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注意到那个高大身影的那一天——
应当是雨天吧。
暴雨倾盆而下，一顶黑色的大伞飞快地挡住他头顶那片天空。
地面迅速沾湿，他脚下的那一片地方也迅速有水流汇聚。
太宰治正坐在台阶上。
他最新玩的游戏打到了最后一关，却久久不能通关。
正巧这时候森先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游戏被迫中止。
对方含着笑意，下达了一长串的指示。看到这通来电太宰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但是——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耐心，竟然忍受着听完了。
暴雨倾泻的时候，原先堆积的燥热一扫而空。水汽渐渐弥漫。
森先生的笑让太宰感觉非常不适，他的嘱托也像是老妈子喋喋不休的唠叨。
——非常之让宰烦躁。
一直一直、要忍受到何时，这样的人生才能结束呢？
太宰转着眼珠子，仰头望向替他打伞的这个人。
柊泽一。
据说和他同龄，但是已经长到了快两米、全身的肌肉虬结的这个名为柊泽一的新人。
对方靠着巨力在港口黑手党出名，虽然只是最底层的成员，但足够谨守本分。换言之，比较好糊弄。
所以才会混上照顾太宰这种魔鬼差事。
巨大的黑伞将他们两人都笼罩在内。
柊泽一垂着眼睛，那张粗狂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如山般的背影看起来沉默而可靠。
他少言寡语，也没有什么头脑。
无趣极了。
“呐。”太宰举起游戏机，“这个，打给我看。”
他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柊泽一：“是叫一……对吧？还是说二？三？”
柊泽一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脸木木的，眼睛看起来也不是很活泛，说话瓮声瓮气：“是，我是一。”
太宰：……
“算了。”他熄灭了逗弄对方的心思，气鼓鼓地站起来，“就到这里吧，再待下去……森先生又要来烦我了。”
柊泽一停了好久。
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是。”
简直就像块木头一样。
太宰心里已经在盘算找个什么借口把他调走了。就调去给中也吧。
……雨下得好大。
——一死掉的那天，雨也下得这么大吗？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瞬间，太宰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或许只是梦到了当时的场景。
紧接着，眼前的一切：这场暴雨、还播放着音乐的游戏机还有眼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柊泽一，他们全都化作了碎片。
“阿一！”
太宰猛地坐起来，发现是艳阳天。
他坐在墓地的树下，怀里抱着一束花。
织田作站在他面前，面色沉静：“这可不像你。”
“……织田作。”
太宰沉默半晌，用手遮挡住了过分灼目的光。
已经这么久了啊。
他已经死掉……这么久了。
太宰开始回想那个梦境的细节，却发现连对方的长相都开始模糊。
他迈着有些飘忽的脚步走到柊泽一的墓碑面前，将那张照片擦拭干净，然后点了点头。
照片上的人长相粗狂而老成，看起来像是古时候能一拳打死猛虎的力士。如果不说出来，路人一定会以为他已经三十多了，倒是非常有黑手党的气势。
这也是为什么太宰给中也塞人失败了。
柊泽一站在中原中也面前，就像是巨人一样。尽管他本人非常的淳朴，没有半点嘲笑对方的意思，但是中也还是异常坚决地拒绝了柊泽一。
“被人嫌弃了呢，阿一。”在回去的路上，太宰语调微讽地嘲笑他。
“是。”但一只是平静地回答。
无趣极了。
太宰治发掘出这位部下的乐趣，是在某一天对方沉默不语地拿起游戏机，却轻松破解了他卡了好久的关卡之后。
“什么啊！这不是很能干嘛！”穿着黑西装的干部大力拍了一下柊泽一的肩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但是柊泽一神色如常，他瓮声瓮气地说：“您过誉了。”
后来柊泽一就变成了太宰的专属坐骑。
高大少年的肩膀比同龄人要宽上不少，正好适合太宰坐在上面。
而他坐在上面，又可以更加居高临下地盯着中也那个小矮子了。
“我说啊。”某次干部会议，中也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没必要开会的时候也坐在他肩膀上吧？”
“欸？中也这是在嫉妒吗？”太宰恶劣地勾起嘴角，反手却勾住柊泽一的脑袋，“没有关系哦。因为阿一不是别人。”
他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常外出，为数不多的工作时间都和他呆在一起。
他沉默得不像是同龄人，像是被输入好程序的机械一般，只会忠实地执行太宰的命令。
这样的柊泽一，对太宰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是他身体所延展出去的一部分。
这样说会让这家伙得意忘形吧。
在干部和首领诧异的眼神中，太宰扬起嘴角，傲慢地宣布：“因为阿一他，是只听我一个人话的狗啊。”
中也：……恶心。
橘发的干部被噎得无话可说，古怪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太宰没理他，开完会就回去了。
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太宰也喜欢坐在柊泽一的肩膀上。
因为阿一的速度确实很快，而且很均匀。他很体贴地保持着一种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的、非人的速度。
太宰其实有心想要调查，但是后来查不到，又觉得没什么好查的。
因为这个家伙确实也只像一件趁手的工具，没有他的指令，就不会有多余的动作。
“是。”“好。”“明白。”是他对太宰说的最多的话。
柊泽一。
阿一。
会永远跟在他身后，对他的指令坚定不移执行的阿一。
他死于港口黑手党干部太宰治的一次豪赌中。
整个人的身体都被炸得四分五裂。太宰赶到时，阿一的头刚好从断了一截的钢筋上滚下来。
咕噜咕噜地转到他眼前。
那双无机质的眼睛，没有什么波动地看着他。
有风骤起。
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地离开了太宰。
他在废墟上寻找了好久，将所有零碎的残躯收集在一起，再一点点拼好。
在阿一的身体中心，有一个巨大的人形空洞。
大概比中也要高挑一些。
看轮廓，是个女孩子。
也不确定。因为即便是用不知名的坚硬材质所构造的阿一的身体，也在爆炸中毁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太宰直到最后，也未能获知“好友”的真实模样。
不是坐骑，也不是什么狗。
而是名为一的，从始至终跟在他身后的那孩子。
太宰曾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柊泽一唯一跟随的人。
但假如连这个人都是假的呢？
目的、理由、动机。
所有的一切随着柊泽一的逝去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傀儡师……”太宰于浓黑的夜里回忆起这个在交谈中一闪而过的词。
他坐在海边，看着随波摇曳的月影，忽而哽咽而不成声。
因为无论如何，他/她都不会有从那场事故中生还的可能性。
而除了将柊泽一的生命当做所有物压上赌.桌的太宰他自己，他没有人可以去怨怪。
*
小棠从架子上取下了那盒傀儡外壳。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嫌弃过自己的肢体力量不够，虽然身体里继承自父母的魔力已经远超同龄人、甚至上一辈的许多人。
但她始终是不擅长战斗的。
所以她思考后，为自己构筑了许多傀儡身体。
力量往往与高大的身材密不可分。合理的肌肉架构在傀儡构筑的逻辑中也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那段时间，她的傀儡作品同意都是身高将近两米的兄贵形象。
不过后来渐渐地，她的技术成熟了，也逐渐意识到这种做法的鸡肋，还是转向了另一种依靠儡丝构筑的傀儡制作。
毕竟这种傀儡躯壳虽然强势，但同时只能操纵一具。体外操纵的话，以她的实力几十具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谁青春期的时候不想开高达呢。
反正小棠是喜欢躲在肌肉猛男壳子里面。巨大的力量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打开盒子，一点点地将里面的身体拼装起来。
同样的款式她做了好多个，质量都很好。不过也只有这个她一直有进行优化。即便是现在用……也丝毫不过时呢！
这可都是她的心血。
小棠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到脸颊划过冰凉的东西。
她愣了一下，然后像是被吓到一样，抹去脸上的泪水。
“怎么回事啊……我。”
小棠没有纠结，晃了晃脑袋，麻利地爬进这具身体里面。
然后从内部连接了傀儡的躯壳，生涩地弯曲关节，一步步地习惯操纵这具身体的感觉。
傀儡躯壳的好处就是，外面没有儡丝，就很难被发现异常。
小棠想太宰好像对傀儡术也有些研究的样子，如果让他发现自己又来骚扰他……
不行！她不可以被讨厌！
小棠暗暗握拳，傀儡的身体倒是面无表情。
她反应过来，连忙操纵着它也作出愤怒的样子。肌肉兄贵怒发冲冠，镜子里倒映出一张仿佛是恶鬼的脸，那脸上写满了杀气。
哦哦哦——很有气势！
而且不管是谁，也不会把这个傀儡和她李小棠联系在一起吧！
就算是太宰那种聪明的人……也！绝不会！发现！
小棠满意了。
而且看起来她对傀儡的控制力更上一层楼了。
要是以前，她估计还没有实力做出如此细节真实的表情。这跟真人根本没有区别！
好，那就一鼓作气、用这具壳子去接近太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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