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四十一章
老周走后, 何春桃问谢霁庭:“你觉得老周刚才是不是在撒谎?他会不会是察觉到我在试探他,才故意那么说的?”
“不会是老周。”谢霁庭摇摇头,“你和李掌柜吵架那日,老周还在外面没回来, 既不在场, 便写不了那么细致, 更不会一字不差。”
何春桃被他一提醒, 才记起来,老周先前去外面进货去了不在场, 那这样看来,郑镖头的嫌疑也撇清了, 他那日也不在场。
她仔细回想了下那日在场的人, 觉得老周开的两家杂货铺的两名伙计很有嫌疑, 一来两家杂货铺和食肆酒馆挨着,二来先前这两名伙计做事虽懒怠,看热闹却最是积极。那日这两名伙计便是最先凑上来看戏的。
何春桃于是和谢霁庭一起, 先去了旁边的周到杂货铺, 谁知还没进门, 就看到伙计站在门口咧着嘴露着两颗大门牙朝她笑得极为热情。
“客官要点什么?本店一应杂货应有尽有,物美价廉童叟不欺, 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何春桃险些吓了一跳, 自从谢霁庭帮老周拟了那些章程后,这杂货铺的伙计待客是越来越热情了,几日不见, 连客套话都编出来了。
“那个, 我来买几个碗, 家里碗不够用了。”一提起这事儿何春桃就有些来气, 上次那帮衙役来家里搜查,摔坏了她好些碗碟,中午险些都不够用了。
伙计当即将她带到碗碟区,继续咧着嘴介绍道:“客官请看,这是井德镇出的上好的青花瓷……”
何春桃拿起一个碗看了看,这不就是普通的粗碗吗?跟景德镇的青花瓷有半文钱关系?
“你说的是哪个景德镇?”何春桃没好气道。
“是水井的井哦,客官!”伙计咧着嘴解释。
何春桃毫不意外,见他一直咧着嘴笑,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过,像是事先练好的,忍不住问:“你一直这么笑,就不嫌累么?”
“能为客官服务,是小人的荣幸!”伙计嘴角依旧扬得高高的。
何春桃看他这么笑瘆得慌,忙道:“那把这碗给我包十个吧。”
“好的客官,请客官稍等!”伙计很有礼貌道。
何春桃趁他包碗时突然惆怅地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谁知伙计笑得更热情了:“客官要来两盏油灯吗?本店的油灯照得亮用得久,准保您满意!”
何春桃一看他这反应便知不是了,连忙付了钱,提着碗匆匆离开。
从周到杂货铺出来,何春桃又去了趟对面的周全杂货铺,谁知周全杂货铺的伙计竟也是如此‘热情’,嘴角咧得老开,还扑了粉抹了唇脂,乍一看去,跟吊死鬼似的,越看越瘆得慌。
她随意试探了一句,又买了一摞碟子便匆匆离开了。
一出周全杂货铺,她便忍不住瞪了谢霁庭一眼,怨责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看看他们俩都被你那个什么章程逼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是吓死人不偿命!”
谢霁庭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这两个伙计这么快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回头我跟老周说一声,把章程改一改。”谢霁庭尴尬一笑道。
回到食肆,何春桃忍不住唉声叹气:“这罗隐也太能藏了,试了这么多人都没试出来,他总不能是个女人吧?”
谢霁庭沉吟了下,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看随录里用词婉约,行文细腻,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是名女子。”
何春桃一听,立时开始盘算起来,难不成,这镇上还藏着个才女不成?
她想来想去,决定先去对面酒馆试探下李红杏。虽然随录里把李红杏也写进去了,但难保不是障眼法。
进了酒馆,见李红杏一反常态,竟主动给她奉上了糕点茶水,不免加大了对她的怀疑。
“我不在的这几日,多亏了你帮忙照料小安。不然我在府城,怕是要担心死。”何春桃感谢道。
“也不是我一个人,韩副将不是特意把郑方也留下来帮忙照顾了么?你要谢,就多谢谢他吧。”李红杏摆摆手。
“郑方我要感谢,你我也要好好感谢,不冲突。”何春桃笑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来,吃糕点,上午新买的。”李红杏将装糕点的碟子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何春桃随手拈起一块,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问:“这糕点是在哪儿买的?”
“还能在哪儿买的?当然是在上官婆婆铺子里买的。”李红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想到上官婆婆随意咳两下就能给裘晟下蛊,让他死状凄惨,何春桃于是默默地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
“你怎么不吃了?”李红杏不解地问。
“那个,我中午吃撑了,还不饿。”何春桃随口解释道。
“那你就喝杯茶,这茶叶是托人从南边带来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李红杏说着自己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何春桃看着她吃糕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似是生怕她吃到一半从糕点里飞出一只蛊虫来。
她扭头看向门外,微仰着头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李红杏立时放下糕点,狐疑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问:“你又要杀谁?”
何春桃怀疑自己听错了,忙回过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你就别演了。你老实说,裘晟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李红杏笃定道。
何春桃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裘晟上门欺辱没多久就暴毙而亡,官兵又从她房里搜出了断肠散,李红杏怕是误把她当成什么下毒高手或是世外高人了。
偏偏裘晟这件事她一不好辩解,二不好把上官婆婆供出来,只好端起茶喝了一口,故作高深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红杏想了想,说:“谢不杀之恩?”
何春桃正喝着茶呢,闻言差点被呛到,忍了又忍才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轻咳两声道:“吾辈高人,从不杀老弱妇孺!”
李红杏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她天天和她作对,她也没对她下手。她当即竖出大拇指,油然起敬地赞道:“不愧是高人!”
何春桃微微点头,起身告辞,还特意将手背到身后,短短几步路,愣是被她走出了仙气缥缈世外高人的气势!
李红杏见她身份暴露后,连走路姿势都变了,不由更加确信她是什么隐世高人了。
何春桃一路昂首挺胸,直到进了食肆,才瞬间垮下肩来。
看来这当世外高人,也不是个轻松活儿。
谢霁庭见状问道:“怎么了?没试出来?”
“别提了,试是试出来了,却试出一个天大的误会来。”何春桃说着将李红杏误把她当成世外高人的事讲了一遍。
谢霁庭听到她将错就错装作世外高人蒙骗李红杏时,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她虽已为人母,却难得还童心未泯,甚好!
“你说她以后要是发现我骗了她,会怎么样?该不会要找我打一架吧?”何春桃担心地问。
“兴许吧。不过掌柜的不必担心,”谢霁庭说着停顿了下,才接着道:“至少,你比她多一个伙计,不是吗?”
何春桃听他嗓音清冽又温柔,以至于普普通通的‘伙计’二字,她竟听出了几分暧昧来,她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一荒谬的想法抛出脑后。
这时,小安抱着小黄狗过来,兴奋道:“娘,快看,小黄狗好像好多了哎。”
何春桃一看,经过一天喂养,这小黄狗果然精神好多了,便问:“小安,你喜欢这条狗吗?想留下来养吗?”
“嗯,超级喜欢,一定要留下来。”小安狂点头。
何春桃心想,虽然小安体弱多病,但有个活物陪伴玩耍也是好的。且这条狗放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便点点头道:“那就留下来。不过,既然想养,得先给它起个名字。”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说:“就叫它大黄吧。它现在又小又瘦,我希望它能快快长大,变得强壮一些,那样就不容易生病了。”
大黄?这名字也太俗了些,何春桃心下嫌弃,却不好直说,便道:“你才刚开蒙,还不认识几个字,不如让你谢叔叔帮忙取几个。”
说完扭头看向谢霁庭,却见他正目光奇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谢霁庭收回视线,他之所以这么看着她,是因为她这么干脆地就答应让小安养狗,反观他幼时,也是体弱多病,母亲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养鸟,哪怕只是养在府里他每天去看看都不行。
虽然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但因为此事,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不甘。
小安有她这样一位母亲,很幸运!
“大黄这个名字挺好的,既然是小安自己起的,不如就尊重他的意愿好了。”谢霁庭道。
小安听了立时欢呼道:“太好了,狗狗有名字了,以后我就叫狗狗大黄了!”
何春桃见他这般高兴,不好再反对,却忍不住狠狠瞪了谢霁庭一眼,让他帮忙起个好听点的名字,他倒好,直接就认可了‘大黄’这个名字!
看看人家小萍养的猫,名字叫‘轩辕’,多大气!再看看自己家的,这对比简直惨不忍睹。以后小安带着狗去找小萍的猫玩,指定会被人嘲笑!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谢霁庭知道她不满,却没有辩驳什么。他也是从小时候体弱多病过来的,知道对小安来说,尊重他的意愿最重要。
大黄这个名字虽然俗气,却寄予了小安对小黄狗的美好愿景,改不得。
一连几日,何春桃都想方设法地试探嫌疑人,甚至连馄饨铺的孟星彤都试探了,却什么也没试探出来。
这日,韩峻休沐,来店里教她和小安习武,却意外发现,要跟他习武的,除了她和小安以及谢霁庭,竟然还有小萍、二虎和狗蛋。
“那什么,小萍二虎还有狗蛋这几天都跟着小谢开蒙,听说你要教我们习武,便也想跟着学一学。”何春桃讪讪地解释道。
本来只有小萍跟着一起开蒙的,但二虎的爷爷,还有狗蛋的爹娘听说之后,便也过来央求,她想着小安平日里跟他们几个玩得好,便不好拒绝,让谢霁庭一并收下了。
韩峻原是想着,教她和小安习武,一来可以让小安强身健体,二来可以制造一些和她肢体接触的机会。
可现在,除了谢霁庭这个横插一杠子的,竟还多出三个小娃娃。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几个小孩子的面与她肢体接触。
习武,要先从扎马步学起。韩峻捡了根小树枝,挨个指点六人扎马步,谁姿势不标准,便用小树枝敲一下,当然,敲小孩子是轻轻的敲,敲谢霁庭则是重重的敲,至于何春桃,他是压根没舍得敲。
一通扎马步下来,韩峻惊讶的发现,姿势最标准,撑得也最久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小萍这个小女娃。
小安身体弱年纪也最小,是撑的时间最短的。他不忍苛责,只摸了摸他的头,鼓励他下次继续努力。
至于谢霁庭,虽然撑的时间仅次于小萍,但他一个大男人,比一个小女娃都不如,理应受罚。
韩峻当即罚他再扎半个时辰马步,不仅如此,还给他加了难度,那就是要顶着一大碗水扎马步,若水洒了,便重新计时。
何春桃一听有些咋舌,这扎马步本就不易,时间一长就容易晃悠,一晃悠碗里的水必然会洒,若再重新计时,那这马步怕是扎一天也扎不完了。
谢霁庭早已料到韩峻会为难于他,因而既不惊讶,也没反驳,只道:“待我给孩子们上完课再领罚。”
根据上次何春桃的‘天才’提议,韩峻于是只能和她一起,跟四个孩子一起上课。
不过,鉴于他学过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谢霁庭便没要求他跟着一起开蒙,只让他坐在一旁练字。
这下轮到谢霁庭公报私仇了,他同样拿了根小树枝,当作戒尺,若韩峻写字姿势稍不标准,便一树枝敲上去,以报刚才扎马步被敲之仇。
一堂课结束,谢霁庭检查了下韩峻的字,指出他写的字筋骨不足,罚他腕上绑沙袋抄三遍孙子兵法九变篇。
韩峻心下再不愿,也不得不同意,他倒要看看,是他罚写字更难,还是他扎马步更难?
何春桃看出两人在较劲,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懒得去管,男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折腾的是他们自己。
于是,两人一个在院子里吹着寒风、顶着几乎装满水的碗扎马步,一个坐在檐下腕上绑着重重的沙袋艰难地写着大字。
何春桃看得啧啧两声,这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对自己狠,男人的好胜心啊!
她没再看,转身去到厨房忙活,切着切着菜便又忍不住琢磨起罗隐的事儿来。
这几天她该试探的人都试探了,连一看就不可能的焦屠户都试探过了,按理说没有遗漏了,怎么就找不到那个该死的罗隐呢?
突然,她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是从最开始就被她排除出去,认为绝无可能的。
但往往,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是那个可能。
见谢霁庭和韩峻还在那边幼稚地较着劲儿,而小安同小萍他们出去玩了,她只好让巧秀帮忙跑个腿:“巧秀,你去豆腐铺,让韩胖子送两板豆腐过来,中午好做个豆腐煲。”
巧秀应声去了,没一会儿,韩胖子端着两板豆腐送过来,笑呵呵道:“何掌柜,豆腐我给您送过来了,您看看是放在哪儿?”
“放这儿就行。”何春桃指了指旁边的案桌,然后从腰间钱袋里数了钱递给他,趁他低头数钱时,突然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韩胖子正低头数钱呢,听到这前半句,下意识地接道:“窃贼……”
还没说完,他瞬间反应过来,立时抬头看向何掌柜,果然看见她满眼喷火地看着他。
完了,暴露了!
见她抬手就要抄家伙,他吓得扭头就跑。
院中扎马步的谢霁庭和檐下写大字的韩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韩胖子跟个兔子似的飞快地从他们眼前跑走了,紧接着,何春桃拎着一根擀面杖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发出一声怒吼:“韩胖子,你给老娘站住!老娘今天跟你没完!”
这一声河东狮吼险些震聋了两人的耳朵,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这韩胖子,竟然就是写下《来鸿镇随录》的罗隐!
两人回过神来,连忙跟了出去,却已经不见何春桃的人影。
何春桃一路追着韩胖子跑到街头,又从北街追到东街,再到南街,然后又绕回了主街。
为了抓到韩胖子,她算是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偏偏这韩胖子虽然长得又黑又胖,一跑起来却灵活得像只兔子,好几次她险些抓到他了,却被他跟个泥鳅似的给逃走了。
何春桃越追越气,一边撵一边骂道:“好你个韩胖子,你不是爱写话本子吗?你倒是说说,今日这一出,你打算怎么写?”
“今日这一出,就叫‘恶厨娘垂涎西施美色,男西施机敏用计逃脱’。”韩胖子一边跑一边叫嚣道。
“老娘垂涎你大爷!”何春桃气得抬手就把擀面杖朝他扔了过去,却又被这死胖子给躲过了。
见韩胖子朝着食肆方向跑过去,而韩峻和谢霁庭就站在食肆门口,何春桃忙朝他们喊道:“快,拦住他,别让他给跑了!”
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听了连忙一左一右拦在路上,准备帮她拦住韩胖子。
韩胖子见状灵感大发道:“左右护法助纣为虐,天兵天将从天而降。”
两人闻言虽没有蠢到抬头去看天兵天将,却俱都愣了下。左右护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两人愣神的功夫,韩胖子瞬间从两人中间穿过,逃过两人的封锁。
何春桃一时有些气闷,这两个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拦个人都拦不住!
她追了这么半天本就体力不支,见两人没有拦住韩胖子,不免有些泄气,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追时,却见蹲在酒馆旁边的疯妇一个猛扑,抱住了韩胖子的两条腿。
韩胖子险些被疯妇扑倒,好不容易站稳却又被疯妇紧紧抱着大腿不肯松开,他挣了好几下竟然都没能挣脱开来。
这时,韩峻和谢霁庭回过神来,立即上前将人制住。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啊!何春桃于是捡起擀面杖,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先朝疯妇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挥手,让韩峻谢霁庭二人将韩胖子押回店里,准备给他来一场三堂会审!
何春桃暴撵韩胖子这事儿闹得动静太大,以至于半个镇子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
只见何春桃坐在上首,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分坐两侧,小安小萍二虎狗蛋四个小孩子各拿着一根小树枝站在两边充当皂役,而韩胖子则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蹲坐在地上。
会审开始,何春桃用擀面杖在桌上一敲,喝问道:“堂下何人?”
“小人姓韩名诚,外号‘韩胖子’,美名‘豆腐西施’。”韩胖子小声回道。
“跟蚊子嗡嗡似的,大点声!”何春桃一敲桌子。
韩胖子只好大声又说了一遍。
“韩诚,你可知你所犯何罪?”何春桃沉声问。
“小人不该不经大家同意,就将大家的故事写进《来鸿镇随录》里,更不该随意编排大家。”韩胖子答。
围观众人一时窃窃私语,来鸿镇随录是个啥书?这韩胖子不是做豆腐的吗?咋还会写书哩?听这意思,写的还是大家的故事。
“罪犯韩诚!”何春桃一敲擀面杖,“你可知你这么做,不但侵犯了大家的隐私,还严重损害了大家的声誉!你不经同意就把大家的日常隐私编排进话本子里,可想过会给大家带来多大的困扰多大的伤害?”
众人听何春桃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指责起韩胖子来。
韩胖子知道自己这回犯了众怒,连忙低头求饶道:“是小人思虑不周全,小人愿意补偿大家!”
“哦?你打算如何补偿?”何春桃沉声问。
“小人会挨个上门道歉,并将刊印随录赚的钱分发给大家。若还不够,小人愿意每天做豆腐送给大家做补偿。”韩胖子诚恳地说道。
“那府城还没卖出去的那些书呢?”何春桃问。
“小人会全都回购并销毁,请大家放心。”韩胖子说。
何春桃点点头,又提醒道:“你还欠我们大家一个承诺!”
韩胖子当即举起一只手发誓道:“小人发誓,以后绝不再犯!如有再犯,天打雷劈!”
何春桃这才满意了:“念在罪犯韩诚知错就改态度良好,便给他一次补偿大家的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想了想,事情既已发生,那什么随录也已经卖到府城了,再怎么打骂韩胖子也没用了,不如要些实际的补偿,来弥补下声誉啥的损失,便纷纷点了点头。
何春桃见众人点头同意,才一敲擀面杖道:“退堂!”
“威武……”小安等人也都煞有介事地学着皂役敲击树枝。
谢霁庭和韩峻对视一眼,俱是有些无奈。说好的三堂会审呢?她怎么一个人就把流程走完了?也罢,就让她过了这个瘾罢。
第42章第四十二章
退堂后, 围观人群渐渐散开,何春桃又私下问了韩胖子几个问题,譬如他一个能在府城卖话本子的,为何要跑到雁归镇来卖豆腐, 又譬如他平日很少出镇子, 是怎么把话本子送到府城去刊印的。
韩胖子答曰, 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写多了, 便想写些不一样的,想来想去, 决定写一本关于战争关于生死的巨作,这才来了边关小镇, 那本《来鸿镇随录》不过是他构思巨作期间随手写的趣录罢了。
至于把话本子送到府城刊印就更简单了, 把每期的稿件伪装成书信寄出去便是。
何春桃听完有些沉默, 她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能写出什么巨作的大家,又黑又胖就算了,关键是没有一点文人的气质, 更没有什么世外高人的气场, 怎么看都只是个市井小民。
但, 就算他其貌不扬,她也不能阻止他有梦想不是?
“那个, 既然你有这个雄心, 那就祝你早日写出那本巨作,成为流芳千年的文学大家。”何春桃祝福道。
韩胖子将这句祝福视作莫大的鼓励,一时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就差上前握手视其为知己了, 但碍于左右护法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到底没敢真的上前握手, 只感动道:“等我写出来,一定第一时间拿过来,请何掌柜您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拜读还是可以的。”何春桃客套了两句便送了他离开。
见韩胖子的背影雄赳赳气昂昂,显然是被她那句祝福燃起了斗志,何春桃摇了摇头,回到店里,看到谢霁庭,便忍不住算起旧账来。
“之前是谁说那本随录用词婉约行文细腻,很有可能是女子所写的?”何春桃斜眼看着他。
要不是她灵机一动,想到最不可能的往往正是那个可能,怕是怎么也抓不到韩胖子了。
谢霁庭着实没想到,那本随录居然是出自豆腐西施之手,果然印证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还是掌柜的慧眼,竟能一眼看出韩胖子才是那罗隐真身,佩服佩服!”谢霁庭先是拍了句马屁,然后祸水东引道:“对了,上次掌柜的不是说有话要跟韩将军说么?”
何春桃先是得意,听到后面这句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谈心的事,想到韩峻确实年纪不小了,自己作为嫂子确实应该关心一下,便让小安他们出去玩了,又打发谢霁庭和巧秀去了后厨,自己则留韩峻在前厅坐下。
韩峻从刚才谢霁庭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时就知不妙,虽不知她要同他说什么话,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现在见她态度如此郑重,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何春桃斟酌了下,才开口道:“那个,韩将军,有件事呢本来轮不到我开口的,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我便厚颜问一句,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韩峻一愣,难道她已经知道他中意她了?
何春桃见他不吭声,想到他平日里在人前总是一副冷厉模样,又总是忙于军务,怕是都没见过几个姑娘,便换了个问法:“你看,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也建功立业了,就差成家了。凭你的人品官职,一定有不少人给你张罗亲事吧?”
韩峻点点头,确实有许多人想给他张罗亲事,但都被他谢绝了。
“那你可有挑中哪家?”何春桃连忙问。
韩峻摇摇头,想要与他结亲的甚至还有京城的公侯之家,但他一贯最是厌恶那些所谓的世家贵族,因而通通拒绝了。
“为何没挑中?是不满意家世还是不满意品貌?”何春桃又问。
“都不是。”韩峻再次摇头。
何春桃有些纳闷,和家世品貌无关,那就是单纯没看上人了?可别人给他张罗的多半都是些大家小姐,岂是能轻易见到的?能看上一眼就不错了。就一眼的功夫,能看出个啥来?一见钟情也没有这么快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媒人帮你寻摸寻摸,总能找到合适的。或是你有感兴趣的姑娘,却又不方便亲自相看,可以跟嫂子说,嫂子帮你掌眼,你嫂子我别的不说,眼光还是不错的。”何春桃自信道。
韩峻:“……”
虽然他一直知道她心里还惦记着赵大原,也知道她对他无意,却没想到,她对他是半点念头都没有,竟连帮他相看掌眼的话都说出来了。
话既说到这份儿上了,若再不说清楚,只怕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
韩峻于是试探道:“嫂子,我之前同你说过,大原救过我的命,所以我现在只想代替他,好好照顾你和小安……”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报恩才对我和小安多加照拂。但你不能为了报恩耽误自己的人生大事啊。听嫂子的,赶紧找个喜欢的姑娘成亲,等以后你有了孩子,小安也算是有弟弟妹妹了。”何春桃催促道。
“可我喜欢的姑娘,她并不想嫁给我。”韩峻无奈道。
“什么?是哪家姑娘连你都看不上?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像你这样一表人才品行端正文武双全又战功赫赫的对象了,那姑娘莫不是眼神不大好?”何春桃气愤道。
韩峻:“……”
她知道她说的眼神不好的姑娘就是她自己吗?
“她不是眼神不好,只是,心有所属而已。”韩峻解释。
何春桃恍然:“那她是成婚了?”
“成过婚,现在守了寡,心里却仍惦记着前头的男人。”韩峻暗示道。
何春桃很是惊讶,韩峻喜欢的竟然是个寡妇?她怎么没听说他跟哪家寡妇有过牵扯?
不过不管他喜欢的是哪家寡妇,别人既然不愿意嫁给他,就不能让他在一棵树上吊死。
何春桃当即劝道:“小韩啊,听嫂子一句劝,心里有人的咱别惦记。好好相看个家世清白的姑娘,早些成家才是要紧事。”
“可我若是放不下怎么办?”韩峻看着她问。
何春桃没有留意到他素来冷厉的目光里,此刻夹杂了几分执着,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提议道:“实在不行你就跟她定个期限,一年两年或是三年,若她能改变主意嫁给你自是更好,若不能,等期限一过,你便不能再等下去了,趁早另行相看才好。”
韩峻略一思忖,点点头道:“那好,就以三年为期,若三年后她还不愿意嫁给我,我就请嫂子帮我相看个合适的。”
有了这三年之期,她应该就不会再催他成亲了。有了那个虚假的意中人当挡箭牌,他也不用直面被她拒绝的尴尬了,还可以堂而皇之地接近她照顾她。
何春桃则是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是个死脑筋,既然他愿意定下这三年之期,就说明还有救,至少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韩峻走后,谢霁庭向何春桃打探了下两人的谈话内容,得知三年之期的约定后,他心下哂笑一声,这韩峻倒还算是个聪明之人,知道如果直接说出心意会被她当面拒绝,以后便再无机会了,才伪造出一个所谓的意中人来。
不过,意中人虽是伪造的,三年之期却是真的。韩峻或许是出于报恩想要照顾她们母子,又或是真的有几分喜欢,但很显然,他的这份喜欢只能支撑三年,三年后,若春桃不能改变主意,他应该真的会放弃并另娶。
同韩峻的三年之期不同,他对她的喜欢,没有期限,终其一生,他都绝不会放弃。
《来鸿镇随录》的内容在镇上传开,众人才知道何春桃前些日子见人就叹一句‘月黑风高夜’是何意。
李红杏细一想也明白了,合着何春桃压根不是什么用毒高手世外高人,她那日就是故意骗她的!
“好你个何春桃,亏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居然连我都骗!”李红杏当即找上门去算账。
何春桃见事情暴露,连忙道歉:“我这不是看你误会了,才将错就错同你开个玩笑么?这样,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当真?”李红杏质疑。
“绝无虚言。”何春桃猛点头。
李红杏想了想,说:“我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何春桃有些惊讶,李红杏向来我行我素,竟还需要她帮忙拿主意?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上次你被抓去府城,韩副将不是把郑方留下帮我一起照顾小安么,通过那几天的相处吧,我觉得他这人还不错。”李红杏说着有些羞涩,“你说我该怎么把他留下过夜呢?”
何春桃听了眼睛微瞪,才几天功夫,她竟然就看上郑方了?还问她该怎么把郑方留下过夜?以她的本事,如果看上郑方了,不是早该把郑方拿下手了吗?
“咳,该怎么留就怎么留呗,这种事你不是最有经验吗?”何春桃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红杏白了她一眼:“我再有经验,奈何人家不吃这一招啊!”
“不会吧,你这么个大美人勾搭他,他也能不心动?”何春桃惊讶道。
“心动倒是心动,还说喜欢我,就是……”李红杏说到这儿有些难以启齿。
“就是什么?”何春桃追问。
“就是吧,他非说等娶了我进门才能那个。”李红杏答。
“这不是好事么?你对他有意,他也愿意娶你,那就挑个吉日成亲不就好了。”何春桃高兴道。
李红杏再次翻了她一个大白眼:“谁说我对他有意想嫁他了?老娘只是想睡他,这样等睡腻了一脚踢开便是。”
何春桃:“……”
亏她刚才还为她感到高兴,合着闹了半天,她只是想睡人家黄花大闺男,却不肯对人家负责?
虽然这种行为多少有些不道德,但谁让她和李红杏交好呢,她想了想,帮忙出主意道:“郑方这个人,看着和气,其实是个挺有原则的人,他既然要娶了你进门才肯那个,那你再怎么引诱他,恐怕都不行了。除非……”
“除非什么?”李红杏连忙问。
“除非你先把他灌个半醉,再施以引诱,事情多半就成了。”何春桃道。
“这样能行吗?万一他第二天醒来一生气,再也不肯进酒馆大门怎么办?”李红杏担心道。
何春桃:“……”
合着她不但想睡人家黄花大闺男,还想睡不止一次?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只是把他灌个半醉,又不是强行把他那啥了,若是事情能成,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把持不住。况且,这男人一旦开了荤,便会食髓知味,他就算当时跑了,过后也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到时候主动权就在你手里了。”何春桃笃定道。
李红杏蹙了蹙眉:“你确定真的能行?那当年你家那探花郎怎么就把你给发卖了?”
李红杏话一出口,才知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解释道:“都是谢鹏锐那孙子之前跟我说的,还撺掇我把这事传扬出去,不过你放心,我一个人都没往外说,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那天早上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何春桃这才明白李红杏那天为什么骂谢鹏锐骂得那般狠,没记错的话,那是她和李红杏还在交恶,李红杏却能帮她保守秘密,可见确实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这不一样,他当时把我发卖是因为他对我无意,但郑方不但喜欢你,还想娶你,所以,这事儿一定能成。”何春桃分析道。
李红杏一想也是,当即道:“那行,就按你说的做。回头要是事成了,我给你包两包好茶送过来。”说完匆匆回去准备了。
何春桃送走李红杏,再看到谢霁庭时,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我发卖出京?”
谢霁庭一愣,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当年之事,犹豫了下,还是答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被卖出京了。”
何春桃怔了下,因着发卖出京这事儿,她恨了他很长时间,没想到压根不是他下的命令,他虽没说,但她也能猜到,多半是国公夫人下的令。
她心下轻哂,也是,当年他视她如尘土,哪儿还有闲心多嘴吩咐一句把她卖出京去?
谢霁庭观察到她自嘲的表情,猜到她是误会了什么,忙道:“我得到消息后,派人出京找过你,却得知,你已经被赵大原赎了回来。”
何春桃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竟然还派人出京找过她?为什么?他当时不是很讨厌她吗?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并不是她先前以为的心肠歹毒之辈,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看清楚了,他其实还是当年那个脾性温和心性良善的温润世子。他出于善心,派人出京找她也实属正常。
“要不是大原及时把我赎回来,等到你去找,我早就不知被卖到哪个青楼去了。”何春桃冷哼一声道。
所以,即便他当年派人去找过她,她也不会感激他半分。
“青楼?”谢霁庭很是震惊。
“你难道不知道,当年那个牙婆特意要把我卖去扬州青楼,说是要卖个大价钱呢!”何春桃怪声怪气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差点被卖到青楼,我以为按照府里的惯例,你绝不会被卖到那种地方。是我的错,我不该……”谢霁庭急切辩解,一想到她差点被卖到青楼,他就悔恨不已。
“行了行了,别说了,该干嘛就干嘛去。”何春桃懒得听他道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道歉又有什么用,再说了,又不是他把她发卖出京的。她既说了一笔勾销,便也懒得同他算旧账。
谢霁庭见她扭身去了厨房,背影洒脱又无谓,他一时心如刀绞,他宁愿她狠狠抽他两巴掌,甚至是捅他两刀,也不想看她把苦痛往心里咽。
韩峻发现谢霁庭一连几日都不再同他较劲儿,这本是好事,可他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得劲儿,总怀疑谢霁庭是在暗中憋什么大招儿。
不过,不管谢霁庭在憋什么大招儿,都不妨碍他趁机接近春桃。
这日一早,韩峻正教春桃握刀时如何发力,就见郑方突然闯了进来,大声控诉道:“老大,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韩峻听完才知,原来李红杏昨晚把郑方灌个半醉诱上了床,而这个缺德主意,竟是春桃帮忙出的。
他扭头惊异地看向春桃,实在不敢相信她竟会帮着李红杏出这种主意。
何春桃面对郑方的怒火,面对韩峻异样的目光,默默地把身体往后缩了缩,见李红杏也跟了进来还向她投来歉意的目光,她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李红杏,她好心帮她出主意,她倒好,人一得手转头就把她给卖了,亏她先前还觉得她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那个,小郑啊,我也是想着你们俩情投意合,想帮你们撮合撮合,才帮着出了这么个主意。你看,你也没损失什么不是?”何春桃小心翼翼道。
“我损失大了,她把我得手了,就绝对不会同意嫁给我了。我没了清白身,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郑方痛诉道。
何春桃一时既愧疚又头疼,愧疚的是郑方好好一个黄花大闺男就这么失去了他珍贵的处子身,头疼的是现在这事儿实在不好解决。
她既不能让李红杏同意嫁给他,也不能凭空把他的清白身变回来。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早知道她就不出这馊主意了。
正当何春桃后悔不已时,却见谢霁庭走上前来,对郑方道:“你刚才说,李掌柜昨晚把你灌个半醉诱上了床,既是半醉,你应当还有几分清醒,她虽引诱了你,终究还是你自己没有把持不住,不是吗?”
“可,她若是不把我灌醉,不就没有这回事吗?”郑方辩解。
“这次你是在红尘酒馆喝个半醉,便怪罪在李掌柜身上。那下次你在旁的地方喝醉,酒后乱了性,又该怪罪谁?”谢霁庭问。
“我、我没有怪罪她,我就是有些不甘心。”郑方一脸憋屈道。
“你二人□□好,各自得了欢愉,现在才来说不甘心,是不是太晚了些?”谢霁庭质问道。
“我……”郑方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辩解。
“你之所以不甘心,无非是觉得自己是童子身,而李掌柜已经嫁过人,便觉得自己的童子身更高贵些,可见你其实从心里就看轻了她。”谢霁庭继续道。
“我没有看轻她,我若看轻她,又怎会喜欢她甚至想要娶她?”郑方急忙辩解道。
“既没有看轻她,你为何要一大早便来此大吵大闹,将此事闹将开来?你可曾想过李掌柜也是女儿身,也是要脸面的?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想要娶她,可你的所作所为,有哪一件是为了她好?又有哪一件尊重过她的意愿?”谢霁庭一句一句咄咄逼问,见郑方面露羞愧,才缓下语气:“以喜欢之名行伤害之事,才最令人不齿!”
郑方被他这一通指责,才瞬间醒悟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当即转身向李红杏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的,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混蛋无耻,你,你还愿意接受我吗?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李红杏惊讶地看了眼谢霁庭,郑方刚才怒极之下冲过来她拦都拦不住,没想到不但被他三言两语打消了怒气,还回心转意了。
她李红杏都没搞定的男人竟然被他几句话就劝服了?
李红杏于是冲郑方妩媚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什么都要听我的?”
郑方狂点头:“我要是不听你的,你就打我骂我,怎么都行,我保证不还口也不还手。”
“我怎么舍得打你骂你呢?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李红杏说完牵着郑方的手离开。
见两人携手离开,一场闹剧也就此化解,韩峻惊异地看了眼谢霁庭,郑方在他手下时间不短,他很清楚,郑方的性子有些一根筋,又很是宝贵自己的童子身。
他还以为今日这事会很棘手,闹将起来他若是一味护着春桃,只怕郑方会有些寒心。
没想到谢霁庭轻易就把事情解决了。倒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了。
何春桃亦是惊奇地看着谢霁庭,他之前帮着街坊们解决别的事情就算了,这怎么连情感问题也能轻易解决?
“你是怎么想到要对他说这些话的?又怎么知道这么劝他会有用?”何春桃好奇地问。
谢霁庭与她好奇的目光对上,本来有些冰冷的凤眸瞬间化了冰,变得清润起来。
“无它,唯自省尔!”他说。
何春桃先是不解,待想明白他口中的自省指的是四年前她爬床那次后,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怎么好意思当着旁人的面说这些的?还说什么两人□□好各自得了欢愉,难道四年前那次,他也不纯是厌恶?
一时间,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自卑羞恼消散了不少。
她瞪了他一眼,扭身出门买菜去了。
一旁,韩峻有些没看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似有些异样。想要开口问谢霁庭,他却在春桃离开后,褪下一身温润之气,透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谢霁庭微垂眼帘,他刚才看似是在指责郑方,实则是在骂他自己。
他当年虽喝醉了,可终究是他没有把持住自己。
两人□□好,各自得了欢愉,他却气恼她故意献媚引诱,可见那时他打从心里,便看轻了她。
他将她发卖想着给她些惩罚,却真真实实地给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如此种种,他骂给自己听,也是在骂给她听。
看她刚才脸红的模样,应是听懂了些许吧。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冬月初一下午, 何春桃带着小安,和谢霁庭一起去往石桥村,参加殷苒邱煜的婚宴。
到了邱家,何春桃将贺礼送上, 又来到喜房, 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对银镯子送给殷苒当添妆。
“春桃姐, 这太贵重了, 我不能收,你能来喝杯喜酒我就心满意足了。”殷苒推拒不肯收。
若她还是侯府小姐, 这样成色的银镯子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屑戴。可她既已来了边关,决定嫁夫从夫, 陪邱煜过贫苦生活, 这一对银镯子便显得格外贵重了。
虽然拿出这对银镯子当添妆, 何春桃也很肉痛,但还是坚持道:“你孤身一人来这儿,身边也没个娘家人。你叫我一声姐姐, 我便算是你唯一的娘家人了。这对银镯子你必须得收, 不收今儿这喜酒我就不喝了。”
说罢强行将镯子套到她的手腕上。
殷苒没办法, 只好先收下来,想着回头再找个由头还她一份价值相当的礼。
许是为着省钱, 今日这婚宴一切从简, 没有迎亲送嫁,宾客也只有寥寥几桌,多是石泉村的村民。
吉时一到, 新郎新娘出来拜堂, 一拜天地是对着门口拜, 二拜高堂是拜的邱父邱侍郎, 两拜拜完,就只剩夫妻对拜了。
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但无论是邱侍郎还是邱煜,面上却都没什么喜色,何春桃心下奇怪,碍于在婚宴上,只能按捺下来。
到了夫妻对拜时,一对新人正要弯下腰对拜,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慢着’,紧接着,一群护院打扮的大汉涌了进来,最后走进来的,是一名身穿锦袍容貌阴柔的青年男子。
殷苒听到声音揭开盖头一看,大惊道:“六叔,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难道任由你嫁给一个低贱的流人吗?”青年男子殷邈语带怒气道。
“可惜,六叔您来晚了,我已经嫁给煜哥哥了,有在场宾客为证!”殷苒扬声道。
“是吗?”殷邈扫视一圈,见屋中只坐着寥寥几桌宾客,当即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六叔只能让他们再也张不了口了!”
“难道您想把他们全都灭口不成?”殷苒大惊失色。
此话一出,屋中一众宾客立时吓得要往屋外跑,却被那群凶神恶煞的护院给堵住门口,不得而出。
何春桃也吓得连忙抱住小安,警惕地盯着那名青年男子,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来参加个婚宴竟然就要被灭口?
谢霁庭默默地挡在她身前,并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殷苒见门口被堵住,立时质问道:“六叔就不怕这么做,一旦事情暴露,侯府会声名扫地吗?”
殷邈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不以为意道:“婚宴菜品中混入毒菇,众宾客中毒身亡,这与侯府又有何干?若是任由你嫁给邱煜,侯府才会真正的声名扫地。”
这时坐在上首的邱侍郎连忙走上前拱了拱手道:“殷六爷息怒,礼尚未成,便做不得数。实在用不着大动干戈啊。”
殷邈心想,不管今日礼成没成,为了殷苒的声誉着想,在场这些人便不能留,他再次扫视了一圈屋中众宾客,却意外看到了英国公世子谢霁庭。
他心下一怔,才记起来谢霁庭同邱煜一起,被流放到了这雁归镇。
但谢霁庭与邱煜不同,以谢霁庭从前的身份及声名,哪怕他此刻只是一名低贱的流人,但他一旦身死,必将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到时,殷苒之事必然也会闹得沸沸扬扬。
有谢霁庭在,今日这些人怕是杀不得了。
殷邈于是扯起嘴角笑了笑:“还是邱侍郎明理,既然礼未成,殷苒我便带回去了,希望你们邱家对此能够守口如瓶,否则……”
殷邈说着再次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威胁意味极为明显。
邱侍郎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改口道:“贵府千金来寒舍做客,是邱家招待不周,还望殷六爷见谅。”
殷邈见这老头还算识趣,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向殷苒道:“阿苒,玩也玩够了,该跟六叔回家了!”
殷苒摇摇头,见六叔一步步朝她走来,连忙躲到邱煜身后,哀求道:“六叔,我不想回去,您就当没找到我,就当我死在了外面,不行吗?”
殷邈目中微含怒气,却笑着看向邱煜,把问题抛给了他:“邱煜,你说呢?”
邱煜低着头迟疑了下,才鼓起勇气般抬起头:“殷六爷想把阿苒带走,可以,但阿苒来邱家做客这么久,治病吃用上花了我许多银两,这笔钱,您必须补给我。”
“哦?你想要多少?”殷邈问。
“二、二百两!”邱煜一副狮子大张口的语气。
“原来我济昌侯府的千金在你邱煜眼里,就值二百两银子?”殷邈嗤笑一声,又唤了躲在他身后的殷苒一声:“阿苒,你可听到了?你心心念念的煜哥哥,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就把你给卖了。你确定,你还想嫁给他?”
殷苒早已泪流满面,她从邱煜身后走到他身前,当着他的面质问道:“煜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我患难与共,白首不相离吗?”
邱煜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歉疚道:“阿苒,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有了这笔银子,我会好过很多。你、你回了京城后,就把我忘了,另寻一家嫁了吧。”
“邱煜,我恨你!”殷苒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转身走到殷邈面前,擦了擦眼泪道:“六叔,之前是阿苒不懂事,阿苒这就跟您回去。”
殷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扔下一袋银子,正准备带着殷苒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等一下”,他回过头,想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还敢阻拦他!
喊出这一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何春桃,许是看着原本就要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就此分开心有不忍,又许是看出邱煜故意要那二百两银子是为了让殷苒彻底死心,她才脱口而出喊出这一句。
可看到这位殷六爷回头时阴戾的眼神,以及那一群护院的凶神恶煞,她一下子就怂了,讪讪一笑道:“那个,殷小姐,既然你要回侯府了,那我送你的添妆你是不是该还给我?”
倒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那一对镯子,实在是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殷苒正沉浸在爱情破灭的失望痛苦伤心难过之中,闻言愣了愣,连忙将手腕上那对银镯子褪了下来,想了想,问六叔:“六叔,那位何掌柜帮过我,您有没有多的银子?”
殷邈怎么也没想到那抱着孩子的艳丽妇人喊出那一句,竟是为了让殷苒把添妆还给她。
他默了下,将手上的扳指取下来交给殷苒,让她一同给那妇人送了去。
那妇人既然是和谢霁庭一起的,不管两人是什么关系,这枚扳指给了她,也算是间接给了谢霁庭。
为免留人口舌,他不能直接帮谢霁庭什么,这枚扳指,便算是了却从前相识一场的情分了。
何春桃只是想要回镯子,却意外多了一枚玉扳指,她本不该收,但那位殷六爷那副阴戾模样,她哪儿敢说一个不字,只能暂且收下来。
殷苒一行人离开后,屋中宾客俱都不敢再停留,纷纷跑走了,邱侍郎叹了一口气后回到内屋,邱煜则是蹲到地上,捂住脸恸哭起来。
何春桃看了有些怜悯,想要上前安抚两句便又不知该怎么安抚,他既然选择了用那二百两银子让殷苒彻底死心,便该接受殷苒会离开这个事实。
其实,他刚才若是能够拼死护住殷苒不让殷苒被带走,那她说什么也要帮他们一把。
即便她帮不了,不是还有谢霁庭在吗?他总会有办法的。何春桃理所当然地想道。
等等,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开始依赖起谢霁庭了?
何春桃意识到这个问题,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她养着个伙计,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回镇子的路上,何春桃把扳指对着阳光照了照,见透光性很是不错,便问谢霁庭:“你说,这枚扳指能值多少银子?百十两银子总是有的吧。”
“这枚扳指是古物,起码价值百金。”谢霁庭说。
“什么?那岂不是能值一千多两银子?”何春桃吓得差点手一抖把扳指给摔了,连忙把扳指装进荷包塞进怀里,生怕万一弄丢了或是摔坏了,到时候那殷六爷回来跟她要,她给不出来就得拿命赔了。
谢霁庭其实明白殷邈把扳指给她,是因为他,但他没有拒绝,就当是留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吧。至于欠殷邈的这份人情,他以后会还。
回到食肆没多久,李红杏就上门打探消息来了,实在是殷邈带一大帮人过来闹的动静有点太大了。
何春桃将邱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这回你看岔眼了吧?邱煜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想利用殷苒图谋前程,今日又怎会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放殷苒离开?他这摆明了就是为了让殷苒彻底死心。你都没看见,殷苒走后,他哭得有多伤心!唉,他对殷苒也算是一片真情了,也不枉殷苒千里迢迢过来一趟。”
李红杏听完啧啧两声道:“看不出来,这邱煜心机竟如此之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春桃不解。邱煜都这么可怜了,她怎么还说人家有心机?
“你难道没看出来,这邱煜是在欲擒故纵啊!连你都能看出来他是为了让殷苒死心才要二百两银子,等殷苒回头冷静下来,能想不到这一层?到时候怕是对邱煜更加死心塌地了。”李红杏边嗑瓜子边道。
“就算再死心塌地,她也再没有机会逃出来了吧。”何春桃质疑道。
李红杏白了她一眼:“济昌侯府能千里迢迢过来接她回去,想来对她是极为宠爱的。等她回府,就说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济昌侯府一定会想方设法帮邱煜脱罪,为他谋个上好前程。邱煜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
何春桃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邱煜不至于像她说的这般满腹算计,于是转头问谢霁庭:“你觉得呢?邱煜今日之举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一片真情?”
谢霁庭早就看出邱煜的算计,但殷苒对邱煜一往情深,他实在不好说什么,上次殷苒邀请他参加婚宴,他迟迟不应就是因为他打从心里不愿参加这场婚宴,今日发生之事也的确印证了他的猜测。
但碍于上次的教训,为免再被她说是胳膊肘往外拐,他只好道:“自是一片真情。”
何春桃听了立时得意地看向李红杏,连谢霁庭都这么说了,那就准没错了。
李红杏手里的瓜子顿时都不香了,她看了谢霁庭一眼,怒其不争道:“你竟然为了你家掌柜的昧着良心说瞎话,堂堂探花郎的骨气呢?”
谢霁庭抬头望天,骨气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李红杏气得扔下瓜子转身回酒馆去了,临走前扔下一句:“等着瞧吧,那邱煜迟早会露出真面目!”
许是今日走了财运,傍晚老周上门,把卖笔的银票给了谢霁庭。
统共制了四支笔,卖了五百两银子。除去材料费和给老周的分成,谢霁庭到手三百两银子。
谢霁庭拿到银票后,第一时间交到了春桃手上。
何春桃捏着手里的三张一百两银票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是真的后,才惊讶地问:“你哪儿来的银票?该不会是去偷去抢了吧?”
谢霁庭:“……”
在她眼里,他就只有去偷去抢才能赚到这些银子么?
“这是我制了几支笔,托周老板卖了赚得的。”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更惊讶了,她之前看他闲着无事时帮老周制笔,只当他是赚些零花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她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几支笔竟然能赚这么多银子!
虽然眼馋,但她还是把银票还给他:“按我们之前写的借条,你只需要在半年内还我五十两银子就行。你把银票拿回去,回头去钱庄换成小额的再给我便是。”
没想到他非但没接,还又从袖中掏出三张欠条来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来一看时间,分别是她头一次借钱给他治病,以及他两次受伤她出钱给他诊治之后写下的,不过上面只写了欠银几何,以及要连本带利归还,却没写具体要还多少。
“就算加上这些,也要不了这么多。”何春桃说。
“连本带利也差不多了。再者,我在店里制笔,用的是跑堂的时间,赚得的钱,理应交给掌柜的。”谢霁庭诚恳道。
何春桃险些就被他给说服了,但转念一想,放印子的都没这么高的利。况且,店里也不是时刻都忙,他利用闲暇时间制的笔赚的钱,她若全拿走了,那岂不是与周扒皮无异?
想来想去,她一咬牙收下了两张银票,剩下一张则是还给了他。
“这张银票你自己收着,该添置的东西就添置些,便是你自己不需要,也要给馨如添置些东西。”
谢霁庭听她提起馨如,这才收下那张银票。
何春桃眼珠一转,道:“既然制笔这么赚钱,不如从明天起你就甭跑堂了,专门制笔。或者教教我也行,人多力量大嘛,多制些笔,也能多赚些银子过年。”
谢霁庭见她算盘打得叮当响,无奈地解释道:“物以稀为贵,制多了便不值钱了。且制笔是个细致活儿,你未必能学得了。”
何春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故意不想把这门赚钱的手艺传给她。
罢了,人不能太贪心,能得这二百两银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突然得了两笔横财,价值百金的玉扳指虽不能动,但这二百两银票攥在手里,她实在有些手痒,当即决定,明天去一趟县城,把之前不舍得买的通通都买回来!
谢霁庭如今在军营担了个攒典的差役,又有韩峻作保,倒是不用担心去不了县城。
于是,第二日一早,何春桃带着小安和谢霁庭一起,搭了辆驴车去往县城。
因着一个人三文钱,驴车上挤满了去县城的人。
谢霁庭为免她和小安被挤到,尽力用身体给她们撑出了一片空间,同时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何春桃看明白他这一眼的含义,一时也有些心虚,她原是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谁知道车马行的范老板这么坑,一辆驴车载这么多人。
县城离镇子很近,一刻多钟便到了,从驴车上下来后,三人俱是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何春桃甚至想着,等以后赚够钱,就自己买一辆马车,便再也不用跟人挤驴车了。
今日来县城,主要是为了买些从前舍不得买的香料。因而,一到县城,何春桃便直奔香料行去。
食肆生意虽不错,但再好吃的菜吃久了总会觉着腻,得想法子做些新菜式。要做新菜式,好的香料必不可少,偏偏好香料卖得也贵,她之前一直没舍得买。
去香料行的路上,遇到一个卖糖人的,小安一看到就想要,何春桃上前一问价,一个糖人竟要六文钱,都够她来回一趟县城了。
何春桃于是习惯性地开口讲价:“大哥,一个糖人卖六文钱也太贵了,别家都只卖五文钱的。”
卖糖人的大哥头也没抬道:“概不讲价。”
“多卖一个您也多赚一份钱不是?这大冷天的,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五文钱卖我一个,早些卖完您也好早些回家去,总比坐在这儿吹冷风强吧?”何春桃继续讲价。
“俺卖别个六文,卖你五文,别个知道了都来找俺退钱咋办?”糖人大哥揣着袖子说。
“这、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您是五文钱卖给我的?”何春桃笑着说。
“不行,俺做人得讲诚信。六文一个,爱买不买!”糖人大哥两眼一闭不再搭理她。
何春桃有些来气,这人也太死板了些,竟然一文钱都不肯少。她开食肆还会给食客抹零头呢。
一旁谢霁庭见她讲价不成反倒生起气来,忙劝了句:“算了,为了一文钱生气,不值当。小安想吃,我来买就是。”
说完正要从钱袋里数铜板,就见她猛地瞪了他一眼:“一文钱怎么了?一文钱就不是钱吗?一文钱能买一个大馒头,就一个人省着吃一天呢!你这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别以为你现在赚了几个银子就可以大手大脚地花了,这里多花一文,那里多花一两的,有多少银子都不够花的!”
谢霁庭没想到自己简单一句劝,反而引来了她的一通指责,他默了下,问:“这一文钱你是非讲下来不可吗?”
何春桃微扬下巴,表明态度。
谁知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差点惊掉了下巴,只见谢霁庭看向糖人大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地讲了近半柱香时间的价,好些用词文绉绉的,她都没听懂,更遑论那糖人大哥了。
糖人大哥听他讲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拿了根糖人递给他,闷声道:“甭念了甭念了,俺送你一个便是,再念下去俺头都要炸了。”
谢霁庭闭上嘴,接过糖人递给小安,又数了五文钱放下,才抬脚离开。
何春桃看了眼围上来看戏的人群,连忙钻出人群跟了上去,却见他神态自若,一丝尴尬都没有,仿佛刚才和尚念经逼得糖人大哥送糖人给他,还引来一大群人围观的不是他似的。
这心态,她不得不佩服!
不过,既然他有这个讲价的本事,不用白不用。到了香料行,她挑好香料,便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该他上场了。
谢霁庭心下无奈,只能上前,帮她讲了价。
原本二十两银子的香料,被谢霁庭这么一讲价,竟只花了十五两,何春桃心下满足,当即带着他和小安去县城的大酒馆吃顿好的当做犒劳。
天天吃她做的饭菜,她自己都吃腻了,今日正好换个口味。
吃完饭,谢霁庭趁她逛街买别的东西时,去珠宝铺挑了一支上好的桃花金簪,又分别给小安、馨如、巧秀以及二弟买了些东西,才返程回镇上。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回程路上, 何春桃忍不住问谢霁庭:“你这么会讲价,是跟谁学的?”
她之前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技能呢。
“跟恩师学的。”谢霁庭随口答。
“你那位恩师还教你这个?”何春桃很是震惊,他的恩师不是什么清流大儒章宗濂吗?怎么还教起讲价来了?
“恩师教的,是思辨之术。触类旁通, 讲下价来, 便也不算难事。”谢霁庭解释完, 心里默默向恩师道了个歉。
当初恩师教他思辨之术时, 只怕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会将其用在与市井商户讲价之上吧。
何春桃心下恍然,难怪都说唯有读书高, 书读好了, 连讲价都比别人厉害。
她当即坚定了让小安多跟他学读书的心思, 等小安以后出息了当了大官,兴许她也能捞个诰命当当呢。
何春桃光是想想那场景,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 甚至美得乐出声来。
谢霁庭见她突然就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之事。但看到她笑得开心, 他便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一旁小安左看看右看看,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回到食肆, 何春桃让谢霁庭帮忙, 把她买的大包小包提到后院,然后一个个拆开开始整理。
谢霁庭见小安一回来便去逗狗玩儿了,屋里只有他和春桃两人, 便从袖中拿出那根桃花金簪, 递了过去。
何春桃知道他给大家都买了东西, 看到簪子便随手接过来, 问了句:“送我的?”
谢霁庭点点头。
何春桃看了看手中这支桃花簪,虽然很有分量,但样式很是雅致,确实像是他会挑的东西。
“还是鎏金的,太破费了。”她客气了一句。
谢霁庭默了下,没忍住道:“不是鎏金的。”
“什么?不是鎏金的?那难道是纯金的?”何春桃有些震惊,见他当真点了点头,忙问:“你那一百两银票花得还剩多少了?”
“没剩多少了。”谢霁庭老实答,光是买这根金簪就花了大半,又给小安馨如他们买了东西,便不剩多少了。
何春桃一听险些就准备抄家伙,但想到他不过是她店里的伙计,她打不得,才按捺下来,骂了句:“你好不容易赚到点银子,不知道省着点花吗?也太败家了些!”
谢霁庭看了眼桌上的大包小包,没有说话。
何春桃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见桌上堆满了自己买的东西,一时有些心虚,论起败家,她好像也不遑多让。
何春桃于是默默地收起那根金簪,既是大家都有的,不收白不收。
想了想,她从包袱里翻出一盒猪油膏递给他:“这个你拿回去擦手,免得回头手生了冻疮制笔都制不了了。”
谢霁庭万万没想到还能收到回礼,当即道了谢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到怀里收好。
不一会儿巧秀过来了,她本来对他们去县城逛街没带她充满怨念,但收到来自两人的双份礼物后,瞬间眉开眼笑起来。
“对了春桃姐,集市上有个西域回来的商人,说是路上耽搁了现在才回来,因为辎重太多想低价甩卖些货物好早些回家去。好多人都去买了呢。”巧秀说。
何春桃一听到‘低价甩卖’这四个字,又是从西域回来的商人,瞬间坐不住了,忙让谢霁庭留下来看店,自己则和巧秀一起匆匆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一看,见果然很多人围住了一个摊位,她踮起脚尖看了看,见摊位上有好些珠宝奇珍,还有好些用琉璃瓶装的蔷薇水。
一排排晶莹剔透的琉璃瓶摆在那儿,里面装着枚红色的蔷薇水,午后阳光一照,漂亮极了。
听那满脸胡髯的商人介绍说,蔷薇水一滴便能香一室,且能持香半月之久。
何春桃瞬间心动了,又见那商人打开一瓶滴了一滴在手上,果然,芳香四溢。
“诸位,这样一瓶蔷薇水,运回京城,至少能卖十金。可惜,董某回来的路上遇到沙暴,瓶身多少有些磨损,董某又急着回家,只能折价卖了。诸位既然捧场,今日这一瓶蔷薇水,不要十金,也不要十两银子,只需二两银子!二两银子您就能把蔷薇水带回家,用上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上的蔷薇水,这么好的机会只此一次,错过这次再无下次……”
这番煽动性的话一出,人群顿时轰动起来,争先恐后地要买上一瓶蔷薇水。
何春桃在巧秀的帮助下挤了进去,才好不容易抢到一瓶。
她将蔷薇水揣在袖子里,做贼似的跑回食肆,见谢霁庭守在店里,便忍不住向他炫耀:“猜猜我买到什么了?我居然只花了二两银子,就买到了一瓶蔷薇水!”
说着从袖中拿出那瓶蔷薇水,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往腕上滴了一滴,然后把手腕往他面前一递,兴奋地问:“是不是很香?”
谢霁庭看着她递到他鼻下的这截如霜皓腕,馨香扑鼻的那一霎那,他想的竟是,他只消轻轻一动,便能不经意地吻上去。
何春桃见他没吭声,以为他没闻到,便又把手腕贴近了些,谁知贴得太近,竟触到了他的唇。
一瞬间,两人都滞在了原地。
谢霁庭甚至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一时没忍住吻了上去。但他分明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动。
何春桃察觉到腕上柔软温热的触感,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连忙收回手,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那截手腕。
正尴尬间,却听他出声道:“很香。”
她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是吧,蔷薇水确实很香的。”何春桃笑了笑掩饰尴尬。
不,不是蔷薇水香,是她自带的香,香肌玉体,也不过如此了。谢霁庭心道。
何春桃见他没说话,便自顾自又说了一句:“可惜只抢到了一瓶。”
谢霁庭这才回过神来,见她准备将那瓶蔷薇水收起来,忙走过去,从她手中抢了过来。
何春桃手中一空,见是被他抢了,还拧开瓶盖往手背上滴了一滴,顿时不满道:“你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蔷薇水?你要是实在喜欢,就自己去买一瓶,抢我的作甚?”
谢霁庭没有立时反驳,而是先闻了闻手背,才道:“这不是蔷薇水。”
“什么?这怎么可能不是蔷薇水?这个这么香,还是用琉璃瓶装的,又是从西域回来的商人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有假?”何春桃不肯相信。
“这瓶蔷薇水虽香,但香气不够纯正,持香应当也没有真正的蔷薇水那么久,顶多三两天就散了。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淮扬那边的小作坊自产的假蔷薇水,而非从西域运回来的真品。”谢霁庭耐心解释道。
何春桃抢回蔷薇水,直接对着瓶口闻了闻,却也闻不出究竟来。但他从前是英国公世子,肯定闻过蔷薇水真品,他既然说这是假的,应该就是假的。
“好个奸商,说是瓶子磨损又急着回家才低价甩卖,我竟然就信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何春桃气愤道。
谢霁庭拦住她:“你就这么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这蔷薇水是假的。你说它香气不纯正,他反倒会说你不识货。”
“那难道要等过两天香气散了之后再去找他吗?到时候恐怕他早就跑路了!”何春桃心急道。
“今日买这蔷薇水的人多吗?”谢霁庭问。
“很多。大几十瓶蔷薇水,一下子就被抢光了。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这么一瓶。”何春桃越想越生气,本来以为是自己占了大便宜,没想到反而是被奸商给骗了。这年头奸商的套路是越来越多了。
谢霁庭沉吟了下,道:“我有一计,既可以讨回大家被骗的银子,又可以给那奸商一个教训。”
何春桃眼睛一亮:“是什么?快说说!”
谢霁庭附到她耳边,将计划一一说了。
何春桃越听越兴奋,一拍桌子道:“好,就这么定了。”
不一会儿,巧秀看完热闹回来,说是那董姓商人卖完蔷薇水后没走,而是去客栈住下了。
何春桃一听便猜到,这奸商是还没骗够钱,想明天再骗一天。
当晚,何春桃把同样买了蔷薇水的李红杏、甄老板、孟星彤等人召集到食肆,还找来了刘老头等人,密谋一番后才散开。
翌日,董富贵从客栈醒来,吃完早饭让人抬了两箱货物,准备再去集市上摆半天摊。
途径食肆时,却听见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冲着食肆里一个年轻的妇人喊何婆婆。
他立时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那老头:“老人家,您怎么管一个年轻妇人叫婆婆?难道她辈分比你长上许多?”
刘老头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老人家这是何意?”董富贵实在不解。
“别看何婆婆长得年轻,可她不但辈分比我长两辈儿,年纪也比我大几十岁,她今年啊,都一百零一岁喽。”刘老头解释。
“这怎么可能?就算再驻颜有术,也不可能一百零一岁还这么年轻吧?”董富贵很是不信。
刘老头见他不信,便只摇了摇头没再解释。
这时,对面红尘酒馆李红杏走出来,朝刘老头喊了一句:“小刘啊,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办了没?别是给忘了吧?”
“李婆婆交待的事儿,我哪儿敢忘呢?就快办好了,就快办好了。”刘老头低头哈腰道。
“回回都说就快办好了,诚心敷衍我老婆子是不是?”李红杏叉着腰不悦道。
一旁醋铺甄老板插话道:“小刘啊,你也是的,李婶交待你的事儿你都不赶紧办,小心她回头不把神水给你,看你怎么熬过花甲关!”
刘老头擦了擦冷汗,赔笑道:“甄婶,不是我不赶紧办,实在是李婆婆交待的事有些麻烦,我已经尽力在办了,明天,我保证明天之前一定办好。”
“这还差不多!”李红杏哼声道。
“李婆婆,那神水……”刘老头小心翼翼地问。
“放心吧,等你到了那一关,少不了你的。”李红杏说完扭腰进去了。
一旁董富贵已经彻底迷糊了,这镇上的辈分怎么全然反过来了?老年人叫中年人婶婶,中年人又叫年轻人婶婶?还有那什么神水,什么花甲关又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拉着刘老头仔细问了起来,问完才知,这镇上有一种神水,人到了花甲之年,只消喝下神水,就会渐渐返老还童,所以才会出现年纪越轻辈分越大的情况,因为这些看似年轻之人,实在年纪更大些。
董富贵一时既震惊又惊喜,震惊的是世上当真有这种神水吗?惊喜的是如果真有这种神水,他就等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这可比卖假蔷薇水赚钱多了。
正在这时,食肆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走出来,而里面那位何婆婆立时紧张地跟了上来,语气极为担心道:“祖宗,您可慢点,小心摔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小辈,老是管我作甚?”小安睨着眼睛不耐烦道。
“我哪儿敢管祖宗您啊,我就是担心您。”何春桃小心翼翼地解释。
董富贵见了此景,才明白那小男孩就是真的返老还童了。
他心里立时信了大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而是继续去到集市摆摊,并觑机跟来买蔷薇水的客人打探了下。
这一打探,才知神水竟然是真的,这雁归镇其实是真正的长寿镇。且镇上的神水,只有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两家有,别人若想要,只能去找李婆婆与何婆婆讨要。
他不知道,今日他摊前的客人,都是何春桃事先安排好的。
董富贵于是匆匆收了摊,分别去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讨要神水,谁知李何二位婆婆坚称,这神水只能留给镇上的人用。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近一万两银票,才各从酒馆和食肆讨得十瓶神水。
这一瓶神水,他转手就能卖至少十万两。统共二十瓶,他就能卖至少两百万两。这下可发大财了。
因着李何二位婆婆的嘱咐,说是这神水要到用时才能打开,否则开封没多久便会失去神效,董富贵直到离开雁归镇都没想过要打开验一验。
等赶了近一个月路,快到京城了,他才按捺不住,打开了一瓶,准备自己先喝了试试。
谁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就是无色无味的水,他倒进嘴里,竟还有一丝甜,像是从井里打的水。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上当了!
他董富贵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
想要去报官,可他自己就是骗子,还是他骗了雁归镇的人在先。
想要回雁归镇找人算账,可那雁归镇上的人能联合起来骗他一个,想来个个都是狠角色,他一旦回去,怕是反倒落了狼窝。
想来想去,竟然只能认了栽!
早在董富贵离开雁归镇的当天,何春桃和李红杏便把从他手上赚来的一万两银票兑开,分发给了镇上的人,包括被骗买蔷薇水的和一起演戏骗董富贵的,便是没参与的,也多少分了一些,可以说是人人有份了。
连小安也分了三十个铜板当零花钱,毕竟他这次扮演了最重要的‘祖宗’的角色,功劳实在不小!
镇上众人一时喜气洋洋,巴不得再多来几个这样的奸商,好狠狠坑他们一笔!
至于想出这个主意的谢霁庭,一连多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镇上居民的热情相待。此前的种种流言,更是一散而空。甚至谁若是再敢说他闲话,都会被人制止,毕竟,大家都指着他再带大家发一次财。
焦屠户原本就视谢霁庭如神人,这下更是唯他之命是从了。
韩胖子则是扼腕长叹,要是还能写随录,他一定要把这桩事写进去,多好的素材啊。
刘老头狠赚了一笔,看谢霁庭顺眼许多,不但喝酒时叫上他,还常邀他一起下棋。
老周倒是不在乎这么点银子,但对谢霁庭又有了新的认识。
韩峻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说什么,那奸商若是敢回来作乱,还要问问他手下的数千兵将答不答应!
何春桃每天都要抱着银匣子数一遍,每数一遍看谢霁庭便更顺眼一点。毕竟他不光帮她赚了银子,还让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董富贵在千里之外发现被骗时,雁归镇也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下雪了路不好走,食肆生意便也冷清许多。
这日傍晚,因着没有客人上门,何春桃便坐在前厅,百无聊赖地烤着火。火盆另一端,谢霁庭一边看书,一边指点小安写字,大黄则蹲在小安脚边摇着尾巴。
门外落雪纷纷,街道上空无一人,很是寂静,以至于酒馆李红杏的笑叱声,巫公巫婆隔着院子的对骂声,隔壁油铺偶尔响起的怪声,铁匠铺叮叮乓乓的敲打声……都隔着鹅毛大雪隐隐约约飘进了她耳朵里。
可即使这样,何春桃还是觉得这样的生活,静谧又安宁。
正当她撑着下巴,放空地看着门外的雪景时,门前突然出现了一名头戴斗笠、身穿斗篷,腰间配着长刀的男子。【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他侧立在门前,任由雪花落在他身上,却只低着头,将脸隐藏在斗笠下。斗篷随风吹舞,他却屹立不动,高人气质尽显。
看这气势,竟像是什么绝世大侠!
何春桃一时有些兴奋,她看了那么多武侠话本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大侠,难道她的桃原食肆,即将成为话本子里的风云之地?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何春桃正准备起身迎接大侠入内, 就听大侠低沉的声音传进来:“店家牌匾上的‘原’字可是少了三点水?”
何春桃一愣,问她这个问题的不在少数,但这位大侠也这么问,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那些高手大侠不都应该是快意恩仇豪情洒脱的吗?怎么还会在意她食肆牌匾上的字写得对不对这种小细节?
她正欲解释, 却见那大侠身形一动, 她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拔刀的, 就见他腾空而起刀光一阵飞舞, 紧接着,伴随着他的落地, 许多大大小小的木屑也随之落下。
何春桃心下一突,连忙快步走出去, 抬头一看, 果然看见牌匾上刻着的‘桃原食肆’变成了‘桃源食肆’!
“你, 你怎么能……”何春桃气得嘴唇直发抖。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大侠侧对着她,一副行侠仗义后不图回报的高人模样。
去他娘的举手之劳!何春桃再也忍不住, 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襟, 气急败坏道:“你快给我改回来, 立刻、马上,给老娘改回来!”
姚立群愣了下, 难道那三点水他加错了?
“刻都刻了, 改不回来了。”他答。
“那就赔老娘牌匾钱!”何春桃怒吼道。
“可我没钱啊。”姚立群理直气壮道。
“你怎么可能没钱?你武功这么高,光是你手上这把刀就值不少钱!”何春桃指着他手中的刀质问。
姚立群立时抱紧手中的刀,后退半步, 戒备地盯着她:“刀在人在!”
“你……”何春桃气极, 正要叉腰破口大骂, 却见谢霁庭走出来, 冲她使了个眼神。
“远来是客,大雪天的,掌柜的不如先请这位侠客进店坐坐,再细谈赔偿事宜。”谢霁庭笑着劝道。
何春桃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冷静了些,这人武功这么高,她若是真把人惹急了,别说是赔偿了,怕是小命都要不保。
她勉强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食肆。
谢霁庭则朝那侠客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气道:“这位兄台,还请进店一坐。”
姚立群又冷又饿,便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大步走进店内,见店里烧着火盆,便自顾自地坐在火盆边上烤起火来,也不管火盆对面的女掌柜是如何瞪着他。
谢霁庭进店后,先是给他倒了热茶,随后坐下来,寒暄道:“在下姓谢,是这桃原食肆的跑堂伙计。不知兄台贵姓?是何方人士?”
“免贵姓姚,从袁州来。”姚立群喝了口热茶答道。
“袁州路远,这天寒地冻的,姚兄来此可是有何贵干?”谢霁庭问。
“我来,是来找我娘子的。她跟我闹了场别扭就离家了,我一路追着她的踪迹才找来此处。”姚立群随口道。
何春桃一听便知他在撒谎,从来只听说过来这边关找相公的,还从未听说过来找娘子的。
谢霁庭虽知他在撒谎,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不知尊夫人姓甚名谁,相貌可有何特征,或许在下能提供些线索。”
姚立群沉吟了下,道:“我娘子是位绝世美人,她皮肤微黑,脸是圆的,鼻子是方的,长了一对黄豆眼,因为平日里不爱动弹,身材有些发胖,三两个人都扛不动她。”
谢霁庭:“……”
何春桃亦是一阵无语,他确定他娘子是位绝世美人,而不是一头大黑猪吗?
谢霁庭假意思索了下,道:“镇上倒是未曾见过尊夫人这样的人,不过,姚兄莫灰心,只要坚持找下去,定能找到的。”
“那就托谢兄吉言了。”姚立群点点头。
“姚兄找夫人心切,在下能够理解。只是,你毁了鄙店的牌匾,是否应当赔偿一二?”谢霁庭说。
“不是我不想赔,实在是我身上半文钱都没了。”姚立群苦起脸来,“实不相瞒,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刚才刻牌匾就是想着帮店家一个忙,好蹭口饭吃。”
谢霁庭与何春桃对视一眼,俱是没想到这武功奇高的大侠竟然能穷到这个地步,身上没钱不说,还饿了三天肚子。
“要不这样,我留下来给你们做跑堂,不要工钱,包吃包住就行。什么时候你们觉得我做的工够赔牌匾钱了,我就什么时候再走,成不?”姚立群主动提议。
按理说这么一个来历不明满嘴谎话的武功高手不该轻易留下,但何春桃实在咽不下牌匾莫名被改这口气,便点头应下了。
不把牌匾钱赚回来,管他是大侠还是魔头,都休想离开。
厨房里还有没卖完的羊汤和烧饼,何春桃便让巧秀热了些送上来。
一大碗羊汤,外加三个大烧饼,姚立群风卷残云般全给下了肚,打了个饱嗝后摸了摸肚子,惬意道:“终于填饱肚子了,这天也黑了,不知住的地方在哪儿?”
何春桃一时有些发愁,包吃就算了,但留他住下就有些过于冒险了。万一他半夜趁她睡着抹了她的脖子咋办?
这时,谢霁庭出声道:“食肆没有多余的房间,姚兄若不介意,可随在下到寒舍暂住。”
“哦?谢兄住在何处?”姚立群问。
“不远,就在离镇子两刻钟脚程的双坪村。”谢霁庭答。
姚立群想了想,两刻钟脚程确实不算远,便点头应了。
一旁,何春桃有些担心地看了谢霁庭一眼,她不想自己半夜被抹脖子,却也不想他被抹脖子啊。
谢霁庭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这姓姚的高手突然出现在雁归镇,必有所图,他带他回家暂住,也可趁机打探打探虚实。
天色已晚,又天寒地冻的,眼见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何春桃便提前打烊,放了巧秀回家,也让谢霁庭带着姚立群提前回去了。
谢霁庭等人离开后,何春桃想了想,让小安在家待着,自己则去了趟木匠铺,找郭木匠定了块新牌匾。早些做好也好早些换上,也省得赵大原万一回来了却找不着家。
翌日一早,谢霁庭带着姚立群来到店里,姚立群手里还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山鸡。
“山上打的,劳掌柜的给炖上,就当是给大家加个餐。”姚立群将山鸡递给她。
什么给大家加个餐,不就是他自己嘴馋了吗?
何春桃心知肚明,却还是接过山鸡,拿回后厨,烧了开水一烫,将毛拔干净,用香料一炒,放铁锅里炖上了。
鸡刚炖上,就听后街嚷嚷起来。
“哪个黑了良心的偷了老娘辛辛苦苦养的鸡?还放了一地的血,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
听声音像是吴婶,吴婶家丢鸡了?怎么会这么巧?
何春桃看了眼锅里炖的鸡,又看了眼在一旁翘首以盼的姚立群,怀疑意味明显。
姚立群连忙摇头:“不是我偷的,我这鸡真的是山上打的。不信你问他,他亲眼看见我拎着鸡从山上下来的。”他指了指一旁的谢霁庭。
何春桃见谢霁庭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下来,不是姚立群偷的便好。
听吴婶骂个不停,她忍不住从后门出去,去到吴婶家门前,果然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上,洒着一地猩红的鸡血,乍一看去,颇有些瘆人。
身后,谢霁庭和姚立群也跟了上来。
姚立群看到那一地鸡血,脸色霎时一变,这竟是血刹门的徽记,难道血刹门的人也来了?
谢霁庭注意到姚立群的脸色变化,便仔细观察了下那一地鸡血,见鸡血虽洒落得有些凌乱,却隐隐能看出,像是一只手掌的形状。难道这是什么江湖暗语不成?
何春桃倒是没留意到鸡血的图案形状,只有些咋舌,不知是哪儿来的窃贼?偷鸡就偷鸡,还洒一地的血,这窃贼心理莫不是有些变态?
这时,站在她身前的小萍回头一看,见她身后除了谢夫子,还多了个陌生男子,便问:“何姨,这位叔叔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小萍这话一出,众人便都朝何春桃和她身后的姚立群看了过来,脸色俱是有些狐疑。
“咳,这是我新招的跑堂伙计,小姚。”何春桃硬着头皮答了句。
姚立群:“……”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叫他!
一旁谢霁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甭管你从前是姚大侠还是姚公子,只要进了她的食肆当跑堂,便只有被叫小姚的份儿。
吴婶听到何春桃的话,想到上次李红杏酒馆的酒就是被新来镇上的谢鹏锐偷的,便联想到自家的鸡应当也是被何春桃新招的陌生伙计给偷的,当即指着姚立群的鼻子骂道:“是不是你偷了老娘的鸡?”
“吴婶,我的伙计怎么可能来偷您的鸡呢?他昨晚都不是在镇上歇的,哪儿来的机会过来偷鸡?”何春桃辩解道。
吴婶听了有些迟疑,难道真不是这姓姚的伙计偷的?
偏偏这时,食肆方向,传来浓浓的炖鸡香,怎么就这么巧,她这边才丢了鸡,她那边就炖上鸡汤了?
吴婶当即跳脚骂道:“好你个何春桃,我闺女每天辛辛苦苦帮你打杂,你倒好,竟然让伙计来偷我家的鸡?”
因为鸡肉太香,众人都闻到了,也都和吴婶有一样的怀疑,便没有人帮何春桃说话。
“吴婶,话可不能乱说!我厨房里炖的鸡,是小姚在山上打的山鸡,跟你这家养的鸡可不一样,不信你自己去看一看,鸡毛颜色都不一样。”何春桃急忙辩解道。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到桃原食肆后厨,果然看到地上一地颜色缤纷鲜亮的鸡毛,看着确实像是山鸡身上拔下来的。
“谁知道你这是不是先前的鸡毛?”吴婶嘴硬道。
一旁巧秀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劝道:“娘,这鸡毛一看就是新拔下来的。春桃姐这锅里炖的鸡,肯定不是咱家那只鸡。”
吴婶抬手就狠狠掐了她几下,怒骂道:“你个赔钱玩意儿,在别人家里做几天工,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胳膊肘儿尽往外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何春桃有些看不下去了:“吴婶,你骂归骂,掐她作甚?你没看她都被你掐哭了吗?还有,巧秀辛辛苦苦在食肆打杂的工钱,哪个月不是一文不留全都交给你了?就这样你还说她眼里没你这个娘?我看是你眼里没她这个女儿才对!”
吴婶见众人看她的眼光不太对,便不敢再掐,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
既然食肆厨房的鸡不是吴婶家丢的鸡,围观众人便也都各回各家了。
众人走后,何春桃见巧秀蹲在灶台后暗自抹眼泪,便走过去安抚了句:“你娘就是那么个性子,你也别太放心里去。她以后要是再打你掐你,你就到我这儿来,我护着你。”
巧秀抹了抹眼泪,感动兮兮道:“谢谢春桃姐,还是春桃姐对我最好!”
“好了,别哭了,待会儿山鸡炖好了,我把最大的鸡腿给你吃。”何春桃哄道。
巧秀听到有大鸡腿吃,立时破涕为笑。
“那另一个鸡腿得归我了吧?毕竟是我打的鸡。”姚立群不合时宜地插话道。
何春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鸡腿当然是留给小孩子吃,你一个大男人,吃什么鸡腿!”
想到掌柜有个儿子,姚立群只好退了一步道:“那我吃鸡翅总行了吧?”
“鸡翅也轮不着你,谁让你是新来的呢?”何春桃随口道。
姚立群闻言一愣,随即想到,两个鸡腿巧秀和小安一人一个,那两个鸡翅就是掌柜和谢霁庭一人一个了?
他看了眼掌柜,又看了眼谢霁庭,瞬间明白了什么,当即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俩要比翼双飞啊!看来我只能啃鸡架子喽。”
何春桃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比翼双飞指的是她和谢霁庭,气得磨牙骂道:“你就只配吃鸡屁股!”说完扭身就出去了。
谢霁庭清楚地看到,她雪白的后颈染上了一片红晕,竟是害羞了?
他唇角微扬,决定回头多买几只鸡,好和她分吃鸡翅。
比翼双飞,确实是个好词!
姚立群见谢霁庭非但不帮自己说话,反倒嘴角含笑,一时恨不能仰天长叹: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打只鸡,还只能吃鸡屁股!天理何存啊!
吴婶家丢鸡一事不了了之,夜里,镇上各家都把门窗紧锁,生怕今晚轮到自家丢东西。
何春桃在谢霁庭等人离开后,亦是紧锁门窗,给小安讲了会儿睡前故事,才抱着他沉沉睡去。
谁知,半夜里,镇上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一下子就把何春桃惊醒了。
听见外面瞬间吵吵嚷嚷起来,她匆忙穿好衣服,又给小安穿好衣裳,才抱着小安出去,见人群都往馄饨铺去,便也跟着过去看了看。
只见孟星彤衣裳散乱地呆坐在馄饨铺门口,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口中直嚷嚷着“有鬼,外面有鬼”。
何春桃连忙上前帮她拢好衣裳,扶了她进店在椅子上坐好,待她稍稍平复后,细细一问,才知她刚才起夜,到前厅检查门有没有锁好时,竟然看见门外飘过一道白影,那人一身白衣,头发又黑又长,把脸给遮住了大半,唯独一双眼睛放着红光,看着吓人极了,它腾空飘过,仿佛没长脚一样。
众人听她这一描述,顿时有些毛骨悚然,难道镇上当真闹鬼了?
正当大家瑟瑟发抖时,小萍却大胆质疑道:“孟姨能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么?”
众人一听,才记起来孟星彤有幻想症,一个整日幻想着自己死去的相公还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谁知道她看到的‘鬼’是不是她想象出来的?
众人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去了大半,既然鬼影已经不见了,便都散了,各回各家去了。
何春桃安抚了孟星彤几句,把大胆到一个人半夜溜出来看热闹的小萍送回医馆,叮嘱陈老大夫把小萍看好后,才抱着小安回了食肆。
镇上闹了鬼,不管是真是假,她心里都有些不安,后半夜一直抱着小安,睡得很警醒,生怕那鬼影来了自己家。
第二天,谢霁庭和姚立群过来后,何春桃盯着姚立群看了半晌,他前天傍晚刚出现在镇上,镇上就先后发生了丢鸡和闹鬼一事,这事情太巧合了,很难不让她怀疑他。
姚立群被她盯得受不了了,便道:“掌柜的,我知道我长得英俊武功又高,但我已经有个绝世美人的娘子了,你再心悦我,我也不会跟你好的!”
何春桃听得来气,抄起菜刀就撵了上去,姚立群连忙拔刀抵挡,只见菜刀与长刀相撞,尖锐的铿锵声响起,下一瞬,何春桃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手中的菜刀竟嵌进那长刀大半,她拔下菜刀,肉眼可见的,菜刀上出现了一条大大的豁口。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担心春桃受伤急忙跑过来的谢霁庭也沉默了。
“那个,这可不能怪我啊,是你先动手的!”姚立群抢先打破沉默。
“不怪你怪谁?好好的一把菜刀就这么被你,不,被你的刀给废了。这把菜刀的钱,就用你的工钱来抵!”何春桃没好气地说完,转身回了厨房。
废了把菜刀,回头还得去铁匠铺再买一把。前些日子才走了几天财运,这几天怎么就连连破财了?
罢了,就当破财消灾了!她安慰自己。
姚立群一时欲哭无泪,牌匾钱都不知道要做多少天工才能还清,现在竟然又多了一笔菜刀钱!
谢霁庭拍了拍他的肩安抚,慢慢还吧,想当初,他欠的债,也是用工钱来抵的。
姚立群立时把他当成了同病相怜之人,都是欠了银子被这恶掌柜讹上,不得不留下来做工还债!
很快,两人从小安的嘴里得知了昨夜镇上闹鬼一事。
姚立群听了小安对那鬼影的复述,不由面色凝重起来,难道,不止血刹门来了,连银霜门也来了?银霜门最喜装神弄鬼,昨晚那鬼影,定是出自银霜门。
谢霁庭观察他的神色,便知他应该知道其中究竟。看来,这镇上表面上只来了姚立群这么个陌生人,暗地里却还来了些别的人。只不知,他们是为何而来?
这雁归镇本就卧虎藏龙,现在又来了这么些江湖中人,恐怕,小镇要不太平了。
谢霁庭担心春桃和小安孤儿寡母两个人会不安全,也担心馨如在布庄会没个照应,便准备挑个合适的时机,跟春桃提一提,这段时间在食肆留宿。
谁知,中午韩峻来用膳时,听说了闹鬼一事,又看出姚立群武功不简单,竟抢先提出要留宿在食肆。
谢霁庭不放心,连忙提出要一起留宿。
姚立群见他二人都要留宿,自是不甘落后,也提出了留宿的请求。到双坪村两刻钟脚程虽然不远,奈何天气太冷,路上还有积雪,实在不大好走,能歇在食肆自然是最好了。
“可,就一间空屋,也不够你们睡的啊。”何春桃有些为难。
“够睡的够睡的。”三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确定,你们三个大男人要挤在一张床上?”何春桃迟疑着问。
见三人争先恐后地点了点头,何春桃的表情不免有些一言难尽。
“那就随你们吧。”何春桃同意道。幸而为了取暖,这边的床都是炕床,够宽大,他们三个勉强挤挤也能睡。
下午,鞋铺老葛的儿媳妇尹蓉早产了,似是被昨晚闹鬼的事吓到了,从早上开始发作,一直到下午,才生下来一个女儿。
街里街坊的,何春桃跟尹蓉虽然没打什么交道,还是和李红杏一起,备了礼过去看了看。
小婴儿虽然皮肤皱皱的,但五官挺标致,长大后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见李红杏看到小婴儿时,眼中露出些艳羡,便知她是羡慕别人有孩子。
不过,等她和郑方日后修成正果,迟早会自己生一个,到时便不必羡慕别人家有孩子了。
傍晚,韩峻果然来了,他和谢霁庭姚立群三人也果真挤在一张床上睡下了。
昨晚没睡好,今晚隔壁有三个大男人,何春桃便睡得安心了些。就算那鬼真的存在,它再厉害,看到三个大男人在食肆,怕也不敢进来吓人吧。
一夜安眠,何春桃早上醒来,精神头十足,正想出去打听打听昨晚有没有哪家闹鬼或是丢东西,谁知一打开食肆门,就看见对面红尘酒馆的牌匾下,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面皮,似是从人脸上活活扒下来的,脸上还带着惊恐愤怒绝望甚至不甘。
她吓得尖叫一声,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莫怕莫怕~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韩峻三人听到声音赶过来, 看到对门牌匾下挂着的那张人面皮,俱是变了脸色。
谢霁庭把春桃扶起来的同时,不忘观察姚立群的脸色,见他虽震惊, 却又若有所思, 便知他对人面皮的由来多少有些了解。
姚立群震惊的是, 竟连苍冥派的人也来了!
与血刹门的血腥凶残、银霜门的装神弄鬼不同, 苍冥派的残忍体现在,不但爱杀人, 还喜欢将所杀之人的面皮剥下来,制成□□戴上, 再伪装成所杀之人生活。
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小镇, 至少有一个人,已经被苍冥派的人顶替了身份。
这个人有可能是镇上任何一个人,包括现在站在他身边的韩峻、谢霁庭、甚至何春桃。
在真相揭晓前, 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
韩峻没想到, 自己昨夜歇在镇上, 竟还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他大步走过去, 一剑挑下那张人面皮, 用手捏了捏,竟然是真的人皮,他嫌恶地捏了坨雪擦了擦手, 让围观众人上前来辨认, 看看可有人认识这张人面皮的主人。
众人是听到何春桃那一声尖叫才聚集过来的, 此时纷纷凑近看了看, 却俱都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这么个人。
此时李红杏和郑方从酒馆出来,得知这张人面皮是从酒馆牌匾上取下来的,李红杏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换做其他事情,她早就叉腰骂将起来了,此时却是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郑方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然后走上前,问:“老大,现在怎么办?”
“你去县衙报个官,既然出了命案,总要先查出死者是谁。”韩峻吩咐。
郑方当即听命,骑快马去了县城。
县衙很快派了捕头过来,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邪门的案子,在镇上搜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搜到,只能先把人面皮带回县衙,找画师画出画像,再张贴出来寻人。
捕头把那张人面皮带走后,何春桃总算没那么害怕了,天知道她一大早一开门就看到那张人面皮心里的冲击有多大。
她喝了口热茶,平静下心情,一扭头,发现三个大男人都盯着她看,尤其是韩峻和谢霁庭,似是生怕她被吓出个好歹来。
“咳,都愣着干嘛?多大点事儿?该干嘛干嘛去!小谢、小姚,你们俩赶紧把桌椅板凳都擦干净。”
吩咐完,何春桃又看向韩峻,笑着问:“韩将军早上想吃点什么?吃完了再回军营吧。”
“不必麻烦,煮碗汤面吃就行。”韩峻说。
何春桃于是去厨房煮汤面去了,韩峻沉吟了下,则是单独找到谢霁庭,问问他可有什么头绪,毕竟他脑子好使,应当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谢霁庭心知小镇将乱,若想阻止这场动乱,必须尽快弄清楚小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快的办法,就是从姚立群身上着手。
“韩将军的武功,比之姚立群如何?”谢霁庭问。
韩峻琢磨了下,答:“若真要对起来,恐怕三两天都分不出胜负。”
“既如此,便只能偷袭了。”谢霁庭说。
“偷袭?”韩峻愣了下,他堂堂靖和卫副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在战场之外行偷袭之事?
一柱香后,姚立群晕晕乎乎地在柴房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被捆,嘴也被堵上了,随身佩戴的刀也不见了,这才记起来,自己竟被人偷袭了。
柴房门打开,看到何春桃、谢霁庭和韩峻三人面色不善地走进来,他顿时明白了,想要大叫却因为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
谢霁庭走上前,取下他嘴中的碎布,道:“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姚立群扫了他们一眼,戒备道:“原来你们就是苍冥派的人!你们是何时顶替他们的?是今天还是昨天,或者早在我来之前,这食肆的人就都被你们给杀了?”
三人皆是一愣,什么苍冥派?什么顶替?怎么听着奇里奇怪的。
一番逼问,才知苍冥派喜欢在杀人后剥下人脸制成□□,顶替死者身份生活。今日红尘酒馆牌匾下的那张人面皮应当就是苍冥派的人挂上的,也就是说,苍冥派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小镇上。
还有之前丢鸡和闹鬼一事,则说明血刹门和银霜门也都来到了镇上。
韩峻对江湖了解不多,也没怎么听过这三个门派,但看这三个门派行事作风,便知不是什么正派,当即皱眉问道:“血刹门、银霜门还有苍冥派这三个门派出现在雁归镇,究竟有何图谋?又为何要闹出这些动静来?”
姚立群见三人对这些事当真半点都不知情,才稍稍打消了些怀疑,犹豫了下,还是把真相说出来:“他们来雁归镇,是为了一张藏宝图,传闻这张藏宝图就在雁归镇上。至于他们闹出这些动静,大约是为了占场子吧。”
“占场子?”三人有些难以置信,一个长年战乱与世无争的边关小镇,镇上还都是些老弱妇孺,就算镇上有什么所谓的藏宝图,这些邪门歪道的人跑到这里来占场子,也未免太荒谬了些。鸠占鹊巢也不是这个占法的!
何况小镇虽普通,附近却有偌大一个靖和卫军营,军营里有数万名兵将,这些个邪门歪道跑到这里来占场子,真的不怕被靖和卫围剿吗?
“姚兄来此应当也是为了这张藏宝图吧,不知这藏宝图里究竟有些什么宝藏,才能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谢霁庭问。
“传闻这张藏宝图指引之处,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有各式刀剑枪戟,还有许多武林秘籍,当然,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门名为《天罗刀》的绝世武功,只要练就了这门刀法,便可成为天下第一!”姚立群一说起《天罗刀》便两眼直冒金光,显然这《天罗刀》才是他真正要找寻的娘子。
“那姚兄可知这藏宝图究竟在镇上何处?”谢霁庭又问。
“我若是知道,早就偷了跑了。何至于现在被你们捆在这破柴房里?”姚立群没好气道。
谢霁庭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依你先前所说,现在小镇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们认识的人,都有可能被那苍冥派的人所杀害并顶替?”
“不错,今天你们偷袭我,兴许明天你们认识的人就从身后取了你们的性命。”姚立群幸灾乐祸道。
谢霁庭面色一时有些凝重,这下事情有些棘手了。
靖和卫的兵将可以来将小镇翻个底朝天,找出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却无法找出苍冥派顶替的人。
为免那些藏在暗处之人狗急跳墙,三人一合计,决定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而是让靖和卫的兵将暂时候命,那些人一有异动,便立时赶过来围剿。在此之前,则是要先试探出小镇上哪些人是被苍冥派之人顶替了的。
试探别人之前,三人决定先彼此试探一番。
每两人进入空屋,另一人则站在屋外,一旦里面的人试探出异常打出手势,屋外之人便立即冲进去一起将人制服。
为免顶替之人武功太高他们制服不了,三人特意将姚立群松了绑,让他在旁协助。毕竟比起那些暗中潜进小镇之人,姚立群这个光明正大出现在小镇上的所谓侠客,也算是异类了。
首先进入空屋的,是韩峻和谢霁庭。
两人隔桌而坐,韩峻想了想,丢了根筷子到地上。谢霁庭立时明白他想试探的是什么,便道:“那日我对韩将军说的是,在下一介流人,不敢对她有任何妄想。但今日,在下想说,韩将军对她的承诺是等她三年,而我,会等她一辈子。”
韩峻脸色骤然一变,好个一辈子,他有什么资格等她一辈子?
屋外,何春桃虽然听不到两人压低的说话声,却能看清他们的表情。
见韩峻突然变了脸色,却又没打出三人约定的手势,不由有些疑惑:这到底是发现异常了还是没发现异常?
屋里,韩峻试探完了,轮到谢霁庭试探了。
其实,早在他丢下那根筷子时,谢霁庭便确信他就是韩峻了,但他还是试探了一句:“韩将军可还记得,在代王府时对我说过什么?”
“当时我说,别以为你救了她两次,她就会心悦于你,以你现在的身份,她绝不可能对你动心!现在,我也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在她眼里,同外面那个姓姚的没什么区别,都只是‘小’字辈。”韩峻冷声说。
谢霁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过,就算都是‘小’字辈,他相信,小谢和小姚是不一样的。
屋外,何春桃见谢霁庭神色也有些异常,一时有些纳闷,他们俩到底是谁有异常?还是两个都有异常?
姚立群听到她在一旁嘀咕,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进去把他们俩都给绑了?”
他对自己被偷袭一事还耿耿于怀呢,巴不得把他们俩都给敲晕。
“不急。等我一一试探过了再绑也来得及。”何春桃说。
谢霁庭韩峻两人彼此试探完,便轮到何春桃与韩峻两人彼此试探了。
进到空屋,何春桃抢先试探道:“韩将军之前送给小安的荔枝真好吃,小安现在还惦记着荔枝的味道呢。”
韩峻一愣,才意识到她是在反向试探,当即道:“我给小安的是桂圆,不是荔枝。”
何春桃瞬间松了口气,看来至少韩峻是值得信任的了。
韩峻想了想,试探地问:“大原最爱吃的一道菜是什么?”
“他啊,无肉不欢,最爱啃我做的猪蹄儿。”何春桃毫不犹豫地答。
韩峻放下心来,两人的试探顺利结束。
最后,轮到何春桃与谢霁庭互相试探了。
两人进入空屋隔桌坐下,何春桃再次抢先试探道:“上次在府衙牢房,谢谢你把外袍借给我穿。”
“不必谢,那外袍我也‘穿’了。”谢霁庭意有所指道。
何春桃闻言便知谢霁庭也没被顶替,看来刚才他和韩峻两人脸色不对是别的原因了。
“好了,现在轮到你试探我了。”何春桃好整以暇道。
谢霁庭却摇了摇头:“不用试探了。”
“为何不用试探?”何春桃讶异。
“因为,”谢霁庭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的一颦一笑,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若有人顶替了你,我一眼便能看出来。”
画皮难画骨,即便那苍冥派的人戴上□□顶替一个人生活,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和原来的人一模一样。毕竟,皮相虽一样,骨相却大不相同。
何春桃脸色霎时一红,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说这些?
“不行,必须得试!”她怒拍桌子。
谢霁庭心下无奈,只好倾过身去,贴近她耳畔,轻声说道:“初见你时,你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罗裙,戴着一对玉兔耳坠,唇上还抹了嫣红色的唇脂。”
何春桃彻底愣住了,他他他怎么会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穿的什么戴的什么?他若不提,她自己都险些忘了。
仔细想想,那是她第一次见国公夫人这样的大人物,为表郑重,她把能妆扮上的都妆扮上了,连唇脂都抹上了。
谢霁庭见她先是发愣,随即耳后起了一片红晕,便知目的达到了,这才坐正身子,笑着问:“这样,可够了?”
何春桃见他笑意清浅,仿佛真的只是用两人初见一事试探一二,并无别的意思,只好压下心中疑惑,随口道:“就这样吧。”说完起身走出屋去。
食肆里除了他们几个,就只剩巧秀和小安了,小安年纪太小不必试探,至于巧秀,心思简单,何春桃随意问她两个问题便可。
食肆外,就不大好办了。不过,对何春桃而言,至少主街这么多家还算好试探。
因为上次为了找出罗隐,她用‘月黑风高夜’一一试探过。这次再试一遍,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除了想办法试探镇上的人,何春桃同谢霁庭韩峻姚立群以及巧秀四人约定好了接头暗语,时常对一下暗语,以免一不小心,谁就被顶替了。
何春桃用了几日时间,用‘月黑风高夜’把主街上这么多家的人都试探了一遍,却都没发现异常。
其他人则想办法观察了下镇上其他人等,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几日镇上也再没发生过类似之前的闹鬼人皮之事,不过暗地里,却流传起了一则流言。
说是镇上接连发生的怪事,是裘晟的鬼魂在作祟。毕竟,裘晟死得蹊跷,又与何春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才会第一个看到那张血淋淋的人面皮。
何春桃听说后,气得牙痒,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看她不顺眼在背后编排她,想将镇上发生的怪事推到她头上,才说是裘晟的鬼魂在作祟。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裘晟便是死了也是活该,哪儿来的脸再出来作祟!
除了这则莫须有的流言,小镇这几日简直安静得过分,各家都紧闭门窗过日子,李红杏不骂人了,巫公巫婆不吵架了,茅叔也不再搞出怪声了,只鞋铺家刚出生的小孙女不知世间险恶,时不时就嚎着嗓子大哭一阵。
小镇越是安宁,大家心里便越不安,因为大家都知道,眼下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这日,小镇上突然来了一群武林中人,他们到了小镇后,没有任何行动,劲直到客栈住下了。
接连几日,一批又一批武林中人赶过来,客栈住满后,便借住到镇上各户人家里。镇上的人本来不太敢让他们借住,奈何他们给的银子太多了。
小镇很快热闹起来,不知道的,看到小镇上这么多武林中人,还以为这里要开什么武林大会呢。
经观察,这些武林中人有名门正派的,也有邪魔歪道的。
本来这些武林中人来了后都按捺不动,直到一名头戴璞巾作书生打扮的盲眼男子牵着一条黑色大狗来到镇上,说:“诸位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那苍冥派的人早在咱们之前就来了此处,定然知道的比咱们多。苍冥派剥人脸制□□的手段虽高明,却仍会留下一股血腥味儿,为了掩盖这股血腥味儿,他们会用香料遮掩。我这条狗,名叫黑麟,却正好可以闻出被香料遮掩的血腥味儿。”
“既如此,就劳烦盲眼书生带着狗在镇上走一遭了。”众人赞同道。
盲眼书生于是牵着狗沿着小镇的几条街道缓缓行走,何春桃等人也跟了过去看热闹,想看看这条叫黑鳞的狗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
当黑鳞停在鞋铺门前,想拽着盲眼书生进鞋铺时,众人便明白,那苍冥派的人,必然藏在鞋铺里了,当即把鞋铺团团围住。
何春桃心下十分讶异,鞋铺只有老葛和他儿子葛志、儿媳妇尹蓉,还有新出生的小孙女四人。
老葛葛志尹蓉三人她都一一试探过,没发现问题啊,都跟上次试探时的回答一模一样。
难道是因为尹蓉刚生产没多久,身上没好全,才让黑鳞闻到了血腥味儿?
谁知,黑鳞进了鞋铺,却略过尹蓉,直冲葛志而去,咬住他的裤腿便不放开。
众人于是立时将葛志拿下,果然从他脸上揭下来一张□□。
一逼问,才知这假葛志早在一年前就趁真的葛志外出进货时杀了他,之后潜到这镇上,顶替他的身份生活了一年。
何春桃听了一阵无语,难怪她没试探出来,这顶替得也实在是够久的。
还有,她没记错的话,尹蓉是今年初才嫁进来的。也就是说,这个假葛志,不但顶替了真葛志的身份,还娶了真葛志的未婚妻,还生了个孩子!
“说,藏宝图在哪里?”众人逼问。
“我只知道藏宝图在鞋铺老葛手里,才杀了他的儿子潜进来,可这都一年了,我既没在鞋铺找到藏宝图的任何线索,也没从老葛嘴里打探到藏宝图的下落。”假葛志十分委屈道。
众人只好又找到老葛,虽然没把他像假葛志那样捆起来,却也还是连唬带吓地逼问他藏宝图的下落。
许是今日才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早就被人杀了顶替了,老葛愣神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直到有人拿刀指着他,他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这个,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老葛,我其实是血刹门的人。”
众人大惊,听他细细一讲,才知一年前他得知藏宝图在鞋铺,便偷偷潜进来翻找,谁知,正巧被归家的葛志给撞上。他正想着是杀人灭口还是直接开溜时,却听葛志叫了他一声‘爹’。
他虽然与老葛长得有几分相像,但也不至于连老葛的亲生儿子都分辨不出来吧。
一问才知,葛志出去进货时磕到了脑袋,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也难怪会把他错认成亲爹。
他灵机一动,便干脆留下来,假扮老葛,试图从葛志口中套出藏宝图的下落。毕竟葛志是老葛的亲儿子,老葛如果真的有藏宝图,不会不告诉葛志。
这一留,便留了一年。真的老葛再未出现过,而他也没有从葛志口中打探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
今日才知,真的葛志竟然早就被杀了。
众人听完,俱都有些沉默。合着血刹门的假老葛,和苍冥派的假葛志,扮演了一年的假父子,还互相打探了一年的藏宝图线索!
这两人是什么样的卧龙凤雏?
这要是能打探得出来,就真的见鬼了!
第47章第四十七章
众人捋了捋, 老葛失踪了,老葛的儿子被杀了,老葛的鞋铺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藏宝图,那藏宝图难道是被失踪的老葛给带走了?
这样一来, 大家岂不是都白跑了一趟?
不过, 在场的还有一个人跟老葛有些关系, 那就是老葛的儿媳妇尹蓉, 虽然尹蓉是被假葛志娶回家的,但却是老葛为儿子葛志订的未婚妻, 兴许她能知道些老葛或是藏宝图的线索也不一定!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了一旁的尹蓉, 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显然是没想到自己日夜相处的丈夫竟然是别人伪装的。
众人虽同情她, 却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找到藏宝图的可能,正要对其进行逼问时,谁知, 尹蓉突然一个暴起, 冲到假葛志面前狠狠挠了他两道, 一下子就把他挠成了个大花脸。
“好你个苍冥派的狗东西,老娘真是瞎了眼, 才会错把你当成真葛志, 亏老娘天天陪你睡觉还给你生孩子,全他娘的白费功夫!”尹蓉怒骂道。
众人俱是一愣,听她这话, 怎么好像不大对呢?
谢霁庭心想, 血刹门和苍冥派都出来了, 就差一个银霜门了, 莫非这尹蓉就是……
“敢问阁下可是银霜门的人?”谢霁庭于是问道。
假尹蓉等的就是这一句,当即坦然承认道:“不错,我的确是银霜门的人。为了潜进葛家,我特意给了尹家一笔银子,顶替尹蓉的身份嫁了进来。”
没办法,她要是再不主动暴露身份,就要被这一大群武林中人吃人的目光给活活吞了。
众人彻底沉默了,合着这一家三口搁这套娃呢,这岂止是卧龙凤雏,简直是卧龙凤雏再加一个乌龟蛋啊!
何春桃也有些无语,亏她刚才还在同情尹蓉,万万没想到,这尹蓉竟然也是个假冒的,还是个十足的狠角色,为了找到藏宝图,委身近一年不说,竟然连孩子都生了!
“前些日子镇上闹出的动静,可是你们三人所为?”谢霁庭第一个打破沉寂问出疑惑。
假老葛,假葛志,假尹蓉立时争先恐后地否认道:
“绝不是我,我没事儿去偷人家的鸡作甚?我冒充老葛的身份潜在葛家找藏宝图,低调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自曝身份引人怀疑?”
“不错,我顶替葛志生活,每天都在担心被人发现,生怕葛家有藏宝图的消息泄露出去,哪儿还敢闹出这么大动静?”
“那个装鬼的绝不是我,我当时大着肚子呢,想飘也飘不起来不是?”
“既然不是你们,那便是另有其人了。”谢霁庭沉吟道,看来是有人假借他们的身份故意闹出动静,好将矛头指向他们三人。
是谁会刻意针对他们三人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唯一还活着的,失踪的老葛!
失踪了一年的老葛,故意闹出这些动静,又用藏宝图的消息引来这么多武林中人,为的,想必就是今日了。
谢霁庭于是扫视了一圈武林中人,扬声道:“老葛,闹出那些动静又栽赃给他们三个的,是你吧?事已至此,现身吧!”
人群中一个头戴兜帽身穿黑衣的人这才掀开兜帽,露出满头银发,看向谢霁庭道:“好个聪明后生,居然这么快就猜到老夫头上了!”
他身旁众人立时四散开来,却又隐隐呈合拢之势,将其包围其中。
老葛背着手,缓缓踱步到假老葛三人跟前,一边踱步一边道:“老夫年初不过出门办趟事,再回来时,鞋铺竟已经被你们几个鸠占鹊巢了,连老来得的一子也被杀害了。大家说说,他们三个,是不是该死?”
众人两两对视,一时摸不清这老葛究竟是想做什么。既然早就知道被鸠占鹊巢了,为何不早些出现,或是早些杀了他们报仇,为何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闹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难道他是怕自己武功太弱杀不了他们?
有人这般猜测,当即朗声道:“老葛,只要你把藏宝图交给我,我现在就帮你杀了他们!”
老葛嗤笑一声,抬手朝假老葛三人点了三指,三人胸口立时出现一个血洞,俱都倒了下去。
众人见老葛抬手便杀了三个人,俱都有些吃惊,看来这老葛武功远超他们预料。
众人愣神间,老葛一个飞跃,飞到鞋铺对面布庄屋顶,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说道:“老夫知道,你们今日来,都是为了老夫手里的藏宝图!这藏宝图老夫研究多年都一无所获,到头来连唯一的儿子都因此丢了性命,老夫再留着它,也无甚用处了。”
老葛说到这儿长叹一口气,接着道:“老夫可以把藏宝图给你们,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众人急忙问。
老葛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若我猜得没错,您说的这个条件,应该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令郎陪葬吧。”谢霁庭猜测道。
老葛见是之前那个后生,当即眯了眯眼道:“年轻人,老夫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样才能活得久一些。”
众人听老葛这话的意思,那说话的年轻人竟然猜对了,他放出消息把大家都引来,竟然真的是想让大家给他儿子葛志陪葬?
“老葛,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儿子葛志的死也与我们无关,你既然已经给你儿子报了仇,何必又要拉我们大家一起给他陪葬呢?”
“不错,藏宝图也是你自己说的要拿出来,我们大家可没有逼你什么!”
“老葛,藏宝图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嘛,何必喊打喊杀的呢?”
……
众人纷纷劝道,生怕老葛走了极端。
“不对啊,就算他想拉我们大家给葛志陪葬,他也得有这个本事啊!”一名年轻道人提出质疑。
“他只需将藏宝图分成多份,洒落下来,届时,不用他出手,诸位自己便会自相残杀起来。”谢霁庭淡声道。
他之所以揭穿老葛的真正意图,就是不希望这些武林中人为了争夺藏宝图自相残杀,以免波及到小镇上的人。靖和卫的兵将虽然随时能赶过来,但这些江湖人士一旦打起来怕是就打红了眼,难免会误伤无辜。
老葛立时面色不善地盯着谢霁庭,他把他的计划都说出来了,这不是成心捣乱不让他成事么?
年轻道人听了谢霁庭的话恍然大悟,忙问:“这位兄台,敢问你是哪个门派的豪杰?”
“在下不是什么豪杰,只是怕被你们打起来波及到的一名普通小镇居民而已。”谢霁庭答。
年轻道人:“……”
怕被波及到你还在这儿凑什么热闹?还不赶紧跑远些去?
众人听了谢霁庭的话,则是立时反应过来。
“快,一起制住老葛,不能真的上了他的当!”
话音一落,众人立时朝老葛围攻过去。
老葛武功虽高,但毕竟年纪大了,被众人这么一围攻,多少有些难以支撑,虽然打伤打死了几个,但自己也很快受了重伤,再这么下去,藏宝图迟早被他们抢到手。
他当即发了个大招将众人暂时击退,而后从怀里取出藏宝图,直接用内力震碎成粉末,洒向空中,哈哈大笑道:“老夫是绝不可能把藏宝图给你们的哈哈哈……”
众人见藏宝图被毁,立时变了脸色。
“快,抓住他,藏宝图一定记在他脑子里。”有人大声喊道。
正在众人要再度围攻上去时,老葛却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吐血道:“想从老夫嘴里得到藏宝图,下辈子吧!”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谁都没想到,这老葛竟然为了不让他们得到藏宝图,竟然宁愿了却自己的性命。
眼见老葛进气多出气少就要阖眼了,却听老葛最后说了句:“其实,想得到藏宝图,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老夫这些年做了数万双鞋,每双鞋的底子里,都有可能画有藏宝图的一小部分,你们若有耐心,便一一寻去吧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老葛便彻底咽了气。
数万双鞋,还未必都是卖给了镇上及附近村堡的人,他们上哪儿去找?
众人一时彻底灰了心,看来此行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也有人不甘心道:“不就是几万双鞋吗?老子挨个找便是了,大不了从这雁归镇找起,总能找到些线索。”
许多人听了不免有几分心动,一个人找起来难,但人多力量大,兴许能找到一部分也不一定。
谢霁庭与何春桃对视一眼,俱是有些发愁。这些人若是真的存了心要留下来找藏宝图,这雁归镇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安宁了。
正在众人蠢蠢欲动,准备将这雁归镇翻个底朝天时,突然,一片刺目的刀光似闪电一般冲天而上,照亮了所有人的头顶,连天上的乌云都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众人俱都被镇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原以为这雁归镇不过是个普通的边关小镇,没想到这镇上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位绝世高手!
众人回过神来,俱是有些后怕,片刻也不敢多停留,各自收拾包袱以最快的速度跑了。
何春桃很是震惊,她没看错的话,那片刀光竟是从铁匠铺升起的,只有一条胳膊的骆铁匠竟然是一位绝世高手!
韩峻亦是有些惊讶,那骆铁匠他见过多次,却从未发现异常,也全然不知他会武功。眼下看来,他不是不会武功,而是武功太高了,才会连他都看不出来。
姚立群则是两眼冒光,原以为他的天罗刀娘子是娶不回家了,没想到镇上有这样一位用刀的绝世高手,虽使的不是天罗刀法,但他换个娘子也不是不行,嘿嘿!
谢霁庭却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那位独臂骆铁匠其实是一位刀客高手。
这镇上虽藏龙卧虎,但遇到像今日这样的危险,他并不敢将希望寄托在这些高人身上,高人各有性情,未必愿意为了小镇的安危而出手。
就像骆铁匠,他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刚刚才出手,很有可能只是觉得烦了,或是觉得那些武林中人太吵了,才随手出了一刀把人吓跑。
半刻钟后,那些武林中人便都跑光了,小镇瞬间变得空荡起来,只留下了几具尸首和一地的血迹。
这时,费老厢长杵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笑呵呵道:“今日虚惊一场,小镇平安无事,大家就把该收拾的收拾下,该打扫的也打扫一下,各自归家罢。”
众人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老厢长,一遇到事情就躲,等事情平息了解决了他才出来,真是白担个厢长的职。
刚才若不是谢霁庭及时揭穿老葛的意图,还有骆铁匠出了那一刀,小镇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不过看费老厢长这杵着拐杖都颤颤巍巍的样子,众人也不忍苛责什么,自发地开始收拾打扫起来。该埋的尸首得埋,该清洗的血迹也得清洗。
不过,处理尸首时,大家才发现,好像少了一具尸首,那位假尹蓉的尸体竟然消失不见了。
“那个,她好像没死,那会儿趁大家不备偷偷跑了。”何春桃举手道,她因为对尹蓉关注得多些,才发现她偷跑一事。
“胸口多了个血洞都能活,还真是命大呢。相公,你说是不是?”孟星彤对着一旁的空气说道。
虽然那晚吓她的鬼是老葛而不是尹蓉,但她对喜欢装神弄鬼的银霜门还是憎恶至极。
既然是偷溜了而不是消失了,众人便松了口气,正继续收拾时,却突然听见里屋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嚎声。
众人一愣,这才记起来,鞋铺还有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婴,只好把费老厢长又请了回来。
“这孩子也是可怜,才出生没多久,爹就死了,娘也跑了。你们谁愿意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啊?”费老厢长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了大家。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收养一个孩子家里便多了一张嘴。何况,这孩子的爹娘还都是邪魔歪道之人,尤其是她爹,手下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呢。
何春桃也有些迟疑,虽然出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但这个孩子有那样一对爹娘,难保日后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时,李红杏却站了出来:“我来收养她吧。”
费老厢长见她愿意收养,当即点头同意,然后杵着拐杖看似慢实则飞快地走了,似是生怕李红杏会反悔。
何春桃见李红杏当真要收养这个孩子,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就不怕她的父母会带来什么麻烦?或是她娘日后会找回来把她带走?”
李红杏摇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我看着喜欢,无论有什么麻烦,我都会把她好好养大的。她亲娘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找回来,那就看她自己的意思,她愿意跟着亲娘走就走,愿意留就留。”
一旁郑方听了她这番话,看她的眼神愈加温柔,既然她喜欢这个女儿,那他也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何春桃见李红杏主意已定,便不再相劝,只道:“那就恭喜你,得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你准备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李红杏想了想,说:“就叫长乐吧,小名就叫乐乐。希望她能不被她爹娘的事影响,快快乐乐地长大。”
李长乐,不错的名字,何春桃点了点头。
李红杏喜得千金,少不得要请街坊们吃顿饭,李红杏便与何春桃约好,明天中午就在桃原食肆包场办个席,街坊们但凡愿意过来捧场的她全都欢迎。
虽然有些人心里膈应不愿意过来,但还是有许多人当场就应下,说是明日一定过来捧场。
李红杏抱了乐乐回家后,何春桃也同韩峻道了别,抱着小安同谢霁庭一起回了食肆。
回到食肆才发现,身后竟然多了一个尾巴,这个尾巴不是别人,正是姚立群。
“你怎么还在这儿?”何春桃讶异地问他。她还以为刚才那些武林中人逃走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走了呢。
姚立群愣了下,说:“我欠你的牌匾钱和菜刀钱还没还呢,当然不能走了。”
何春桃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多半是看骆铁匠武功高想留下来拜师学艺,也不想想,高人之所以是高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收徒,何况收他这样一个二愣子为徒。
既然他自己要留下来还钱,那她也没有理由反对,便没再说什么。只不过,小镇危机既已解决,他和谢霁庭就不能再留宿了,还是回双坪村住去吧。
姚立群和谢霁庭一起回村的路上,忍不住说了句:“兄弟,我还以为你跟掌柜的是比翼双飞呢,现在怎么看着,你这翅膀像是折断了飞不起来呢?”
谢霁庭脸色顿时黑了黑:“你还想不想跟骆铁匠学刀法了?”
姚立群大惊:“你怎么知道我留下来是想跟骆大侠学刀法的?难道你有办法让他收我为徒?”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恐怕是个人都知道。谢霁庭心下腹诽了句,才道:“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拜骆铁匠为师,但,待你学成后,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姚立群想了想,无论谢霁庭要他帮忙做什么事,只要能让他拜骆大侠为师,他都愿意。于是,他当即点了点头。
翌日,许多街坊都带着贺礼来吃席,何春桃虽在后厨忙活,却也抽时间出来送了乐乐两只小脚镯。
谁知小安也跟了过来,稚声道:“娘,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乐乐妹妹!”
“好啊,你要送乐乐妹妹什么礼物?”何春桃笑着问。
小安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竟是三个可以套在一起的瓷娃娃,俗称套娃。
何春桃脸色顿时一黑,这孩子送乐乐什么不好,偏偏送她一套套娃?
见众人脸色都有些异样,显然是也联想到了鞋铺三人套娃一事,何春桃忙跟李红杏道了句歉,然后准备从小安手里夺走玩具,却见乐乐伸长了手要去抓套娃,似是被瓷娃娃身上鲜亮的色彩所吸引。
李红杏脸色原本也有些不大好看,见此情景一下子豁达开来,乐乐既然喜欢这套套娃,那她收下又何妨,乐乐爹娘的事她原本也不打算瞒她,想瞒也瞒不住,有了这套套娃,她日后便能当成趣事来讲,乐乐也会更容易接受些。
李红杏于是摸了摸小安的头,说:“谢谢小安,乐乐妹妹很喜欢你送的玩具。”
何春桃没想到李红杏当真收下了这套套娃,只好尴尬地收回手,也把准备训斥小安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次宴席过后没几天,就是小安的生日了。
何春桃虽然之前就给小安买了好些东西,但还是想亲手给他做点什么,想来想去,决定为他织一副棉手套。冬日天冷,他每日跟随谢霁庭练字,得戴副手套才行。
这日下午,何春桃正坐在火盆边上织手套呢,就听对面谢霁庭问:“小安的生辰是在腊月初五?”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假做不经意道:“嗯,早产了三个月呢。”
谢霁庭不作怀疑,难怪小安体弱多病,原来是早产生下的。
想到假尹蓉早产生下乐乐那天,从早上就开始发作,一直折腾到下午才生下来,很是辛苦。她当年生下小安时,一定也遭了不少罪吧。
谢霁庭于是忍不住说了句:“辛苦你了!”
何春桃眉心一跳,哪怕她知道他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单纯是觉得她生小安时辛苦了,但她还是听着极为别扭,却又不敢发作,怕被他发觉些什么,便道:“为了大原,再辛苦都值得!”
谢霁庭沉默了,他就不该提这茬。
“刚才盘了下帐,这几天的盈利又少了许多。”谢霁庭转移话题道。
何春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时问道:“这几天生意不是还行吗?怎么盈利又少了?”
“冬日肉价菜价都涨了许多,但店里各色菜式却还是原价,盈利自然就少了许多,有的菜甚至还亏了。”谢霁庭解释。
“那要怎么办?”何春桃连忙问。
“要么涨价,要么减少菜的份量。”谢霁庭说。
何春桃想了想,说:“绝对不能减少分量,不然肯定会被说是偷工减料,坏了口碑反而不好。那就涨价吧,也别涨太多,稍微涨一点,不亏就行,大家都不容易。”
谢霁庭早已料到她的回答,哪怕她自己生在泥泞中,却依旧对同在泥泞中的人心存善念,这是她的可贵之处,也是他最欣赏她的一点。
他点点头,重新拟定菜单价格。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这日晌午, 姚立群吭哧吭哧的擦完一张桌子,见一旁谢霁庭悠哉悠哉地坐在那儿看书,他气得把抹布一扔,找到掌柜的控诉道:“都是跑堂伙计, 凭什么他就能坐在那儿偷懒看书, 我就要一个人擦所有的桌子?”
“小姚啊, 你这话就不对了, 小姚看书怎么能叫偷懒呢?他每天要给四个孩子开蒙,不得多看会儿书备备课吗?”何春桃纠正道。
“他一个探花郎, 给幼童开蒙还需要备课?”姚立群大声质疑。
“咳,就算不需要备课, 但学无止境嘛, 他学得越多, 几个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得越多。”何春桃心虚地说完,又补充道:“再说了,小谢这每天也没闲着, 又得给孩子们开蒙, 又得制笔卖钱, 隔段时间还得去军营服杂役,忙里偷闲看会儿书又怎么了?”
“可……”
“小谢这双手呢, 又要写字又要制笔, 宝贵着呢,不能做太多粗活。不像你,每日里闲着, 又是习武之人, 你呢, 就多担待着点啊!”何春桃打断道。
姚立群一时气得嘴唇直发抖:“他的手要写字要制笔宝贵, 可我这双手也是要拿刀的!我的手难道就不宝贵吗?”
“我知道你的手要拿刀,所以这不是让你多做点粗活锻炼□□力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何春桃想了想,说:“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看,你现在多辛苦些,大任就会很快降临在你身上,你离绝世高手也就不远了不是?”
姚立群:“……”
他看上去是这么好忽悠的么?
眼看在掌柜这儿是讨不到公道了,他只好认命地回到前厅继续擦桌子,一边擦一边向谢霁庭抱怨道:“咱们这掌柜,心眼都偏到咯吱窝去了。”
谢霁庭也听到了两人刚才的谈话,这会儿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原来被她偏爱的感觉是这样的,真好!
姚立群来之前,食肆几人里,小安在春桃心里自是排第一的,排第二的是巧秀,他则是排在最末。
现在好了,有了姚立群垫底,他在食肆的地位,算是大大提升了。
听见姚立群抱怨,谢霁庭压了压嘴角,轻咳一声道:“你要是能给孩子们上课,或是帮掌柜的赚钱,她也会偏心你的。”
姚立群心想:赚钱他哪儿会?要是会就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做工还债了。至于教孩子们上课,那就更不行了,他最讨厌带孩子了。
这么一想,他还是老老实实擦桌子吧。
一转眼到了腊月初五,傍晚食肆提前打烊,给小安过生辰。
小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因为过生辰就意味着可以收生辰礼啦!
今日过生辰,何春桃没请太多人,除了食肆几人,也就请了韩峻、馨如、李红杏、郑方、孟星彤几人,以及小萍、二虎和狗蛋这三个孩子。
毕竟生辰一年一次,没必要让街坊们花钱送礼。
到了送生辰礼的环节,何春桃先是拿出一个玉佛吊坠给小安戴在脖子上,又拿出一套找郭木匠定制的鲁班锁送给他,最后才拿出自己织的那副有些难看的手套,略有些尴尬道:“那个,娘也是头一回织手套,虽然织得难看了些,你就将就着戴戴,能保暖就行。”
“哇,这么好看的手套,小安很喜欢,娘快帮我戴上吧!”小安开心地朝她伸出两只小手。
何春桃心里一暖,谁说女儿才是小棉袄,她的小安也不比小棉袄差呢。
她忙弯腰帮小安戴手套,谁知,小安竟突然凑过来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甜甜道:“谢谢娘亲,小安最爱娘亲了!”
何春桃一时间心都化了,捧着小安白白嫩嫩的小脸就猛亲了两口,柔声道:“娘亲也最爱小安呢!”
小安见一旁小萍二虎狗蛋几个都目光炯炯地看过来,立时害羞地捂住脸,不让娘亲再亲了。
其实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安的何止三个孩子,还有谢霁庭和韩峻,两人一时对小安的羡慕达到了极点。
谢霁庭很快按捺下来,将目光从小安身上收了回来,一转头,看到春桃左脸上被小安亲过的地方有一点水光,令人浮想联翩,他眸色一暗,连忙垂下眸子,再抬眼时,眸光已恢复清润。
他悄悄递给她一条帕子,点了点自己的左脸,示意她擦一擦脸。
何春桃却是一愣,还以为他是要让她亲小安一样亲他的左脸,正要发作骂他无耻,看到帕子才明白他的真实意思,连忙接过帕子悄悄擦了擦脸。
一边擦脸一边疑惑,她刚才怎么会有那种离谱的想法?明明这些日子谢霁庭挺知礼的,也没再向她表达过心意。
难道是她自己……
何春桃立时打住念头,不敢再深想。
接下来,韩峻等人相继送了小安生辰礼。
韩峻送的是一把特制的没开刃的小剑,正适合小孩子学剑用。
馨如送的是她亲手绣的一件红肚兜,跟随吕大姐潜心学习了这么多天的刺绣,她的绣技大有长进。
巧秀送了小安一个装满饴糖的荷包,给小安喝药时含上一颗压压苦味,这饴糖还是她之前找过路商人换的。
姚立群送的是他在山上抓的一只小兔子,小安见小兔子可爱极了,便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李红杏和郑方送的是一个长命小金锁,何春桃见太贵重了正要推拒,却听李红杏道:“我把小安当干儿子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何春桃听了有些感动,想当初她和李红杏针锋相对打擂台时,哪里想得到有一天李红杏会把小安当干儿子看。
想到之前她被抓去府衙,还是托李红杏帮忙照顾小安的,便干脆让小安当场认了李红杏当干娘。
“谢谢干娘!”小安脆生生道,对多一个干娘这事儿接受良好。
一旁孟星彤捏着手里的一对银脚镯吞吞吐吐道:“那个,能不能,让小安也叫我一声干娘?”
她跟相公也努力了,实在生不出孩子来,若是小安能当她的干儿子,就太好了!
何春桃想到她那位只有她能看见的相公,便没有犹豫,让小安也认了孟星彤当干娘。
小安一下子多了两位干娘,兴奋得不得了,直嚷嚷道:“太好了,我有两个干娘了,加起来,小安就有三个娘亲了!”
“那是亲娘好还是干娘更好?”李红杏故意逗他。
小安眼珠一转,反问道:“那在干娘心里,是小安好,还是乐乐妹妹更好?”
李红杏一时哑口无言,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机灵?
这个小插曲过后,小萍二虎狗蛋三人一起给小安表演了一套木剑舞,很是精彩,众人齐齐鼓了掌。
何春桃鼓完掌,好奇地问:“你们几个上哪儿学的这套木剑舞?难道是韩将军教的?”
“我只教了他们怎么耍木剑,没教他们剑舞。”韩峻急忙撇清道。
“是我教的。”谢霁庭主动承认道。
“你还会跳剑舞?”何春桃很是吃惊。
“不会跳,但看过几次宫廷剑舞,多少记得一些。”谢霁庭答。
何春桃恍然,难怪刚才看三个孩子跳剑舞跳得有模有样的,原来是宫廷剑舞。
“你不会打算就用这套剑舞给小安做生辰礼吧?”何春桃狐疑道。
这剑舞虽是他编的,却是三个小孩子跳的,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么献的吧?
“这只是第一份礼,第二份礼,是我亲手制的一支笔。”谢霁庭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宣笔,送给小安。
何春桃一看,竟是能卖一百多两银子的那种笔,顿时有些肉痛,小孩子哪里用得上这么贵的笔?这也太败家了些!但谢霁庭送都送了,她也不能说什么。
“谢谢谢叔叔!”小安兴奋地接过匣子,他早就想要一支谢叔叔亲手制的笔了,今天终于收到了,太好了!
“还有第三份礼,诸位请随我来。”谢霁庭说完带头走到院子里,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烟花筒。
只见烟花冲天而起,在空中迸裂开来,似漫天柳絮飞舞飘扬,亦似万千桃花漫空纷落,灿烂如星陨,赫赫似火攻,美不胜收。
一时间,不止在场众人看呆了,小镇上各户人家也都纷纷走出来,观赏这边关小镇难得一见的烟花奇景。
何春桃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中绚丽的烟花,自离京后,这么多年,她都没再看过这么美的烟花了。
她在看烟花,谢霁庭却在看她。空中桃花虽有千万朵,却不及她这一支春桃。
今日只是小安的四岁生辰,他却精心准备了这三重礼,为的就是让小安开心,小安开心了,她也会开心。
见她入迷地看着空中的烟花,面上挂着惊喜万分的笑容,可见是真的喜欢这一场烟花,也不枉他这几天往隔壁油铺跑了这么些趟。
一旁,谢馨如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大哥,今日只是小安的生辰你就弄这么大的阵仗,那明年春桃姐生辰,你该怎么办?”
她心里很是为大哥担忧,明年春桃姐生辰,他还怎么弄出比这更大的阵仗?
“凡事尽心即可。”谢霁庭淡定道。今日小安的生辰礼他尽心了,来年春桃的生辰,他同样也会尽心。
生辰宴散后,何春桃带着小安回房哄他睡觉,见他闭着眼睛快睡着了,她正要给他拢好被子,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娘,要是谢叔叔是我爹爹就好了!”
何春桃脸色一变,立时敲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子,斥责道:“胡说些什么?赶紧睡觉,不许胡思乱想。”
小安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何春桃则是有些烦躁,都怪谢霁庭,送什么三重礼?这下好了,彻底把小安给带歪了!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翌日, 谢霁庭和姚立群一起来到食肆,却明显地感觉到春桃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还破天荒地让他同姚立群一起擦桌子。
明明昨晚那三重礼小安挺喜欢的,最后的烟花她也很喜欢, 他不指望同她关系升温, 但也不至于待遇大降吧。
姚立群见他终于也沦落到同自己一样的待遇, 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哟, 您这宠妃娘娘怎么也被打进冷宫了?”
谢霁庭没搭理他,只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架势, 继续优雅地擦桌子。
姚立群见有人分担擦桌子的活儿,没一会儿便躲闲跑了出去, 假借买菜刀进了铁匠铺, 想要近距离接触下里面那位独臂刀客骆大侠, 若能入他的青眼就更好了。
这厢,李红杏来到食肆,找何春桃讨教些事情。
讨教前, 她看了一眼旁边擦桌子的谢霁庭, 问:“要不, 让你这伙计先回避一下?”
何春桃寻思着李红杏应该没什么机密的事找她,便摆摆手道:“没事, 小谢不是个嘴碎的, 不用回避。”
李红杏便没再坚持,直接道明来意:“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我家乐乐不好好吃奶的事儿, 昨儿个小安过生辰, 我就没好跟你提。这几天我给乐乐喂过米汤, 也喂过羊奶, 但这孩子娇气得很,总是吃得少吐得多,我寻思着,还是得给她请个奶娘才行。”
何春桃听了有些讶异,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给孩子请奶娘,寻常百姓人家即便当娘的没奶,顶多喂点米汤羊奶,能养活就行。李红杏要花大价钱给乐乐请奶娘,看来是真的把乐乐当成亲生女儿了。
“乐乐可能是太小了还不习惯吃羊奶,找个奶娘也行,总不能让她饿着肚子。”何春桃赞同道。
“我找了县里的牙行,让他们帮忙介绍几个奶娘,约好了明儿我亲自去挑。但你也知道,我没有生育过,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奶娘才叫好,这才来跟你讨教一二。”李红杏说。
这事儿何春桃还算有经验,当即倾囊相授道:“挑奶娘,首先得挑年轻身体好的,这样精力才充沛。第二呢,最好是要刚刚生产没多久的,还得是头胎。这第三呢,要挑乳.房干净饱满的,这样奶水才足嘛。当然了,最好是让她们现场挤些奶出来,看看奶水够不够浓郁,有没有什么异味之类的……”
旁边擦桌子的谢霁庭一时间目光有些呆滞,他是谁?他在哪儿?他都听到了些什么?
李红杏注意到谢霁庭的反应,忙用手指悄悄指了指谢霁庭,向何春桃示意。
何春桃这才想起谢霁庭还在旁边,自己刚才劲头一上来竟把他给忘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不适合他一个大男人听。
“咳。”何春桃正准备让他去后厨避一避,就听见外面传来姚立群的惨叫声。
“我出去看看。”谢霁庭说完,脚下生了风一般走了出去。
李红杏见他脚步飞快,忍不住冲何春桃挤眉弄眼:“你家探花郎这反应,怎么像个雏儿似的?”
她当年爬床,莫不是压根没爬成吧?
“什么雏不雏的?他都成过婚了。”何春桃反驳了句,又道:“你明天就按我刚才说的那几点去挑奶娘,准没错。”
说完起身出门,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出门外一看,只见姚立群躺在铁匠铺门口哀嚎,显然是被骆铁匠给扔出来的。
啧,这小子还真是胆大,见识过骆铁匠的威力,竟还敢去打搅人家,活该被扔出来。
谢霁庭心下亦有些无奈,这姚立群也太心急了些,想拜骆铁匠为师,得沉得住气才是。
他走过去,把姚立群扶了起来,又朝铁匠铺拱了拱手致歉,才带着姚立群回了食肆。
见姚立群痛得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揉屁股,何春桃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惹到骆铁匠的?你该不会上去就说要拜他为师吧?”
“怎么可能?我有那么傻吗?我是借口说要买菜刀进去的。”姚立群辩解道。
“然后呢?”何春桃问。
“然后,我看他那儿菜刀有厚的有薄的,有长的有短的,有黑色的也有的银色的,就挨个问了价。”姚立群答。
“再然后呢?”何春桃追问。
“再然后,我说我没钱买,他就把我扔出来了。”姚立群语气很是委屈。
何春桃:“……”
以他这欠揍之举,骆铁匠只是把他扔出来,真是太宽容大度了。
谢霁庭亦忍不住扶了扶额,他时常怀疑,以姚立群这性子,是怎么闯荡江湖活到今天的?
“我不过是买个菜刀就被扔出来了,要是提拜师俩字儿,岂不是会被打成重伤?这可咋整?谢兄,你倒是给出个主意啊,你之前不是说会帮我拜骆大侠为师吗?”姚立群扭头问谢霁庭。
何春桃听了有些讶异,谢霁庭是吃饱了闲的么,竟要帮这个二货拜师?
谢霁庭想了想,说:“以你今日之举,骆铁匠只是把你扔出来,说明他对你印象还不错。要不这样,你以后每天都去铁匠铺买东西,或是菜刀铁锅或是镰刀斧头,和他多接触接触。”
“好啊,但哪儿来的银子呢?要不你先借我一些?”姚立群厚着脸皮道。
“不必带银子,就让他像今天这样,把你扔出来就行。”谢霁庭说。
“什么?”姚立群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我每天都被骆大侠扔出来一次?那我的屁股还要不要了?再说了,你确定这么做他会收我为徒?”
“你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骆铁匠习惯你的存在,等哪一天你突然不去了,骆铁匠必然会不习惯,届时,兴许他会主动收你为徒也不一定。”谢霁庭一本正经地解释。
姚立群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那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我每天都空着手去铁匠铺买东西。”
何春桃疑惑地看了谢霁庭一眼,他确定这法子有用?她怎么觉得他是在忽悠姚立群这个二傻子?
谢霁庭见被她识破,忍不住轻咳一声,他之所以这般忽悠姚立群,一是因为他对骆铁匠不大了解,确实还没想到好法子,二来,让姚立群这般每日去试探,他也好早些摸清骆铁匠的性子,这样才能早日想出法子。
于是,接下来每一天街道上都会准时响起姚立群的惨叫声,渐渐地,大家竟也习惯了。
临近年关,镇上狗血八卦的事也越来越多了。
先是巧秀的爹吴有德一大清早地被吴婶从镇上的一家暗娼床上捞了起来,两人大打了一场。
何春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街头打到街尾,连衣服都扯烂了,想上前劝架都不知从何劝起。
打到最后,吴有德直接放话要休了吴婶,吴婶立时哭天喊地起来,说自己跟着他来到边关,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到头来他却要休了她,他的良心被狗吃了之类的。
众人上前相劝,吴有德好面子,便没再提休妻的事儿,只扯着吴婶回了家。
吴婶的事过去没两天,私塾老秀才的儿子突然高烧不起,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陈老大夫医治了两天都没有成效,便猜测他是魇着了。
老秀才这才说出儿子前两日拿开水烫死了一窝黄鼠狼的事,原来那窝黄鼠狼在他家祠堂挖了洞做了窝,他儿子一时不忿便烧了一锅开水浇了上去。
众人一听,连黄鼠狼都敢杀,胆子也忒大了些。这招惹了黄大仙儿,性命怕是保不住喽。
老秀才到处求人,最后求到巫婆甄老板头上,甄老板烧了一张符纸化了水灌给老秀才的儿子喝了,老秀才的儿子这才渐渐退了烧清醒过来,却变得有些痴傻,显然是脑子烧坏了。
镇上的人便都汲取教训,回家警告自家子孙,千万不能招惹黄大仙儿。
何春桃也回家叮嘱了小安一番,小安听完却提出疑问:“那要是有黄鼠狼来偷吃我的小兔兔,我也不能打它吗?”
何春桃哽了下,答:“有大黄在,黄鼠狼吃不了你的小兔兔,大黄会保护它的。”
她说完在心里向大黄道了声歉,人跟黄鼠狼有了过节会被黄大仙儿找上门报仇,但狗跟黄鼠狼之间有了过节,应该或许大概没事吧。毕竟它们都是动物啊。
何春桃决定,从明天起,每天给大黄多加一根肉骨头。
又过了几天,一个中年妇人乘马车来到红尘酒馆门前,站在门口就大骂道:“里头的狐狸精给老娘滚出来!敢勾引我家男人,老娘今天非扒了你那身狐狸精的皮不可……”
何春桃还以为是李红杏从前招的风流债,正为李红杏担心呢,就见李红杏走出来,疑惑地看着那中年妇人,问:“你男人谁啊?”
“我男人是靖和卫的牟参将,我是他夫人。”中年妇人叉着腰道。
李红杏回想了下,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跟那位牟参将有过一腿,当即道:“你莫不是找错人了?我怎么不记得我睡过你男人?”
“你是没睡过,你家那小狐狸精却睡了。”牟夫人说完一把将她拨到一边,气冲冲地跑进去,没一会儿,就揪出了她口中的那个小狐狸精。
众人一看,这小狐狸精竟不是别人,而是李红杏高价聘来给乐乐喂奶的年轻奶娘。
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李红杏忍不住怨责了何春桃两句:“你不是说选奶娘得选年轻的么?这奶娘年轻是年轻,可才请来几天,竟然就闹出这么档子事儿来,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何春桃讪讪一笑,是她考虑不周了。
牟夫人同年轻奶娘很快扭打在一起,突然,年轻奶娘一声轻吟卧倒在地,同时不忘捋了捋头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第50章第五十章
何春桃正讶异这奶娘为何这般作态, 一转头,就见牟参将赶了过来,只见牟参将先是甩了牟夫人一巴掌,然后心疼地抱起年轻奶娘, 扬长而去了。
年轻奶娘靠在牟参将怀里, 朝牟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牟夫人险些给气晕了, 却还是强撑下来,乘坐马车离开了。
才请来的奶娘就这么走了, 所幸乐乐现在能喝些羊奶了,李红杏便也不急着再请奶娘了。
何春桃看完戏回到食肆, 想到吴有德和牟参将之流, 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一旁看书的谢霁庭默默将自己藏在书后,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她竟一把抽掉他手中的书,问他:“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贱的慌?一天不偷腥不逛窑子就浑身皮痒?家花不如野花香是不是?也不怕染上什么花柳病变成短命鬼?”
谢霁庭:“……”
我不是,我没有, 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 谢霁庭只好搬出赵大原来救命:“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比如小安的父亲。”
“他抛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么些年,算什么好男人?”何春桃嘁声道。
谢霁庭没想到她骂上头了竟连赵大原也骂, 只好换了个人:“那, 韩将军总算是好男人吧?”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以后成婚了会不会跟那个牟参将一样?”何春桃怀疑道。
谢霁庭无奈之下,只能搬出最后的盾牌:“小安乖巧又伶俐, 长大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何春桃被他这么一提醒, 才记起小安也迟早会长大, 一想到小安也有可能变成她口中那种男人, 便忍不住磨了磨牙:“小安长大后要是敢做坏事,就别怪我打断他的腿!”
谢霁庭在心里默默地向小安未来的腿道了句歉,正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一劫时,却听见何春桃问他:“你这说了半天,怎么唯独没说你自己呢?”
看来今日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谢霁庭抬眼看她,反问道:“掌柜的觉得,我算是好男人吗?”
“你?”何春桃思忖了下,说:“你当然算是好男人了!”
谢霁庭本已做好被痛批一顿的准备,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答案,立时心生警惕道:“哦?怎么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大家公认的啊,原先在京城的时候,不都说你为了表妹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吗?还有,谢家一遭难,你就写了一封和离书放表妹归家,这情深意重的,不是好男人是什么?”何春桃说。
谢霁庭一时头皮有些发麻,他若是承认自己是好男人,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对表妹情深意重;可若是否认了,就会立马沦为她口中的那种坏男人。
他想了想,才谨慎道:“其实,我洁身自好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为了你自己?”何春桃有些不解。
谢霁庭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解释道:“我自幼体弱多病,自然格外惜命些。为免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病,只能洁身自好了。”
何春桃很是惊讶,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守身如玉的。不过惜命这个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让她不得不信。
“若天下的男人都能像你这么惜命就好了。”她慨叹一句。
谢霁庭见她终于揭过这一茬,不由暗松一口气,默默期盼着镇上别再发生像吴有德牟参将之类的事了。
谁知,事与愿违,第二日,一名自称年轻奶娘相公的矮个男人就跑到红尘酒馆门前闹事:“大家来给评评理,我娘子就是到这家酒馆做了奶娘才勾搭上那牟参将的,听说这酒馆的李掌柜平日里就爱勾搭男人,定然是她教唆我家娘子那么做的。现在我娘子跟人跑了,这姓李的必须给我个说法!”
昨天那位牟夫人来闹事便也罢了,是她理亏在先,今日这奶娘的相公竟也敢来闹事要说法,李红杏直接端起一盆酒糟水走出门,泼了他个透心凉,随后把木盆一扔,叉腰大骂道:“哪里来的龟公怂男,娘子跟人跑了不去把人找回来,跑到老娘门前来撒野?你说你娘子是被我教唆的,我还说是你们夫妻俩仙人跳呢!你巴巴地把自己的娘子送到别人的床榻上,不就是想利用她攀高枝吗?怎么,把人送出去了又来跟老娘要说法,你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要是再敢来闹事,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牟参将,你们夫妻俩仙人跳的事儿?”
矮个男人被她这么一骂,顿时怂了,灰溜溜地就跑掉了。
何春桃见李红杏大获全胜,默默地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回到店内,何春桃又忍不住问谢霁庭:“你说这些卖妻求荣的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谢霁庭心里想着,别问我,没结果。却还是答了句:“能卖妻求荣的人,也能为了利益做出其它事来。”
何春桃想想也是,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为了利益,有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是卖妻这种‘小事’?
谢霁庭见她长叹一口气,却也安慰不了她什么。世道如此,轻易改变不了。
又过了两天,镇上突然来了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并几匹快马,且只奔街头包子铺去,包子铺的老板姓彭,老板娘姓史,也是狗蛋的爹娘。
何春桃得知消息晚了,赶过去看热闹时前面已经围满了人,她踮起脚尖想往里挤,却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小萍的鞋后跟。
小萍回头一看,见是她,鄙夷地说了句:“怎么回回看热闹都有您?”
虽然爱看热闹是人的本性,何春桃也从不觉得自己爱看热闹有什么不对的,但被小萍一个小丫头这么说,多少令她有些尴尬。
她正不知该怎么回应时,却听身侧谢霁庭出声道:“是谁教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上课的时候教你的礼仪是都忘了么?你在鄙夷长辈之前,可曾想过自己在做什么?你何姨对你一向照顾,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么?”
小萍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引来素来温和的谢夫子一通斥责,哪怕知道自己说错话在先,也还是满心委屈,小声向何姨道了句歉,便哭着跑走了。
何春桃还从未见过小萍这丫头掉眼泪,还哭得这么大声,忍不住埋怨了谢霁庭一句:“小萍年纪小难免不懂事,你对她这么严厉做什么?看把孩子都吓哭了。”
就算是为了维护她,也太过了些。
“正是因为年纪小,才要及时纠正。”谢霁庭解释道。
何春桃辨不过他,只好踮起脚尖继续看热闹,这一看不得了了,原来狗蛋的爹娘竟出自江南世家大族崔家,还是亲兄妹,因为知道两人相恋的事一旦暴露,很有可能会被沉塘,才私奔到了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还生下了狗蛋。
难怪狗蛋反应比旁的孩子迟钝一些。亲兄妹哪儿能一起生孩子?
见今日来的这些人只打算带狗蛋的爹回去,而准备让狗蛋和他娘留在外面自生自灭,何春桃立时觉得不平,这什么狗屁江南大族?凭什么兄妹相恋,只带男的回去,把女的和孩子留在外头自生自灭?
见狗蛋的爹要被强行带走,而狗蛋和他娘哭成一片,何春桃实在不忍看这一家三口被拆离,正巧看到韩胖子也在围观人群里,便悄悄走过去,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包子铺门前本来拉扯的拉扯,哭嚎的哭嚎,突然一个黑胖子冲了过来,众人俱是一愣。
韩胖子不知是谁恶作剧踹了他一脚,见崔家的那群仆役朝他看过来,当即赔笑道:“路过,路过,诸位继续,继续!”
何春桃走出去,指着韩胖子问对崔家人:“你们可知,你们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是谁?”
崔家仆役看了眼那个黑胖子,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但毕竟人不可貌相,便小心翼翼地问:“他是谁?”
“他就是名扬天下,写出无数巨作,阅者遍布整个大夏,深得男女老少喜爱的文学大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士罗隐!”何春桃语气夸张道。
韩胖子听她这么赞誉他,渐渐挺直了腰,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名士的模样。
崔家几名仆役面面相觑,怎么也不记得有个叫罗隐的文学大家,只知道有个写话本子的罗隐。
“即便他是罗隐又如何,今日之事是我们崔家的家事,闲杂人等最好避远些!”崔家仆役倨傲地呵斥道。
“也没什么,就是这个罗隐吧,最爱写话本子,还喜欢把街坊们写进话本子里。恐怕今日你们一走,过不了一个月,今日发生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大夏了。”何春桃摊了摊手道。
崔家仆役脸色一变,连忙跑到马车前请示,请示完回来,重又倨傲道:“我们家主子说了,若这罗隐真敢这么做,那么,大夏再不会有一家书商,敢刊印他写的话本子!”
这下轮到何春桃变脸色了,她没想到,崔家的手竟伸得这么长,她搬出韩胖子写话本子这事儿竟然没能威胁到他们。看来是韩胖子分量还不太够啊。
正发愁该怎么办才好时,却见谢霁庭走到她身侧,淡声道:“罗隐写的话本子无人敢刊印,但我若作一首诗,无需刊印,也能传遍大夏。”
崔家仆役当即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写一首诗就能让天下人传诵?该不会又跟罗隐一样,是个写话本子的吧?”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名扬天下的云明公子,你竟敢说他是写话本子的?”何春桃大声斥骂,企图吓唬到他们。
崔家仆役立时闭紧嘴巴,又去马车前请示了下,请示完回来,态度极为恭敬道:“原来是云明公子,小的刚才冒犯了,我家主子让小的代他向您问句好!”
“你家主子是?”谢霁庭问。
“回云明公子,我家主子是崔家九郎。”崔家仆役答。
原来是崔九郎,那位几乎与他齐名的崔九郎,谢霁庭恍然,他看向那辆马车,马车却渐渐驶离,从头到尾,车帘都没有掀开过哪怕一角。
马车离开,崔家仆役也不再拉扯狗蛋的爹,纷纷骑上快马跟着离开。
见包子铺一家三口重新拥在一起,何春桃心下叹了口气,不再围观,和谢霁庭一起回了食肆。
过几日便是谢霁庭的生辰了,看在他今天站出来帮她的份上,她决定,亲手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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