没敢随身带着, 等过两日,自会有人送过来。”飞隼小声答。


    谢霁庭点点头, 有了这批飞鸽,他无论是传信还是接收消息就都方便多了。


    “好, 到时候直接送到双坪村的后山上养着, 以免被人发觉。”谢霁庭吩咐完, 又问:“飞鸽的事你没让青鹞知道吧?”


    “世子放心,奴才一个字都没告诉她,都是避着她行事的。”飞隼答。


    谢霁庭放下心来, 飞隼过来是受他安排, 青鹞的出现却着实令他意外, 千里迢迢过来追随他,看似忠诚, 真实目的却不得而知。


    见青鹞动作麻利地擦着桌子, 脸上还挂着笑,似是真的为能替他擦桌子感到高兴。谢霁庭蹙了蹙眉,今日天晚了, 待明日, 再想法子打发了她。


    桌子擦完, 谢霁庭带着飞隼和青鹞回了双坪村的草屋, 至于姚立群,在和他师父骆铁匠熟稔之后,便常赖在铁匠铺过夜。


    飞隼和青鹞看到主子住的竟是这样一间破烂的草屋,俱都变了脸色。


    “世子,您怎么能,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青鹞很是不敢置信。


    “我如今不过是一介流人,能有片瓦挡雨已经是幸运了。”谢霁庭淡声道。


    “世子,您受苦了!”飞隼哽咽道,去年世子被流放,为免惹人怀疑,将仅剩的一些没被查抄的隐藏产业交由他暗中打理,交待他蛰伏在京中调查真相。他知道世子流放后,要做出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可他万万没想到,世子竟住在这样的破烂草屋里。


    谢霁庭摇了摇头:“住得简陋些其实不算什么,只是我如今沦为军户,不但得服杂役,还要种十五亩荒地。你们千里迢迢过来追随我,怕是要吃不少苦了。飞隼倒罢了,青鹞你年纪轻轻的又是女儿家,何必跟着我吃这份苦?明日一早,我予你些盘缠,你自寻出路去吧。”


    青鹞咬了咬唇,来之前她确实没想到世子会是这样的处境,在何春桃开的小食肆里当跑堂任人使唤就罢了,竟还住在这样的地方。


    可,世子毕竟非同常人,即便眼下困顿了些,也总有一日会翻身,成为人上人。


    她只需要陪伴世子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就能赢得世子的感激和爱重。将来即便世子再娶,世子的后院,也必定会有她的位置。


    青鹞想了想,还是决定赌一把,于是她当即跪倒在地,哭求道:“世子,奴婢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好不容易寻到世子,就是为了一心追随您,无论多少苦奴婢都愿意吃,除了世子身边,奴婢哪儿也不去。世子若执意要赶奴婢走,奴婢还不如一头撞死!”


    谢霁庭微蹙眉头,为免闹出人命,只能暂时留下她,再观察一段时日。若露出什么马脚,再赶她走也不迟。


    然而,接连观察了几日,青鹞非但没露出任何马脚,还极其勤快,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地里,亦或是在食肆里,都抢着干活,挑不出半点毛病。


    谢霁庭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毕竟以他如今的处境,谁会费尽周折安排一个婢女过来当什么眼线?青鹞许是真的忠诚也不一定。


    这日下午,何春桃正在厨房摘菜呢,巧秀回家睡午觉还没过来,青鹞就主动过来帮她摘菜。


    这几日青鹞还算老实,对她也总是恭恭敬敬的,何春桃便也渐渐没了跟她干架的兴致,她主动要帮忙,她自然不会拒绝。


    摘菜时,青鹞一直很沉默,何春桃也没什么家常跟她聊,便也没说话。


    菜摘到一半,小安突然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跑了进来,央求道:“娘,我头发散了,您帮我重新扎一下吧。”


    不用猜,他的头发定然是被春雨那捣蛋鬼给抓散的,但小安喜欢跟春雨一起玩,她也不好说他什么,只擦了把手,重新帮他扎了两个总角髻。


    青鹞见小安虽瘦弱,长得却标致白净,便赞了一句:“小安这是随了您,小小年纪就长得这般好看,长大后一定跟世子一样,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何春桃眉心一跳,这是什么话,随了她,长大后为什么就跟谢霁庭一样了?


    “小安啊,也就占了个年纪小皮肤白的光,等长大了皮肤晒黑了,肯定跟他爹一样,五大三粗的,到时候怕是讨媳妇儿都难。”何春桃故意道。


    青鹞本来也只是随口赞一句,见她有自知之明,便笑了笑道:“要说长得好看,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除了世子,便是世子夫人了。都说世子是谪仙,世子夫人却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儿,若是世子和世子夫人有个孩子,那得美成什么样儿啊?”


    何春桃早就听说过谢霁庭表妹的天仙美貌,因而听到青鹞的感叹并不诧异,只敷衍地应和两声,手下麻利地帮小安扎好头发,让他出去玩儿了。


    青鹞见她毫无反应,心下不免有些讶异,这几日她也差不多理清世子和春桃间的关系了,世子非但在食肆做跑堂,还给小安他们开蒙,显然是对春桃有情。


    而春桃表面上与世子保持距离,实际上,一定是欲擒故纵,毕竟,当年她就爬了世子的床,若说她对世子没心思,谁会相信?


    她可以陪世子吃苦,却不能还有一个长得比她漂亮多了的春桃夹在里面。不然日后世子翻了身,谁知道世子是会记得春桃还是记得她?


    她故意提及世子夫人的美貌,就是为了刺激春桃,让她知难而退。


    可春桃这个反应,倒让她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了。是自知美貌不及世子夫人所以不在乎,还是觉得世子和世子夫人已经和离才丝毫不在意?


    这厢,小安扎好头发,本来想继续和春雨大黄一起玩,却被谢叔叔看到,让他去前厅练字了。


    想到刚才在厨房听到的话,他一边练字一边叹气。


    谢霁庭见他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便温声道:“什么事愁成这样?说出来谢叔叔帮你参谋参谋。”


    “我在发愁,如果我长大后讨不到媳妇儿该怎么办!”小安很是苦恼道。


    谢霁庭有些吃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愁起讨媳妇儿的事了?


    “小安聪明好学,长大后一定有大出息,怎么会讨不到媳妇儿呢?”谢霁庭摸了摸他的头安抚。


    “是娘亲说的,娘亲说我长大后一定会像爹爹一样五大三粗,讨媳妇儿都难。”小安郁闷道。


    “你娘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起这个?”谢霁庭不解。


    “是青鹞姨姨先夸我长得好看,娘就说了这个。”小安答。


    “你娘只是自谦罢了,当不得真。”谢霁庭安慰了一句,又问:“青鹞还跟你娘说什么了?”


    “还说谢叔叔您的夫人长得像天仙一样美,说谢叔叔和夫人如果有个孩子,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儿呢!”小安说完,忍不住问:“谢叔叔,婶婶真的像天仙一样美吗?天仙长什么模样?您能不能画幅画像给小安看看?”


    谢霁庭默了下,道:“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仙?都是骗人的,莫要轻信人言。”


    小安眨了眨大眼睛,不太明白为什么有桃花仙子,却没有天仙?


    谢霁庭却是有些坐不住,青鹞无故向春桃提起表妹的事,一定居心不良,他当即吩咐小安继续练字,自己则起身去往后厨。


    刚走到厨房外,就听见青鹞说:“说起来,世子和世子夫人才叫真的神仙眷侣伉俪情深呢,国公府出事后,世子主动写了和离书放了世子夫人归家不说。平日里,世子也极其宠爱世子夫人呢!每每回来得晚,怕吵醒了世子夫人,都会睡在偏房。怕世子夫人早起辛劳,还特意向国公夫人求情,免了世子夫人的晨省。世子夫人小日子的时候,世子宁愿独自睡在书房,也不愿收通房呢……”


    青鹞一连说了这么多,口都说干了,却见春桃非但没有伤心难过,也没有嫉妒艳羡,只敷衍地嗯嗯两声,仿佛全然没有听进心里去。


    青鹞只好又加了把火:“世子对世子夫人如此情深,日后英国公府若能平反,我猜他们一定能重续前缘,继续做一对神仙眷侣,你觉得呢?”


    “我觉得特别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再好不过了,我衷心地祝福他们!”何春桃一边摘菜一边赞同道。


    厨房外,谢霁庭听到青鹞那些刻意歪曲的话,本想立即进去打断她,向春桃解释清楚,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也想看看春桃会作何反应。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这个反应,丝毫不吃醋就算了,还衷心地祝福他们?明明上次生辰日后,她对他颇有几分心动的。


    谢霁庭心下无奈,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其实青鹞心里那点小九九, 何春桃一眼就看出来了,一会儿说世子夫人长得有多美,一会儿说世子和世子夫人有多伉俪情深,不就是想借此打击她, 让她不要对谢霁庭心存妄想吗?


    她要是不顺着她的话说, 她只怕是会越说越来劲。她才懒得听谢霁庭和他表妹之间的那点子私事儿呢。


    上次蟠桃大会后, 她确实对谢霁庭又有了几分心动, 也的确打算借着谢霁庭来让韩峻知难而退,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要和谢霁庭相好了。


    起码在找到大原之前, 她是不会和谢霁庭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他跟他表妹是不是神仙眷侣、会不会重续前缘, 和她有什么关系?


    青鹞被何春桃毫不在意的态度给整迷惑了, 难不成她真的对世子没有那份心思?还是说, 她看世子如今落魄,便瞧不上世子了?不然也不会让世子当跑堂随意使唤世子。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以后世子翻了身, 看她怎么后悔!


    不过她现在对世子没心思也挺好的, 至少不会跟她抢世子。


    谢霁庭到底没进厨房, 而是转身回了前厅,跟春桃这没心没肺的女人解释, 怕是会对牛弹琴。


    他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他费尽口舌跟她解释半天,她却懵懂地来一句:“啊?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回到前厅后,谢霁庭一边教小安写字, 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安听到后回过头奶声奶气地问他:“谢叔叔, 什么事情愁成这样?说出来小安帮您参谋参谋!”


    谢霁庭听着这话有些耳熟, 略一想才记起来这是自己刚才对他说过的话, 这小萝卜头竟原话还回来了。


    谢霁庭一时哭笑不得,摸了摸他的头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谁说我不懂的?”小安转了转眼珠,小声道:“我猜谢叔叔一定在为怎么讨我娘亲欢喜发愁吧?”


    谢霁庭见他竟真的猜到了一点,便忍不住问:“你有办法?”


    “当然。”小安自信地点了点头。


    “什么办法?”谢霁庭连忙问道。


    “那就是,”小安停顿了下,才接着说:“先讨好我!我娘最爱的就是我了,只要讨好了我,我娘自然就欢喜了!”


    谢霁庭:“……”


    他突然理解春桃为什么总是给小安脑门一个爆栗子了,他的手现在也莫名有些发痒呢!


    “今天的十个大字,加写三遍。”谢霁庭木着脸道。


    小安顿时耷拉下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些个大人啊,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啊!


    一旁侍候的飞隼看到世子和小安接连叹气,莫名觉得有些相似,但他没多想,只以为是世子同小安相处时间长了,世子又是小安的老师,自然而然地神态动作就会有些相像了。


    谢霁庭虽没向春桃解释,却在事后警告了青鹞,不许她再在春桃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青鹞恭恭敬敬地认了错,心里却有些窃喜,世子既然听到了她和春桃说的话,那一定也听到了春桃的那句祝福吧。


    世子何等高傲之人,得知春桃对他无意,定然不会再对春桃有什么想法了。


    不过,青鹞没想到的是,解决了一个春桃,竟还有一个扈珍儿觊觎世子。


    一天上午,世子和飞隼还有姚立群在田里翻地,水囊里的水喝完了,青鹞回家取水,正好撞见拎着一小篮野果上门的扈珍儿。


    “你是谢大哥家的婢女吧,我是扈珍儿,是谢大哥的邻居。谢大哥在家吗?我摘了些野果,想给他尝尝!”扈珍儿热情道。


    青鹞一看这扈珍儿面上的羞涩,就知道她对世子有意了。区区一个其貌不扬的村姑,竟也敢觊觎世子!


    青鹞表面没说什么,只笑着接过野果,说世子不在家,让她改天再来。等扈珍儿一走远,便立时将那篮子野果往外一扔,又抬脚狠狠踩了几下。


    偏巧扈珍儿走到一半,想到还有句话忘了跟青鹞说,便又折返回来,恰巧看见青鹞踩烂野果的场景,气得她立即冲上去,质问道:“你干什么?好好的野果为什么要踩烂它?你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青鹞见被她看到了,便不再掩饰,鄙夷道:“谁知道你送的野果有毒没毒?我家世子何等矜贵之人?怎会吃你这村姑送的野果?”


    扈珍儿顿时恼了:“村姑怎么了?村姑也比你一个低贱的婢女要强,等我嫁给了谢大哥,你照样得听我使唤!”


    青鹞噗嗤一笑:“就凭你,还想嫁给世子?也不对着镜子照照你自己。哦,我差点忘了,你一个村姑,哪儿见过什么镜子啊,只能打盆水照照了,难怪看不清自己那张脸有多丑,还敢痴心妄想世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骂谁是癞□□?”扈珍儿气得身体直发颤。


    “谁舔着脸在我家门前聒噪,谁就是癞□□呗。”青鹞语气轻蔑道。


    “你……我今天就代谢大哥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扈珍儿说完一把薅住青鹞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围栏上撞!


    青鹞万万没想到这村姑竟然一言不合就动手,这头发一薅牵动了她的旧伤,疼得她嘶了一声,反手就薅住扈珍儿的头发,与她厮打起来。


    这厢,何春桃想着有些日子没去山上看她那片桃树林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趁今天天晴,便带着小安一起去看看。


    谁知途径谢家时,恰好看见谢家院门前,两个女人厮打在一起的场景。


    她急忙带着小安走过去,这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青鹞和扈珍儿在打架。


    好家伙,这青鹞才来几天啊,就跟扈珍儿干上架了?就算为了争抢谢霁庭,也不用这么拼吧?瞧这地上的头发都掉了不少了,也不知是谁掉得更多些。


    何春桃试图劝了两句,两人却彷如没听到一样,压根没搭理她,还越下手越狠,简直跟打红了眼似的。


    想到这个时辰谢霁庭应该在田里翻地,而小安之前跟谢霁庭一起到田里体验过,何春桃当即问小安:“你知道你谢叔叔那片荒地在哪儿吧,快去把你谢叔叔叫回来,就说快打出人命来了!”


    小安点点头,拔起小腿就跑,去地里找人去了。


    何春桃本来不想插手两人打架的事,毕竟她们是为了谢霁庭打的架,自然也该由谢霁庭自己解决。


    但见谢霁庭迟迟不归,两人脸上的伤越来越多,再不制止怕是都要毁容了,只好亲身上阵,抄起地上的竹篮子,往青鹞头上一扣把她推远了些,又用力拉住想要追打上去的扈珍儿,提醒道:“你谢大哥待会儿就要回来了,你也不想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吧?”


    扈珍儿这才冷静了些,没再扑过去追打青鹞,弯着腰喘了几口粗气。


    而青鹞差点被推倒后懵了一下,才揭开盖在头上的竹篮子,发现竟然是春桃这个贱人在帮扈珍儿那个村姑,她恨从心起,抓着竹篮子便要朝她们扑过去。


    然而,扑到一半,就被人一把推开,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却见那推倒她的人竟是世子,他抓着春桃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下,紧张地问:“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


    何春桃一脸懵:“我没事啊!又不是我在打架。”


    谢霁庭也懵了,不是她在打架,那小安怎么说……


    刚才小安急匆匆地跑到田里,大喊了一声:“谢叔叔,不好了,要打出人命啦!”


    他忙问他:“谁跟谁打?在哪儿打架?”


    小安气喘吁吁地答:“就在您家门前,我娘……”


    他一听到是她在打架,便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正好看到青鹞要用竹篮子打她,连忙推开青鹞,检查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可看她这样子,确实不像是打了架受了伤的,难道是小安传错消息了?


    他不知道,刚才他走后,飞隼也紧跟着他一起跑了回来,唯独姚立群留在地里,问小安:“你刚才说你娘跟谁打架了?”


    “我娘没打架啊,我是说我娘说的,快打出人命啦。”小安稚声道。


    姚立群:“……”


    这孩子可真是传消息的人才啊,谢霁庭误以为是春桃快跟人打出人命了,得急成什么样儿啊!他那人做什么都气定神闲的,他还从来没看到他跑这么快过!


    这会儿,姚立群带着小安走回来,见谢霁庭正紧张地抓着春桃的肩膀,就差把她搂进怀里了,而一旁的青鹞和扈珍儿都鼻青脸肿的,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见两个姑娘神色复杂,姚立群啧啧两声,她们俩这场架算是白打了,都快打毁容了,也没见谢霁庭看她们一眼啊,多不值当!


    谢霁庭确认春桃没事后,才训斥起青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同珍儿姑娘打了起来?又为什么要拿着那个竹篮子去打何掌柜?”


    “那个,”何春桃忍不住打断他,讪笑道:“其实那个竹篮子是我先扣在青鹞头上的,不怪青鹞,不过我也是看她们俩打得太狠了怕打出事儿来,才好心想要分开她们的。”


    谢霁庭:“……”


    她劝架的方式怎么总是这么别具一格?把竹篮子扣人头上,她确定她是想劝架,而不是想加入进去么?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一旁扈珍儿则忍不住告状道:“谢大哥, 我好心给您送篮野果吃,结果您家这婢女,一转头就把野果扔到地上踩了个稀巴烂,还骂我是村姑癞□□, 我气不过才同她打起来的。”


    何春桃听了有些吃惊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些天青鹞表面上装得恭敬有礼老实本分, 但本性难移, 这不,这么快就暴露出本性来了。


    青鹞知道自己今日行事冲动鲁莽了, 若不好好认错,世子定不会再留她, 她当即跪倒在地, 朝扈珍儿磕了三个响头道歉:“珍儿姑娘, 今日是我不对,是我出言不逊,是我狗眼看人低, 求珍儿姑娘原谅我这一次, 只要您能原谅我, 您要怎么打我都行,我保证这次绝不还手, 以后也绝不会再对珍儿姑娘不敬!”


    扈珍儿还从未被人磕过头, 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何春桃心下却是惊叹不已,这个青鹞, 别的就算了, 能屈能伸这一点, 倒是随了她的主子。


    毕竟是自己的婢女惹的事, 谢霁庭示意飞隼拿些银两出来,递给扈珍儿,道:“珍儿姑娘,是在下对婢女管教不周,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抱歉。这些银两你先收着,就当是赔给你的医药费。若是不够,回头你再来找我要。”


    扈珍儿见他如此温柔体贴,还主动赔她医药费,一时既羞涩又窃喜,便也不计较青鹞的事了,接过银子转身跑了。


    青鹞跪在地上,看到扈珍儿这副扭捏情状,心下暗骂:村姑就是村姑,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连世子眼里何春桃都没看出来,她刚才竟跟这么个愚蠢的村姑打了一架,简直太冲动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蠢村姑是没有半点威胁了,真正的威胁,还是何春桃这个狐狸精!


    她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世子为什么会喜欢何春桃,如果说当年世子把何春桃发卖出府后做的那些事情是出于愧疚,那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因为何春桃爬床的那一夜?


    别人不清楚,她却大概知道,世子和世子夫人成婚月余都未圆房。也就是说,和世子有过肌肤之亲的,就只有何春桃一人。


    这样看来,世子流放边关,与唯一有过肌肤之亲的何春桃重逢,对她产生感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既然何春桃可以,她青鹞为什么不可以?


    青鹞当即有了主意,等她想办法和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再加上这么多年服侍的情分,就不信比不过何春桃一个带孩子的寡妇!


    回到镇上,何春桃看青鹞脸上伤势有些严重,提议让她去医馆看看,青鹞却坚决不肯去,只说伤得不重随便涂点药就行。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找了瓶之前剩下的伤药给了她。


    这次的事之后,何春桃本以为青鹞会老实一段时间,没想到她脸上的伤刚消下去,就闹了件大事出来。


    这天一早,青鹞突然敲门进来,背着包袱跪在她身前哭求道:“春桃,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但是我现在真的无路可去了,连世子也要赶我走,我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求求你,春桃,求求你收留我!”


    何春桃还有些没睡醒,听她说了这么大一串,脑子里有些懵:“你家世子为啥要赶你走?”


    “我,我心慕世子,昨晚,昨晚一冲动,就歇在了世子的房间。”青鹞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羞赧道。


    谢霁庭一早起来,发现青鹞不见了,猜到她是来找春桃了,他紧赶慢赶地赶到镇上,刚走到食肆门外,就听见青鹞这句话。


    他忙要推门进去解释,却听见春桃来了句:“那飞隼昨晚睡哪儿?”


    谢霁庭:“……”


    这是重点吗?青鹞说昨晚歇在了他的房间,她难道不应该担心点别的吗?


    青鹞擦眼泪的动作一顿,怎么也没想到何春桃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只好坦承道:“我,我怕飞隼碍事,在他喝的茶里下了点迷.药。”


    “那你在你家世子的茶里又下了什么药?”何春桃好奇地问。


    青鹞这下彻底哽住了,这何春桃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她在我的茶里下了那种药。”谢霁庭推开门走进去,解释道:“不过我没喝,她也没能成事,她昨晚也并非歇在我的房间。我本来让她今天自行离开,没想到她一大早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嗐,没成事啊。”何春桃说。


    谢霁庭:“……”


    他为什么从她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丝惋惜的意味?


    他心下摇摇头,转身看向青鹞,冷声道:“你做出这种事情,我是断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我给你些盘缠,你自行离开吧。”


    青鹞从昨晚爬床失败被厌弃,直到今天他都还是毫不留情地要赶她走,她心里彻底崩溃了,痛苦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爬床,她就能得到您的喜欢,而我却要被您无情地赶走?世子,奴婢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千里迢迢来到边关追随您,就是因为奴婢心里有您啊,您为什么就不能向对待春桃那样对我呢?”


    何春桃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道:“你确定你要他像对我一样对你?”


    青鹞情绪被打断,愣了下,才道:“当然,难道我不配么?”


    何春桃面色一时有些古怪:“这可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青鹞忍不住问。


    谢霁庭也有些好奇地看向春桃,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像我一样,先被打个半死,再被发卖出去。你就得先卖身给他,他有了你的卖身契,才有资格打你卖你不是?毕竟你现在是自由身啊!”何春桃认真地说。


    这话一出,谢霁庭和青鹞都沉默了,跟着谢霁庭进来的飞隼也沉默了。


    何春桃却恍若未觉,继续道:“哎,你打算以多少银子卖身?你家世子现在穷着呢,贵了他可不一定买得起。”


    青鹞一时气得胸口疼,她想,她还没被世子打个半死,就要先被她给气个半死了。


    谢霁庭见春桃这气人的本事见长,也怕青鹞真被她给气死了,忙让飞隼把青鹞送走。


    飞隼搀起青鹞,用力把她架了出去,本来想把她送出镇去,谁知没走两步,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男人不但大腹便便,还肥头猪耳的,他一看到青鹞,就大叫道:“好啊,你个小贱妇,果然来找你昔日旧主了!老子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你当妾室,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竟然敢偷偷跑掉!要不是老子到庆阳府城做生意,正好想到你那位昔日旧主被流放到边关了过来看看,还真找不着你了!”


    何春桃和谢霁庭听到声音出门一看,才知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就是青鹞口中的富商了,不过,她之前对他们撒了谎,她不是在那富商家当婢女,而是那富商的妾室,她也没有赎身,而是当了逃妾。


    青鹞一看到潘泉贵就吓得浑身发抖,听到潘泉贵的叫骂,她一把推开飞隼,转头就跑。


    “还敢跑?”潘泉贵一挥手,他身后的家丁们便一拥而上,把青鹞抓了回来。


    “世子,救救我,求世子救救我!”青鹞吓得大声呼救道。


    潘泉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食肆门口的谢霁庭,当即走近几步,惊奇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谢世子么,哦,我差点忘了,谢世子现在已经是个连商户都不如的低贱流人了。不过谢世子放心,这个逃妾,也就是谢世子昔日的贴身婢女,我抓回去后会替你好好照料的!”


    潘泉贵说着淫.笑两声,言下之意,他之所以纳青鹞为妾,就是因为青鹞曾是谢霁庭的贴身婢女,也就很有可能是谢霁庭的女人。他这是以能睡到谢霁庭的女人为乐趣!


    谢霁庭自然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他面色微沉,冷声道:“阁下是?”


    “在下潘泉贵,在京城做点珠宝小生意。谢世子高高在上,自是不会认识我这号小人物。”潘泉贵笑着说。


    经营珠宝的潘家?似是与宫里的潘贤妃有些关系,谢霁庭面不改色,淡声问:“阁下说青鹞是你的逃妾,可有证据?”


    “巧了,潘某这次出门,还真的把她的卖身契给带上了。”潘泉贵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卖身契,展开后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霁庭见果真是青鹞的卖身契,便无话可说了,按本朝律例,主家可对逃妾随意打杀。潘泉贵要把青鹞抓回去,他没有理由阻拦。


    潘泉贵见谢霁庭不说话了,便得意地准备带青鹞离开。


    青鹞见自己真的要被潘泉贵抓回去了,忙大声朝世子呼救,见世子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打算救她,她绝望之下,一咬牙,撕开袖子,露出肩膀和胳膊上的累累伤痕,哭着求救道:“世子,您看看奴婢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这都是被潘泉贵给打的,他下面不中用,就靠着虐打女人为乐。奴婢实在没办法,才跑了出来,奴婢知道不该骗您,可奴婢这次要是被他抓回去,就真的活不了了……”


    何春桃看到青鹞堆叠的新伤旧伤,简直是触目惊心,难怪之前青鹞怎么也不肯去医馆看大夫,定是怕身上的伤被发觉。


    “贱妇!还敢胡说八道!”潘泉贵狠狠扇了青鹞两巴掌,让人拖着她就要离开!


    看到青鹞脸上的绝望,何春桃再也忍不住了,抄起门边放着的长笤帚就冲了上去,逮着潘泉贵就是一顿暴打!


    长笤帚攻击范围广,潘泉贵的家丁们轻易不得近身,只能眼看着自家老爷被打成了真正的猪头。


    “你是哪里来的泼妇?竟然敢打我,我要报官,我要报官!”潘泉贵一边抱头逃窜一边破口大骂道。


    谢霁庭本来是想着等潘泉贵出了雁归镇,再想办法救出青鹞,毕竟青鹞是逃妾,明面上不好动手。


    没想到春桃看到青鹞身上的伤后,竟一刻也按捺不住,拿起笤帚就冲上去了,没一会儿就把人揍到要报官了。


    没办法,他只好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


    何春桃一时冲动,打是打得爽快了,听到潘泉贵说要报官,才有些后悔。


    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时,就见谢霁庭走过来,在潘泉贵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潘泉贵立时变了脸色,他当即将青鹞的卖身契拿出来,塞到谢霁庭手上,然后带着家丁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何春桃很是诧异,这潘泉贵怎么突然不报官了,也不抓青鹞了,就这么跑了?


    “你刚刚对他说了什么?”何春桃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是吓唬了他一下。”谢霁庭答。


    何春桃有些狐疑,这潘泉贵这么好吓唬的吗?早知道她也吓唬吓唬他得了。


    谢霁庭当然不只是简单的吓唬,而是动用了一张小小的底牌。当然,这话没必要告诉她。


    他从她手上接过笤帚,见她手上因为握着笤帚打人握出了些红痕,不免心疼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可别再亲自动手了,看看,手都打红了。”


    何春桃愣了下,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呢,是她把别人打成了猪头哎,他怎么还心疼起她来了?


    第64章第六十四章


    见青鹞胳膊还露在外面, 何春桃把她带到后院换了身衣裳。


    青鹞换完衣裳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何春桃。其实她之所以来边关投奔世子,不止是因为心慕世子,更多的, 是因为在她心里, 世子是无所不能的, 她相信, 哪怕潘泉贵找过来,世子也一定能够解救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 刚才她向世子呼救,世子却一言不发, 在她陷入绝望时, 挺身而出的竟然是何春桃, 这个从前她既嫉妒又看不上的厨娘。


    “其实,你对世子,也是有几分喜欢的吧。”青鹞开口。


    她虽然表面上对世子不甚在意, 但她能看出来, 她对世子, 还是有几分喜欢的。不然那会儿,她不会故意说那些话, 帮世子打发她。


    何春桃没想到青鹞会突然问起这个, 当即否认道:“怎么可能?别瞎猜了。”


    青鹞默了下,道:“其实,当年你被发卖后, 世子派人去找过你, 还专门为你请了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 怕你不接受, 还让太医装成普通大夫为你看诊。”


    何春桃有些讶异,谢霁庭派人找过她这事儿她听他说过,请太医的事儿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所以当年那个老大夫,其实不是赵大原找来的,而是谢霁庭请的太医?难怪医术那么好,当年没有那个大夫,她未必能好好的活下来。


    青鹞犹豫了下,又说了句:“大概四五年前,世子南下办事,途径青州曾去看过你。”


    她一直以为,世子只是出于愧疚,才在路过青州时去看看何春桃过得怎么样。现在看来,世子许是早就对她动心了,才会念念不忘跑去青州看她。只是不知看到了什么,才再未提起过她。


    何春桃这下彻底惊住了,谢霁庭曾经去青州看过她?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四五年前?难道是赵大原还没去从军的时候?那时候她肚子应该已经显怀了,难道谢霁庭是看到了她的肚子,才没有露面?


    可他究竟为什么会去青州看她?总不可能,是那时候就对她动心了吧。


    她摇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到脑后。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去青州看她,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不重要了。


    青鹞说完这两件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当年是我向国公夫人举报的你,三小姐来找世子救你的时候,也是我骗她说世子出府了!”


    “我知道啊。”何春桃说。青鹞刚来第二天,馨如就特意来找过她,跟她说了这些事,还让她警惕青鹞。


    青鹞一愣:“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救我?”


    “不为别的,我何春桃就是见不得男人虐打女人,别的地方的我管不着,但在我食肆门前,我就得救。”何春桃道。


    青鹞恍然,原来无论今天被抓的是谁,她都会救。她这古道热肠的性子,想必就是世子喜欢她的原因吧。


    “谢谢你救了我,你的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青鹞感激道。


    何春桃摆摆手,又忍不住絮叨道:“你说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投奔你家世子图什么?还不如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生活,起码不会被潘泉贵找到。你啊,下次再被人欺负,得懂得自救,要知道,这世上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


    谢霁庭:“……”


    他本来看她们回后院好半天都没出来,怕她出了什么事,才特意来后院看看,谁知,刚走到门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这男人靠不靠得住,和母猪会不会上树,究竟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谢霁庭苦思不得其解。


    “自救?”青鹞有些不解,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自救?她能偷跑出来,已经很是不易了。


    何春桃只好给她举了个例子:“馨如的师父,就是布庄的吕大姐,她之前被相公婆母虐打苛待,就是用剪刀刺死他们来自救的,厉害吧。”


    谢霁庭见她教人自救的法子竟是撺掇杀人,忙轻咳两声打断她。


    何春桃听到声音才知道谢霁庭在外面,一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她连忙收住话头:“咳,衣裳换好了,咱们出去吧。”


    回到前厅,谢霁庭问青鹞:“你可还有什么亲人可以投奔?”


    青鹞想了想说:“奴婢有个姑姑在平阳。”


    “好,我让飞隼送你过去。”谢霁庭说完将卖身契交给她。


    他本来也要派飞隼出去帮他办件事情,正好顺道送她过去,也可借此掩人耳目。


    “多谢世子。”青鹞这次没再纠缠,接过卖身契,等飞隼准备妥当,便跟着飞隼一起离开了雁归镇。


    出了雁归镇,她才记起来,还有件事忘了告诉春桃,那就是,世子和世子夫人从成婚到和离都没圆过房。


    不过转念一想,不说也好,就当给世子追求春桃增加点难度吧,也算是对世子的一点小小的报复。


    两人离开后,小镇重又恢复平静。


    时间一晃,到了端午。


    端午节要吃粽子、喝菖蒲、系五色缕,佩五毒香囊。


    香囊的图案是蛇、蜥蜴、蟾蜍、蜘蛛、蜈蚣等有毒的动物,香囊里装的是艾叶、雄黄、香药等,是为驱‘五毒’。


    何春桃对自己的绣工有自知之明,因而都是直接从布庄买的现成的香囊。


    端午节这天,除了姚立群,食肆众人排排坐,何春桃挨个给大家系五色缕,从小安到巧秀馨如,都乖乖地伸出手腕让她系,轮到大黄春雨时,也都乖巧地伸出脚脖子让她系上五彩缕。


    谢霁庭坐在最末,见给春雨系完后,她手中的五彩缕还有多的,便学小安他们,也伸出手腕,乖乖地等她给他系。


    谁知,她竟直接略过他,拿着五彩缕走出门外,给对面蹲守的疯妇系上了。


    疯妇转了转手腕,看着手腕上的五色彩绳,很是新奇。


    谢霁庭默默地放下手,羡慕地看着疯妇手腕上那条本该属于他的五彩缕。


    系完五色缕,便是佩五毒香囊了。


    何春桃准备了五个五毒香囊,大黄春雨用不着,只挨个给小安、巧秀和馨如戴上了,又出门给疯妇戴了一个,最后一个则挂在了自己腰间。


    五色缕都没有他的份儿,五毒香囊谢霁庭就更不抱希望了,见果然没有他的,他毫不意外,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无视一旁小安馨如他们投过来的同情的目光。


    五毒香囊佩戴好,就开始分发粽子了。


    这回,何春桃没有再厚此薄彼,一人分了一个大粽子。


    粽子刚出锅,还热乎着。众人分到粽子后,连忙剥开看看是什么馅儿。


    这时,姚立群闻着香就过来了。何春桃便也随手分给他一个大粽子。


    粽子剥开,小安的是他最喜欢的豆沙粽,巧秀的是蛋黄肉粽,馨如的是红枣粽,姚立群的是火腿粽,何春桃自己的是赤豆粽。


    谢霁庭小心翼翼地剥着粽子,直到最后才剥开,谁料里面竟是白水粽。


    姚立群看到后,当即大声嘲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小心翼翼地剥半天,我还以为你的粽子里面包着什么金元宝呢?没想到居然就是个白水粽!哈哈哈哈……咱们几个里,就你的粽子最差哈哈哈……”


    谢霁庭:“……”


    如果他手里有针线,他现在就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没有五色缕和五毒香囊就罢了,连粽子也是最差的白水粽,谢霁庭忍不住幽怨地看了春桃一眼。


    何春桃接收到他这幽怨的眼神,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她包了这么多馅儿的,其中别的馅儿的都包了好些,唯独白水粽只包了一个,谁知道他运气这么不好,恰恰就分到了这唯一的一个白水粽。


    “那什么,锅里还有,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吃这个,就再去拿个别的馅的。”何春桃安抚道。


    谢霁庭听完心下稍稍好受了些,但剥开的粽子不能浪费,便道:“白水粽挺好的,我就爱吃白水粽。”


    “是吗?那下次我多包几个白水粽给你吃。”何春桃信以为真道。


    刚咬下一口白水粽的谢霁庭闻言险些被哽住,费了好大力才把口中的白水粽吞了下去。


    这时,一旁姚立群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惊奇道:“哎,大家都有五毒香囊,怎么就你没有?还有那五色缕,连春雨都系上了,你咋没系?”


    谢霁庭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粽子,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姚立群以为他是故意用咳嗽掩饰尴尬,当即哈哈大笑道:“兄弟,你这地位岌岌可危啊,连只鸟都不如了!”


    见谢霁庭听完咳嗽声更响了,何春桃连忙打圆场道:“这五色缕都是小孩子才系的,小谢都是大人了,自是不用系。”


    姚立群这才不再取笑,谢霁庭也逐渐止住咳嗽,寻思着回头必要狠狠坑他一笔。


    也不知是不是没给谢霁庭系五色缕佩五毒香囊的缘故,端午过去没多久,谢霁庭那十五亩地里的西瓜秧子,竟被村里人给当猪草一样薅了许多,还踩烂了不少。


    这可是谢霁庭亲自劳心劳力,忙活了几个月的成果,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就被人给毁了!


    何春桃气得当场就要去找那些村里人算账,好好的西瓜秧子,当猪草一样薅,缺不缺德!


    谢霁庭却拦住了她,西瓜地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找人守着,现在去找村里人算账,人家扭头就能把剩下的全给毁了。


    “我来想办法。”谢霁庭说。


    何春桃本以为谢霁庭这么说是真的有办法,可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春雨突然从外面飞回来,大叫道:“不好啦,世子投河啦!”


    第65章第六十五章


    何春桃正切着菜呢, 听到春雨这句话,险些把手给切了,她扔下菜刀,让巧秀照看着小安, 自己则匆匆忙忙地跟着春雨往双坪村跑。


    一路上她都在想, 谢霁庭怎么可能会投河呢?他遭逢巨变, 失去父母亲人, 流放千里,遇到种种困境, 甚至屡屡被打压,都没有轻生过, 怎么会因为西瓜地被毁, 就去投河呢?


    还是说, 他其实一直饱受压力,只是苦苦支撑,西瓜地被毁, 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跑到双坪村的河边, 见谢霁庭果然在河里, 身体大半都没在了水里。再往河心走一点,怕是就要被彻底淹没了。


    何春桃顿时焦急地大喊道:“谢霁庭, 你给我回来!不就是几亩西瓜地被毁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西瓜地毁了可以重新再种,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大不了我给你多加些工钱……”


    谢霁庭听到声音,回头一看, 见春桃站在岸边不知在喊些什么, 便用手环在嘴边, 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我听不清!”


    何春桃只好也用手环在嘴边,大喊道:“我说,你不许去死!你快给我回来!”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定然是他让春雨去找人求救,春雨却传错话了,他忙向水下指了指,大喊道:“我的脚陷进淤泥里了,动不了了!你去我家找根绳子,拉我一把!”


    陷进淤泥里了?何春桃愣了下,忙跑到谢霁庭家里找到一卷麻绳,回到岸边,在一端绑上木块,朝谢霁庭的方向甩过去,绳子太长,甩了好几次,才甩对地方。


    谢霁庭解开木块,将绳子绑在自己腰间,才示意她开始拉。


    许是谢霁庭陷得有些深,何春桃刚拉时竟有些拉不动,也亏得她力气大,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从淤泥里拉了出来,怕他再陷进去,便没松手,直到将他拉上岸,才松开绳子,一失力瘫坐到了地上。


    谢霁庭爬上岸,也有些筋疲力竭,在她来之前,他已经独自跟淤泥斗争了有一段时间,却非但没能从淤泥里出来,还越陷越深。刚才她拉他上岸,他为了让她少耗些力气,也是拼力地自己凫了一路的水。


    刚喘上两口气,就见她狠狠锤了他一拳,恶狠狠道:“你没事跑到河里去做什么?你还真的想投河自尽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了?”


    谢霁庭见她眼角泛泪,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却发现手上满是泥沙,忙在衣摆上擦了擦,才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脆弱的人吗?几亩西瓜地被毁就要投河自尽?”


    何春桃一把拍开他的手,气呼呼道:“谁知道西瓜地是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到河里去?”


    最后一根稻草?谢霁庭这才知道她在脑子里都设想了些什么,也才知道,她是真的担心他。


    他收回手,在怀里掏了掏,很快掏出一大捧嫩绿的菱角来。


    “你别告诉我,你跑到河里去,就是为了摘这些菱角?”何春桃气得嘴唇直颤抖。


    要是今日她没来,又没有别人来救他,他很有可能彻底陷进淤泥淹死在河里,而死因竟然只是因为一捧菱角?


    “你这两日不是胃口不太好么,我路过河边,看到河里有菱角,就想着摘些回去给你开开胃。没想到河里淤泥这么深,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愣了下,他竟是为了她才下河摘的菱角?她这两日胃口不好他竟也看在眼里了?


    “就、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能轻易下河啊,你要是淹死了,我拿什么赔?又怎么跟馨如交待?”何春桃生气道。


    “让你担心,是我的错,我下次不会了。”谢霁庭老实认错。


    何春桃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才略消了些气,见他还捧着手里的菱角,想着这个季节能长出菱角确实稀罕,便拿了一颗剥了吃了,口感果然鲜嫩清甜,于是又拿了一颗剥了,塞到他嘴里。


    谢霁庭猝不及防得到投喂,一股清甜在口中漾开,直漾到心里。以至于口中的菱角咀嚼完咽下后,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两人坐在岸边,就这么一人一颗的,没一会儿就把这一捧菱角都吃完了。


    当然,中间还被春雨抢走几颗。


    吃完菱角恢复了些气力,才起身往回走。


    走在路上何春桃总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些什么,到了谢家,谢霁庭回屋换衣裳,何春桃坐在外面,见院子里长了些野花,便想着摘些回去给小安玩。


    想到小安,她才记起来自己刚才忘了什么。那捧菱角,她竟然一个都没给小安留。


    这太不正常了!


    她向来疼爱小安,平时为了小安省吃俭用不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小安。


    可刚才吃菱角的时候,她竟全然没想起要留些给小安吃,彻底把小安忘在脑后了。


    这实在有些不对劲!


    何春桃想了想,一定是她当时筋疲力尽,急需吃菱角补充体力,这才没想起小安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


    谢霁庭换完衣裳出来,就见她盯着院子里的野花直点头,嘴里还默念着什么,样子颇有些奇怪。


    难道她喜欢这院里的野花?谢霁庭走到院子里,摘下一束野花,递到她面前。


    花香盈鼻,何春桃才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野花,她自然地接过来,随口道:“这野花还挺香,拿回去小安肯定喜欢。”


    谢霁庭:“……”


    别的给小安也就罢了,为什么花也要给小安?


    当然,他不敢提出异议,只走到院里又摘了一束送给她。


    何春桃一愣:“摘这么多做什么?小安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


    谢霁庭默了下,道:“多摘点,闻着更香一些。”


    何春桃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两人回到镇上,何春桃怕谢霁庭在河里泡得太久会感染风寒,便煮了锅姜汤给他喝。


    谢霁庭被她盯着,喝了足足两大碗辛辣的姜汤,身上顿时有些发热,连带着心里也有些发热。


    看着她冶丽又不失柔软的面庞,看着她澄澈却似蕴含柔情的桃花眼,他一时头脑发热,开口道:“掌柜的可想过,要给小安找个……”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面红尘酒馆爆发一通剧烈的争吵。


    “乐乐都这么大了,再过几个月就能说话走路了,她需要一个父亲,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同我成婚?我说了,你要实在不想嫁给我,我可以入赘到你李家。”是郑方的声音。


    “乐乐有我这个娘就足够了,她不需要什么狗屁父亲。郑方,我警告你,不要老是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乐乐扯到一起!”李红杏的语气很是强硬。


    “好,我不说乐乐,可你难道就打算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么?还是说你心里只有他,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郑方质问。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还有乐乐陪着我。还有,就算我要为老程守一辈子的寡,也和你无关!你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就给老娘收拾东西滚蛋!”李红杏毫不留情面道。


    酒馆沉寂了一瞬后,就见郑方夺门而出,气冲冲地骑马跑掉了。


    酒馆里则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是李红杏气得摔了什么东西。


    何春桃忍不住叹了口气,红杏也真是的,明明在乎郑方却总是说话不留情面,把人往外赶。就算她不想嫁人,也可以好好说嘛。


    郑方虽然每次被她赶走后,没过几天又会没骨气地回来。但这种事多来几次,谁知道郑方还会不会再回来。


    回头她得好好劝劝她,多少得给郑方留点面子,毕竟郑方也算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了。


    想到刚才谢霁庭说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何春桃扭头问他:“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要给小安找个什么?”


    谢霁庭本来是一时头脑发热,想问她要不要给小安找个后爹,可被红尘酒馆这一场架给泼了盆冷水,这才清醒过来,也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完,不然只怕也要跟郑方一个待遇,被她大骂一通扫地出门。


    “没什么。我是想着夏天快到了,要不要找个人教小安凫水。”谢霁庭于是改口道。


    “凫水?”何春桃当即摇头,“不行,小安身体差,连寒凉些的食物都不能吃,哪儿能在水里泡那么久?等他大些,身体养好了再说吧。”


    谢霁庭本来也只是为了扯谎随口说的,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道:“也是,等他身体养好了再学也不迟。”


    他自己也是长大了身体好些了才学的凫水,怕着凉,还是在温泉池子里学的。


    想到小安的病,谢霁庭忍不住问:“小安的病可曾找过别的大夫医治?”


    陈老大夫医术虽不错,但毕竟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未必擅长小孩的病症。


    “找过了,韩将军还特意从府城请过一位老大夫过来看诊,开了几服药吃着还不如陈老大夫开的,就又吃回原来的了。”何春桃答。


    谢霁庭微蹙眉头,若是能请宫里的曾太医给小安看看就好了,曾太医医术精湛,他这身体就是靠曾太医调养好的。


    可惜曾太医远在京城,他现在也只是一介流人,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请动曾太医了。


    所幸小安现在虽然身体瘦弱些,但能跑能跳的,暂时没有大碍,倒也不急着换大夫。


    两人正为小安的病发愁呢,就见小安突然跑过来,开心地问:“娘,今天是不是有菱角吃?”


    何春桃立时有些心虚:“什么菱角?这个季节菱角还没长出来呢。”


    “那春雨刚才怎么说了几遍菱角,我还以为今天有菱角吃呢。”小安难掩失望道。


    一旁谢霁庭也有些心虚,那会儿她喂他菱角吃,他哪儿还想得起来给小安留几颗?


    现在他想再下河摘也不行了,河里那么几丛菱角被他翻遍了,统共只摘到了那么一小捧。


    何春桃则是灵机一动,拿起桌上的野花给小安闻了闻:“虽然没有菱角,但是娘给你摘了野花回来,你闻闻看,香不香?”


    小安贴近野花深嗅了一口,笑着点点头:“嗯,好香!”


    谢霁庭也尝试弥补道:“小安喜欢的话,谢叔叔帮你编成花环戴上,好不好?”


    “谢叔叔还会编花环?太好了!”小安很是兴奋。


    谢霁庭于是将两束野花编成了两顶花环,一顶戴在了小安头上,另一顶他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给春桃戴上时,就被小安一把抢了过去。


    “谢叔叔编的花环太好看了,我要送一顶给小萍姐姐!”小安说完就拿着花环跑了出去。


    谢霁庭手上骤然一空,整个人呆滞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小安已经跑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一时哭笑不得,小安这家伙,还挺会借花献佛!


    一旁何春桃则咬牙切齿道:“臭小子,眼里只有漂亮姐姐,哪儿还有我这个娘?”


    看到好看的花环,不想着送给她,竟只想着送给小萍那丫头!


    谢霁庭连忙安抚:“你要是喜欢,回头我每天都给你编一顶,让你换着戴。”


    “重要的是花环吗?重要的是小安眼里没有我这个娘!”何春桃生气道。


    “小安总要长大娶妻,你就当是提前适应了。”谢霁庭安慰道。


    何春桃气结,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不过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等小安长大娶了妻,肯定就娶了媳妇忘了娘了。她现在提前适应适应也好。


    第66章第六十六章


    “对了, 西瓜地的事儿怎么样了?”何春桃问。


    今日折腾了一圈,她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跟村里人说了,今年头一年种,没什么经验, 也不求赚钱, 等西瓜熟了会请大家一起尝尝。若是西瓜好吃, 又销得好, 明年就带大家一起种。”谢霁庭答。


    村里各家多少都有几亩种不了稻谷的荒地,若是他能种好西瓜, 大家自然也就愿意效仿。


    何春桃听完点点头,这样做虽然有些吃亏,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霁庭一个流放过来的外人, 在村子里必然会被排挤, 不给村里人一些好处,他那十五亩西瓜地怕是一亩都保不住。


    所幸谢霁庭并不是真的靠那十五亩西瓜地吃饭,不然就得喝西北风了。


    两人正说着闲话, 突然, 小安哭着跑了回来, 手里还拿着断成两截的花环。


    何春桃见小安哭得一抽一抽的,忙将他抱到膝上坐好, 问他:“这是怎么了?花环断了重新编一个就是, 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呜呜呜……我把这个花环,拿去送给小萍姐姐,可是她说, 说只有娇气鬼才喜欢花环, 然后、然后就一剑把这个花环劈成了两半, 呜哇呜哇……”小安越说越伤心, 嚎啕大哭起来。


    何春桃和谢霁庭对视一眼,俱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知道小萍有个性,没想到她这么有个性。


    寻常的女孩子收到花环都会欢喜高兴,她倒好,一剑给劈成两半了。


    见小安哭得鼻涕眼泪直流,何春桃忙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安抚道:“小萍姐姐可能是不喜欢花环,所以对喜欢花环的人有些偏见。你看,娘就很喜欢花环,难道娘是娇气鬼吗?”


    小安想了想,娘亲最坚强了,肯定不是娇气鬼,便哭着摇了摇头。


    “既然娘不是娇气鬼,那小安跟娘一样喜欢花环,自然也不是娇气鬼了。在娘眼里,小安非但不是娇气鬼,还是个小男子汉呢。”何春桃柔声哄道。


    “真、真的吗?”小安啜泣着问。


    “当然是真的,但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哭个不停,就真的成了小萍口中的娇气鬼了。”何春桃刮了刮他的鼻子。


    小安连忙止住哭声,不敢再哭了,却仍旧有些委屈:“那为什么小萍姐姐就是不喜欢花环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小萍姐姐不喜欢花环跟你不爱吃苦瓜是一样的道理。娘没有强迫你吃苦瓜,你也不能强求小萍姐姐喜欢花环不是?她不喜欢花环,那咱们下次送别的东西给她就是了。别伤心了,啊!”何春桃柔声劝解。


    小安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也不再伤心难过了,扭了扭身子就从她腿上溜下去了,却不肯再戴头上那顶花环了,摘下来放在桌上,就回后院跟大黄春雨玩去了。


    何春桃看着桌上两个被嫌弃的花环,想到这两个花环好歹也是谢霁庭亲手编的,被人这样对待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正准备也安慰他两句。


    谁知一回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缱绻的凤眸中盛满情意,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她脸色倏地一红,原本要安慰他的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你这花环眼看是没人要了,你自己留着戴吧。”


    说完把两个花环往他怀里一扔,起身回后厨去了。


    谢霁庭看着手上的花环,满心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刚才之所以那般看着她,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是泼辣掌柜,在巧秀馨如面前是和善大姐姐,在李红杏孟星彤面前是善解人意的好姐妹,在街坊们面前则是热心肠的好邻居。


    她在食客面前笑面相迎,在外人面前圆滑大方,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时古道热肠,遇到恶人时又嫉恶如仇。


    而在小安面前,她虽是慈母,却多严厉,甚少像今日这般柔情似水。


    她有再多面的模样,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柔软。


    她柔声安抚小安的时候,他的心也被她的温柔融化得一趟糊涂。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想将他们母子一同揽入怀里!


    但他知道还没到时候,只能生生克制住这一冲动。


    何春桃回到后厨后,则是越想越不得劲,那会儿她误以为他投河自尽,竟急得流了眼泪,太丢人了!


    他该不会因为这个,就误以为她喜欢他吧,所以刚刚才那般看她?


    于是,一连几日,她都刻意对他疏离了些。


    直到韩峻过来,将一封信‘啪’的一下摆在了她和谢霁庭面前。


    何春桃见他脸色不好看,忙问:“这是什么?”


    “这是谢鹏锐往京中寄的举报信,被我给拦了下来。”韩峻沉声道。


    “举报信?举报谁?难不成是举报他亲哥?”何春桃大惊。


    谢霁庭心头微跳,难道后山的飞鸽被二弟发现了?


    “不止举报谢霁庭,还连我一起举报了。”韩峻沉着脸说。


    谢霁庭微松一口气,既然还举报了韩峻,就应该不是因为后山的飞鸽了。


    他打开信,才知是谢鹏锐偷听到了他和韩峻在军中的一次谈话,误以为他和韩峻要通敌叛国,这才写下这封信要寄往京中,企图戴罪立功,摆脱军户身份。


    而事实上,那次谈话只是因为军中发现了一个敌方细作,两人联合在那细作面前演了一出‘通敌叛国’的戏,只为从细作口中套得一些消息。


    没想到,这出戏非但骗到了那个细作,还骗到了二弟。


    “这这这……这信上写的通敌叛国是怎么回事?谢鹏锐是疯了吗?这么严重的罪名,他也敢胡乱举报?”何春桃满面震惊。


    “只是一场误会。”谢霁庭怕她担心,便将事情缘由解释了一番。


    “就算是误会,可你是他大哥啊,他对你就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吗?不经求证就去举报,他是巴不得置你于死地吧!还是想靠着出卖你来重获荣华富贵?”何春桃愤慨道。


    谢霁庭觉得既可笑又可悲,正是因为对二弟的秉性有所了解,他在做一切安排时都对他有所提防。


    可他万万没想到,二弟竟连出卖他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其实只要二弟细想想,就会知道所谓的通敌叛国经不起推敲,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写下了这封举报信。


    因为他知道,一旦有了这封举报信,自会有人给他和韩峻落实这个罪名。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之前他受军棍刑罚时他没有替他求情,才起了怨恨之心?还是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现在的军户生活,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或许,是二者皆有之吧。


    来边关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二弟虽不如对三妹那般照顾,却也没少关怀他。甚至还请托韩峻,在军营关照些二弟,以免二弟被军营里其他人欺负。


    到头来,却只换得了这么个结果。何其讽刺?


    韩峻见他沉默不言,忍不住问他:“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次的信我虽拦住了,可难保他下次不会再写信诬告,不是每次的信我都能拦住的。”


    “容我先想想,明日再给你答复。”谢霁庭答。


    二弟虽然出卖了他,让他失望至极,但他终究是他仅存的两个亲人之一,让他一下子狠下心来,他实在无法做到。


    韩峻知道他心里为难,便没有逼他,反正有他的人看着,谢鹏锐短时间内翻不起什么风浪。


    谢霁庭本来还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彻底打消二弟诬告的心思,直到下午,馨如得了消息后来找到他,告诉了他一件事。


    “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您。”谢馨如开口。


    谢霁庭见她语气十分郑重,显然要说的不是一件小事,忙问:“何事?”


    “五年前,就在春桃姐被发卖出府的前一天傍晚,我亲眼看见,看见二哥轻薄春桃姐。”这件事虽有些难以启齿,但谢馨如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还有这种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谢霁庭大发雷霆。


    难怪,难怪当年春桃会突然做出爬床这种事情!不是因为她变了,也不是因为她贪图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她被二弟轻薄觊觎,走投无路才会……


    他早该想到的,以她的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就……


    谢馨如没想到大哥会这么生气,连忙解释道:“先前在府里时,我想着你把春桃姐发卖出府了,应该是不在意她,就没说。去年来了边关,我想着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二哥应该也不敢再犯了,就没告诉您。”


    “那后来呢?后来你二哥把春桃怎么样了?”谢霁庭压着怒火问。


    “因为春桃姐对我很好,总是偷偷塞蜜饯给我吃,所以我当时大着胆子叫了二哥一声,春桃姐就趁着我和二哥说话时跑掉了。”谢馨如如实回答。


    谢霁庭微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当时三妹救了春桃。


    但,他心里的怒火和愧疚却不断攀升。


    在春桃被二弟轻薄,被逼走投无路苦苦挣扎时,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非但误会她贪慕荣华富贵,还狠心将她发卖出府,害得她险些丢了性命,还嫁给一个短命的男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带着孩子艰苦生活。


    如果,如果他早些知道这件事,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和春桃之间,也不必走这么多弯路。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铸就的错无法挽回,只能慢慢弥补。


    而谢鹏锐犯的错,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何春桃午睡醒来,见谢霁庭一个人坐在前厅,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走过去,问他:“你二弟的事你想好了要……”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猛地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挣了下没挣开,恼道:“谢霁庭,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对不起。”


    他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简单的一句‘对不起’却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让她听出了几分历尽千帆的感觉。


    耳后突然湿润了下,似乎有一滴泪落在了那里。


    何春桃一下子被定在了原地,她没再挣扎,任由他抱着,哪怕他抱得太紧她险些喘不过来气。


    直到他抱够了主动松开她,何春桃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泪痕,也才确定刚才耳后的湿润之意不是她的错觉。


    他竟然,真的流泪了!


    就因为他二弟出卖他?


    不过转念一想,谢霁庭的确极重亲情,当初能为了馨如险些卖身,现在为他二弟掉两滴眼泪,也不算什么。


    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何春桃没有同他计较,只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至于谢鹏锐的事他打算怎么处理,她没再多问,她相信,他会有分寸。


    没过几天,就传来谢鹏锐偷偷逃走的消息,不过,还没逃出安靖县城,就被抓了回来。


    靖和卫一年都没出过逃兵了,为儆效尤,穆大将军下令,在军营校场,当众对谢鹏锐施以刑罚,军营所有兵将一律到场围观,以免再有人生出做逃兵的心思。


    谢鹏锐本来是听到消息,说韩副将要杀他灭口,才匆忙逃跑,没想到还没跑出县城就被抓了回来。


    听到穆大将军下令要打他两百军棍时,他满心惊恐,正想当众说出韩峻和谢霁庭通敌叛国的事,却直接被堵上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霁庭今日正好在军营服杂役,于是在场围观了谢鹏锐受罚的全程,这一次,他没有别开脸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直到最后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谢鹏锐再次醒来时,一条腿剧痛,另一条腿却毫无知觉,看到大哥在床前照料,他连忙问道:“大哥,我的腿,我的左腿怎么没有知觉了?”


    “军医说你命大,侥幸保住一条性命,不过左腿筋骨寸断,是怎么也保不住了。”谢霁庭淡声道。


    “不,我不要做瘸子,我不能做瘸子……”谢鹏锐难以接受。


    谢霁庭倒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平静道:“喝口水吧,嗓子都叫哑了。”


    谢鹏锐一把将碗打翻,痛苦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我?上次你不救我,这次你还是不救我!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弟弟被打成瘸子吗?”


    谢霁庭弯腰捡起碗,放到桌上,淡淡道:“上次我不救你,是想让你长点记性,谨言慎行,不要再做偷鸡摸狗之事。至于这一次,”


    谢霁庭说到这儿,轻声一笑道:“你猜,是谁给你传的消息让你赶快逃跑?”


    谢鹏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难道是你?竟然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你写下那封信时,就该预料到了会是什么下场。”谢霁庭淡笑道。


    “原来,原来你知道了那封信!你跟韩峻怕我告发你们,才联手给我下套,让我做了逃兵,让我变成一个瘸子!我,我要告发你们,我一定要告发你们!来人啊来人啊……”谢鹏锐用尽力气大喊。


    谢霁庭非但没阻拦他,还好整以暇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笑道:“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一个逃兵的话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和韩副将会不留任何后手?”


    谢鹏锐见他说得笃定,便忍不住问:“你、你们留了什么后手?”


    “一旦你告发,所有的证据,就都会指向你。到时候别说左腿了,连右腿你也未必能保得住,甚至,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谢霁庭淡淡一笑。


    这一笑落在谢鹏锐眼里,却是恐怖至极。


    原来早在他们对他设局时,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


    原来大哥表面的温善都是假的,他只要想让他死,随时都能置他于死地。他这次之所以留他一命,怕是想给自己留一个替死鬼!


    屋子里,突然散发着一股尿骚味儿。很显然,是谢鹏锐吓尿了。


    谢霁庭用手在鼻间扇了扇,留下一句“你好好养伤,我下次再来看你”,便起身离开了。


    谢鹏锐今日被吓破了胆子,以后就算有人逼他诬告,他怕是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何春桃得知谢鹏锐被打断了腿,后半生只能做个瘸子时,心里很是惊讶,以她对谢霁庭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这般狠心才对。


    见谢霁庭回到食肆后神情如常,看不出丝毫伤心愧疚的情绪,何春桃不免好奇:“你二弟被打断了腿,你就一点都不难过?”


    “这是他应得的。”谢霁庭淡声道。


    “就因为那封信?”何春桃总觉得他不像是为了那封没寄出去的信就下此狠手的人。


    “不,是因为你。他伤害过你,就应该付出代价。如果这个代价你觉得轻了,我可以让他再付出更多的代价。”


    谢霁庭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只等她一声令下,他随时就能断掉谢鹏锐另一条腿,甚至了结他的性命。


    何春桃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伤害,是指五年前谢鹏锐轻薄她那件事。可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馨如告诉他的?


    所以他对谢鹏锐下此狠手,竟然只是为了给她报仇?


    而他前几天突然拥抱她,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他掉的那滴眼泪,也是因为她?


    “不,不用了,一条腿足够了。”何春桃摆摆手。毕竟当年馨如救了她,谢鹏锐并没有欺辱成功。


    谢霁庭点点头,哑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最近才知道。当年是我误会了你,以为你是贪图富贵才……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比他更无法原谅,无论你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照做。”


    何春桃默了下,道:“都过去了。你也救过我几次,咱们俩已经扯平了。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了。”


    说到这儿,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那个问题:“就算你之前不知道谢鹏锐的事,又怎么会认定了我就是贪图富贵才……”


    谢霁庭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那天下午,我听见春雨说了几遍‘春桃姐想当通房’,晚上就……所以我才……”


    好啊,原来是春雨在中间捣的鬼!她这一世英名,竟然就毁在了春雨的学舌上!


    何春桃气极,当即直奔后院,远远地朝着柿子树上那只五色鹦鹉爆发出一声怒吼:“春雨,你给老娘下来,老娘今天非拔光你的毛不可!”


    春雨本来在树枝上睡得正香呢,被这一声吼吓得浑身一抖,立时睁开圆眼睛扇起翅膀高高飞走了。


    此地危险,风紧扯呼!


    等何春桃赶到树下时,树上只缓缓地飘下一根鸟毛来,春雨那家伙早不知飞到哪儿躲着去了。


    当天中午,食肆的菜单变成了:白片鸡、生炮鸡、梨炒鸡、酱爆鸡丁、蘑菇煨鸡、黄芪蒸鸡以及山药乌鸡汤!


    作者有话说:


    鸡:我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


    第67章第六十七章


    夏日炎炎, 寻常百姓家用不起冰,把滚圆滚圆的青皮大西瓜洗干净,吊到井里镇半个时辰,再捞起来切开, 吃起来冰甜又凉爽, 是解暑的好办法。


    今年虽是谢霁庭头一次种西瓜, 但意外地, 种出来的西瓜竟然又大又甜。


    分了些给镇上的街坊和双坪村的村民,又卖了些到军营和县城, 剩下的,一部分留着自家吃, 一部分留着做种, 还托镖局送了一车西瓜到府城给代王妃吃。


    这几日天气热, 何春桃又整日在厨房忙活,一动就是一身汗,因而少不得每天冰镇一个西瓜来解暑。


    这日午后, 何春桃刚忙活完, 又热又渴, 就把西瓜从井里捞出来,一切两半, 露出红艳艳的瓜瓤, 熟度刚刚好。


    正准备再将西瓜切成片时,突然有些腹急,便放下菜刀, 去了趟茅厕。


    待解完手回来, 却见好好的两半西瓜, 不知被谁把最中间没籽的部分给挖走了, 还挖得坑坑洼洼的,让人看了就没食欲!


    何春桃气冲冲地走出厨房,见檐下坐着一排吹风乘凉的,便问:“是谁挖的西瓜芯?”


    见没人说话,何春桃便将目光投到最边上的春雨身上,怀疑道:“春雨,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儿?”


    春雨摇摇头,抬起右边翅膀指向大黄,叫了一声:“是大黄!”


    大黄摇摇尾巴,抬头冲右边的小主人‘汪汪’两声。


    小安有样学样,也看向自己右手边坐着的谢叔叔,咳咳两声,意味明显。


    谢霁庭见这口锅一溜从春雨传过来,便下意识地也看向自己右边的人。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坐在他右手边的巧秀便抢先澄清道:“不是我挖的!”


    见没有一个承认的,何春桃很生气:“到底是谁挖的,自己站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除了谢霁庭之外的两人一鸟一狗都摇了摇头。


    何春桃于是将怀疑的目光定在谢霁庭身上,长得仪表堂堂的,怎么还做起挖西瓜芯这事儿来了?


    谢霁庭不过是因为比旁人晚了一步摇头,就被锁定了嫌疑,无奈之下,他只好承认道:“是我挖的。”


    他本来想着,只要自己承认了,这一茬儿就过去了,也省得鸟飞狗跳的。没想到,她却较起真来了。


    “哦?你是怎么挖的?”何春桃质问道。


    “就用嘴咬的。”谢霁庭随口道。


    何春桃冷笑两声,转身回厨房把两半西瓜抱了出来,说:“你确定这是你用嘴咬出来的?你给我现场演示一下看看!”


    谢霁庭看到西瓜中间坑坑洼洼的洞,不禁沉默了,他没想到,西瓜只切成了两半,更没想到,竟被挖得如此崎岖!


    要挖成这样,要么用勺子,要么,得长一张春雨那样的尖嘴。亦或许,龅牙也能做到。


    而很显然,他既没长尖嘴,也没长龅牙。


    “刚才忘了,其实我是用勺子挖的。”谢霁庭面不红心不跳地改口道。


    何春桃其实也知道,他是在袒护小安和春雨,毕竟,小安每次都要挑籽最少的那块西瓜吃,而春雨每次吃西瓜,都要先把籽挑得干干净净再吃。


    今日这西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小安和春雨合伙作案。


    虽然知道谢霁庭是在维护和平,但何春桃还是气不过,恼道:“这么爱吃西瓜,就罚你把这剩下的全都吃完!”


    说完将两半西瓜往他怀里一塞,就转身回后院午歇去了。


    谢霁庭抱着两半沉甸甸的西瓜,笑着看向左手边的小安,说:“小安,来尝尝今天的西瓜甜不甜?”


    “谢叔叔,我刚刚已经和春雨一起尝过了,这西瓜挺甜的,您慢慢吃吧!”小安说完蹦蹦跳跳地出去找小伙伴玩了,春雨和大黄紧随其后也出去了。


    谢霁庭于是转向右手边的巧秀,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巧秀就急忙道:“我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谢大哥您自个儿吃吧。”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谢霁庭想了想,抱着西瓜到厨房,先将西瓜切成八份,再将中间坑坑洼洼的地方修平整,最后再切成薄片,就看不出来是被人挖过的了。


    他用托盘将西瓜端出门,准备去往镇子西南角的戏院。当然,临走前,不忘新吊了一个西瓜在井里镇着。


    来到戏院外,见大槐树下刘老头正和老周下着棋,贾老板和韩胖子则在一旁围观。


    天气热,槐树下是个乘凉的好地方,镇上的人就经常来这儿乘凉,老年人下棋,妇人们做针线,小孩子们玩耍。


    谢霁庭端着托盘走过去,笑若春风道:“来,吃块西瓜解解暑。”


    谢霁庭也不是第一次送西瓜过来,刘老头四人没多想,俱都抬手拿了块西瓜吃。


    刘老头咬了口西瓜,凉丝丝的,暑热一下子解了不少,忍不住赞道:“小谢啊,你这别的不说,种西瓜是一把好手。你种的西瓜,不但比别家甜,口感也比别家好上许多。”


    “不错,今年种得少了不够卖,等明年多种些,我帮你销到府城,甚至京城去,指定能赚不少。”老周笑呵呵道。


    “那要销到京城,得起个响亮的名头才行。”韩胖子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就叫谢氏西瓜,或者探花郎西瓜也行!”


    贾老板摇摇头,表示异议:“韩胖子,亏你还是写话本子的,这什么起名水平?依我看,应该叫庭兰玉,谢庭兰玉嘛,多文雅,叫这个名儿,那些个富贵人家才愿意花高价买嘛。”


    “看不出来,贾老板还是文化人啊,这名字起得不错,不但文雅,还有出处,跟谢兄的名字也能关联上,一箭三雕啊。等‘庭兰玉’的名头打出去,”韩胖子说着看向谢霁庭,激动道:“谢兄,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西瓜大王了啊!”


    “哈哈哈,不错,到时候咱们雁归镇也能出个名人了!”老周笑哈哈道。


    “小谢啊,等你出名了,可别再跟老头子我抢代写书信的生意了。”刘老头调侃道。


    “这光有个名头还不够,得有个朗朗上口的口号,才能尽快传扬出去啊。韩胖子,你来想想,有没有什么既简单,又有特色的口号?”贾老板问韩胖子。


    韩胖子摸着下巴思索了下,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西瓜大王不怕胖。这个口号如何?”


    贾老板刚咬了一口西瓜在嘴里,闻言险些把嘴里的西瓜喷出去,不过转念一想,这口号虽然有些怪,但好记啊。


    他当即点头赞同道:“这口号不错,不但好记,还能告诉大家,吃西瓜大王种的西瓜,不会胖。那些个小娘子们也能放心地吃了。”


    “不止是小娘子,像我这种老头子也怕胖呢,人一胖,乱七八糟的病就都来了。”刘老头补充道。


    “嗯,不错不错,这样一来,销路一下子就增加了。”老周笑呵呵道。


    韩胖子见自己想的口号得到大家赞同,心下不免得意,转头问谢霁庭:“谢兄,你觉得这个口号如何?是不是很响亮很有才?”


    方才四人调侃埋汰他时,谢霁庭全程没插嘴,也没反驳,更没有生气,只默默地听着。


    见韩胖子一副嘚瑟表情,谢霁庭将托盘拿到四人中间,笑道:“来,再吃两块,不吃浪费了。”


    见四人俱都拿起第二块西瓜吃了起来,谢霁庭脸上笑意更深了。


    这时,小安和小伙伴们来到大槐树下玩,正好看到谢叔叔递西瓜给刘爷爷周爷爷他们吃,他眨了眨大眼睛,疑惑道:“谢叔叔,这不是春雨啄过的那个西瓜吗?”


    此话一出,刘老头老周贾老板和韩胖子四人吃西瓜的动作俱都凝滞住了,下一瞬,四人把手里的西瓜一扔,疯狂地呸呸呸起来。


    韩胖子最先呸完,跳脚道:“谢兄,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能把鸟啄过的西瓜拿来给我们吃呢?该不会以前你拿过来的西瓜,也都是春雨啄过了的吧?”


    “众生平等,春雨啄过的西瓜,人为何就不能吃了?那样岂不是太过浪费了?”谢霁庭气定神闲地说完,伸手拿起一块西瓜,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韩胖子见状,不禁有些羞愧,看看人家这格局这胸怀,秉着众生平等不能浪费的原则,他愣是把自己扔到地上的那块西瓜捡起来擦了擦,坐下来重新吃了起来。


    见刘老头三人没反应,他好心地帮他们三个也把西瓜捡起来,挨个递到他们手里,催促道:“快吃啊,待会儿不冰了就不好吃了。众生平等,不能浪费!”


    刘老头三人迫于无奈,只能擦了擦西瓜,难以下咽地吃了起来。


    韩胖子心满意足了,见托盘里还有许多西瓜,便冲孩子们招了招手道:“来,过来吃西瓜。众生平等,不能浪费嘛!”


    一群小孩只能不情不愿地上前,各拿了块西瓜吃了。


    托盘里的西瓜吃完,谢霁庭分别与刘老头和老周对弈了两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拿起托盘回食肆了。


    回到食肆,见春桃果然已经起来了,正神色恹恹地坐在檐下的藤椅上乘凉,他刚要上前,就见小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告状道:“娘,谢叔叔不听话,您让他把剩下的西瓜全都吃完,他却拿出去分给刘爷爷他们吃了。”


    谢霁庭脚步一滞,他就知道,小安那会儿在槐树下是故意揭穿他的。这不,迫不及待地就跟他娘告状来了!


    这小家伙,他不就是这几天给他布置作业布置得多了点吗?竟然逮着机会就坑他!


    看来作业布置得还是太少了!


    见春桃一记眼神扫过来,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井边,将井中用木桶吊着的西瓜捞起来,抱到厨房切下一小半,去掉青皮,将红色瓜瓤切成小块,放到果盘中,插上小竹签,端出去,递到春桃跟前,笑道:“这西瓜刚冰镇小半个时辰,不会太冰,掌柜的尝尝?”


    何春桃本就有些起床气,听到小安说他阳奉阴违,自是不满,因而即便他把西瓜切成小块端到眼前,也还是不大想搭理他,只斜了他一眼,懒洋洋道。“没胃口。”


    “这可是西瓜大王种出来的‘庭兰玉’西瓜,吃了也不会胖,掌柜的可以放心吃。”谢霁庭着重强调了下‘西瓜大王’这四个字。


    何春桃一愣,庭兰玉?这西瓜咋还起上名了?西瓜大王又是谁?


    “你说的西瓜大王,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她不敢置信地问。


    “不错,正是鄙人。”谢霁庭语气颇为‘自豪’道。


    “哈哈哈。”何春桃当即发出一声爆笑,直拍大腿道:“西瓜大王!哈哈哈,这是谁想出来的?也太有才了哈哈哈哈……”


    “‘庭兰玉’是贾老板给我种的西瓜起的名字,‘西瓜大王’是韩胖子给我起的名号。”谢霁庭如实答。


    “哈哈,不愧是韩胖子,贾老板也挺有才的嘛。”何春桃笑完,又不解地问:“但为什么吃西瓜大王种的‘庭兰玉’,就不会长胖呢?”


    “因为,”谢霁庭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了出来:“人怕出名猪怕壮,西瓜大王不怕胖。”


    见春桃果然又是一声爆笑,还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谢霁庭嘴角不由也溢出几分笑意。


    他不惜用韩胖子他们调侃埋汰他的话来自嘲,为的就是消掉她的起床气,看她展颜一笑。


    只要能让她开心,他做什么都值得。


    一旁,小安转转脑袋,先看看开怀大笑的娘亲,再看看嘴角带笑的谢叔叔,不禁也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了起来。


    第68章第六十八章


    临近七夕, 正值盛暑,日头又烈又毒,如非必要,大家就都不爱出门, 食肆的生意也少了许多。


    何春桃也整日懒洋洋的, 不爱动弹, 没事儿就躺在藤椅上吹风。


    有风的时候吹的是自然风, 没风的时候,吹的是谢霁庭用蒲扇扇出来的风。


    还别说, 他打蒲扇打得特别有节奏,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 扇出来的风也刚刚好, 吹起来很舒适。


    她时常吹着吹着就阖上眼睛睡着了。


    但这天, 她先后被吵醒了两次。


    先是上午外面传来马蹄声,出去一看,竟是鞑靼派了使团来大夏, 经过雁归镇, 一路要入京去。


    这会儿, 何春桃睡午觉睡得正香呢,又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


    她睁开眼, 一把夺过谢霁庭手中的蒲扇, 一边扇风一边往外走,准备出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个午觉了?


    谁知, 走到门外一看, 却见一行官差押着百余名女子从县城方向走了过来。


    这架势, 怎么看着像是押送流放的犯人?


    但, 怎么会一次性押送这么多过来?还全是女子?


    正疑惑时,就见附近几个村子的孙里长带着人急匆匆地赶过来,很是殷勤地迎向那行官差,热情道:“官差大爷们辛苦了,寒舍已经备好了酒菜,待会儿一定让你们吃好喝好!”


    官差们和孙里长客套了几句,便让孙里长在前带路。


    经过木匠铺时,木匠老郭忍不住打探了句:“孙里长,这是从哪儿流放来的这么多女人?”


    “欸,她们可不是流放过来的,而是朝廷对咱们军户的恩赏!”孙里长纠正道。


    “恩赏?”老郭没太明白。


    “咱们军户娶妻难,朝廷啊,就特意给没娶妻的军户赏下军妻,好让咱们军户也能开枝散叶有香火继承。”孙里长喜滋滋地解释。


    “那这些军妻,是从哪儿来的?”老郭又问。


    “她们啊,有的是罪犯家眷,有的是朝廷从贫苦人家买来的,还有的,本就是军户娘子,但相公死了没个依靠,朝廷就把她们召集起来重新分配给没娶妻的军户。”孙里长笑呵呵地回答。


    老郭听了很是震惊,不止老郭,围观众人都惊讶不已。


    何春桃更是恶心得想吐,什么没有依靠重新分配,不就是把女人当成物件来分配么?


    见那百余名女子俱都一脸麻木,显然是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其实往年咱们卫戍是分不到这么多女人的,今年我特意向上面争取了下,才多分配了些过来。”孙里长得意洋洋地说完,又感慨道:“听闻皇上近来身体抱恙,竟还能记挂着咱们军户,给咱们军户赏媳妇儿,真是个好皇上啊!”


    说完,还转身朝京城方向拜了拜,以表感激。


    好皇上?何春桃听了只觉讽刺,他说这话前,怎么不先问问那百余名被赏下来的‘军妻’,问问她们同不同意他这句话!


    狗皇帝,听说前段时间刚在朝上被气得吐了血,竟还有闲心惦记军户们娶没娶媳妇儿!


    眼看着官差们带着那些女子从食肆门前经过,何春桃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给那些女子制造逃跑的机会。


    可她刚要往前,手腕就被人紧紧抓住了,她回头一看,见谢霁庭冲她摇了摇头,才强行忍耐下来。


    待到一行人走远出了镇子,何春桃才回到屋里,问谢霁庭:“你可有什么好法子能救她们?”


    谢霁庭摇了摇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何春桃气愤地站了起来。


    “凭你一个人,怎么救她们?”谢霁庭反问。


    “我只需要制造些混乱,让她们趁机逃走就是!就算不能全都救下来,但能逃多少是多少!”何春桃说。


    “逃?逃到哪里去?她们都是登记在册的,没有文牒没有路引,她们非但哪里都去不了,还会再次被抓回来。”谢霁庭沉声道。


    “那、总有能侥幸逃脱的吧,或是藏起来不让官差找到,藏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吧。”何春桃不自信道。


    谢霁庭见她还是这般天真,只好残忍地戳穿她的幻想:“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把她们全都救了下来,也还会新的女子来填补这些空缺?”


    何春桃闻言一下子失力跌坐在了椅子上,是啊,如果她今日救下了这些女子,来日就会有另一批女子被送过来。


    那她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呢?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她喃喃道。


    “制度如此,轻易改变不了。”谢霁庭垂下眼眸,即便是当今皇上,也不敢轻易废除这个制度。


    因为大夏有大量的军户,而军户若无法娶妻生子,时间长了便会生怨,怨气大了难免会生乱。


    为了安军户的心,也为了‘社稷安稳’,才会这样赏军妻下来。


    其实要想安军户的心,有许多办法。但唯有赏军妻这个办法,最便捷,最省事,代价也最小,因为女子势弱,不会反抗,也生不出什么动乱来。


    何春桃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只是个小小的食肆厨娘,她谁也救不了。


    为着这事儿,她从下午一直萎靡到第二天七夕,什么乞巧穿针都懒得弄了。


    偏偏七夕这天上午,谢霁庭迟迟没来,还是李红杏提醒,她才想到,昨天那些女子被送过来,今天怕是就要分配了吧。


    赶在七夕给军户们发媳妇儿,还真是讽刺至极!


    谢霁庭迟迟没来,该不会也去排队领媳妇儿了吧。


    临近中午,谢霁庭才姗姗来迟,何春桃没好气地问他:“怎么,你们谢家终于能传承香火了?”


    谢霁庭一愣:“你怎么知道?”


    何春桃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你还真去领媳妇儿了?”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却没立即澄清,而是试探道:“如果我真的去领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就先把你大卸八块,再扔油锅里炸成黑炭,最后丢到灶里当柴火烧!”何春桃咬牙切齿道。


    谢霁庭:“……”


    下地狱也没这么狠的!


    不过他心里清楚,她之所以这么说,单纯是因为看那些女子可怜,才不希望他也变成一个加害者。


    “我没去领,但二弟去领了一个。村里还给他重新分配了间屋子,方便他成婚。我去劝过他,他却坚持不肯把人退回去。等过两日,村里就要集体摆喜酒了。”谢霁庭沉声道。


    何春桃拧了拧眉,谢鹏锐这个混球,瘸了腿之后只能当伙头兵,一定是怕娶不到媳妇儿才生怕错过这大好的机会!上次他逃跑,怎么就没把他两条腿都打断呢!


    “摆喜酒那天,你不许去!”何春桃勒令道。


    “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不会去的。”谢霁庭答应道。


    “这还差不多!”何春桃冷哼一声,却到底还是有些迁怒他,一天下来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晚上食肆打烊,何春桃忙活完哄了小安睡觉,正准备出来检查门窗关好没时,却见谢霁庭还站在檐下,不禁讶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有样东西想给你看一下。”谢霁庭说。


    “什么东西?明天看不行么?”何春桃不解。


    “只能今晚看。”谢霁庭坚持道。


    “那快点拿来我看看,看完你赶紧回去。”何春桃催促。


    却见谢霁庭从杂物间搬了个梯子出来,搭在檐下,而后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春桃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提起裙摆顺着梯子爬上屋顶,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给她看什么东西,竟还要上到屋顶才能看。


    谢霁庭在她爬梯子时一直扶着梯子,待到她爬上去后,他才背着窥筒,也就是望远镜爬上屋顶。


    何春桃在屋顶找了个位置坐好,见他上来,当即问道:“你让我上屋顶,该不会就是为了看星星吧?”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还非得爬上屋顶看?屋顶都是瓦片,坐着都嫌硌屁股。


    “是看星星,不过是用这个看。”谢霁庭取下身后背着的窥筒,走到她跟前将窥筒递给她。


    何春桃伸手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发现自己没见过这东西,忙问:“这是什么?”


    “这叫窥筒,也叫望远镜,可以经过调节看到远处的景物。”谢霁庭说着,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调节,如何使用,同时给她讲解一些天文知识。


    今日是七夕,何春桃最先想看的自然是牛郎织女星以及隔开它们的云汉。


    这一看,不得了,云汉中竟有无数小星星,也根本没有什么鹊桥将牛郎织女星连接起来。


    看完云汉,又看月亮,竟隐隐能看到月亮上凹凸不平的景象。


    看完月亮,又看了形如瓜的填星,四周有四颗小星星的岁星,还有光有盈缺的太白金星,以及有三十六颗星星的昴星团等等。


    何春桃越看越兴奋,尤其是一边看一边听谢霁庭讲解,才知星空如此浩渺,如此的有意思。


    和浩大的太极星空比起来,这世间的一切大事小事便都不值一提了。


    看着无垠的星空,何春桃感觉自己的心境似乎渐渐宽阔了许多,因为军妻一事产生的郁气也在不经意间消散开来。


    “那之前姚立群说的天外来客,也有可能是真的喽?”何春桃问。


    “他口中的天外来客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太极之大,无奇不有,在别的星星上,兴许有和我们一样的人也不一定。”谢霁庭答。


    何春桃想了想,笃定道:“就算有,也肯定没有咱们长得好看。”


    “哦?为何会这般想?”谢霁庭问。


    “你想啊,动物看我们人,都觉得我们丑。那我们看天外之人,肯定也会觉得丑。”何春桃说。


    谢霁庭虽然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却也没有反驳,只轻声道:“也许吧。”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星星,天空竟突地响起闷雷来,竟是要下雨了。


    两人忙要从屋顶下去,却意外发现檐下的梯子不见了!


    能悄无声息地把梯子挪走,并且有闲心恶作剧的,除了姚立群,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可两人连声喊了姚立群好几遍,竟都没有回应。


    这小子,该不会是搬走梯子后回铁匠铺睡觉去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谢霁庭脸色有些青,忙吹了个口哨把春雨唤醒,让春雨去铁匠铺找到姚立群,并把人带过来。


    没一会儿,姚立群就被春雨一路追着跑进院子,不满道:“谢兄,我好心帮你,你怎么反倒让春雨来啄我?我这睡得正香呢,好梦做到一半就被啄醒了,不行,你必须得赔我一场好梦!”


    何春桃顿时狐疑地看向谢霁庭,难道他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困在屋顶半宿,才特意让姚立群把梯子挪走的?只是因为临时要下雨,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谢霁庭察觉到她怀疑的眼神,连忙否认道:“休要胡说,我何时让你帮我了?你快把梯子搬出来,快要下雨了!”


    姚立群这才听到闷雷声,不由啧啧两声:“兄弟,你看看你这挑的什么日子?好好的机会都让你给浪费了!”


    不过,他也懒得再去搬梯子了,直接提气飞上屋顶,一手一个,把俩人给拎了下来,然后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去了。


    姚立群走后,春雨也回窝继续睡觉去了,何春桃则是瞪向谢霁庭:“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让小姚挪走的梯子?”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在屋顶困一宿?”谢霁庭急忙否认。


    “哼,那可说不准!”何春桃很是生气。她竟然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谢霁庭见她当真生气了,心道完了,这下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姚立群这个坑货,还想做好梦呢?他高低得赔他一场噩梦!


    何春桃也懒得再听谢霁庭解释,直接赶人道:“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可是,快下大雨了。”谢霁庭抱着一丝侥幸。


    “下雨你不会打把伞么?”何春桃没好气地说完,转身就回房间了,还顺道把房门栓上了。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先把窥筒放进屋里,这东西可淋不得雨。然后,找到一把油纸伞,快步回家去了。


    果然,走到半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即便打着油纸伞,到家时,也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幸而是在夏天,不然淋上这么一场雨,指定要染上风寒了。


    谢霁庭擦着雨水,连打了两个喷嚏,心里却想着:能在七夕之夜,陪她一起在屋顶看一场别样的星星,便是淋一场雨,也值得了。


    作者有话说:


    小谢惨兮兮~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暑去秋来, 天气渐凉。


    这天上午,何春桃照旧挎着篮子去集市上买菜。


    正比较哪家菜更新鲜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羊的咩咩声,她抬头一看, 瞬间怔住了。


    那面前摆着几头肥羊的摊主, 竟然, 竟然是赵大原!


    何春桃瞬间眼盈热泪, 却又不敢上前,生怕是自己眼花了看到的幻影。


    直到旁边有人经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她才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 激动地唤道:“大原, 是你吗?”


    却见摊主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仿佛看陌生人一般。


    “大原,我是春桃啊,你不记得我了?”何春桃急切道。


    见摊主面上表情瞬间从疑惑转为她熟悉的憨笑, 何春桃骤松一口气, 正要再开口, 却见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


    她回头一看, 只见一个皮肤微黑高眉深目的外族年轻妇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婴儿。


    年轻妇人走近后,摊主竟站起身来,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婴儿, 婴儿骤然换了怀抱有些不适应哼唧了两声, 摊主于是抱着婴儿往空中扔了两下, 这才逗得婴儿咯咯笑了起来。


    年轻妇人却是担心地用手在下面接着, 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责备了摊主几句。


    摊主憨笑两声,也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但看样子,应该是在赔罪。


    因为他这副憨笑赔罪的样子,她再熟悉不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摊主,分明就是她苦苦找寻的赵大原,可他为什么,为什么非但不认识她了,还另有了妻儿,甚至说着完全陌生的语言?


    这时,年轻妇人注意到她在摊前站了许久,用汉语问她:“客官,你是要买羊吗?我们的羊又肥又嫩,很好吃的!”


    何春桃愣了下,问:“你还会说汉语?”


    “我娘是汉人,所以我从小就会说汉语。”年轻妇人解释。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何春桃又问。


    “我们是图特部落的,在草原上牧羊生活。我叫阿茹娜,这是我男人,叫特木尔。”年轻妇人指着赵大原介绍道。


    “你男人,是汉人吗?”何春桃忍不住问。


    “怎么可能?他长得这么高壮,皮肤又黑,一看就是我们草原上的男人。”阿茹娜笃定道。


    何春桃:“……”


    谁说皮肤黑长得高壮就一定是草原上的人,赵大原就不是!


    “那你男人,会说汉语吗?”何春桃问。


    “他会说,特木尔,来说两句汉语。”阿茹娜对特木尔道。


    特木尔正低头逗孩子呢,闻言头也没抬道:“扎那,待会儿卖了羊,爹爹给你买好吃的。”


    何春桃一听,这口音这般纯正,不是汉人才怪,也更加确定了他就是赵大原。


    “你男人汉语说得这么好,难道也有一个汉人娘?”何春桃试探地问。


    阿茹娜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清楚,他之前受伤失忆了,到现在也没想起来自己家在哪儿,也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了。”


    何春桃眼睛一亮,果然,竟是真的失忆了,怪不得他不记得她了,还有了新的妻儿。


    她正要再问,赵大原却不耐烦道:“你买不买羊?不买就不要挡在这影响我们做生意。”


    何春桃忍不住磨了磨牙,以前他从来不敢这样跟她说话的,看在他失忆的份儿上,她就先不跟他计较了。


    为了能打探出更多消息来,她当即财大气粗道:“买!买两头!就送到前面主街上的桃原食肆,我是桃原食肆的掌柜,叫何春桃,你们叫我春桃或者何掌柜都行。”


    她特意重复了几遍‘桃原食肆’和自己的名字,却见赵大原没有丝毫反应,显然是失忆失得很彻底。


    “原来是何掌柜,您放心,我待会儿宰杀好就给您送过去。”阿茹娜满面笑容道。


    何春桃接下来也没心思挑菜了,随意买了一篮子菜就回了食肆。


    回到食肆后,她呆呆地坐在前厅,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她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就是为了找寻赵大原。一年多过去了,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却突然找到了,还是个活的,她理应高兴才对。


    可偏偏赵大原却失忆了,还有了新的妻儿,那个叫扎那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和阿茹娜亲生的孩子?


    如果是,她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阿茹娜把两头羊送过来,何春桃一边给她结账,一边向她套话:“你跟你男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前年九月吧,我放羊时在草原上捡到了受伤昏迷的他,把他带回部落养伤,等他醒来才发现他失忆了,连鞑靼语都不记得几句了,就把他留在部落里了。”阿茹娜回忆道。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生子的?”何春桃又问。


    “就前年年底成的亲,去年初就怀上了,去年十月生的,下个月扎那就该过周岁生辰了。”阿茹娜毫不设防地答道。


    何春桃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那个孩子,竟然真是赵大原和这个阿茹娜亲生的。


    想到自己的相公,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别的女人的相公,还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她心里难免有些激愤:“你跟一个失忆的男人成亲生子,就不怕他失忆前已经娶过妻生过孩子吗?”


    “哪儿有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记得的?特木尔老实忠厚,如果有过妻儿,绝对不会记不起来的。”阿茹娜笑着说完,又浑不在意道:“再说了,即便真的有也没什么,我们草原和你们中原一样,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娶几个女人,我不介意多一个姐妹。”


    你不介意我介意!何春桃在心里大吼。


    面上却只能忍了又忍,问她:“那万一他前头的妻子介意呢?”


    “那就没办法了。”阿茹娜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我就只能把特木尔让给她了,反正我们草原上,像我这样漂亮能干的女人不愁嫁!”


    何春桃听了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她宁愿她态度嚣张地说绝对不把男人让出去,那样她还能厚着脸皮跟她抢男人,使些手段把赵大原抢回来。


    可她现在这副大方的样子,她怎么也张不了口跟她抢男人。


    她甚至气愤道:“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男人让出去?那你跟他的孩子怎么办?”


    “当然是带着孩子改嫁啊。”阿茹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还这么激动。


    何春桃险些呕血,她越是这样,她就越无法对她狠下心来。他们一家三口恩爱和睦,她如果真的拆散了他们,她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


    她默了下,又多拿了二两银子塞给她,说:“你家羊好,多给你二两。”


    在草原上牧羊风吹日晒的一定很辛苦,他们特意入关来大夏边境卖羊,应该也是为了能多挣几个钱。


    阿茹娜连忙推拒道:“不成不成,谈好的价钱,哪儿能多收你的?”


    “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是我给你家孩子的见面礼。”何春桃坚持塞给她。


    “那也不行,这太多了。”阿茹娜又把银子推了回来。


    就在两人互相推让的时候,赵大原见阿茹娜一直没回,抱着孩子找了过来,正好看到阿茹娜被那个何掌柜推了一下。


    以为阿茹娜被欺负了,他立时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何掌柜推倒,瞪着铜铃大眼道:“不许欺负我媳妇儿!”


    何春桃被推倒在地,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只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道:“你竟然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从前他连她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今天竟然敢推她!


    “我推你怎么了?你欺负我媳妇儿,我没打你就不错了。”赵大原粗声道。


    “你……”何春桃气极又伤心,明明以前他也是这样护着她的,可现在,他却去护别的女人了!


    谢霁庭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听到春桃被推了,他急忙跑进去,果然看见她坐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扶起她,转身便要找那推倒她的男人算账。


    可看到那男人的模样时,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也不禁变了脸色。


    “赵大原?”他震惊地看着他。


    “什么赵大原?我叫特木尔!”赵大原纠正完,又道:“你是她男人吧,你来得正好,你媳妇儿刚才欺负我媳妇儿……”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阿茹娜就猛地拉了他一下,将手中的二两银子递到他面前,解释道:“她没有欺负我,她是要多给我二两银子,你误会了!”


    “啊?”赵大原傻了眼。


    “啊什么啊?还不快跟人何掌柜道歉!”阿茹娜责备道。


    赵大原只好低头向何春桃道了歉,又将那二两银子还给她,闷声道:“这银子我们不能要,你自己收好。”


    又扭头对阿茹娜道:“我们走吧,摊子上没人照应,也不知道羊会不会被人牵走。”


    说完抱着孩子抢先出了食肆。


    阿茹娜落在后头,犹豫了下,还是转身走到何春桃跟前,直白地问她:“你刚才说的特木尔前头娶的妻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何春桃怔了下,连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他。我刚才就是假设一下。”


    “那你男人刚才为何管特木尔叫赵大原?”阿茹娜狐疑道。


    “他有个朋友跟特木尔长得有点像,应该是认错人了。”何春桃说完用手肘悄悄捅了谢霁庭一下。


    谢霁庭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不错,乍看上去是跟我朋友有些像,不过细看差别挺大的,定然不是一个人,是我认错了,抱歉!”


    阿茹娜见两人这般说,便也没再怀疑,只道:“我家的羊都是吃的嫩草,比别家的羊好吃,你要是吃着不错,欢迎再来买,我一定给你最公道的价钱。”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阿茹娜离开后,何春桃扶着椅子坐下,感觉脑子乱乱的,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目标,脚下没个轻重,不知该何去何从。


    “掌柜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霁庭忍不住问。


    赵大原为何会突然活着回来?那个外族妇人又是谁?赵大原为何会管她叫媳妇儿?赵大原怀里的孩子又是哪儿来的?


    最重要的是,赵大原怎么会一副不认识春桃的样子?


    难道,他失忆另娶了?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赵大原失忆了,重新娶妻生子了。”何春桃有气无力道。


    谢霁庭见自己猜测果然没错,又问:“但他怎么会娶一名外族女子为妻?”


    他记得她说过,赵大原是一腔热血才奔赴战场,好几次都险些战死沙场,这样的人,怎么会娶敌国女子为妻?还改名为特木尔?这分明是鞑靼国人常用的名字。


    “因为,他长得高壮、皮肤又黑,阿茹娜部落的人就都把他当成草原上的人了,他自己可能也这么以为。”何春桃无精打采道。


    谢霁庭:“……”


    仅凭体格肤色来断定,也太武断了些。不过这样一来,也确实解释得通了。


    “那掌柜的现在打算怎么办?”谢霁庭试探地问。


    “我能怎么办?他们连孩子都生了,你是要我去和那个阿茹娜共侍一夫,还是要我去拆散他们?就算我想拆,也未必拆得动!你没看到他刚才有多护着阿茹娜吗?”何春桃满脸沮丧。


    谢霁庭想到那会儿赵大原把她推倒的举动,不由沉默了。


    平心而论,赵大原活着回来,却又失忆另娶,不记得她了,是对他最好的局面。


    但对她而言,却一定备受打击,难以接受。


    谢霁庭于是温声劝慰道:“掌柜的也别太伤心了,他只是因为失忆才……”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因为失忆才会推我,可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失忆就要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还娶了别人当娘子!”


    何春桃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忍不住哭天抢地地痛诉道:“我为他娘送过终服过丧,他想休都不能休我!按照进门顺序,我才是正头夫人,那个阿茹娜他再喜欢,也只能当小!呜呜呜……他凭什么不要我?凭什么推我……”


    谢霁庭见她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本来赵大原失忆另娶对他来说是好事,他甚至巴不得赵大原和阿茹娜多生几个孩子,可看到她哭得这般伤心,他心里也揪得厉害。


    “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他,那我去帮你把他抢回来!”谢霁庭沉声道。


    何春桃哭声骤停,惊讶地看着他:“你要怎么抢?他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那个阿茹娜,我也要帮你把他抢回来!”谢霁庭清浅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狠色。


    只要能让她不再伤心,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把赵大原抓回来给她做男宠都行!


    他实在看不得她流泪,她每流一滴泪,都仿佛一滴滚浆烫在他心口,让他疼痛难忍。她再哭下去,他的心脏怕是就要千疮百孔了。


    何春桃成功被他逗笑了,斜了他一眼道:“就凭你这个身板,还想□□阿茹娜?你难道不知道,人家草原上的姑娘,都喜欢高壮结实的吗?”


    他虽然长得俊美有大夏第一美男之称,可到了草原上,说不定还不如赵大原受欢迎呢。


    谢霁庭:“……”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牺牲自己帮她把男人抢回来,她怎么反过头来嘲讽起他的身材来了?


    再者,他只是表面看着瘦弱了些,自从种了十五亩的西瓜地后,他的身体明显强健了许多。就算比不过赵大原强壮,也不算差了。


    作者有话说:


    没错,是老土的失忆梗(狗头)


    第70章第七十章


    中午, 韩峻来食肆用膳,何春桃等他吃完,才把他请到后院堂屋,告诉他:“我今天见到大原了。”


    韩峻先是一愣, 随即惊得站了起来:“大原兄还活着?他现在在哪儿?”


    “上午在集市上卖羊, 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何春桃答。


    “卖羊?”韩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失忆了, 被图特部落的一名叫阿茹娜的女子所救, 以为自己也是鞑靼人,取了个鞑靼名叫特木尔, 还娶了阿茹娜为妻,还生了个叫扎那的孩子。”何春桃解释。


    韩峻大为震惊, 失忆了?还以为自己是鞑靼人?还另外娶妻生子了?


    难怪他还活着, 却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大原兄, 难道已经不记得你了?”韩峻问。


    “忘得干干净净。”何春桃点点头。


    韩峻皱了皱眉,说:“就算他什么都忘记了,我们也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他, 帮助他恢复记忆。”


    “可他已经娶妻生子了, 现在告诉他真相, 是要让他抛妻弃子,辜负阿茹娜吗?”何春桃不赞同道。


    “可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也为他生了小安, 难道要让他辜负你吗?”韩峻激动道。


    何春桃闻言有些羞愧,这么久以来,韩峻一直把小安当赵大原的儿子来关心疼爱, 而她也默认了这份关怀。


    韩峻若是知道小安不是赵大原的儿子, 也不知会怎么看她。


    可事到如今, 她不说也得说了。


    “其实, 小安他、不是大原的亲生儿子。”她面露尴尬道。


    “什么?”韩峻震惊不已。


    小安怎么可能不是赵大原的亲生儿子?赵大原跟他炫耀过无数次,说是在老家娶了个贼漂亮的媳妇儿,媳妇儿还给他生了个贼可爱的儿子。


    小安的年纪,跟赵大原口中的儿子一样,他怎么可能不是赵大原的亲生儿子?


    “大原兄,知道这件事吗?”韩峻艰难地开口问道。


    他不相信,她是那种水性杨花背着赵大原与别的男人私通的女人。


    “他知道。”何春桃点点头,“但他还是坚持娶了我,也是他让我生下小安的。”


    韩峻松了口气,原来她是在嫁给赵大原之前怀上小安的。


    “那小安的亲生父亲,是谁?”他忍不住问。


    门外,谢霁庭本来是听到韩峻声音过于激动,怕他们起了什么争执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却正好听到春桃说小安不是赵大原亲生儿子。


    听到这句话,他比韩峻更震惊,因为,小安如果不是赵大原的儿子,就只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之前他从未怀疑过小安不是赵大原的儿子,现在知道了这件事,脑海里便呈现出许多蛛丝马迹。


    比如,小安的鼻子耳朵长得有些像他;比如,小安和他小时候一样,虽病弱,却调皮,还喜欢小动物;再比如,小安在读书上很有天分,而这个天分,显然不是来自他娘或是赵大原……


    比起震惊,他更多的是激动和愧疚。


    激动的是,原来他和她,早就有了共同的血脉降生在这世上。


    愧疚的是,他竟全然不知道这件事,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含辛茹苦地抚养小安。


    谢霁庭一时后悔不已,当年他去青州,看到她挺着肚子给赵大原送饭,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肚子里的是赵大原的孩子,这才没有露面转身离去,也彻底绝了对她的心思。


    如今才知,当时她肚子里怀的,竟然不是赵大原的孩子,而是他的孩子。


    一念之差,生生让他和她错过了这么多年。


    这让他如何不痛悔?


    虽然已经确定小安就是自己的儿子,但听到韩峻问春桃,小安的亲生父亲是谁时,他还是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待她说出答案。


    屋内,何春桃并不知道谢霁庭就在外面,只随口道:“小安的亲爹已经死了。”


    谢霁庭听到这句答案,不由自嘲一笑,这些年,对她们母子而言,他确实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韩峻见春桃不愿意说出小安亲爹是谁,便也没有追问,只道:“就算小安不是大原兄的亲生儿子,可他一直把小安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也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尖上喜欢。如果他恢复记忆,知道辜负了你,一定会无比后悔!”


    “可他现在不是没恢复记忆吗?而且,我看他对那个阿茹娜,也挺喜欢的。那个扎那,才是他真正亲生的儿子。”何春桃说这话时语气颇有些酸。


    如果小安是赵大原的亲生儿子,她还有底气跟阿茹娜争一争。偏偏小安不是,那她拿什么跟阿茹娜争?


    “好,那我们先抛开这些不谈。大原兄一心爱国,对鞑靼人极为痛恨。图特部落虽然历来主张和平,但终究受鞑靼管辖,听鞑靼指挥。你可曾想过,一旦他恢复记忆,发现自己做了平生最痛恨的鞑靼人,还和鞑靼女人成了亲生了孩子,他该会多痛苦?”


    韩峻说到这儿,语气逐渐激动:“如果我们不告诉他真相,任由他回到草原,他日后恢复记忆,一定会怪罪我们,怪罪我们不拉他一把,不及时让他挽回错误,甚至怪罪我们害他当了叛国贼!”


    何春桃听他这么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一边是国家大义,一边是妻儿家庭,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选择,更无法替赵大原做出选择。


    她咬了咬唇,小声提议:“那要不,咱们先不告诉他我和小安的事,只告诉他,他是大夏人,看他愿不愿意带着妻儿来大夏生活?”


    韩峻拧了拧眉,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想到她不方便露面,便道:“这件事我去办,我会尽量劝服他的。”


    “那就辛苦韩将军了。”何春桃送了韩峻出门,一转身,却见谢霁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何春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安是我的儿子对不对?”谢霁庭迫不及待地问。


    何春桃立时变了脸:“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无意中听到了些,所以,小安确实是我的儿子,对吗?”谢霁庭再次问道。


    “当然不是,小安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亲爹已经死了!他没有父亲,只有我这一个亲娘!我警告你,不许对小安说一个字,更不许对小安有任何企图!”何春桃大声道。


    谢霁庭见她整个人像个炸毛的刺猬一般,紧绷又充满戒备,似是生怕他抢走小安,连忙妥协道:“好,我都听你的。你说他跟我没有关系,那就没有关系。”


    何春桃警惕地扫了他一眼,吩咐道:“厨房柴火不够了,你赶紧去劈一些。”


    见谢霁庭听命去院子里劈柴火了,她才微松一口气,失力地坐到椅子上。


    其实她之所以不肯承认小安是他的儿子,除了怕他抢走小安,更多的,是觉得丢人。


    五年前的那一夜,对她而言是莫大的耻辱。而她带着耻辱生下小安,本就觉得丢人。要让她承认小安是那一夜怀上的,那她还不如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下午,谢霁庭劈完柴火,检查小安的功课,见一个纠正过两次的字他还是写错了,便用红笔圈了起来,又叫了小安进来。


    小安一看到被红笔圈起来的错字,立即低头认错道:“谢叔叔,对不起,我不该写错的,我下次一定不会再写错了。”


    言下之意是,求轻罚!


    没想到,谢叔叔却非但没罚他,还温声道:“‘懿’字确实有些复杂,写错了也不怪你。来,叔叔再教你多写几遍。”


    小安很是讶异,却还是走过去,任由谢叔叔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懿’这个字其实只是看起来复杂,一旦把他拆分开来,就会简单许多。”谢霁庭一边带着他写字一边温声教导。


    从前虽然也把小安当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但今日得知小安是他的亲生儿子后,他再看他时,心里莫名地多了几分柔软,这样握着他的手写字时,也能明显感觉到血脉相系的奇妙感。


    教了几遍后,就让小安自己写了两遍,见写得不错,便赞扬道:“今日字写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却见小安非但没开口要奖励,还伸出小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


    “你这是何意?”谢霁庭有些不解。


    “我在看谢叔叔有没有发烧。”小安说着收回手,奇怪道:“好像也没有发烧啊。”


    “我身体好好的,你怎会以为我在发烧?”谢霁庭更不解了。


    “没有发烧,怎么会非但不责罚我,还要奖励我?”小安歪了歪脑袋,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谢霁庭问。


    “谢叔叔一定是想通了,知道只有讨好了我,才能讨得我娘的欢喜,对不对?”小安眨了眨大眼睛,很是自信道。


    谢霁庭脸色顿时黑了黑,本来今日刚知道小安是他儿子,才对他宽容了些,也想借着奖励送他一份礼物,好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


    但他既然这般调皮,那他就只能继续做回严师了。


    “既然不想要奖励,那就罚抄百遍,明天之前,必须写完。”谢霁庭于是板起脸道。


    “不要啊!一百遍也太多了吧!”小安崩溃大叫,还作揖求饶道:“三十遍吧谢叔叔,不行的话五十遍,八十遍也行啊……”


    谢霁庭无动于衷:“这是读书写字,不是在集市买菜讲价,一遍也不能少。”


    夜晚,入睡前,何春桃照旧给小安讲了几个睡前故事,见他叫着手酸,便帮他揉了揉手腕。


    “娘,我改变主意了。”小安突然开口道。


    “改变什么主意了?”何春桃问。


    “我不想要谢叔叔做我爹爹了,他太严厉了!”小安皱着小脸说完,又道:“还是让韩叔叔做我爹爹吧,韩叔叔看着威严,其实对我可温柔了!”


    何春桃听得直蹙眉,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子,责道:“你以为爹爹是大白菜呢,随便你挑?”


    小安见娘生气了,忙捂着脑门不敢再说一个字,不一会儿,便委屈巴巴地睡着了。


    何春桃见他睡着了还皱着一张小脸,便摸了摸他的脸,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柔声道:“小安,你知道吗?从今天起,你就没有爹爹了,以后我们娘儿俩只能相依为命了,娘会好好把你带大的。”


    翌日,韩峻过来找到她,告诉她,他在附近一家农舍里找到了暂住的赵大原,也按她说的跟他说了,并且劝他带着妻儿来大夏生活。


    赵大原很快就相信了自己是大夏人,但得知自己在大夏没有一个亲人之后,便坚决不肯带着妻儿来大夏生活。


    说是他在大夏没有亲人,但他娘子的亲人却都在草原上,他不能让他娘子背井离乡离开亲人,陪他来大夏生活,那样太自私了。


    他实在劝不动他,只能把他这次带来的数十头羊全都买了下来,就当给靖和卫的兵将们加餐了。


    何春桃听完毫不意外,毕竟赵大原就是这样一个疼媳妇儿的好男人,他绝不会让自己媳妇儿受委屈。


    不过,赵大原卖了羊,赚了银子,肯定会来镇上,给他媳妇儿买东西。


    果然,韩峻离开没多久,赵大原就带着妻儿来到镇上,挨个店铺逛,一会儿到布庄给他娘子买花布,一会儿到杂货铺给他娘子买头油脂粉,一会儿又到首饰铺给他娘子买首饰。


    镇上原本是没有首饰铺的,原先的鞋铺关了门,才有人把店盘下来,新开了间首饰铺。


    看到赵大原挑来挑去挑了根银钗在阿茹娜头上比划,何春桃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制止他。


    直到赵大原一家三口逛完街,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何春桃才终于没忍住,悄悄跟了上去。


    谢霁庭怕她一时冲动,便陪着她一起跟了上去。


    怕被赵大原发现,出了镇子后,谢霁庭带着她上了一座矮山,站在山上,目送赵大原一家三口离开。


    何春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赵大原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无数次想要下山去拦住他,告诉他他在大夏还有她这个亲人,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事已至此,再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霁庭见她泪流满面,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更说不出让她去留下赵大原的话来。


    得知小安是自己的儿子后,他终究还是自私了一次,没有帮她挽回赵大原。


    他默默地掏出帕子,递给她擦眼泪。


    何春桃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一定是这帕子太小了,她心想。


    于是,她一把拉起他的袖子,用他的袖摆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谢霁庭:“……”


    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到他的袖子上此刻沾满了她的鼻涕眼泪。


    略有些洁癖的他,忍了又忍,才没把袖子从她手中抽走。


    没事的,只要回去洗洗就干净了。他抬头望天,自暴自弃地想道。


    作者有话说:


    赵大原:我赵汉三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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