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何春桃一大早就起床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下。
这套宅院,前厅是用来做生意的,后院是用来居住的,前厅跟后院中间隔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厨房和茅厕,还种着一棵柿子树。
后院一排三间屋子,中间的是堂屋,左右各一间房,每间房还带着一个小耳房。
她和小安住的是左边的房间,左边的耳房则用来做起居室,右边的房间和耳房一直空置着,只堆了些杂物。
既然谢馨如要来了,她便把右边的房间收拾了出来,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换上干净的被褥床帐。
想着谢馨如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早起去集市时便特意买了一束芙蓉花插了瓶放到房间里,好让她看了心情舒畅些,病也能好得快些。
小安得知今日家里要来客人,还是那个神仙叔叔的妹妹,忍不住问:“娘,您之前不是说神仙叔叔是坏人吗?怎么还让他妹妹住到咱家来?”
何春桃只好解释道:“坏人的妹妹未必也是坏人,今日要来的那位客人,就是个心肠极好的姑娘。等她来了,你要礼貌些,叫她小姨,不能吵闹,影响她养病,懂吗?”
“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待客的。”小安兴奋地点了点头。自从来了雁归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家里做客呢。
何春桃想到谢馨如来了之后,谢霁庭也少不了要进进出出,便叮嘱小安:“那位小姨的哥哥,你待会儿见到他,不许叫他神仙叔叔,也不许叫他坏人叔叔。”
“那要叫他什么?”小安问。
“他姓谢,你就叫他谢叔叔就行。”何春桃说。
“那谢叔叔也会在咱家住吗?”小安又问。
“当然不会。他只是送他妹妹过来,送完了就会回去了。”何春桃答。
“哦。”小安耷拉下小脑袋,心里有些失望,他还以为神仙叔叔也会一起来做客呢。
何春桃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实在不解,他怎么就这么喜欢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就因为谢霁庭长相俊美?还是因为血脉相连?
不行,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安和谢霁庭的关系。小安只能有赵大原这么一个爹。
这时,巧秀过来打下手了,何春桃便让小安在院子里玩玩具,自己则去厨房准备做菜了。
没一会儿,前厅传来敲门声,何春桃这才想起昨晚忘记交待谢霁庭从后门走了。
她忙去到前厅打开门,见门外果然是谢霁庭,不远处则有辆驴车,驴车上驾车的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双坪村的人,谢馨如则坐靠在车里,车里还有些行李杂物。
谢霁庭一见到她,便彬彬有礼地说了句:“何掌柜,叨扰了!”
何春桃没有与他客套,直接道:“昨天忘记跟你说要走后门了,这些行李从前门也不好搬,把驴车驾到后门去吧,住的地方在后院,从后门进也能让馨如少走几步路。”
“那好,我们现在就绕到后门去。”谢霁庭点头应下,转身回到驴车旁,正要上车,却见对面红尘酒馆的门从里打开,那位李掌柜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红杏就是听到声音才出来的,一看眼前这情形,如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对着何春桃酸了一句:“便宜你了!”
何春桃本来准备关门回屋,一听李红杏这话里有话的,当即问道:“什么便宜我了?”
李红杏兴味的目光在她和那谢霁庭之间梭巡了两圈,意有所指道:“你说便宜你什么了?”
何春桃瞬间明白了,立时沉下脸来:“李掌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连行李都搬来了,还嘴硬呢?”李红杏双手抱胸道。
“这是我妹子的行李,我接她过来住两天,有什么问题?”何春桃反问。
“哦……”李红杏故意拉长语调,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探花郎卖身救妹啊!”
“什么卖身救妹?根本没有这回事,李掌柜,你可别空口白牙说瞎话!”何春桃生气道。
“我可没说瞎话,昨天下午这探花郎站在咱们两家店中间犹豫了半天,要不是你家那小萝卜头打开门跟他说了两句话,他还未必会选择进你的店呢!这事儿街坊们可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他自己!”李红杏嗤笑道。
何春桃心里一惊,虽然她昨天为了羞辱谢霁庭给他指过这样一条明路,但她万万没想到,早在她给他指这条明路之前,他就已经动过卖身救妹的这个念头!
她当即看向谢霁庭,用目光询问他,是不是当真如李红杏所说动过那种念头?
谢霁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不堪的心思竟被人当面揭了出来,一时间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何春桃见他这副模样,如何不明白,李红杏说的竟是真的!他竟真的在她和李红杏之间犹豫过!对他而言,向她低头借银子,竟比卖身给李红杏还要难?
她何春桃在他眼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伪善狠毒,便以为她同她一样,也是个心狠恶毒之人么?
要不是小安昨天凑巧打开门,他今天早上,是不是就会像李红杏的那些相好一样,从红尘酒馆里走出来?
曾经她抬头仰望,甚至不惜以色相诱献媚爬床的那个男人,如今竟差点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卖身于人?何春桃顿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对面李红杏却喋喋不休道:“看吧,我没骗你吧!这探花郎长得虽俊,眼神却不太好,怎么就选择了你呢?论身材论美貌,我哪一样不比你强?他要卖身,应该来找我才对啊,我可比你大方多了,你看看你,平时买个菜都要跟人讨价还价,该不会给他卖身银子时也砍价了吧?哎,你砍到多少来着,快说给我听听?”
何春桃越听越来气,胸口的怒火一时压到了极点,她怒极反笑道:“你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了我而不是你?”
李红杏点了点头,要不然她费这么大劲干嘛,不就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他们过往的故事吗?
何春桃先是好整以暇地捋了捋额边的刘海,又若无其事地抠了抠指甲,才不慌不忙道:“他之所以选择我,自然是因为我比你美,比你身材好,比你更大方了!”
李红杏翘首以盼的,就盼来了这么个答案,一口气差点堵在嗓子眼出不来,她当即不服气道:“美貌身材各有各的审美便也罢了,你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你比我更大方的话来?”
“你要是真大方,前几天他在你旁边的米铺扛米,都累成那样了,怎么也不见你主动施舍他几个钱?”何春桃反问。
“废话,老娘当然不做亏本的生意。”李红杏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进了她的套了,当即往回找补道:“反正不管你出什么价,我李红杏,绝对能出双倍!”
“那敢情好!”何春桃笑出声来,“我这就把他转手卖给你,你把双倍的钱给我就行!”
李红杏震惊了,这种话她也能说得出来?这何春桃,果然是个狠角色!
“别人用过的,我才不要。”李红杏随意找了个借口。
“是吗?”何春桃笑得更大声了:“整个雁归镇,谁不知道你李红杏隔几天便换一个相好,难不成,他们全都是童子身?”
李红杏被戳到痛处,当即跳脚道:“老娘换再多的相好,那也是花自己的钱!不像你,养个相好还要花老姘头的银子,要是韩副将知道你花他的银子养野男人,你以为他还会护着你吗?”
何春桃立时收了笑:“李红杏,你再污蔑我跟韩将军一句试试!”
“哟,这就护上了?”李红杏嗤笑一声,“你敢说,你当时开下这间食肆,没有韩副将帮忙?非亲非故的,他凭什么要帮你?他是你姘头这件事,街坊们都清楚,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以为。照我说,男欢女爱的也很正常,你又何必死口不认呢?你越狡辩,大家就越会怀疑……”
何春桃忍无可忍,当即破口大骂道:“李红杏,亏你还还有脸骂别人是长舌妇,论舌头长,谁能长得过你?整日说人闲话,也不怕烂了舌头!张口就是姘头野男人的,你是天天趴人床底下了还是咋地?那么多男人还不够你睡的,整天就知道惦记别人家那点子私事儿,满脑子的男盗女娼,我看你酒馆里酿的不是酒,是你下流腌臜的脑髓!”
“何春桃!你说谁下流?”李红杏气得双手叉腰,“我的酒要是下流,你炒的菜就都是些黑心肝驴杂碎!”
“我的菜要是黑心肝驴杂碎,你那些没人吃的下酒菜又算什么?猪食还是泔水?”何春桃讽刺道。
李红杏再次被戳到痛处,当即叫骂道:“好你个何春桃,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贞洁又温善的模样,今天怎么不接着装不下去了?还桃原食肆,一边缅怀亡夫一边在带着亡夫名字的食肆里睡姘头养野男人,你虚不虚伪?我看你这食肆干脆改名叫发春食肆算了!”
“呵,难怪你爹妈给你取名叫李红杏,是早就知道你要红杏出墙吧!你男人还活着时,你也没少给他戴绿帽子吧?”何春桃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小贱蹄子,你再胡说一句试试?”李红杏怒道。
“小娼妇,你骂谁呢?”何春桃毫不示弱地反击。
一旁,谢霁庭等人俱都呆若木鸡,看傻眼了。
谢霁庭本来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听了这场骂战,竟顾不上羞愧了,他近乎呆滞地看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心中之惊愕如海浪滔天,脑子里亦是翻天覆地。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还算了解,今日才知,他对她的了解,不过沧海一粟。
今日一役,他算是彻底重新认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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