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方乱¥
近日来, 自从冬月十一过后,均天盟内的众人都发现,他们的少盟主多了个不大不小的习惯,只要闲着没事, 就喜欢盯着历书看, 神情专注得像前些个月日日看着那被他装裱得妥帖的信件。
“师兄你看,长得好看也没用, 该被拒就是会被拒, 早让你嘴上积德,少想馊主意去挑人, 你不听,栽跟头了吧。”
日光铺洒在苏向蝶的身后,此时的她像是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言语间充满了悲悯与慈爱, 拍了拍闻人晏的肩膀:“没事, 你熬过来了,今日就是除夕,等过完这个年就能开春设擂, 不用再愁。”
闻人晏眸子眯了眯,一脸危险地看向幸灾乐祸的苏向蝶。
苏向蝶仰了仰头, 毫不惧他的目光。她平时打不过她师兄, 更说不过她师兄, 难得寻着了机会,怎么也要抓紧了机会去数落。
还没能再多说点什么,就见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缘, 一声清洌如冰泉的声音随之响起:“阿晏。”
闻人晏登时没了跟苏向蝶打趣的兴趣, 转而向门外望去, 就见殷寻在屋外,身后雕梁画栋皆披浅霜。
他裹着厚实的大氅,手中捧着一个小手炉,肤白如凝脂,身上透显着清减意,温文尔雅,若非腰间从不落下的天问剑,完全会被旁人当成什么风吹即倒的病弱公子。
殷寻从前分明是不怕冷的,就算是在见霜城寒冬,他的穿着也从未像这般厚实过。
但就如闻人晏心许,短短两月,他就被养出会去贪图冬日片暖的惬意与舒适的习惯来,从原本需要闻人晏每日往他手上硬塞炉子,到现在,已经会自觉揣上了,细细感受掌心的温热,时而还能嗅到期间熏燃出的桂香。
甚至还能勾得某人,让他煞有其事般地说着“好冷”,而后凑上前头,将自己的掌心盖到他的手上。
就像现在这般,向来重色轻友的闻人晏半点不带心虚地将手覆到殷寻上头,恬不知耻地从人家的手炉里头窃取暖意,甚至不忘小心眼地告状道:“阿寻,师妹她埋汰我,往后我们给她的红封得薄些。”
苏向蝶举起手中的拳头,想要揍自己的师兄一拳,但又心知自己打不过。想要寄希望于向来清正礼貌的殷少侠驳斥闻人晏这种孩子气的话,却听殷寻浅笑地应道:“好。”
苏向蝶觉着这个均天盟呆不下去了,这少盟主都能伙同饮雪剑庄的少主一道欺负她了。
于是,她只能蛮横地抱起原本拱在窝里的大盗,恶狠狠地赶人:“你们要走就快些走,别妨碍我给大盗打扮,我还等着明日同大盗一块配合着讨红封呢。”
说着还不忘与大盗对视一眼,一本正经地问道:“大盗,你说对吧。”
前几日殷寻答应了闻人晏,要陪着先去一趟询英台,看看武林大会之事安排得可有疏漏,而后再同他一道回闻人府中,与他过这个春。
这些日子,闻人晏想着既然阿寻愿意进他们家门,那么怎么着也得开开心心地进,保证阿寻不会像在饮雪剑庄时那般,受到任何的冷待。
闻人晏对闻人竹雨说:“爹爹您可是君子,读圣人经,爱天下人,可莫要因着一己偏见,反倒与至亲恨决,逼得我同阿寻一道要远走天涯。您想,若是长久见不着我,娘亲会当如何?”
何清池适时地应声:“若是长久见不着晏儿,我会郁结成疾,日日以泪洗面。”
“没错!”闻人晏一脸单纯地朝闻人竹雨眨了眨眼。
闻人竹雨:“……”我到底倒的什么霉有这孩子和夫人。
一顶高帽戴下来,又与何清池一唱一和、软磨硬泡,总算解决了他先前唯一没有摆平的闻人竹雨。让他勉强同意让殷寻一道上门来团圆。
绣样精巧的鞋面一点一点地印在雪层上,临近询英台的道上,妆点满了斑斓的唱暖,在这冬日里半点不失艳色。
闻人晏用指尖点了点那挡在他跟前的唱暖,将它面上的雪霜给点掉,道:“这个时节最是好看了,冬雪微消,春暖将至,身边所有都像是可以咬上一口的糖葫芦。”
说罢,又转向殷寻,抬手轻轻拨去落在殷寻墨发上的雪星:“这是我能与阿寻你一块过的第一个年吧。”
往常总是,能在冬月把殷寻“骗”,但不等到年至,人就得回去那座白雪棺椁里去。
只剩下闻人晏一人,暗自惦念既然是要迎春,少了阿寻在身边,终归是少了点什么。心说什么时候,他讨得的红封也能有阿寻的一份。
“嗯。”殷寻应声。
话音刚落到尾,他的唇就真被当成了可以咬上一口的糖葫芦,给面前人俯身咬了一下,咬完不愿松开,就这么衔着,眸中闪着精光,像是不愿与人分食的小狐狸,又往唇齿内里舔了舔,而后才心满意足地眯眼离了些许,鼻尖相抵,目光灼灼地看着不过咫尺的人。
“总觉得小时仍然恍若眼前,那个时候我们才都这么高,这么丁点,”闻人晏抬手比划了一下,“还可以向长辈们讨红封。”
“阿晏想念那时?”
就见闻人晏笑了笑,颜色霎时能羞手中花。虽说殷寻常见他笑颜,但是无论看多少次,依旧会被那容颜给惊到。
忍不住叩问,如此明月,为何他幸能独享清辉。
闻人晏:“不想。还是现下更好,不用远观不可亵玩,可以随时着你手,怎么说都还是现在更好。”
“不过,真的时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变成我们要给小辈红封了。”
却听殷寻一板一眼地纠正道:“也是来年才需要给。”
闻人晏当即瞪了眼,小声责备道:“本来是可以今岁就给的。”
而后忍不住惩罚性地又咬了一下殷寻的唇,提点道:“你明日要是见着我小姑,也可以多说点诸如财源广进、生意兴隆的吉祥话,她一高兴,人就大方,可以讨个大红封。”
“不说也行,我来替阿寻你说,我把我那份都给你。”
殷寻眼中染着笑意,摇了摇头:“用不着许多银钱,我这些时日早被阿晏你给圈养了。”
“哪……哪是圈养。”
这用词像是带着烧劲,听得闻人晏耳廓一热,维持不过几瞬的厚脸皮一下又被烧成了薄片,慌里慌张地转移话题道:“好啦,我们不能再磨蹭了,不然回去晚了得挨骂的。”
一点是他自个拉着人杵在原地不走的自觉都没有。
要进去询英台,先要通过一高耸的石质大门。那大门颇为壮阔,柱身有四神雕刻,石料青白似玉,其上有饕餮、凤鸟纹样,而牌坊正中书着遒劲有力的“询英”二字。
有人说这二字是出自均天盟立派祖师李询英之名,也有人说这牌坊在李询英之前便有,是“询识群英”的意思,反倒是李询英蹭了这名,长期以来并无定论,均天盟的人一般都喜欢宣扬前者。
大门前头还立着一块碑石,上头极为豪气地刻着「分道均天,自掘前路」八字。
尽书均天盟此名的由来,说是最早时,一群走投无路的人合而聚之,掘得前路,成一番大事业。
闻人晏指尖抚向那石碑,目光微沉,与殷寻轻道:“阿寻,这字样看着颇为霸气,却给均天盟惹来过不少的麻烦。”
殷寻随着他的动作,一同望向那石碑,想起那日在寒衣节的祭典上,闻人晏抄了长卷为那些亡故的均天盟兄弟放的悼念水灯。
应声道:“此事我略有耳闻。”
“我就是想感叹,幸得我们生得晚,若是早生个十来年,许是没有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在,可能得生平故事全皆只能做茶肆闲谈……”
均天盟曾经在伏魔会上死了许多人,而在后续的“四方乱”中,死得却更多。
先帝垂暮,外邦作乱,有狄,南有蛮,西戎起,东夷乱,四方从来无太平,内忧外患,两相焦灼,没有一处是安生的。
尤其当时,饮雪剑庄曾被拿去与净世剑宗混为一谈,均天盟也有过被声讨的时候。
武林多义士,一直领着人干扰叛军的动作,尤其是与云麓书院和平乐郡主关系密切的均天盟,被视为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设法想要除之。
于是他们散言说,“均天盟盟主,到底是区区一武林侠客,还是土皇帝?”、“土皇帝做着做着,就容易产生念想,要做真皇帝。”……
那「分道均天,自掘前路」的碑文,就被人有意歪曲成了是要以武犯禁,与皇权共分天下的意思。
现下,大家都知道柳晴岚温柔,但少有人会记起,昔时不过是临危受命的柳晴岚,如何扛着重压号令,又如何孤入无人境,纤手退人兵。
落得一身顽疾,面容俱毁,这才平息了混乱。
“阿寻,武林大会上,许是会发生些事,倒也不尽是难解决的,”闻人晏握起殷寻的手,认真道,“但你固然武功好,但这些时日总是明抢易挡,暗箭难防,所以我得仔细先跟你交个底,否则放心不下……”
殷寻:“武林大会上,均天盟中内鬼许是会起事?他们是否与作乱的旧部有关联?”
闻人晏闻言嗔道:“阿寻总该给我留个故弄玄虚的机会吧。”
“我可想在你面前显摆了。”
第62章 阿寻¥
然而真等殷寻合上嘴, 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想洗耳恭听等他显摆一番,闻人晏自己倒是支吾上了。
既想在心上人面前开屏,又被自己面对殷寻时的满腔羞怯意给占领了上风, 那些个胡说八道的本事全都被扔到了犄角旮旯, 甚至连带着原本要说的话都被搅得胡乱,一时间理不出来。
最后只心虚地摇着尾巴, 嘟囔说:“算了, 不显摆了,反正阿寻知道我很厉害就行。”
“嗯?”殷寻手中暖炉在寒天中蒸出小片白雾, 笼在他的面前,像是能将他的神色尽皆柔和下来,还为向来直言不讳的少庄主, 掺入了星点口是心非, “分明是笨蛋。”
闻人晏一听, 桃花眼登时瞪成了杏圆,心说,他的阿寻学坏了!都会打趣他了!
是谁把阿寻教坏的!
闻人晏想要训斥, 却见殷寻倏尔凑近,踮脚上前, 嘴角含笑地又吻了吻他眼下的泪痣, 令其上涂抹的胭脂更加红艳了起来。
殷寻轻道:“然我喜欢。”
他清亮的眼瞳里全是笑意, 狡黠有余,消去了一身的冷意,比起一派孤高悬月的神仙气, 现今的殷寻在闻人晏面前, 倒真像是落了凡尘, 有了不少的烟火气。
唉!太坏了!
得多教点!
闻人晏板住脸,想要把自己的形象给正回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地说道:“不许闹我了。”
可是手却很是不安分地挪到殷寻那,把人给牵住,一道往询英台里头走去:“先前我从一些海寇口中探听到一二,他们说,胡知随身带着东南各水域口的布防图,及他们海寇勾连的官员名单与信件。但这些东西胡知身上没有,来替他寻仇的刘金盏身上也没有。”
从苏向蝶把刘金盏押进均天盟水牢开始,该搜的身早就搜过了,除了半边的金佩,一无所获。
而那金佩胡知腰带扣处也有半边,制式不尽相同,一眼过去让人觉着毫无关系,但稍一拼合,却能发现两块能完全拼合到一起,既是他俩的信物,又是一块调令,多少能够左右余下海寇的行迹。
闻人晏借着去见霜城的空档,又晾了那刘金盏一阵子。
像她这种被当成死士养大又曾背主的人,上刑对于他们而言,都不过像是挠痒痒,起不了多少作用。唯一能让他们有所反应的,只有他们所忠的目的,并且容易为了这个目的而多想,而自作聪明。
比方说,先前刘金盏最大的目的,就是要杀了闻人晏,替胡知报仇。
可她后来又得知,胡知仍生还,那她的目的,就变成了想方设法地要将胡知救出去。
可她被关着,单独关着,尤其是经过孔开济逃走那事后,除了每日亲自来给她送饭的苏向蝶,她谁也见不着。
苏向蝶与刘金盏相似,都是被当成死士养大的,虽说在柳晴岚的教养下,活泼开朗了许多,但一些曾身为死士的品质她没丢,比如嘴巴严实,比如恪守本分。不该说的话一句不多说,不该做的事也一件不多做。
且苏向蝶不仔细往自己眼上画凤尾蝶时,人总没什么大特色,很难让人记住,被水牢困得头昏脑胀的刘金盏刚刚辨不清,这给她日日送饭的人就是那个帮忙擒住她的人。只觉得,没了那门房,均天盟就像一块牢不可破的铁板。
刘金盏被自己那胡思乱想搅了一通,所以,等闻人晏觉着差不多,再慢条斯理地去盘问她时,刘金盏再也按捺不住了,试图与闻人晏谈起条件。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也知道那些东西的具体去处……你若能放了胡大哥,我就替你把东西取回来。”
甚至不忘威胁道:“什么人会需要那些东西,相信闻人少盟主也当清楚,也当知道,如若不快些拿回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哪些人需要布防图和能威胁地方官的物件,自然是想要作乱的人。
这一点闻人晏清楚,殷寻也清楚。
他问道:“真要放?”
问完又想,应当不是。虽说凡事当有取舍,一个已面穷途的海寇头目,比不过眼下的安宁重要。但闻人晏真要把人放了,那他怎对得起那些死在胡知手下的均天盟兄弟。
果不其然,身为武林正道代表,均天盟的少盟主闻人晏,听此正色道:“那可不,我这人最言而无信了。”
“再说,她与我说的那些,早前我早就有了推论,她的那些消息,不过只是让我更确定一些事罢了。该抓的人,该平的事,一个都不会落下的,也好免得到时候突然冒出来些个不三不四的,碍着我们大婚。”
闻人晏的语调很是随意,却分外让人安心。殷寻笑了笑,应道:“被阿晏你显摆到了。”
换来了他一阵颇为得意的“哼哼”。
等两人在询英台转了一周,去到临江城闻人府,已是入夜,府内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闻人松风身为家主,却缺了席,只能由闻人竹雨严肃着一张脸,坐在正堂上。
闻人晏半点不带顾忌地对着殷寻说:“阿寻,这事咱爹、娘。”
听得何清池面露慈爱,也听得闻人竹雨脸上扭曲,但最后也没有去发作些什么。
殷寻说不上有多喜欢热闹,从前在饮雪剑庄守岁时,也只会简单地与沈老先生拜岁,而后就只剩夫人魏文君状况好些时,会记着有他的存在。
但在闻人府中,殷寻却难得不想找个清静处,被闻人晏带着四处乱转,四处昭告说往后府中要多出这么个小主人。
一直转到了入夜,闻人晏不知上哪顺了一根红烛,点在自己的房中。
“阿寻,我今夜……可否碰你?”
闻人晏话问得彬彬有礼,像是在征求人意见。然而事实上,却早已不容拒绝地将人压在了榻上,长发垂在殷寻的脸侧,扫得一阵痒。
屋内烧着碳,驱散了晚冬的寒意。闻人晏身上只穿了单衣,半敞着衣襟,能见平日藏在衣裳下的胸腹,脸上不带分毫粉饰,但因眉眼寸寸恰到好处,依旧很是惑人,且是唯有殷寻能见着的惑人。
殷寻眯了眯眼,提醒道:“我们还未成婚。”
闻人晏当即蛮横上,颇具禽兽的自觉,咬上殷寻的耳廓:“我不管,野鸳鸯也是鸳鸯。”
就这样,隔三岔五地当了几回野鸳鸯,等到春日艳阳天来临,殷寻从榻上起来,例行地发现他的头发又被偷去了一小撮,与闻人晏的绑到了一起。
殷寻也没打算去解,只把目光投向那罪魁祸首。
就见闻人大美人眨着眼,用被褥挡住半边面,恬不知耻地泼脏水道:“阿寻,你的头发怎么总缠我。”
殷寻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当如何?”
“要惩罚一下它,”闻人晏煞有其事地探手揪起他们缠在一起的发辫,比划出了大约一寸的长度,“我们把它尾巴剪掉,封到锦囊里,用玉镇着。”
话说得像是要镇什么妖怪,却也意图昭昭。
今日是他们要回楚水城的日子。
越是临近武林大会,来往楚水城的江湖人士便越发多。而他们来往间,头一件大事,就是先去瞅一眼闻人晏。
闻人晏这人,大都时候都呆在均天盟里头,见过他的人不少,但不至于每个人都见过他。
盛传了好些个月的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没少会有人要前来查看一番。
询英台上有闻人晏安排的一片小居,专为长途跋涉而来的侠士所准备。而他能安排给其他侠士,自然也有留给自己的雅居。
是夜,闻人晏好不容送别那些个接二连三来的好奇侠士,还没在房中坐定,就听到几下短促的敲门声。
门一打开,屋内外的人皆愣了一下。
屋外站着的人,是出自明儒门的一位新秀,名叫魏有书。他长相不算突出,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儒雅,又有种近乎刻板的严肃,闻人晏不能说不相识,他们两人白日里才有过一面之缘,但这远不是值得夜里登门的交情。
“魏少侠。”
“闻人少盟主。”
两人客气地互道了一声,而后又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不等闻人晏送客,魏有书才重新开口问道:“敢问闻人少盟主,殷寻……是否在此间居住?”
来找殷寻的?闻人晏有些意外,心下警铃大作。
心想,魏文君也同出于明儒门,许是旧识,可阿寻从前没有跟他提及过。
“找阿寻何事?”闻人晏皱眉。
魏有书一怔。心想,阿寻?叫得好生亲近。
“魏大侠,到底何事?”闻人晏言语染上一些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不等他回答,殷寻适时地从房内挽着散发走了出来,温声唤道:“阿晏。”
而后就听到了一句陌生的答话:“阿寻。”
魏有书这一叫唤,听得闻人晏全身一激灵,目染怒色地瞪向了门前立着的人。
看吧!看吧!他的阿寻是真的被很多的人觊觎。
他满心的酸意还未能浸透五脏六腑,就见殷寻已然将发束好,而后很是板正地朝魏有书行了一礼:“魏兄,我有表字,请唤我为世真。”
像大变活人一般,全无对着闻人晏时的温柔,变回了那个拒人千里的孤高神仙。
作者有话说:
一共就一个算不上情敌的路人
阿晏变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完了完了完了,我好多情敌
第63章 十赞¥
殷寻送客的态度果决, 不比闻人晏平常应付人时迟疑多少。
虽然无论神态动作都仍然有礼,但是殷寻这突转冷淡的态度,还是让魏有书的脸色一变。他是个儒生,原本只是想着尝试着讨一下亲近, 却一瞬有种被下了脸面的感觉, 只能苦着脸告辞。
因为魏文君的缘故,殷寻曾在饮雪剑庄与魏有书见过, 但在殷寻印象中也仅限于见过, 并无半点特别。
魏有书与魏文君亲厚,听魏文君提及过殷寻的好, 也听魏文君劝说少信外头碎语。
但他也不是常能去到饮雪剑庄,且每次他想与殷寻答话时,都会因为殷寻太过疏冷而怯步, 偶尔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殷寻会看在魏文君的份上应话, 可是应完后,就会以需要练剑为由离。
一直以来,魏有书都觉得, 殷寻就是这么个性子,对谁都是冷淡的, 甚至可以说, 殷寻对他, 已经算得上有种特殊的温和了。
“人专程登门拜访,阿寻就不问问人来做什么的吗?”
冬日已过,闻人晏给自己置办了一柄新团扇, 相比原来坏掉的那柄还要华丽上些许。
他用扇面半挡住自己的脸, 闷声问了一句。
问完就立即后悔, 生怕殷寻真会回头把人给喊住。
殷寻目光转向那个翻了个底朝天的醋坛子,轻摇了下头,将房门锁上,凑近那一身酸气的大美人,道:“我与他不相熟,所以不必问。”
“那阿寻相熟的人……是不是只有我?”
闻人晏以前总觉得,他能在殷寻身边偷得一份特殊,只是因为他足够主动罢了。但现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分明不止他可以能够靠近、愿意靠近殷寻的。
楚水城到见霜城山高水长的,这么远的距离,虽然常有挂念,闻人晏从来不知道,殷寻一年到头遇到过什么人,生活得如何,遇上多少事。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不过是在几月前,就倍觉心惊。
甚至不敢回想自己从前是如何熬过来的,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俗语当不欺我。
“只有你。”殷寻答道。
“从一开始,我就只与……只愿与阿晏你相熟,所以无需忧心。”
闻人晏还是有些钻牛角尖地问道:“为何只愿与我……”
“总不该是因为我长得好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以前总想着,倘若他这被许多人称颂的相貌也能蛊惑殷寻一二就好了。可是现在又会想,万一殷寻只是单纯喜欢他长得还算可以,怎么办?
他这些日子会想,殷寻怎么就倏尔喜欢他了,又会刻意去不让自己想这个问题。想安于现状,也担心面前这个如在梦中的美好会倏尔破碎,会想着殷寻会不会偶在某一日,就把偏爱给收回去,不安,不定。
“为何?我想不通,自摘星桥市后回来,思索了许久,都未能想通……”
殷寻抬起手,用手背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俯身上前,轻吻在闻人晏手中的扇面上,隔着那半透的纱,点在闻人晏的唇上。
“可即便我把眼睛蒙起来了,依旧想吻阿晏你。”
殷寻说得认真,像是在钻研什么学问道理:“是只心悦你的模样吗?”
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全都被一扫而空,闻人晏再度被殷寻给闹出了个面红耳赤。
心想,阿寻果然是学坏了。
坏到他得去书斋,找些个清净咒来抄才能抵御。
毕竟,阿寻这个样子,总会让他变得禽兽不如,有违圣人教诲。
但闻人晏转念一想,又开始坦然了起来,觉得他这生来,听从圣人教诲的时候占了十之八九,偶有一二不听,也不过分。
一点都不过分。
就是要是被闻人竹雨知道了,铁定要抄起鸡毛掸子。
第二日清晨,随着鸡鸣初晓,许多人翘首以盼的武林大会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闻人晏在询英台的台正中,容颜倾城招得人注目。尤其是周围一圈的唱暖颜色缤纷,让他胜似立身于繁花中,让先前对美人榜颇有微词的人,也不得不心叹,确实从未见过有人能及闻人晏。
不稍多时,有一人缓步走上了台,正是闻人晏昨日才见过的魏有书。
昨日夜里他忿忿地与殷寻说,他要教训这个不知分寸的家伙一番,结果武林大会甫一开场,就给他碰上了。
倒还真不是他故意的,就算想故意也没办法一夜之前把先前抽好的名册全部改换过来,只是凑了个巧。
武林大会上来往的江湖侠士太多,要经过初筛,所有的分配都是柳晴岚与闻人晏一道抽签了几日才排下来的。
唯一内定的,是均天盟给各位远道而来的侠客献上的一份见面礼,不管结果是丢脸还是长脸,都安排了自家少盟主,也就是闻人晏打头阵。
若是放几月前,还是会有些人觉着,闻人晏这头阵是上去丢人现眼的。
但是经过他亲去饮雪剑庄,挑衅击败殷梦槐一事后,原本的草包一下子名声大振,也让更多的人,想来看他与饮雪剑庄少庄主对打的热闹。
他们甚至开了赌局,压到底是闻人晏能胜完老子,还能打赢小子,还是被殷寻一举找回场子。
先前他俩的赔率还是旗鼓相当的,甚至因着殷梦槐那一事,殷寻的赔率还略胜一筹,只是没过多久有个不透露身份的人压了一大笔到了殷寻身上,霎时把赌局给拉偏了。
后来殷寻凑巧听来往的人提起这事,略带探究地向闻人晏问起。
就见某人无辜地眨眨眼,理直气壮道:“马上要成亲了,我得再多想写办法挣钱养家呀。”
天下武学,人各有专,论上那擂台比试,闻人晏自知总是差潜心研剑的殷寻些许的。身为武者,殷寻与闻人晏一样,在擂台上不会去分人,该怎么比就怎么比,他曾与阿寻你比划过二十一次,一次都没有放过水,总是殷寻胜多。
却见殷寻听此皱了皱,认真道:“阿晏你擅弓,是我所不及的。”
闻人晏把作为东道主的好处发挥到了极致,拉了把椅子,就这么让殷寻大大咧咧地坐在擂台正对的高楼上。
然而等殷寻方一落座,魏有书像是心有所感一般恰好朝楼上望去,视线不尴不尬地落到了殷寻身上,鲜少喜形于色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会心的悦然。
然而殷寻的目光压根没有放到他身上,他依旧是魏有书这些年见过的那样,冷淡自持,却几乎是全副心思都挂在了他对面的人身上,不偏不移,不泄一星点,如同冰雪染尘埃。
闻人晏抬头朝着殷寻笑了笑,而后才转向台上。
他压着声对魏有书道:“别看了,我的。”
而后又退了一步,声音朗朗:“就算阿寻再怎么体貌俊美,是天人之姿;彬彬有礼,讨万人欢喜;书字有度,成大家风范;古道热肠,心怀天下志;手巧心灵,技艺堪天工;尊重师长,有圣人风范;不吝不贪,会传道授业;开朗爱笑,如寒冬暖阳;待人温柔,总体贴入微;剑法精绝,为天下第一……”
“那也是我的。”
一口气,从他心中对殷寻的赞美汪洋,勺了一瓢出来,摆到了众人面前。
然而在围观的江湖侠士们不领情,在他们听来,里头除了剑法上颇具公道,其余的……都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位殷少庄主。
于是,闻人晏的这一他自个听来非常公正和有理的“十赞”,经过一阵习以为常的口耳相传,变成了:均天盟的闻人晏在擂台上公开讥讽饮雪剑庄的殷寻。
讽刺说殷寻长得不如自己;人缘也不如自己;说他书写收得太工整,小家子气;讽他心冷,没有大侠风范;嘲他身为剑庄弟子却不会冶炼;讲他剑法不由饮雪剑庄庄主所授,不正根本;说他们饮雪剑庄世家藏私,不像他们均天盟公于大道;骂殷寻人冰冷无情,最是自私不管顾他人……
后来听到此事的闻人晏:……你们这些江湖造谣人士是当真烦我。
于是可怜巴巴地趁着向殷寻解释的机会,朝殷寻讨得独属于他的安慰。
比试开始的锣声响起的刹那间,闻人晏手中的团扇被反手一转,犹如肘间长刺,转而向魏有书手中的剑挑去,果断凌厉,与他那精致艳丽的面容相违,不带有一丝优柔。
魏有书连忙起剑相挡,他这些年一直呆在明儒门,虽说鲜少在外走动,但在门中没少与人比试,被夸说,是明儒门三代里最为杰出的翘楚。
可是,面对着闻人晏那在他看来完全不三不四的团扇,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一点都无法招架。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被逼入了擂台边缘,败局已定。
赢得干脆利落,甚至不多给人反应的功夫。
闻人晏的团扇抵在魏有书的脖侧,只要再凑近半寸,就能削得面前人皮开肉绽。
他道:“承让了。”
得意地想,就这本事,还胆敢觊觎他的阿寻?
同时又得意地再度往高楼望去,像个讨糖的臭屁小孩,翘着尾巴对殷寻挑了挑眉,用口型道:看吧,我老厉害了。让殷寻看得不由眼眸染出笑意。
等到比武初筛结束,已然入夜,原本人头攒动的询英台中心,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其余的人不是看来了去歇息,就是兴致勃勃地去楚水城的各处街道游转玩耍。
闻人晏身为东道主,拖累得殷寻要与他一道留在最后,甚至等所有人散去,还要例行来到库房,盘点那满屋子从摘星桥市上拍得的宝贝。
从闻人晏给殷寻发出邀约的那一日起,他就能断定,殷寻能在这方小台上,夺得头筹。所以,这一整屋的东西,基本都是闻人晏抱着送给殷寻的心思去列的单。
然而现下,却少了一件。
少了那被上了重重天工锁,藏在众多奇珍异宝中的,混元珠。
作者有话说:
每当有人说:“没什么东西是完美的”
闻人晏:殷————寻————
第64章 混元珠¥
在他去给刘金盏看他手中的混元珠之前, 除了他和柳晴岚,均天盟上下,按理没人知道混元珠具体在何处。
也没多少人知道,浊教余孽都在找这个珠子, 所以并未对少盟主把混元珠拿出去过一回后, 又大大咧咧地将这宝贝珠子连同摘星桥市的其他东西一块放而感到奇怪。
这库房临近闻人晏与柳晴岚的居所,每件东西都用了看着一模一样的几层天工锁护着, 分辨不易, 要解也不易,又有几人来回巡视, 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应当是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的。
除非是有监守自盗的人。
原本守在这里的均天盟几个属下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望着面前垒叠得齐整的宝物匣子, 在闻人晏带着殷寻到来前, 分明不像是被人动过。
闻人晏眼眸微眯, 脸上倒是没显露出多少惊慌,也没有多加责怪。
殷寻上一回随闻人晏一道检查库房,不过今早, 当时混元珠还在,他仔细扫了一周库房, 又在那完好无损的天工锁上探了探, 目光落在锁孔之上, 轻道:“应是用细小的活物钻进去解的,所以难见痕迹,且那人走了有一定时候了。”
询英台这个地方, 是丘间平原, 周围都是些险峻的山林, 唯一的出口,就是那个巨石大门前头。
此前,闻人晏就在四周都设了火哨口,若有人不走大门进出,就算不会第一时间报与他听,只要他放眼四周一扫,看看哪里的灭了,就知道哪里有人偷摸着出去。
闻人晏点了下头,走出库房门,扫了眼笼罩在夜色里的:“不出所料,人还在询英台上。”
他话音刚落,便注意到,那群脸色铁青属下中有一位颤了一下。还未能有下一步动作,就被殷寻手中天问剑鞘给一打,封住了周身的穴道。
其他均天盟的下属下意识以为是这个饮雪剑庄的少庄主,要趁乱做什么,方要抄起兵器解救同门,就听旁边无动于衷的少主,指了指被封穴道的人,道:“把他捆起来,关到库房里,留两人看严实了,其余的……”
众人脑子这才转换过来,意识到这就是那位监守自盗的人,还不等他们泄愤式地往那人身上踹上一脚,就见那被封了穴道的人脖间倏尔乍起青筋,脸上扭曲了起来。
那症状,与殷明诗在见霜城时一模一样。
闻人晏见此眉头皱了皱,改言道:“把人送去温神医那。”
他们动作并不磨蹭,闻人晏话音刚落,就把人捆上架了起来。
殷寻在旁看着,道:“自昨日起,询英台内外露面的乞人有四十七。”
“你先行去把该抓的人抓了,其余的,我来帮衬。”
闻人晏抿了抿唇,想了想在询英台上的人手布局,唤了一声:“阿寻……你就一人。”
人手算不上多充裕,且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听殷寻的。
“一人足矣,阿晏起初传信让我来,不就是邀我帮你。”
闻人晏辩驳道:“你记错了,我起初邀你来,就是单纯想让你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前头那近百封千字长书,都是在邀请他下江南来参加武林大会,厚实地被垒成一叠,几乎要把殷寻的柜子给塞满。
但那个时候殷寻铁石心肠,一心想着要与闻人晏疏远,所以都给拒了,所以闻人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讲了胡知的事。
殷寻目光定定地看着闻人晏,不加一言。
既觉得会有些许危险,不想让殷寻掺和进来,又觉着如若有阿寻帮忙,定会事半功倍。
“阿寻……你得答应我,你不会再伤着了。”
闻人晏神色郑重地盯着殷寻:“最多,只允许擦坏点袖末,旁的就不能再多了。”
“倘若多了,我就又得生气,又得罚你了。”
“罚你……不许亲我,不许与我说话,也不许牵我手……”说着,又觉得这所谓的“罚”压根不是在折磨殷寻,而是在折磨他自己,所以很是不甘心地又加了个条件,“一个时辰。”
谁知,殷寻还敢讨价还价:“太久了。”
“……那就半个时辰。”
“还是太久了,”殷寻合了合眼,指尖与闻人晏相扣,“只能一刻。”
“若是阿晏你受伤了,也得挨罚。”
闻人晏听此屈了屈指,没骨气道:“那就一刻。”
与殷寻分别过后,闻人晏才不紧不忙地去到了询英台上最为偏远的一处屋子。
十分简陋,本是搭来让人守山的。
里头安排住着的,是丐帮的右长老萧正严。
他一身的泥垢,整个人看着乌漆漆的,让人远远地看一眼,就忍不住想退避三舍。更别提他身上那散着酸臭味。
都说他三十年不洗澡就为了练就那护体神功,他此番练得但凡五感正常的人都不怎么愿意靠近他,怎么就不算练得能让人无法靠近的神功呢?
其他丐帮中人,虽然也没几个收拾得干净的,但总不至于像这位右长老般招人嫌弃,但这位右长老,要找个愿意与他同住的人却不容易,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个偏僻地方。
今早武林大会开锣前,柳晴岚原本是在高楼的正座上主持的,神情温柔和蔼,对武林中每一位展现独特绝学的新秀,都投去了鼓励与欣赏的目光。
可是行至中途,自圣手温晚意下江南后,她脸上一直稳定的蛊毒,却倏尔开始发作了起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吓得温晚意连忙把人带了回去,只留了闻人晏一人主持大局。
为此,闻人晏借机扶着额头,叫唤了一声:“好累。”
然后趁着众人都在关注台上比试,且高楼上有围栏遮掩,歪倒了坐得端正的殷少侠腿上。
殷寻也没有让他起开,反倒自然而然地将掌心搭在闻人晏的鬓角处,动作很是熟稔。
他们这个亲密的样子,让守在一旁待命的杨幼棠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提点分寸,但最后只落下一句:“少主,我到下头去看看诸位侠士可有需要帮衬的。”
闻人晏软绵无力地抬手挥了挥:“去吧。”
等到人走后,殷寻才开口轻声问:“柳盟主没事吧?”
“有事,一直都有事。我师父她,有个找了十多年的大仇人。余毒不清,心事不解,自然是有事的。”
闻人晏轻声说道:“数月前,总算有了些许眉目……”
“假的!”
闻人晏方凑近那萧正严所在的屋子,就听到这么一声怒吼。
他稍掩口鼻,走进屋内,对上这满屋子狼藉,笑道:“自然是假的,难不成还放着真的等你们来取吗?”
萧正严怒目而视:“这分明……”
“这分明与混元珠一模一样。早前,我盛叔给我送了一份及冠礼,是我托他找的。他在天南地北闯荡见识广阔,要找人做个看上去一样的珠子,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萧正严:“真的在哪里!”
闻人晏眨眨眼,无辜道:“碎了,我砸的。”
殷寻的天问剑上,绑着一枚明黄剑穗。
这枚剑穗自是两年前殷寻随着一道去天山请温晚意时,闻人晏送与他的生辰礼。
上头被嵌上了银叶,包着颗明黄呈晶状的圆球。虽说这个球圆得半点不像桂花枝,但是闻人晏却一本正经地跟殷寻说:“这个穗子叫岁桂。”
“愿阿寻你岁岁能得‘桂’人伴,吉祥如意,满怀喜乐。”
殷寻:“贵人?”
闻人晏厚颜无耻地指了指自己:“就是指我。”
而后又连忙找补道:“这好友常相随,不是应该的事吗?”
他没告诉殷寻,其实那上头根本不是什么天山奇石,这两年间,殷少侠明晃晃地挂在佩剑之上的穗子,正是被许多浊教余孽所争抢的混元珠。
只是……是外衣全碎的混元珠。
自三年前的摘星桥市上,混元珠亮相,直至不久前的那一场,很多人都觉得,混元珠就在摘星阁的阁主孙敏才手上。故而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去找孙敏才麻烦。
然而事实上,从胡知头一回尝试去盗得混元珠开始,闻人晏就托闻人松风把混元珠从孙敏才手上买了过来,但却并未声张,甚至让孙敏才一道撒了个谎。
闻人晏原本其实只是记恨着那个意欲偷袭殷寻的小贼,想着看看他费了劲要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越琢磨,就越挖出了点与浊教相关的事来。
他带着混元珠与殷寻一同去了天山。
请温晚意出山之余,还去请教了神医谷的老神医,也就是温晚意的老师。
“混元嘛,混的就是水火不容的二元。”
就老神医的话来说,混元珠其实就是一种比较稀罕的药石炼成混合物,做法诡异,且十分难得,说是独有一颗,一点都不过分。
两者结合起来,符合浊教自身的运气流转,起到类似于鸡血的作用,能让人气血翻涌,以成就那嗜血的功法,但也并无他用。
“不过,主要起效用的是那层剔透的外衣,内里是个石胆,有温养的功效,与外衣的嗜血衣层相抗相成。”
“难怪……我说怎么敲开之后是有两层的。”闻人晏嘟囔道。
立在老神医身后听到他这一发言的温晚意顿时精神一振:“你怎么还敲了?这可是件宝物。”
“宝物嘛,对于有用的人来说,才会是宝物。而对于没用的人,就是个玩具嘛,敲了又如何?也没有太贵。”
闻人晏说得理直气壮,
他觉着阿寻肯定是不喜欢小人的,就像面对无归崖下的满壁魔功,他又没那个表面装得光明磊落,暗地借着身份方便偷练魔功的心思,既然是魔教留下来练功的玩意,他没必要,既惹人惦记,又容易埋下祸患。
而在温晚意眼里,只被他的财大气粗给震慑到,尤其在不久后,还亲眼看见他把那内胆做成剑穗,胡扯了一通,送给了殷寻,从此死心塌地,一心想跟在他身后捞钱。
从前温晚意藏在天山神医谷中,两耳不闻山外事。
等从山里头出来后,听见江湖人传说闻人晏与殷寻不对付,顿时傻了眼,心道,都是一群没眼力劲的东西。
不像他,慧眼识珠,一下就知道该讨好谁才有财路。
老神医说,混元珠的内胆是好东西,能稳人功法。
殷寻人本就心静,最是适合带着这么个坠子,对他的身体颇有裨益,甚至能缓下些许毒性。
先前殷寻受伤,温晚意就有私底下与闻人晏说:“殷少庄主日日把佩剑带在身边,所以像刘金盏下的毒,才入不了心肺。”
听得闻人晏“哇哦”了一声,点头道:“果然是好东西。这银子花得还算值当。”
那内胆做了剑穗,那内胆闻人晏也没有浪费。
后来他又问:“那外衣毁了是不是全没用了?”
“不吧,”温晚意想了想,颇具钻研精神地接话道,“倒是可以尝试把外衣磨成粉喂给畜生试试,说不定也能起些功效。”
于是闻人晏真的就试试了。
“可厉害了,平日那牛只能犁地两亩,从那以后,每日都可以多犁一亩。把天山的乡里们高兴坏了,送了我好些蔬果给我们。”
闻人晏一脸认真地说着,成功地把面前萧正严的脸色给气绿了。
第65章 江湖事¥
西南的山川, 钟林毓秀,有自己独特的技艺风俗,也养出过不少的鬼怪传说。而从前最为中原武林所熟识的一个,在其中影响最大的一个教派, 便是「灵蝎教」。
一个仅差净世剑宗一着的魔教。
传闻中, 他们会用尸毒炼蛊,养出人蛊。
灵蝎教教主石尹久常年浸泡在虫药中, 其中一味, 就含人蛊毒,可以令人功力大增。就这行径不比浊教那杀婴取血要轻巧多少, 甚至用此组建了一尸军,来供自己驱使。
石尹久是个心比天高,野心大的。西南边陲有毒瘴庇护, 中原人进来不容易, 但他不想局限于这一小方天地, 甚至觉着天下武学各有不同,制作出来的蛊人效果也不同,能成就带着他更上一层楼, 实现他诸多不切实际的奢望。
但他们又没有净世剑宗来得强悍。只能蛰伏着等待一个大规模攻入中原的机会,而当时的四方乱就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这一乱, 断断续续乱了三、四年。
等到事态彻底平息, 原本那个像跳蚤一样跳得最高的灵蝎教教主, 却又倏尔人间蒸发,再无踪迹。连同着整个灵蝎教,都恍若江湖人士的一场噩梦, 梦醒了之后, 发现这个曾经肆虐的魔教, 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像净世剑宗,没事还会蹦出来几个浊教余孽,去做些残害妇孺的事,总惦记着能恢复净世剑宗当年的“荣光”。
有如一条鲠在喉间的刺,吐不出,咽不下。
而这位下落不明的灵蝎教教主,正是闻人晏先前与殷寻提到的那个,柳晴岚的仇人。
柳晴岚从前有个友人,是个将门出身的世家女,却那年新春际,在清剿混入叛军的灵蝎教时,为石尹久所杀。
身为郡主的何清池曾经也与那位女将军交好。
因此,在她离世后,何清池带着闻人晏和他的弟弟闻人丰一道前去悼念。也是那时,闻人晏第一次见着了师父柳晴岚,脸上那如巨口般的刀伤还未完全愈合,有紫黑色的脓液,不带停歇地腐蚀着那看似瘦弱的女子身躯,很是骇人。
柳晴岚独自一人在灵堂前跪了很久很久,神情难得并无温柔,只余淡漠,像是天地间只余她一人独活。
而她面前的,是一个木匣子。
来时何清池没与他们兄弟俩说明此行的目的,所以当时闻人丰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知道躺在那木匣子里的,是个人,他们认识的人。
印象中是个总是满身银甲,说话粗声粗气的大姐姐。母亲曾对他们说,她是个能安邦定国,护万民喜乐的大人物。而现在这位大人物,不再会钳着咯吱窝把他们拎起来到处乱甩,也不再会从怀里掏化掉的松子糖试图哄他们开心。
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也没办法重新活过来。
知道此事后,还是个小屁孩的闻人丰就这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直流,模样看着颇丑。却又同时显得向来热情的闻人晏淡定得有些过分冷漠。
“那是我过得最不开心的一个年。”
不久前在闻人府中迎新春时,闻人晏就已经与殷寻说起过这些个往事。
闻人晏当时神色难得有些空茫,人看上倒是一下有心有肺了起来:“我其实心里真的可难过了,但是哭不出来……怎么也哭不出来。”
或者说,其实他也就在殷寻面前,会忍不住掉出眼泪珠子。
许是因为在殷寻面前,他才会觉得安心,知道自己可以把所有的软处展露在殷寻面前。
他握了握面前殷寻的手,就着并不明显的温热,想从中再偷得一点安心感来。
总觉得,如若一身武学独步世间,却捉不住离人的衣角,那当真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来。
故而就算心知殷寻剑法卓绝,还是止不住会担心殷寻受伤。
“嗯,那是因着确实很难过。”殷寻缓声道,回握住闻人晏的手,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抚到脸侧。
闻人晏晃了晃脑袋,“阿寻,当真不会离开我吧,我……”
他对着很多事都总是肆无忌惮的,行事大胆,但唯独对着殷寻的事,总会过分谨慎,总会心生怯意。从前是担心他的“神仙”无心无情,万一做了逾线的事,会因此与他决裂;现在同样是担心,他要是没看顾好这位“神仙”,就会被人抢走,或者被自己弄丢。
胡乱地想着,胡乱地说着,然后就听“神仙”不客气地说道:“阿晏染了新毛病。”
“什么毛病?”闻人晏紧张了起来。
殷寻就在他唇角印了一下,没能往他唇边落下印子,反倒是自己唇上被染上了些许嫣红色。看得闻人晏一瞬觉得全身热了起来。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殷寻也学会了点胡说八道的本领来:“若一日不曾亲吻,就容易变得不安稳。”
“……是欸,”闻人晏烫着耳根子,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尽数收入眼底,好一会,才顺杆子往上爬,“看来是中了什么解不开的毒,得服药。”
说罢,就开始回敬式,往殷寻唇边亲一口,再亲一口,多亲一口。
眼见着要啄个不停,殷寻摁住闻人晏的肩:“是药三分毒,今日太多了。”
“不多!”闻人晏说得义正言辞:“人一日得三餐呢,药也得三服。”
殷寻眼眯了眯,心想,原本只是想安抚一下人来着,怎么还把自己给一日搭进去三回。
好在殷寻几乎不会去计较什么得失,想着横竖他也不是第一日纵容闻人晏了,也不怕再多出几次。
等闻人晏心满意足地“服完药”,手穿过殷寻的腰侧,装得正经地替人细上腰带。
就听殷寻头挨在他肩侧,低声承诺道:“阿晏莫要忧心,我当真不会离开。”
他都已经被阿晏圈养住了,还怎么离开呢?
除了那往事,闻人晏也有与殷寻说当下。
比如柳晴岚此番,确实如江湖人士猜测的那般,是想撂挑子不干了,想把盟主之位让出来。但在让之前,她还需要需要先把石尹久给杀掉。
最开始是闻人晏发现,均天盟中,有人手脚不干净。
因着那人的经历,顺藤摸瓜,摸出了点与灵蝎教相关的眉目来。他对柳晴岚说:“不能等到他们想要动手了、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了,我们才去拆解,那也太被动了,容易吃大亏。”
柳晴岚问:“那依晏儿所见,该当如何?”
“用饵钓鱼呗,既然盟中有人包藏祸心,那肯定就会有所行动。”
“他们这些人,见不得光,行事总得偷偷摸摸,束手束脚的,所以只要有所行动,就肯定会露出马脚。让他觉着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等他们有了大动作,不就可以一网打尽了吗?”
“甚至说,我们还可以给他们一个大动作的机会。”
柳晴岚笑了笑,道:“看来,应是我来唤晏儿老师才对。”
把闻人晏闹得登时厚不下脸皮,只能用团扇挡住自己的脸,应道:“不敢当。”
想了想,又觉得这般谦虚有些亏,补充道:“师父可以等到我把阿寻骗来了,再当着他面这样夸我,多夸点。”
柳晴岚:……
她难得不是很想要这个徒弟了。
当然,倒也没有真的不要,就着徒弟的思路查下去,柳晴岚总算再度见着了仇人。
闻人晏抬眸,看着满脸狰狞的萧正严,漫不经心地踢了踢那滚落到他脚边的假混元珠。
已然能确定,这位已经多年不曾在外头晃悠的丐帮右长老,正是消失已久的灵蝎教教主,石尹久。
石尹久自四方乱平后,一边受邪功反噬,有些许走火入魔的迹象,一边在暗中休养生息,意图再度起事。
期间他一直保持着自己三十年前就有的丐帮长老身份。因为身上常常有污泥傍身,所以旁人对他总是退避三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静坐,有时一坐就是大几十天,不吃不喝,简直像个泥塑像。
也经常,当真只是个泥塑像。
“我这人嘛,其实没什么大志。”闻人晏声音轻慢,话说得很是轻巧。
“就希望天下安定,你们能少筹谋点事情,少摆弄歪门邪道,让我能偷得清闲,安稳度日。”
“石教主可知,我虽家中常有江湖客,但爹娘将我护得很好,直至八岁,才头一回见着死人,就是你们灵蝎教弄出来的死人。”
一个全身都被捅成了筛子的人,就这么瘫倒在闻人晏的面前。那一个个血口还有嗜血白虫锲而不舍地往里钻,像是要把这人身上的最后一抔骨血给啃食殆尽。
闻人晏只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
总觉得话本上的那些江湖诡谲怪异,那些仇杀间的血雨腥风,其实也并非那么招人向往。
至少,不怎么招闻人晏这个被江南温柔水色养出来的大公子向往。
八岁,对世上很多事比现今还要懵懂许多。但也已经恍惚意识到自己是个天生比别人要富贵许多的命,受人宠爱,很多事物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会写“苦”字,不解“苦”字。
他被父亲逼着读了很多书,会学着说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但搞不懂圣贤为什么一天到晚像吃饱了撑着一样,烦这烦那。
不懂什么是马革裹尸,不懂什么是阴阳两隔长别恨,闻人晏当时只知道,父亲哭了,向来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父亲,自己却在不住地掉泪珠子,那模样,跟闻人丰似的……特别窝囊,他不喜欢。
闻人晏还记得当时的场景。闻人竹雨掌着灯,坐在案前,一笔一顿地写着一册长卷名录,纸页铺开,能一路铺到躲在房门脚边。
记得那些日子里,向来豪气干云的大家都很严肃,分明在喝庆功酒,却没有一人脸上有喜色。
满屋子的酒不用来温肠肚,反倒是拿来祭亡魂。
等他再长大了些,才明悟过来。
闻人竹雨所书写的长卷名录,与他手中放下的河灯,每一方墨字,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也每一个,都长眠于棺椁中。
他是个天生喜欢嬉闹的人,这样的事,令他觉得难过,所以他也不想再碰到了。
当初摘星桥市上,像小满这种梵泽寺佛修,不应有本事,在摘星桥市上布置那么多黑/火/药?
且他当时杀了崔家这么多人,没有当即就被斩首,是有什么能威胁那些个宣州官衙的法子?
从孔开济找寻回来的那人处,闻人晏知晓明确,小满曾在丐帮,他的武功,最早也是在那打的基础。而他在宣州时,认识尚且还名为路庆生,且事邮驿多年。手中握了不少官府龌龊事的胡知。
故而小满,成了这俩魔教联系的一道桥梁。
但他这桥梁,当得不安分,且两边也不是全无冲突。从前,石尹久就很想得到净世残卷,想着自己也能有像任成煊那样的绝世功法,显然到现在也没放弃。
且到最后,就如刘金盏所说,他们还是把石尹久想要的东西给他了。
至于石尹久拿那些东西想做的是什么,想挑起的又是什么,前车之鉴不过十数年,闻人晏压根不用细想,就能知道答案。
“我只想当个路见不平诛恶徒的小侠,不想当一个为国为民守江山的大侠。想着所有的江湖事,都该江湖了,不见朝堂,不燃战火。”
闻人晏指尖点在发上长簪的桂花刻印上,指腹擦着那凹槽,细细在心中勾勒其中纹路,将其缓缓地取了下来。
“故而你们筹谋的,最好都能胎死腹中。”
“免得到时候扰着了我跟阿寻的大婚。”
说到最后的两个字,原本还是声音朗朗,像是忽然间不好意思上了,声音开始变得低了起来,脸上勾出笑意,活脱一只傻狍子。
而那位该与这只傻狍子大婚的对象,废话并没有那么多。
殷寻两侧是林深幽静的丘峰,正中临着巨大的石门,衬得他身影略显单薄。
风一扫,将那宽大隐云衣袖,和并未尽数束起的墨发吹起,如黑白两色浮云,压在天幕下。
明明只有一人一剑,直指面前数十乞儿,却似身后立有万马千军,令人顿生畏。
“降者,不杀。”
他声音平静淡漠,却掷地有声。
第66章 “小别胜新婚”¥
询英台这个地方, 作为招待诸多武林侠士的场所,作为一个公开比试的地方,并不同于摘星桥市,会去设置诸多门槛去阻拦无关人等, 好保护桥市上的众多收藏。所以想要混入询英台, 相对来说也要轻巧许多,那已经混进来和将要混进来的人, 也要比闻人晏料想的多上些许。
石尹久想借着武林大会这个机会, 盗得混元珠之余,也想从中将这些常会阻碍他行事的江湖人士给尽数一网打尽。
却没想过, 对方也是想将他们给一网打尽的。
为了保险起见,闻人晏没有告知均天盟中太多人此事。
他与柳晴岚商量着,只是安排着一些能够完全信得过, 且嘴巴严实的盟众策应。甚至有些人都只知道自己要守好关口, 要额外关注一些人的动向, 至于为什么?等事情了结了,盟主和少盟主自然会告诉他们的。
从前无论均天盟内外,都不看好闻人晏这个少盟主, 觉得他这个爱玩闹的家伙,估计得把江湖到处都搞得一通乱。
可随着真做下事来, 他们发现这位看着嬉皮笑脸、满嘴胡言的少盟主, 其实比谁都要更靠谱一些。他总是嘴上一套, 行动又是另一套,总是摆出一副“柔弱不想做事”的样子,但一直以来都在其位能谋其事, 半点没有懈怠。
如果能将那闲着没事就到捣鼓装饰打扮, 或者念叨远在天边的饮雪剑庄少庄主这俩坏毛病改了, 就更好了。无数均天盟众在心中无数次感叹道。
可惜,闻人晏从没觉得这俩是坏毛病,自然也就从不会起任何改正的心思。
询英台门外,那些潜藏在丐帮许久,佯装成乞儿的灵蝎教中人相视一眼,他们刚处置完门口着这些守巡的人,却被一人堵住了去处。
对方的气势令他们心生退意,可在怎么说,就算对于殷寻的剑法略有耳闻,但毕竟没怎么亲眼见识过,就是今早的比武,也并未轮到殷寻上场,并不觉着对方能凭一己之力,就拦下他们这么多人。
于是纷纷比出了手中的长棍,甚至还有不再继续作遮掩的,直接呈上了自己炼就的人蛊。
殷寻目光落在这些弄得一身华丽花哨的人,很是淡漠。
就像是面对曾经许多被闻人晏勾引来上门挑战的江湖侠客一般,仅是手执剑,泰然处之。一切最为基本的剑式,在殷寻手中却如游龙过江,剑锋凌厉地扫过这群功夫算不得有多上乘的喽啰,无情至极地落在人身上要害之处,身法灵活迅敏,来往穿行间,不沾片叶。
等脚下尽是这些全被废了经脉的人,殷寻看向一旁其实并不算姗姗来迟、但也确实没怎么帮得上忙的均天盟下属,以及许多闻风而出、目瞪口呆的江湖侠士,剑指向其中几枚人蛊,以及那些看上去还算正常的人身上的虫印,轻声解释道:“皆是灵蝎教中人。”
江湖众人咽了一下口水,想说他们目瞪口呆,不是呆这些人是谁,而是呆你是怎么一个人打这么多人的。
很想知道,甚至想跪下来原地拜师。
另一头,柳晴岚的居室中。
温晚意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将银针放到火烧烤了几下,才缓下一口气,重新把针尽数收了起来。
他抱怨道:“你们师徒俩使唤起人来,是当真顺溜。”
从来到均天盟的头一日起,温晚意开始琢磨起柳晴岚面上的毒来。
甚至没少东跑西窜地找相关的药典,以及回去请教他的老师,像是憋着一道生自医者的气,非得要把她这毒蛊给解了才能罢休。
近些时日来,因着暗自偷来、并死得很快的蛊虫,又碰上了身中蛊毒相近的殷明诗,总算给他研究出了点眉目,但却被柳晴岚压着,让他尚且不要解。对于柳晴岚而言,脸上的陈年旧疾,比不上好友深仇。
柳晴岚朝他笑了笑,温声道:“人老了就是没用,都须得小辈为我们筹谋了。”
温晚意忙说道:“柳盟主这话说得,您当年的丰功伟业在说书人那头还热乎着呢,若是我们这些小辈只会躲到后头,那长这么大又有什么用。”
他收了收手起身,面向柳晴岚:“石尹久他们就是觉着只要支开您,只剩下少盟主的话,就好对付多了。”
“我这种老骨头,也只剩下旁人的一点敬畏了,”柳晴岚叹了声气,“我觉着,晏儿心思多,可比我难对付多了。”
温晚意想了想先前闻人晏跟他讲过各种赚钱的法子,那心思九曲十八弯,郑重地点点头:“确实。”
难对付的闻人晏冷眼看着面前的石尹久,身上不显露半点煞气,言语却分外嚣张:“从前就没少听闻您练就过护体神功,不知我可有机会,好好地讨教一二。”
“竖子!”石尹久骂道。
灵蝎教与浊教略有不同。浊教里头的大多是些被什么净世的邪念所惑,想要成就自己无上神功、想把手中血剑练到极致的疯子。灵蝎教则是一群一心挑事,想着凭借手中毒蛊来控制所有人的烂人。
说不上到底是纯疯子好对付,还是一群异想天开的烂人好对付。
反正闻人晏都能对付得过来。
尤其是,柳晴岚早期就与石尹久交过手,这些时日,没少提点闻人晏该如何应对那人的功法。
她说:石尹久常泡在毒蛊中,他的一身毒,是最难对付的,但只要能避开,蛇打七寸处,要一招制住他,算不得太难。
只是她当年一心想要救人,没有那个施展机会。
而眼下,周遭没有闻人晏需要顾忌着不能伤着的人。
他只用管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他手中的长簪堪比大刀,却又比真正的大刀更为灵动,石尹久尚未能将手中的毒蛊祭出,闻人晏便已利落地来到他跟前,那尖利的簪尖便已直刺入他的指尖。
石尹久另一手还想动作,可偏生闻人晏手中的长簪是成对的。
他另一簪子横在石尹久腰间,又不存半点迟疑地朝其要害刺去,勾着石尹久指尖的长簪全无客气地朝他左肩挥去,引得石尹久一阵撕心的痛呼。
石尹久这些年来,顾忌着要隐藏身份,不比在边陲时来得逍遥,原本的一身毒功少有施展的机会,更别提应对眼前这个功夫本就厉害、还特地琢磨过怎么针对他的人。
眼见着落败,石尹久大呼了一声:“乌幼……”
名字还没呼喊完,他想要呼喊的那人便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而,却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苏向蝶应着他的声,拖着手中捆死并晕过去的杨幼棠,一脸木然地走了出来。
末了还不忘嘴欠地帮人应了声:“哎!”
早前闻人晏给苏向蝶大致列过他盘查出来的叛徒,也有提前与她说好该做的事。
苏向蝶这人真想隐藏时,就连柳晴岚都很难能注意到她,所以她能一路看着杨幼棠如何走进库房,又如何一路赶往到石尹久所在的居室。
把她原本还存有的些许侥幸尽数浇灭。
苏向蝶一想到身边的人,真如话本里所说那样,一直存有二心藏在他身边多年,她就难免有些许难过。
尤其是,她分明记得,杨幼棠当年是说自己被灵蝎教所害的山村遗孤,说那个寨子受灵蝎教荼毒,只剩下他一人,极为凄苦可怜。按杨幼棠自己的话来说,他的蛊术基本上都是先前从那个寨子里学的,并不精通。
可闻人晏却与她说,杨幼棠所处的寨子或许均是被他亲手所害,全都变成了喂养他体内毒蛊的养分,成就他蛊术的根本。
“爹娘心怜他,把他带回来,想让他莫要在那寨子里担惊受怕,想让他免受饥苦,他倒好,还会嘲他们愚蠢,把贼子安在儿子身边都不知,如此一人,可真是……。”
闻人晏没有往下说,苏向蝶倒是给他补上了后面的一句:“恶心。”
眼见着苏向蝶的脸色越发得不好,闻人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大声道:“我好想阿寻。”
一下子就把人小姑娘的注意力给抢了过去:“师兄,才一个时辰不到……”
“都说一时不见,如隔三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感觉我已经九年没见着阿寻了。”
闻人晏义正言辞地说着,完全没有自己在讲述歪理的自觉。
苏向蝶不想与他辩论,半带奉承半带安慰地说了一句:“不是有那个俗语说小别胜新婚吗,分开一个时辰而已。”
“还没婚,怎么就别了,那可是足足一个时辰!”闻人晏激动道。
夜色朦胧,最是适合做些情爱事。这段时日来,每到这时候,闻人晏就算难得没有一开始就去吧轻薄殷寻,两人也会同盖一床被,握着手,谈天说地。
殷寻会稍蜷着身,略带睡意挨在他怀中,听着他细细说天南地北的大小事,最后被他不安分的手脚搅得睡意全无。
“这哪有爱人分开行动的道理!这太不合规矩了,我就不应该答应阿寻这事。”
……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
“您什么时候有拒绝殷寻的本事了?”苏向蝶质问。
好吧,他确实没有。闻人晏心痛。
苏向蝶被他闹得甚是无语,把那杨幼棠的事往边上一放,踢了一踢面前这两个想干一番大事,却在雷声大作后被扭成雨点的两人。
叹着气道:“师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什么牛皮糖转世?”
闻人晏例行认真地反省了一下,震惊道:“还真有这个可能!”
身为牛皮糖转世,闻人晏在挑了人经脉,又石尹久全身穴位封死,又捆得严实过后,就与苏向蝶一道,带着人去示众,以及更重要的是,去找他的殷寻。
而殷寻方与江湖众人落下话,一回头就见他心念着的人,踩着幽然月色向他走来。
闻人晏一见着了殷寻,头等大事,就是要看看面前的人有没有遵循承诺。
可是面对这么多人,终究是能顾上顾不着下,衣袖倒是被护好了,但衣角却被不知被哪个人蛊给撕开了一个口子。
殷寻看向自己被撕破的一角,皱了皱眉。
他并不是个会耍赖的人,至少从前一直都不是。但正如闻人晏常在心里念叨的那样,为人清正的殷少庄主已经学坏了。
所以他抬手拉了拉闻人晏的衣袖,全无不久前的威风,正儿八经地耍起了赖来,朝那教坏他的人。
虽然面上冷淡,一言不发,但是落在闻人晏眼中,殷寻这样子,就是会让他忍不住答应所有事。
一想到自己感觉已经将近“九年”没见着殷寻了,还得要不与他说话一刻,觉得这买卖亏大了。
闻人晏色厉内荏道:“阿寻你就是欺负我心软。”
殷寻:“嗯。”
闻人晏端出夫子的架势,严肃道:“下不为例。”
殷寻:“好。”
听到回答,闻人晏放宽了心,也不理会周遭十数原本只是想出来看外头打斗的江湖众,神情怎么从目瞪口呆转变成如遭雷劈,熟练地将殷寻一揽入怀中。
闻人晏就着遮掩,往那衣襟下稍微展露出些许的脖颈咬了一小口,不出所料地感受到怀中人轻颤了一下,心满意足道:“我真想日日守着,日日伴着阿寻。”
又倏尔想起方才苏向蝶说的话,很是谨慎地问道:“阿寻……你喜欢牛皮糖不?”
“我……”殷寻下意识想说他不好甜口,可突然意识到那“牛皮糖”到底指的是什么,话到嘴边杀了个回马枪,答道:“喜欢。”
“真喜欢还是假喜欢?”闻人晏不依不挠,显然是早就把殷寻的口味给摸透了,根本骗不过他,还非要多此一举地问上一问。
殷寻有些无奈地抬手回揽住闻人晏的背:“真喜欢。”
除剑外,他本无太多的喜好倾向,但现下只要是与闻人晏相关的,无论是荔枝梅汤,无论是小碗寿面,还是那格外粘牙的牛皮糖……他都:“特别喜欢。”
闻人晏人一瞬就如泡进了蜜糖中,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就被一声压着怒气的“殷寻”呼喊给打断。
只见门外,除却那横七竖八倒在地的灵蝎教徒,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殷寻闻声抬头,是那位仔细算来已有三个月未曾见过的殷梦槐。
第67章 蛊¥
先前闻人晏甚至还在琢磨, 等他与殷寻大婚,该怎么写请帖,才能更好地把殷梦槐给气死。
比方说,但左右琢磨着还是放弃了, 总觉得用“你们饮雪剑庄少庄主得嫁到我们均天盟来了”来气殷梦槐, 像是在说他们大婚是件不好的事,像是会无意间贬踩到阿寻。
闻人晏向来精于写一通废话书信的本领, 在面对殷寻以外的人完全失了神通, 遂放弃了。
反正,等到他们大婚, 真要是有殷梦槐在的话,还脏了地方。
可没想到,殷梦槐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殷寻对于殷梦槐的到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反倒是闻人晏一看见人, 当即装腔作势地躲到了殷寻身后, 柳眉深蹙,模样可怜兮兮的,要不是传闻都说是闻人晏把殷梦槐给打了, 就真当会让人以为闻人晏当真怕了殷梦槐。
在殷寻生辰过后没多久,温晚意就为他拔清了身上“断念”的余毒, 所以此时闻人晏也就不怕殷寻与殷梦槐碰上面。他半点不怵地看向对方, 用着咬耳朵的姿势, 和唯恐别人听不见的声量道:“阿寻怎么办,殷梦槐来找我寻仇了!”
他这么一动作,才让殷寻有了反应, 压着他的声, 剑比向了殷梦槐, 颇有当真要为闻人晏出头的架势:“庄主前来何事?”
当着不少还处于被雷劈状态的江湖众的面,再度降下一道雷,殷梦槐的脸色变得更黑了,周遭的人也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你们关系不好吗?怎么成这局面了。
“自当是有事,殷寻你且随我走。”好歹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前辈,但殷梦槐目光中充满了充斥着怨怼,语气也半点不显和善。
殷寻能清晰地感受到,在殷梦槐说话的一瞬,闻人晏原本揪着他后边衣服的手紧了紧。
他轻声回道:“庄主若有事,可在此处说。”
紧随着就听见闻人晏在身后嘀咕:“总不能是远道而来让贤的吧。”
却不想,殷梦槐冷着脸,应了一声:“是。”
放在从前,正如殷寻所料,殷梦槐从未打算让殷寻成为饮雪剑庄的庄主。
一开始他会勉为其难地认殷寻作自己的长子,让殷寻成为少庄主,都只是因为殷寻长得像殷双鱼,同时他又必须保证殷寻时刻能被他所掌控而已。
但在殷寻离开见霜城这段时日,依旧接连十数次,有庄内新弟子来问他,说:“敢问少主何时回来?弟子这些时候看剑谱,有许多不太明白的地方,想要请教少主。”
殷寻向来与闻人晏同,他能当其位,就谋其事,无论庄内的大多数人如何,他既然成为了少庄主,该做的事,向来会做到最好,该教导的人,也从来不会徇私打压,不藏私,也不会刻意去让他们喜欢自己。
但仅是这样,经年累月下来,还是收获了不少小辈的信赖与敬重。
他们本以为殷寻像往常那般只会离开半月,但左等右等过了好几月,都不见人影。
好不容易从没点好脸色的长辈口中得知,殷寻是受庄主命去了均天盟搞的那武林大会。可又疑惑起,先前分明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很多时日,为何不等临近开始了才动身前去,且为何少主连迎春都不回庄来?
所以按捺不住,撑着胆子来询问起殷梦槐来。
等到闻人晏前来请战,等到闻人晏将意欲残害同门的殷明诗送回殷梦槐跟前,就像是倏尔拨开云雾见月明,原本一些被殷梦槐刻意忽视的事全都摆到了面前。
比如他苦心钻研多年的剑,从来比不过他原本所学饮雪剑法;比如就算从不被他好言以待,但其实殷寻这个少庄主一直都当得极好……殷梦槐竟能从殷寻管教下,窥得些许饮雪剑庄的从前。
不是现今已然落败,少有人往来的陈腐棺椁,而是当年那个风头极盛,能受江湖人称颂的名门世家。
但殷寻却说:“不用,也无须。”
他淡漠地看向殷梦槐:“但若庄主您求我,尚能考虑。”
这一声答落下,闻人晏适时地在耳边小小地“哇”了一声,听得殷寻一阵耳痒,原本平澜无波的脸多出一抹旁人难寻踪迹的笑意。
话说得直白,霎时间,殷梦槐脸色让闻人晏不禁想起那曾经被他烧成黑炭的锅面:“求你?”
“我答应过阿晏,会在乎。”
殷寻话音平静,但态度却万分果决:“我亦非庄主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物件。”
一股怒气烧在殷梦槐心底,他想发难,可就在此时,原本在一旁被苏向蝶敲晕过去的杨幼棠却悠悠转醒。
他醒来的动静不大,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但在场的几乎都是五感敏锐的人,所以就在他醒过来的那一刻,众人的视线,当即从殷梦槐身上移开,落到了杨幼棠身上。
毕竟,凡事得讲轻重,饮雪剑庄的八卦再好听,那也比不过灵蝎教的事重要。
本来闻人晏带着人到询英台的来,就是为了示众。堂堂丐帮的右长老,一众明面上的丐帮弟子,他们就这么打了,总该是要有个交代的。
杨幼棠看了眼身边的石尹久,面上没有显露过多的惊慌:“少主,你们这是……”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却透显着恳切的意味。
“醒了?”闻人晏松开殷寻被他□□了一番的一副,正了正身,对着他全无往日的客气,“那来数数,都替石尹久做过些什么。”
杨幼棠脸色一僵,像是还存有一丝希冀:“我并非……”
“嘴硬就没意思了。”闻人晏端正身体没一会,就又像个没骨人似的挨到了殷寻身上,很是认命地真把自己当成一块牛皮糖。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爹娘,连同着当初在书院中说被人欺凌,也是刻意演出来给我看的吧。”
也不知到底是闻人晏动作,还是他的言语刺激到了杨幼棠,他即刻喊道:“我没有骗!我确实是我那寨子里的遗孤,”
他笑了笑,神色中添了些许颓丧,“甚至是寨中圣子……但粟大人抓住我了,给我种了人蛊,我是蛊池里唯一一个能保持清醒的人,但清醒有什么用?如果没有粟大人提炼出来的蛊引,蛊虫会吞噬我,让我死得既痛苦又丑陋。”
粟是石尹久的本姓,就像杨幼棠,在西南时,其实姓乌。石尹久潜藏多年,往常联系杨幼棠,都是依赖他手底下安插的一些乞儿,在他采买时遇上能够聊上一两句。
无论是柳晴岚还是闻人晏都是敏锐的人,所以他们能够说事的机会并不多,杨幼棠经常也摸不清石尹久具体在哪里,到底要筹谋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定时定候地与他碰面,必须要听从安排。
“少主,你也是见过的,见过那种被蛊虫啃咬全身而死的人,我只是……只是不想变成那样。”
杨幼棠激动道:“万虫噬咬的痛,你们这些生而平乐的人又没有尝过,有什么……你们没有资格来谴责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我也不想杀人的。”
杨幼棠抬头定定地看着闻人晏,眸色中带着些许眷恋,可却在下一刻,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狠狠地一咬自己的后槽牙。
但他并非是像闻人晏从前死士一般,要以死守秘。
刺鼻的香味自他身上散出,杨幼棠僵着脸,勾出了一抹笑意,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可是……询英台的房舍内香燃下了一寸小灰。
两寸。
三寸。
……
直至整炷香燃尽,杨幼棠设想中的百虫倾出都没有发生。
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站在询英台的中心,面对着闻人晏颇为凉薄的视线,无法适从。
“不可能……”杨幼棠喃喃道。
“怎么就不可能了。”闻人晏冷着脸,从知晓杨幼棠叛徒起,直至今日,已然过去了许多,非常平淡了。
“我独自去今州游历时,救下过一人。”
杨幼棠身一抖身。
“是个女子,但全身长满了浮疮,毛有六寸长,因为长得太怪异,还说不出话,发起疯来会用嘴咬人……也不只是人,还会咬点别的兔子、狗,所以附近的村民都会管她叫猴兽,险些就被当地的猎户带着箭簇射杀。”
那位全身长满脓疮的女子,在今州附近的山林里游荡数月,最后饥寒中,闻人晏本来就喜欢看些奇闻怪谈,也没少在殷寻面前编撰奇闻怪谈。
仗着自己有点本是,大大咧咧地蹲在那传说中的“猴兽”跟前,仔细琢磨了好久,才发现,藏在那脓疮和长毛下的,原来是个活生生的人。
闻人晏把人带到温晚意那时,楼万河刚好也在,手上还拽着几束唱暖,说看见楚水城街上在卖这玩意,觉得挺好看的,就买了些回来,想说给温晚意这破屋子添点装饰。
谁想,那女子好不容易被温晚意弄醒,一见着楼万河就开始发起疯来,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楼万河惊慌间将手中的唱暖一扔,却见那女子扑向的原来并非是他,而是那看着颇为平平无奇的唱暖。
“她应是对唱暖这花恨之入骨,就算失了神智,也还是下意识要把那东西撕得粉碎。”
闻人晏垂了垂眸,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后来才知,原来她恨的,不是唱暖这种假东西,而是那与唱暖几乎一样,把她弄成这副模样的真家伙,蝎尾绒。”
西南有毒障,少有外人出入,而那女子的寨子更是其中极为偏远的,周遭全是险峻的山沟,一年到头,能见着的外人能有三两都算稀奇。而当年一见着外人,面临的就是一场实打实的噩梦。
那外人带着蝎尾绒来,说想要尝试些东西。就把他们整个寨子的人都变成了她的那副模样。
甚至说,她的模样已经算是寨子里头比较轻巧的,也是唯一能走出来的。她想走出来求救,想找人来帮帮他们,可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尽是被人当成猴兽,直到碰着了好奇心旺盛的闻人晏。
等后来闻人晏去向柳晴岚说这事,两人在书阁中翻找了许久,又请教了温晚意的老师,好不容易才从旧籍中翻找出些眉目来,说那与唱暖几乎一模一样的蝎尾绒,内能养蛊。
“这唱暖花,真似假,假似真,不仔细分辨琢磨。询英台上聚集了这么多江湖豪杰,每个人的房间里头都装点着这玩意,万一被什么有心的人在一支里头混进去三两枝真的蝎尾绒,趁着人不注意,夜里配以你们灵蝎教的蛊术,把在场半数以上的人一瞬弄成猴兽那样子,貌似是件容易事。”
闻人晏声音清朗,面容也皎如月光,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周遭的人生寒,搓着胳膊就想远离身旁插着的唱暖。
“甚至不只是询英台,在我与师父未曾宣说要举行武林大会前,你们是打算在整座楚水城施展的吧。”
那些个常在街上卖唱暖的孩子,大多都是受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所托,将这些辨不清真假的花朵,散到楚水城的各处去。
杨幼棠脸色一变,眼看着闻人晏那冰冷的神色,人也如同坠入冰窟中:“我……只是想给自己找寻一条生路罢了,粟大人的蛊种在我心脉处,如果他们不死,我就要死……”
石尹久与杨幼棠说,他已经拿到净世残卷,只要在得到混元珠,他的功力就能恢复,甚至能大增。再等到他与胡知谈妥了事情,还能再度成当年之事。
而等日后事成,就可以放杨幼棠自由,甚至可以在期间帮他护住想护的人,也可以帮他杀掉想杀的人。
“少主……我只是想活着,一直待在你身边而已。”
“我自你八岁就一直伴你左右,比你认识殷寻还早,与你相处得更久,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看我,而非得只看着殷寻。”
像是想通了什么,杨幼棠喃喃道:“是啊,殷寻分明也与魔教关联,他甚至还是……”
殷梦槐闻言,立即知晓他想说些什么。现下趁着越发多人因为此处的动静而跑了出来,场面不比白天擂台比试上要冷清多少。慌忙间,剑从鞘中出,直指杨幼棠的咽喉处,想要先行杀之,却被一旁的殷寻给稳当地挑飞了手中剑。
杨幼棠脸上挂出笑意:“还是那大魔头任成煊的孩子,分明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嘛。”
第68章 唯一¥
询英台上一瞬万籁俱静。
只余殷梦槐被挑飞的剑落在地上, 敲出清脆的“哐当”响,一时间与殷梦槐那如悬在崖上的心跳同频。
那个一身清净气的剑客身影再度浮现在了他的面前,与他面前执剑的殷寻相重叠。
死守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广而告之,他应该早想到的, 既然殷明诗被灵蝎教的人所迫, 那么他所知晓的事情被灵蝎教的人所知晓,也并不奇怪。
既然他能想到这一重, 那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闻人晏, 理应也能想到这一重。
没一会,周遭便有窃语传出, 打破了这夜色笼罩下的静谧。
“魔头?任成煊……是谁?”
杨幼棠听到这声窃语,笑了笑,道:“对了, 你们不认识, 你们不认识……是那位残杀了上千妇孺, 刀剐了上百侠客来洗剑的,你们这些人最为痛恨的,净世剑宗的剑魔。”
任成煊那罄竹难书的罪孽, 像是成为了杨幼棠的一道底气,他重新抬头, 死死地盯着闻人晏, 声音变得尖利:“殷寻是剑魔之子, 身上的血债不比我少到哪里去,少主……你既然怪罪我哦,也当远他而去啊。”
随着杨幼棠声落, 场上瞬时一阵哗然, 甚至有人在全身一个激灵过后, 祭出自己手上的兵刃,锋芒直对殷寻,又猛地瞪向脸色阴沉的殷梦槐,大声质问道:“殷庄主此子说的可是真的?你们饮雪剑庄竟然……”
这声质问还未能说完,就被闻人晏轻巧的一声答话给打断:“是。”
殷寻的剑身还挡在杨幼棠的跟前,默然而立,未作片刻言语,分明是关切己身的事,却仍然一如往常的淡漠。
然而闻人晏的目力够好,能见殷寻握着剑的手稍稍地颤了一下。不过一下,转瞬即逝,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将显露的不安给尽数展露到了他面前,引得他心室微酸。
他凑近殷寻,当着众人的面,纵然可能被千夫所指,也依旧云淡风轻,不带半点迟疑地握住殷寻藏在袖中的手,用掌心的温度融化掉那所剩无几的提心吊胆。
闻人晏颇为孩子气地吐了一下舌头,道:“又如何?我早就知道了。”
他目光对上杨幼棠:“你问我为何只看着阿寻,而不正眼看你?”
“这问简单,自然是因为你不是阿寻。”声音朗朗,满是理所当然。
“再说了,我为何非得要正眼看你?”闻人晏反问。
这世上明里暗里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每个都需要他分点关心,那他能留下什么给殷寻?
对一人的情有独钟,就是对其他人的冷漠无情。闻人晏自小被身边的人耳提面令说要成为善人,要行善事,他也有恪守。但唯独情爱事,他当不了大善人,也不想当。
杨幼棠咬牙,全身颤了起来,脸色发灰。他急声强调道:“殷寻他是魔头。”
“我不是。”
“他不是。”
闻人晏与殷寻几乎是同时应道。
“怎么就不是了!”
驳他的人是一位手牵流星锤的男子,闻人晏认得他,他的师父与师伯当年也是丧生于伏魔会中。
“闻人少盟主,均天盟是武林正道的表率,你们难道还想要袒护浊教中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闻人晏,柳晴岚不在此处,身为少盟主的闻人晏几乎代表了整个均天盟的态度,那男子的一声质问,让周遭其他均天盟属下的脸色霎时都黑了些许。
“我是我,均天盟是均天盟,扯在一起作甚。”
“就是!”苏向蝶下意识想给师兄撑腰,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撑腰的时机并不太对。
惹得闻人晏稍无语,但也歪打正着地把他心下的紧张气给冲散了些许。
他确实大体知道杨幼棠知晓殷寻的事,也设想过他的诸多反应,所以在此之前,他就与殷寻商量着说,倘若真不小心身世败露了,倘若那些江湖人真的受不了,倘若他们大婚办不成了……那他们就私奔。
反正都当了这么久野鸳鸯了,继续当下去,也无妨。他图的从来是殷寻这个人,又不是那凤冠霞帔。
就是……有点可惜。
“敢问诸位,殷寻可做过能让你们口诛笔伐的恶事?”
同样的话闻人晏再三再四地问了很多遍,对着不同的人,对着同样的反应。
原本叫嚣得极大声之人,一时哑然。
“你们再看看这满地躺着的人,看看那浑身紫黑的人蛊。”
均天盟里的人手并不缺,但要筛出来口风够紧,够值得的信赖的,却十分有限。且这些人,也远没有殷寻的武功高,能够凭一己之力拦杀住这么多的人。
“若没有阿寻拦着当如何?”
“他们会悄无声息地来到诸位面前,佯作丐帮的好兄弟,与你们把酒言欢,再痛下杀手。要知道,这可是灵蝎教徒,就算蝎尾绒早就被我换下,他们手上还是会有新的毒蛊。”
那手执流星锤的男子脸色阴晴难定,想说些辩驳话,可那灵蝎教的恶徒就在他脚下,让他一瞬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说此,并非是迫着要诸位承阿寻的恩,只是还望尔等细想,是人是魔,是正是邪,是否向来只当论迹,而非论所谓亲缘。”
闻人晏说得铿锵有力,他这人常以笑待人,但真要冷起来,总是一身红妆艳艳,却让人刹那间被其气势所镇。
且当真要论亲缘,当年亲手斩下任成煊头颅的人,也正是殷寻的生母殷双鱼。
要论魔头,要论英雄,谁论得通?
“要论父债子偿,那也得先有养育恩,可任成煊何曾养育过阿寻?”
莫说事养育了,甚至,只是也把殷寻当成他洗剑的工具罢了。
一想到这茬,闻人晏只觉得怒火中烧,紧紧地握着殷寻的手,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全部温热尽数通过手心传递过去。
反倒是殷寻比他镇定多了,指尖在闻人晏手侧一点一点地安抚着身旁人。
“你说是吧,殷庄主。”
闻人晏板正地看着殷梦槐,再度把人推到了风口浪尖来:“殷庄主怜悯为护孩童而身受重伤的魏夫人,想要将她护下的阿寻驯养成乖巧之人,既是将还是稚子的阿寻日日罚困雪窟,又是以死士毒药掌控不过远门的阿寻,畜生恶待都磨不出来邪魔,不就印证了阿寻为人本正,半点不与那任成煊相干吗?”
三言两语,把殷梦槐这些年所作所为全都公之于众。分明在星河幕下,殷梦槐却觉如烈焰烤灼。
“我说的没错吧,殷庄主。”闻人晏冷声问道。
殷梦槐咬牙,良久才从齿缝中磨出了一个“是”字。
周遭再度陷入静谧,良久,人群中才传出喃声:“这换成我,早该疯了吧……殷庄主也是心狠。”
又有一执剑的人和缓道:“说来,殷少庄主确实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也确实挡了魔教中的人……这讨伐,也得讲理吧。”
碎语声层层而起,既有依旧执拗地觉得仅是魔头之子仍是当诛,也有不少的人被劝服。
闻人晏小呼了一口气,低声与殷寻说道:“看吧,讲道理的人还是有的。”
殷寻浅笑:“还需私奔么?”
闻人晏回道:“应当不太用……吧,再看看。”
就在他们耳语间,那沉寂下来的杨幼棠却倏尔浑身抽搐了起来,全身泛出了紫黑色的青筋,指甲突起,那被锁的穴道霎时被冲撞开来,一把打向了与他同在一侧的石尹久,替他破开了束缚。
既然杨幼棠事没办成,那他合该受到惩罚。被捆死在一旁的石尹久目显凶色。
他虽然不敌闻人晏那小子,但他们灵蝎教最擅长,就是操纵人蛊。所谓人蛊,就是以人为蛊,用人尸来杀人放毒,柳晴岚脸上的伤,当年正是被这些受操控的人蛊划出来的。
他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他今日必须死在这个地方,也要拖几日陪葬。
不过几瞬,杨幼棠在撞开石尹久过后,全身较于以往更为迅捷地扑向了众人,誓有一种想要用全身,而他首先面对的正是那站在最前头的,手执流星锤的那人。
他动作不算敏捷,眼见着那流毒的指爪就要扣住他的命脉,下意识大吼间,一道剑光飞快而过。天问剑刃利落地削在了杨幼棠的指节之处,将那迅狠的攻势硬生生地拨了开来,即刻又剑风一改,改削为刺,直戳向那肿胀的心肺之处,将杨幼棠逼退了两步。
那手执流星锤的人刚想开口道谢,却见杨幼棠面对着殷寻一时间更为癫狂了起来,那肿胀的皮肉间有尸虫爬出,看着既恶心又骇人。
可他还未能靠近殷寻,一根长簪从后而入,闻人晏顺着殷寻剑风所向,同样对准了杨幼棠的心肺,又在杨幼棠想要挥手袭人时,同时退开了位置。
动作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从相识起便存有的默契并未因为岁月而消磨万分,反倒愈发心有灵犀。
两人身后的江湖众人在回过神后也并未坐以待毙,该逃命的逃命,该躲闪的躲闪,该向前的也随之向前,尤其是那位刚被救下的流星锤大哥。
他虽笨重,但有的是一身蛮力,缓过神后,手上一道气劲起,握着手中的锤,直直地往要飞扑到殷寻身上的杨幼棠砸去,当即就把人给甩出去了几步远。
而后就听见殷寻一声“多谢”轻声落下,让那人一时间有些脸热,他看得出,其实殷寻方才不需要他救,思前想后回了一句:“抱歉。”
他并不知道殷寻有没有听见这一身,因为动作迅敏的殷少侠下一刻剑又往那发了狂的杨幼棠扫去。
趁着众人注意在杨幼棠身上,石尹久挪着身,还未能起什么动作。同时一阵琴音起,像是一阵阵刀锋对准了石尹久,刮过他的五脏六腑,压迫得他本就直不起来的身体,更是蜷成了一团。
直到现下,本该主持大局的柳晴岚盟主才姗姗来迟。
她目光落在满身泥垢的石尹久身上,虽然认不出眼前人的模样,但能感觉对方那阴毒的气息,正如当年,这也让她原本温柔的性子难得发了狠。
不稍多时,在众人合力下,这场毫无悬念可言的反扑就落下了帷幕。
杨幼棠趴伏在地上,失去的神智稍作回笼。
他已经许久未想起过母亲生前的样子了,他对她的印象,只剩下那被吊起来的蛊尸,浑身流着黑血,就像他现在这般。
可却在濒死之前,走马灯一过,那妇女原本的模样,原本的声音,全都再度展现在他面前。
“幼棠,所谓圣子,就是要护佑我族安宁、平和。”
他想,如果没有石尹久,没有他的话,说不定,他确实可以像母亲说得那样成为护佑寨子的人,也或许还能以不那么丑陋的姿态,结束在如此漂亮的人面前。
眼前却是闻人晏与柳晴岚对弈时的场景。
当时他就站在一旁,看着柳晴岚输了闻人晏一棋,笑着摇头指向了棋盘一处,道:“我若不下在这,或许就能胜过晏儿了。”
又听闻人晏得意地回道:“师父,落子无悔,凡事可没有如果。”
杨幼棠试图向闻人晏的方向爬去,眼见着就能抓住面前的绣鞋尖,然而那人却退了一步,让他的手落了空,只扣在了泥石地上。
有柳晴岚在,很多事情就不需要闻人晏去主持料理了。
他原本是打算留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然而却见殷寻与柳晴岚说了一声,还没回过神,就被一路牵了回房中。
殷寻方给房门落了锁,转身就见闻人晏便抱了上来,手紧锁着他的腰,像是要把他彻底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全身罕见地散着沉郁气。
殷寻垂了垂眸,回抱住面前的人,小叹了一声气。
遭逢自幼相识的人背叛,又死在面前,真要说闻人晏完全铁石心肠地不去难过,那还是太过为难他了。
“从前我一直觉得,他既然来了均天盟,就是均天盟的人,我一直把他视为……信得过的兄长。所以……难免有些难过,一会就好了。”
殷寻听闻人晏闷声道。
第69章 谁能试剑锋¥
殷寻手顺着抚了抚闻人晏的背, 动作稍显笨拙地想要将抚去人身上的伤感,听他一顿一顿地说着藏在心里的话。
“我也……并非是想同情他,就是有些难过,就一些, 没有特别多……毕竟, 若我同情他了,又有谁去同情那些边陲寨子的人。”
就算杨幼棠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只是受石尹久胁迫才做出来这样那样的事, 就算未能亲眼目睹那些寨子里的人变成何样,但从那被讹传为“猴兽”的姑娘身上, 闻人晏还是能窥见那寨子惨状一隅。
对恶人心慈,那就是对善人为恶。
只是道理能想明白,情绪却难左右。
他会回想起, 最初知晓像杨幼棠这样的人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时, 那自喉间泛出的浓厚的恶心感, 有如身心都爬上了蚂蚁,令他几欲呕吐。
那个时候,他就想给殷寻写信, 写点漫无天际的事,想着那个清如冰雪的人, 才能让他舒心。
而这些感受, 闻人晏没有告诉任何人。
写了一晚上的信, 等到第二日,对着与往常无异的杨幼棠,他已然恢复那百般果决无情的嬉闹模样, 也能自如地说出一些既潇洒又淡泊的话。
更别说, 这些时日消磨下, 所有的伤情其实都早就被冲散得所剩无几,那一星半点的愁绪也只是随着事情盖棺落定,而起了浅淡的波澜。
只要一会,他就能自己调解好了。
分明也没有太表现在面上,却被殷寻抓了个正着。
于是,就这么带着他“私奔”,逃离那他招引来的纷繁人群。
殷寻抚着他,低声说:“一炷香,不能多了。”
“阿晏向来温柔,会因亲朋之叛而伤怀是正常事,但……不能太久。”
闻人晏一怔,而后略带试探地问:“若是久了会怎样,阿寻你还会生醋意吗?”
“嗯,会生,”殷寻向来是个坦荡的人,回答得很是直白,“阿晏,你是我的。”
既是他的,就不能把太多思绪分与不相干之人。
闻人晏咋舌,半晌才又嘟囔道:“这也太过霸道了吧。”
“不可?”殷寻歪了歪头问,长发扫在闻人晏的颈侧。
闻人晏面上忍不住勾出浅淡的笑意,他怯声应道:“既然是阿寻的要求,自然可……那就一炷香,我就难过一炷香。”
说着,他又收拢了些许环抱着面前人的手,将自己所有的不悦,所有的委屈,都尽数消散在这怀抱之中。
殷寻话虽不多,但向来能知他语,能解他心。弱水三千为何只取这一瓢饮,或许正是因为,仅有这一瓢,能照心明月。
等上一炷香,闻人晏又依着殷寻一会,才长舒了一口气,稍稍把人松开。
“不难过了?”
闻人晏眨了眨眼,一道红晕随着龌龊的心思烧到他耳根处,他支吾着吐了一句:“还有点,阿寻要安慰一下我吗?”
说完就忍不住因自己的不要脸而咬了一下舌头。
殷寻定定地看着他,抬手将闻人晏散发勾到耳后,葱白的指尖掠过他微红的耳廓,映出分明几色。
他唇齿轻咬:“想要我吗?”
闻人晏吞咽了一下:“我们这般实在是太不知廉耻,太不合体统了。”
“廉耻”与“体统”还在他头顶飞旋,不等他回答,殷寻已经吻在了他的喉结之上,让闻人晏一瞬眼眯了起来,呼吸重了起来。
“嗯。”殷寻平静地应了声。
“不想知,也不想合。阿晏难过太久了,我生醋了。”
话音听着极冷,如同是在训诫不乖巧的弟子,听得闻人晏顿时不敢再有旁的动作,稍微一失神,他已经倒进了软榻里,任凭殷寻坐在他的上方。
殷寻的衣襟微散,隐约展露其内景色。
这些时日来,闻人晏见过很多回,每每皆是羊脂白玉点桃花。
墨发顺着动作落在他的面上,有如一道冰凉的水流,细腻而轻缓。往常他总喜欢偷殷寻的发来跟自己编在一块,恨不得能将其永远缠绕在一起,此时也一样。
殷寻像是能读到他心中的想法,指节顺着他们两人的发梳去,将他们两人的发缕混得再难以分明开来。
“晏哥哥,你想要我吗?”他又问。
闻人晏觉得口舌干得像是身处在荒原中,终于把他心里藏了很久的论调给说了出来:“阿寻,你学坏了。”
殷寻眸色微垂,长睫如羽扇颤了颤:“你教的。”
“那我可太厉害了。”
闻人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话末染上一丝得意。
手扶到他尾脊末的位置上,遵从着一切本能,等待那禁地主动向他开启。
……
询英台的另一侧,温晚意临着夜色,将自己的大小包袱全都身收拾妥当,正打算去与柳晴岚道别,迎面就撞上了楼万河。
作为一个本身就傻乐呵的人,再加上武功还算可以,不至于被人打两下就趴下,所以武林大会这个热闹他也定然是不会缺席的。
楼万河见温晚意大小包袱齐全,将手中折扇一合,问:“温婉,你去哪呢?”
“这不是差不多给柳盟主治好了伤了嘛。”虽然那疤子去不掉,但好歹不用担心那玩意伤及性命。
温晚意叹了声,像是一身的担子全都卸了下来,难得给出了好脸色,耐心地与楼万河说道:“少盟主给了我不少药材和钱银,我也琢磨出来了点东西,那西南的寨子染了蛊疫,我是时候走一趟了。”
“而且,蛊也分药蛊和毒蛊,我一直对药蛊很感兴趣,此番入山,也算是个机会,说不准会有别番机遇。”
楼万河一听,拔高了音量:“你要走了?”
他这一叫唤,把温晚意吓得差点踩着台阶摔了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轻道:“我是大夫。”
身为天山神医谷的传人,哪怕平日里贪财得有些混帐,但也是有医者仁心的。哪怕在楼万河眼中,温晚意的良心早就被铜臭给腐蚀个干净了。
“还有,我真的叫温晚意,而不是温婉。”温晚意估摸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开口再次纠正起了楼万河的叫法。
楼万河并不听指正,挡在温晚意跟前,思忖了好长一段时间,“啪”的一声合起手中扇子,开口道:“我随你一同去。”
都传闻那有毒瘴蔓延,且民风剽悍,温晚意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中原人进去,就算不被人下锅煮了吃,也得。
“……不要,我没钱雇护卫。”温晚意实诚道。
楼万河手上的扇子“铮”的一下,又打开了,磨牙道:“我不要钱……”
“真的假的?”温晚意眼眸一亮,整个人瞬间神采奕奕。
于是,等到第二日,闻人晏早起打水时,就得知温晚意和楼万河与他不告而别的消息。
他捧着已经会自个熟练烧好的热水,正想向殷寻痛斥两人行径,就见殷寻已然穿戴齐整,端坐在案前。唯有领口处半露的红印,与他那全身的清正格格不入。
而案上,还放着的是闻人晏清晨开启的妆奁。
殷寻听闻动静,朝门外望去,笑问道:“阿晏,可要我为你描眉?”
那笑容有如春日雪消融,让闻人晏一下又迷糊起来了。
一个时辰过后……
向来冷淡的殷少侠周身气息,今日更是结了一层寒霜,比冬月的寒风更要彻骨,冻得人忍不住一望就想绕道而行。
身后跟着一条左晃晃、右探探的小尾巴,是难得一脸素色的闻人少盟主。
他无比认真又半点不带谦虚地强调:“阿寻,这画眉是门技术活,我这么天资聪颖,也是学了三两年才学会的,真的。”
完全忽视了自己当年刚拿起笔,就如有神助的事实。
殷寻停下脚步,回头看满脸写着真诚的闻人晏。
不等他开口,对方就一本正经地抢先说道:“阿寻你多练练,练上个三五年,一辈子,肯定就能给我画好了。”
说罢,发现又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那早已明晃晃的心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眸明亮。无辜道:“就是得委屈阿寻每日早晨都呆在我身边了。”
听得殷寻颇为无奈,眸光扫在他那素净的脸上。纵使不像往常一般胭脂点染桃花目,依旧美得能惑人魂,放任何人都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即便是殷寻也不能,只能轻道一声“好”,认下这一出亏了血本的活计。
近日,询英台上传出了不少新的江湖传闻,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全都与均天盟和饮雪剑庄。
有人说他们在共破浊教和灵蝎教阴谋的途中,重修旧好;也有说,两家为了争夺诛灭两教的功劳而大打出手,不仅闻人晏与殷寻吵得不可开交,就连柳晴岚和殷梦槐都两相碰面,针锋相对间,像是要趁此把这些年的事给一举清算清楚。
还有最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一条传言,出自那日参与了困剿灵蝎教残党的人口中,他们说,闻人晏与殷寻举止亲密,似乎当真是断了袖。
倘若有不信的人,他们头一条举出的铁证,就是向那擂台正对的高楼。
每当殷寻登台的时候,原本还端正坐在座上的少盟主,都会立即跟只小动物一样,抱着刚想酣睡的大盗,与它一块,趴到高楼的栏杆前。
眼见着周遭的视线再度向这边投来,苏向蝶忍不住喊了声:“……师兄,你回来。”
“不要,”某位少盟主果断地拒绝,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不这样看不清。”
苏向蝶无语:“听闻你能百步穿杨。”
闻人晏理不直但气特壮:“谣言,我目力可差了。”
而后半眨不眨地盯着擂台,甚至还扣着大盗的猫脸,逼着这位本该能横着走的主子,欣赏它另一位主人的剑艺。
天大的事,都抵不过江湖人士比武的热情。
灵蝎教的事很快就被柳晴岚给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那日过后,除却多出了不少传言,武林大会如常进行,那些个江湖侠客,祭出了自己百种神兵,想要一展自己的独门武学。
若说最为出众的,还是那些个江湖传言绕不开的两人。
殷寻手执天问剑,面容冷淡,饮雪剑法倾出,每每都能撼得台上人对战之人叹声问,谁能试他剑锋?
而另一人。闻人晏翻下高楼,踩着武林大会持续了半月才敲响的尾声,笑颜嫣然地落到了台上。
两人在对立而视,手中兵刃透着森森冷意。
有人被传能以一当数十,有人只说曾以一打一。
谁更厉害,还得是比武场上见真章。
作者有话说:
我向往自由,我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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