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日子,沈玉寿离开华京城已有两月,他的第一封信终于传回了华京城。
南方的情况非常的严重,比他们此前预计的至少严重两倍。
当地的官员害怕承担责任,粉饰太平,瞒报谎报,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要不是沈玉寿亲自去看,真实情况根本传不到华京。
沈玉寿还将在当地继续调查,搜集数据,预计三个月后返京。
而至少在一个月以后,朝廷就得拿出一大笔银子往南方去赈灾,修筑堤坝,否则恐怕会引发民愤,甚至是□□。
沈长林督促两司加大调查力度,陆续掌握很多关于世家犯罪的证据,人证物证逐渐充实,唯一的问题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挑破这件事。
这一晚,沈长林难得早归,并和家人吃晚饭。
席间钱氏问沈长林:“玉寿还有多久归京?”
和叶家的婚事已经进行到请期这一步,马上要确定婚期了。
沈长林想了想:“至少要到九月。”
钱氏点头,心中有了主意:“以防万一,婚期就定在十月吧。”
说着往沈长林碗里夹了两个肉丸子,犹豫着想问问他和那位陆小姐现在情形如何。
知道长林这些时日忙,恐怕没有心思想那些儿女情长事,钱氏怕自己问的唐突,犹豫了一会儿,想找个自然的说辞。
也就是犹豫的这会儿功夫,门外突然响起急促脚步声,门被拍的碰碰响。
“”沈大人,小沈大人!”喊门声十分急促。
沈长林站起来拉开院门,眼前是几个面熟的御前军士兵。
他们来此,准是宫里出了事。
沈长林忙问道:“怎么了?”
士兵们急的额上满是汗珠,也顾不得犯忌讳:“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娘娘突发急症了?”
“是,前阵子陆县主在宫中,娘娘一切无虞,可是今日晌午娘娘突然就肚子疼,到了夜里血崩不止,御医们束手无策。”
沈长林一边牵马,一边吩咐士兵:“快去陆府请县主一同进京。”
说罢扭头对钱氏他们道:“宫中有急事,你们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他们方才的话,钱氏也听到了。
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直念叨阿弥陀佛:“愿皇后娘娘安康无事。”
另一边,接到消息的陆清栩也提上药箱出了家门,正好与沈长林半途相遇。
沈长林向她打听皇后娘娘从前的病情。
陆清栩竭力的回忆着皇后的所有症状。
“皇后娘娘身体康健,产子时大出血,如今一月有余,按理身体大有好转,不会突血崩,这次的急症,恐怕不是生产所致。”
沈长林紧锁着眉头,也觉得这事情透着蹊跷。
他们快马加鞭,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宫门前。
给侍卫看过腰牌后侍卫打开已经落锁的宫门,放他们进去。
待到皇后寝宫时,突见宫人将屋檐下的灯笼蒙上了白布,沈长林脑中轰隆一声,知他们来迟了。
二人赶紧急走两步进入内室,便建姜昶脸色苍白,紧握皇后的手,无声泪流不止。
再看床榻上的皇后娘娘,双目紧闭,面色灰白,已然没了气息,而她下的锦被已被鲜血染透。
他们终究来迟了。
右边跪了一地御医,御医们痛哭流涕:“曾等无能,未能救回皇后娘娘,请圣上赎罪,请圣上节哀。”
姜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视若罔闻。
沈长林对御前军侍卫道:“将诸位御医请下去,暂且看管在班房里。”
御医们闻言脸色大变:“沈翰林这是何意?皇上还未发话,难道你可替皇上做主吗?”
沈长林没有接他们的话,只重复对御前军侍卫道:“还不快带下去!”
御前侍卫统领乃黄一鸣,黄一鸣如今在为先帝守灵,但他的威严仍在,黄一鸣曾对手下授意,要求他们听圣上及圣上进臣的话,因此沈长林开口,在御前军中还是非常有分量的。
不等那些御医再辨,人已被拖走,屋内瞬间安静了。
“皇上。”沈长林试探着唤了一声。
姜昶稍微有了一点点的反应,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纯粹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哀伤。
他望着沈长林喃喃道:“蓉娘睡着了。”
沈长林鼻子有些发酸,生死离别最是伤情。
他顺着姜昶的话:“娘娘只是睡着了。”
姜昶却摇头:“我知道,她死了。”
说罢一口气闷在心里,径直昏死过去。
幸好陆清栩在场,她赶紧拿出一粒急救的药丸,用茶水化开喂到姜昶的嘴里。
姜昶悠悠转醒,却不肯睁眼。
沈长林重重的叹了口气,吩咐宫人:“让圣上睡一会儿吧。”
让他再陪皇后娘娘一程。
-
皇后暴毙,那些请求选妃的人消停了一阵子,七期一过,便又用各种忠义大道理请圣上纳妃。
出人意料的是,姜昶这一次竟然同意了。
三日后他将按礼部择选的名单,隔着珠帘选妃。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我就说嘛,这男人呀,哪有不花心的,瞧瞧皇后娘娘才走了多久。就急纳妃了。”
“就是,当初说只要皇后娘娘一个人,我就不信那些鬼话,这男人的话要是能相信,猪都能上树!”
华京城的百姓议论起宫闱秘事,嘴舌相当辛辣。
沈长林恰好打马路过,将那些话听了满耳朵。
说闲话的几个人乍一看,有英俊的青年瞧自己,心里还挺高兴的,再见那人的眼神冰冰凉凉,不由得心里一惊。
乱议宫事,按律是要打板子。
沈长林方才听得心里恼火,本起了心,想叫人来将他们抓去教训一番。
转念叹了口气。往前继续走。
堵得了一人的嘴,堵不住千百人的嘴。
沈长林也不太清楚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同意选妃,他相信皇上的人品,他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即便他要纳新人,也不会这般快,快到引天下人非议。
直到正式选妃的前一日,皇后身边的宫人以及当职的御医和几个侍卫被抓,沈长林才弄清楚事情的缘由。
皇后娘娘近被身边的人里应外合,下了一味叫雪花散的药,才血崩而亡。
而生产难产,也是因宫人故意给皇后多吃长胎的食物,导致胎儿巨大难以生产。
御医明知胎儿过大,不宜生产,却故意不提醒皇后。
而皇后临去前,恳请皇上选妃,她不希望自己去后,圣上是孤单一人。
姜昶是个极善良的人,猫儿狗儿他都不舍得伤害,可是这一次他斩杀了所有涉案的宫人,并将事情一查到底。
最后这事牵连了不少官员。
这些官员或多或少和那些涉事的御医近侍有牵扯,为了奉承上意,常有当官的买通太监宫女,只为打探皇帝喜好,算不上罪大恶极。
可这次正好撞到风口上,姜昶有一网打尽之意,杀戒大开,便无挽回之余地,这些人罪不至死。
杨敏然和沈长林尽全力保他们,才让姜昶打消了斩杀他们的念头,只是贬官流放而已。
但有一人却是万万不可饶恕的,便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公主——山和长公主。
致皇后娘娘于死地的雪花散正是出自长公主府中。
山和公主没内心思去谋害皇后娘娘,自先帝暴亡,誉王景郡王不知所踪,山和长公主便有些害怕权力之争,有意远离朝局,自顾自的享受荣华富贵,不再掺和朝中事。
至于雪花散,是她偶尔得之,有好友求药,说是用来惩罚夫君的姘头,长公主不疑有他,便爽快的给了,谁知这药竟兜兜转转入了宫,最终害了皇后。
姜昶直接将长公主抓入天牢。
先帝宠爱长公主,姜昶对这位姑母却是半点感情都没有。
爱人惨死,他现在一心只想报仇。
山河长公主跋扈惯了,她出事,旁人只会拍手称快,哪里有人会为她求情。
唯一焦急的恐怕只有采月郡主,虽然母女两个时时吵架,但相依为命多年,采月郡主无论如何都要救母亲出狱。
“月贤,我求求你,救救我母亲吧。”
这段时间采月郡主对林月贤可谓颐指气使,林月贤有致命把柄在采月郡主手上,也是对她有求必应。
但这件事林月贤无论如何都应不得,他很清楚,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为山和长公主求情,谁就要遭殃。
“我知郡主救母心切,可眼下不是时机,咱们要再等等。”林月贤道。
采月郡主一把推开林月贤搭在他肩上的手:“那什么时候才是时机?等圣上对母亲下杀手那一日吗?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月贤,我知道你恨我,但求求你,求你帮帮我!”
采月郡主哭得满脸泪痕,他哀求的看着林月贤。
林月贤错开目光:“采月你听我的话,咱们再等一等。”
采月郡主猛想起一人:“你不是请沈长林喝过茶吗?你们还一起救过人,应当有几份交情吧,你去求求沈长林,好不好?求求你了。”
沈长林。
林月贤无声的念叨着这个名字,他已许久没同沈长林说过话了,他想起了同窗的那些日子。
如今二人各分两道,他怎么有脸再去求他呢,何况是为了山和长公主。
想到惨死的妻女,林月贤眼中便闪过一丝怨毒。
若不长公主下毒手,她们根本就不会死,而他也不会沦落到今日,他恨不得长公主被千刀万剐,救她?做梦!
安抚采月郡主睡下,林月贤出府寻了一家清净的酒馆,一边饮酒,一边给远离华京的白柒柒母女写信。
说来也是可笑,这个随手捡回来的女人,如今却是他唯一牵挂的人。
此生只愿她们母女二人平安,而他身在这朝堂的旋涡中,不知可否全身而退?
在林月贤写信之时,朦胧睡去的采月郡主梦到母亲被杀,一个激灵瞬间吓醒。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扑去,可身边没有熟悉的温暖的拥抱,只有冰冷的被褥。
她母亲被抓,危在旦夕,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刻,这个男人却不想陪在自己的身边。
采月郡主嘲讽一笑::“若我母亲死了,我一定会拖你一起下地狱。”
-
月落日升,第一抹天光刚从云层中射出,宫门便开启了。
早有十几辆豪华马车候在宫门前,今日是新皇选妃的日子,十几位妙龄世家女含着期待、憧憬,背负着家族对自己的期望迈步走入宫门。
这群人中大部分出身高贵,但也不乏被随意选中,假装公平的普通官宦女子,其中便有田青儿。
临出门前,田夫人一再嘱咐女儿到宫中要少说,少看,少言语。
“这回选妃,你就是去做个摆设,做个陪衬,压根就选不上你的,因此不要掐尖,不要得罪人,听明白了吗?”
叶京安也十分紧张她这位表姐,表姐的性子急躁,可不要在宫里得罪贵人。
叶京安拉着表姐的手:“姐姐,我在家等你回来。”
田青儿摸着手上的珍珠手串,笑盈盈道:“放心吧。你们的叮嘱我都记着呢。”
说着愉快的登上了马车。
田家的马车,是宫门前十几辆车中最朴素的一辆。
诸位世家女下车后互相打量,见到那寒酸的马车都面露鄙夷。
田父官品低,田青儿自然也没有与这些顶级的世家女有过接触,但她丝毫不怯,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昂首挺胸的站在那儿。
“哼,出身不高,倒是挺得意的,也不知得意个什么劲。”有人出言嘲讽。
田青儿望了那人一眼,隐约记得这是穆家女,其伯父乃礼部尚书。
她本想开口回怼,但想起母亲和表妹的叮嘱,只好将这口气忍下来。
谁知冤家路窄,宫人领她们进宫面圣时,田青儿正好走在穆家女的身后。
大概是这穆家女想走的端庄些,一次只迈一小步,田青儿走路风风火火,一不留神便踩着了穆家女的鞋。
这双莲鞋乃苏州的师傅精心赶制,取步步生莲的好寓意,眼下被一个穷酸女子踩脏了,穆家女顿时火大,认定她是故意的。
“这鞋价值几何?改日我赔你一双,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一码归一码,虽然这穆家女十分讨厌,但确实是自己踩了她的鞋。
田青儿自认为认错态度良好,见穆家女不应又道:“要不我们换一双鞋?我穿这双脏的,你穿我这双干净的。”
换鞋?穆家女瞪大眼睛,神情一片错愕。
田青儿误会她嫌弃自己鞋脏,解释道:“我这鞋是新的,早上出门时才穿上,还不到一个时辰。”
穆家女捂嘴嘴笑了起来,朗声道:“和我换鞋,你也配?”
这十几位世家女中有好些都和穆家女交好,而且她们心中有数,都觉得穆家女选中的几率特别大,将来若生下男嗣,恐怕就是中宫皇后了。
本着巴结的心思,她们哈哈大笑,帮着穆家女嘲讽田青儿。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井底之蛙,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人家那鞋上的一粒珍珠,就抵得上你千百双鞋,还跟人家换鞋呢,你配吗?”
“算了算了,和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人计较些什么?鸡就是鸡,一辈子也成不了凤凰!”
田青儿一忍再忍,最后忍不住道:“宫闱禁地,岂容你等喧哗,我们的事,出宫再论!”
“哟,这是叫我们住嘴呢,你算老几呀?说的像这皇城的主子一样,辛亏你不是皇城的奴婢,要不瞧你这副狐媚样,怕是日日往龙床上爬!这个不害臊的!”
田青儿何时受过这种气,正欲反击,大殿已经到了。
领着她们进来的宫人道:“请各位贵人禁言,等皇上驾到。”
刚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世家女们瞬间闭嘴,各自整理着衣装,期待着皇上的到来。
不一会儿,珠帘后面出现了一道朦胧的明黄色身影,看不清楚面容,不过可以感觉出此人非常年轻,正是新皇姜昶。
姜昶没有开口,由身旁宫人替他问问题。
问题很简单,诸如喜好,家中父母兄弟,读过何书等。
大家均有准备,答得非常体面,个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轮到田青儿时,她心想反正自己也选不上,索性就放肆一回。
待太监问田青儿家世时,田青儿故意道:“臣女今日有幸和诸位世家贵女一同进宫面圣,乃三世修来的福分。”
姜昶听出了她话中那一丝丝阴阳怪气,开口道:“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新皇的声音十分柔和,没有想象中真龙天子的那种威厉,反而非常符合少女怀春时的想象,。
诸位贵女不由的一喜,心里更被选上了。
田青儿却没那番心思,她道:“臣女不敢欺君,便实话实言,若有冒犯之处,请圣上恕罪。”
说着将今日发生的事细细说来,包括穆家女是如何的嘲讽她,以及踩鞋道歉补救被嫌弃的事一一说来。
姜昶对这些小女儿家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他惊奇的是穆家女鞋竟然如此之昂贵。
“请穆小姐到近前来。”
穆家女一喜,还以为圣上看上了自己,急忙上前两步,并得意洋洋剜了田青儿一眼,看吧,用尽心机还是不如她。
谁知圣上竟是大怒:“这一双鞋可供多少百姓吃喝?太过奢侈了!”
穆家女大惊失色:“圣上请听臣女解释,这鞋……”
她一时情急,竟找不出借口。
姜昶懒得再听他啰嗦:“都散了吧,送诸位贵女出宫。”
大家一阵失落,看来今日选妃是没有结果了。
穆家女狠狠地瞪着田青儿:“都是你坏我好事!你等着吧,我回家就告诉我伯父,让他收拾你父亲!”
话音未落,圣上身边的太监去而复返:“请田家小姐留下。”
穆家女大惊,问那太监道:“为何让她留下,我们呢?”
太监笑盈盈的,眼神却很锐利:“你说呢?”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田青儿被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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