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房宽敞,桌椅板凳俱全的,连梳妆台都有一个,上头铜镜磨得明晃晃的,能清晰照见人的模样。
总的来说,比三等丫鬟的屋子强了不是一星半点,连如今琥珀碧玺几个住的屋子,还不如这个呢。鸳鸯四处打量了一下,屋里既有火炕,也有架子床,倒更合她的习惯。
如今今天儿还热着,她便指挥婆子把被褥放在架子床上,又散了一把大钱写她们帮忙,余下的自己慢慢收拾。
正忙着,外头又有人来了,却是元春的贴身丫鬟抱琴,身后还跟着几个嬷嬷,手里拿着妆奁帐幔等物。
见着鸳鸯和鹦哥急匆匆出来,抱琴含笑道:“慢着点,注意脚下。原是大姑娘听说你们几个来服侍嬷嬷们,担心屋里缺了东西,所以让我来看看。”
说罢示意后头的嬷嬷们上前:“这些都是新的家伙事儿,你们两个把自己要用的拿了,余下的给彩云彩霞。”
鸳鸯两人忙道了谢,又挑了自己缺的东西,随即才道:“荣禧堂路远了些,彩云姐姐和彩霞姐姐,想必还得一会子才能回来,不如先把这些放在倒座房里,等到她们两人挑完了,再打发人报给姐姐知道。”
抱琴事情也多,闻听此言觉得也好,遂把东西留下,又指了看门的婆子传话,这才回去元春身边复命不提。
屋里虽然还乱糟糟的,鹦哥却只合了门,叫住鸳鸯道:“看这天色,大厨房该是要放饭了,咱们两个先去提了食盒来,服侍嬷嬷们吃饭要紧。至于这些东西,晚上点了灯,咱俩一起动手,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妥当的,且不急着现在。”
因着方才二人塞了一盘子点心,没觉得肚子饿,鸳鸯竟没有发觉时间不早了,险些误了两个嬷嬷的饭食。这会子听了鹦哥的话,哪里有不答应的,两人锁了门,嘱咐院里剪修花木的婆子一声,便去大厨房了。
等到彩云彩霞紧赶慢赶的回来,这婆子忙上前道:“方才鸳鸯和鹦哥去大厨房了,临走前嘱咐我说,若是见着两位姑娘告诉一声,先去请了嬷嬷们起身梳洗,一会子饭菜就拿回来了。”
这二人闻言,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把东西放下后,略缓了缓呼吸,去喊人不提。
原来她们俩也没有这么慢,只是回去之后被王夫人身边周妈妈训了一通,只说她们不会给太太做脸云云。后来还是见着天色不早了,这才打发二人回来,幸好荣庆堂这两个丫鬟人虽小,难得做事稳当,还知道先去拿饭菜,不然这一遭传到太太耳朵里,自己二人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等到钱孙两位嬷嬷起身更衣,洗漱过后,鸳鸯和鹦哥刚好回来,身后还跟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手上各提着个五层的食盒。
原来王夫人下了令,说是两位嬷嬷在府里的时候,一应份例都比着主子的来。大厨房整治好了菜色,见来提饭的是两个小丫鬟,唯恐她们摔了不妥当,这才另外打发人好生跟着送过来。
钱嬷嬷和孙嬷嬷原是旧相识,都觉得一个人吃饭无趣,便凑在一处吃喝。
食盒里头的菜色却是一模一样的:一道清蒸鱼,一道炸鹌鹑,一道火腿炖肘子,外加一份酸笋鸡皮汤,几碟子时令青菜,并两碟子点心。主食是蟹黄烧麦,豆腐皮包子,外加一大瓮热气腾腾的胭脂稻米饭。
彩云和彩霞两个看着还好,鸳鸯和鹦哥等闲不服侍主子吃饭的,这会子见了不由得暗暗咂舌,实在是太奢靡浪费了,有几个肚子能吃的完。
可看看钱嬷嬷和孙嬷嬷的样子,倒像是司空见惯,只笑着打发彩云彩霞两个出去:“鸳鸯和鹦哥先留下服侍,你们两个忙的一头汗,且先去歇着用饭吧。”
这话说的和气,彩云却吓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才来第一日,便遭了嬷嬷的嫌弃不成。她有心想辩白两句,可看着钱嬷嬷满脸堆笑的样子,却只低声应是,拉着彩霞出门去了。
屋里头静悄悄的,钱嬷嬷和孙嬷嬷也不说话,只安心吃饭。
待到一时饭毕,彩云和彩霞两个早就回来了,献上了刚烹好的香茶。
孙嬷嬷喝了口茶,笑道:“那一桌子饭食,我们两个也吃不完,鹦哥和鸳鸯一人捡一样,余下的都散给院子里的人吧。”
鸳鸯和鹦哥对视一眼,笑眯眯的道了谢,撤了桌案上的碗碟出去做人情。
等到出了门,鹦哥笑道:“这几道菜,嬷嬷们都没有动筷子,鸳鸯你选哪个?”
鸳鸯想了想,说道:“火腿炖肘子!进了府里这些日子,虽说没有饿着,可每日也只是馒头白菜居多,我现在可馋肉了。”
“那我选酸笋鸡皮汤,听琥珀姐姐说可好喝了,我还没有尝过呢。还有蟹黄烧麦和豆腐皮包子,一样拿两个,咱们俩也尝尝鲜。”
两个小姑娘小松鼠一样,挑好了自己喜欢的菜色,便把其余都给了守门婆子们,得了好几句谢谢不提。
待到肉足饭饱,鹦哥拍着肚子叹息道:“还好我听了你的话,不然这样的日子,不知三五年内能不能熬到呢。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也不爱吃肉的,可进了府里却馋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鸳鸯也觉得昏昏欲睡,还是强打起精神道:“从前家里何曾缺过吃食,只是进了府万事都不由人罢了。做到体面丫鬟婆子的还好,底下那些粗使三等的日子,委实难熬的紧,所以还是要好好当差。”
说了几句闲话,两人就不再多言,收拾了碗盘交给院中的婆子送回去,结伴去正房听候差遣。
两个嬷嬷也确实有话要说,却是年纪稍轻的孙嬷嬷打头:“今儿是我们来府上第一日,老太太和太太、姑娘都慈悲,允我们歇息一日。如今我们也歇息好了,且把你们四个分分工,省的日后手忙脚乱,倒惹出笑话来。”
四人听此,神态越发恭敬,只等着嬷嬷们吩咐。
“我们两个本也是奴婢出身,夜里不需要人守夜,每日卯时起身,辰时过半去给大姑娘上课,所以早膳需得在辰时前送到。”孙嬷嬷说到这里,转头看向鹦鹉,“你上午说会炖汤,我和钱嬷嬷两人早起后,惯爱先喝一碗燕窝粥,旁的料都不必放,只略放两粒冰糖,再撒些枸杞子便够了。”
“这个事儿我便交给鹦哥了,可能做到?”
鹦哥忙点头应下:“能的能的,咱们院子现成的有炭炉子,我拿文火银吊子慢慢炖了,又干净又清净,也不必耽误了大厨房的差事。待会子我就去库房领燕窝,保管明儿一早嬷嬷起床就能吃到,只是不知嬷嬷喜欢吃哪种燕窝?”
钱嬷嬷见她知机,没把这件事嚷到大厨房去,满意的点点头,从身后拎出个包袱来:“我自带的有,你且用着,待到用完了再与我说,不必去麻烦府上了。”
鹦哥愣了愣,还是上前接了过来,旁的话却一句也没有多嘴,越发得了两位嬷嬷的意。
钱嬷嬷说完,孙嬷嬷又发了话:“彩云年岁最大,便统领着院里的差事,彩霞既然会泡茶,也把咱们这里的小茶房预备起来,若是有人来了,不至于失了礼数。鸳鸯既然会识字理账的,院里的来往人情,便由你记着。”
这却是把钱嬷嬷的丫鬟也给安排了,按照鸳鸯往日的经验,这可有些失礼了。
钱嬷嬷见几人有些迷惑,含笑道:“我和孙嬷嬷作伴二十来年,彼此感情是极好的,已经不分彼此了。故此你们也只当是一个罢了,并没有那许多分别讲究。”
鸳鸯心内了然,想了想,还是把读心术打开了。
她实在摸不透这两位嬷嬷的脉,又实在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偷学点东西,虽然有些冒犯了,还是忍着羞耻想要多探听一二。
不想这二位嬷嬷却非同凡响,闭口不言之时,竟然没有什么心语传出来,倒是叫鸳鸯听到了旁边彩云姊妹俩的想法。无非是离得主子远了,日后钱财怕是无望云云,倒也无甚奇怪的。
一时无话,钱嬷嬷只让她们各自去忙,留了鸳鸯在一旁磨墨,却是和孙嬷嬷琢磨起了药膳方子,要拿去给元春养气美颜调身。
原来这两位嬷嬷的本事,并不仅仅在规矩礼仪上,而是另有所长。
孙嬷嬷极擅长药膳食补之道,钱嬷嬷则是一手调香和医术出神入化,两者结合起来,最利于女子补养。
也是因为这两样能耐,所以这二位才能在出宫之后,混的风生水起,在京中贵妇间是炽手可热的人物。饶是王夫人早早的排队,送了厚厚的礼金,也等了近乎三年才轮到元春受教。
鸳鸯一边磨墨,一边听着这二人交谈,只觉得偶尔一两句,便已经蕴含许多奇妙之处,可再深的却听不懂了。
她心中暗暗盘算,得趁着休沐的时候,去书店里淘几本医药典籍来,不然可不就是空入宝山却无功而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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