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三更合一
上了地铁祁宵月才发现自己没地方去, 地铁上人更少了,占了个座, 她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随意刷。
登上校园网,又是噼里啪啦一阵消息,上次发应三照片的热度前两天已经平息了, 虽然引起的话题度不小,但每天都有新鲜事,大家的注意力也不会只放在祁宵月一人身上,按理说不会再有人私戳她发信息了。
祁宵月兴味地一挑眉, 心里有些疑惑。
点开私信, 往下划,一屏又一屏,都冒着鲜红的消息数字, 随意看了一串, 竟然都是骂她的。
骂的词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个, 没有一点新意。祁宵月简短地了看了一下,提取了几个关键词。
“贱人”、“包.养”、“拜金”、“不要逼.脸”。
讲道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也就算了,许晴骂人也就这水平,但中间这两个又跟她祁宵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谁又闲得抠脚没事干造她的谣?
继续往下翻, 一众花花绿绿口吐芬芳中竟然还有段舒宜发来的几条信息, 这姑娘心善,对她也好,遇到这种情况竟然比她还着急。
段舒宜:宵月!别理会他们说了什么!
段舒宜:我已经跟管理员发信息了, 他看到之后会帮你压下去这件事的,你别急。
祁宵月倒是不急,她就是有些好奇是又发生了什么幺蛾子事,能让一整个学校的学生兴致冲冲地来她这儿看笑话。
随手点回校园网的主页,果不其然,一个热门动态正在主页飘着。
发动态的人是今天灰溜溜逃窜走的常行,校园网不推行实名制,但常行这人嚣张又爱装逼,头像就是他三步上篮时被人拍下的“英姿”,高高大大的个头,特征很明显。
看动态时间应该是在祁宵月他们重新回店吃饭的时候。
动态被转了再转,前面挂着血红的hot标签。
chang:
【别他妈再吹祁宵月发的那个照片了,看着你们吹就膈应,你们知道那是谁吗,那他妈是她祁宵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金主。】
这竟然还不算空口造谣,因为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力证“有图有真相”。
那是一张她当时与应三吃饭时候的照片,估计是常行刚跑没多远就感觉不对劲,因此折返回来才拍到的,画质差劲,画面模糊,一看就是偷拍。
鱼汤太好喝,她吃得太入神,竟然都没发现这小子藏在哪个旮旯里作的妖。
照片上两人对坐,男主角露着一个后脑勺,宽厚的脊背挡住对面祁宵月的半张脸,但还是能明显认出对面那人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祁宵月。
男主角气质不俗,更何况是一身西装打扮,怎么也不应该跟祁宵月这个普通学生有什么关系。
最主要的还是照片上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举一动都是熟稔的默契,从另一个方面讲,又太过暧昧。
祁宵月对着照片沉思,原来她跟应三吃饭都是这个feel的吗?
动态下的评论已经炸了,有人直接@了祁青圆问她这人是不是你家的亲戚,祁青圆回得极为迅速,严词否认,声称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评论下讨论得热火朝天,分析得头头是道,纷纷叫嚣着祁宵月跟这个男人的关系呼之欲出。
祁宵月无语地翻看了几条,有人甚至把豪门阔少包养失足女高中生的剧本都给她写好了,点赞数还极高,直接给顶上了热评。
“”
祁宵月:我们这纯纯的同事情果然满足不了大众对八卦的热切。
她截了一张图,拉出404的微信聊天页面,二话没说地给应三发了过去。
也得让当事人看看这出闹剧。
应三估计也正手机在手,回得极快。
404:编的挺好。
他指热评上那个狗血恶俗的剧本。
祁宵月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手一滞,对面又来了一条。
404:小黑在我身边,说现在的小孩子挺有想象力的,要包.养也应该是你包.养我,你在忘川的那套别墅可值不少钱
这话振振有词,确实是那个贪财鬼的风格。
祁宵月一噎,快速打字,指尖的力气极大:“告诉小黑再乱说话下次见面我打烂他的嘴,没大没小的。”
想了想,又发过去一条:“让他别打我别墅的主意,等我回去发现少一样东西,我就抽他的骨头给我的花做支架。”
404回:地府可不提倡暴力。
这句话倒是应三的风格。
眼见话题又扯歪,祁宵月关了微信,重新切回校园网的界面。
点开主页,她发了条动态,并且圈了常行,语气直接,一点没客气。
宵:
【@chang,傻逼。】
直接是指着鼻子骂,隔着两个屏幕一条网线,祁宵月的嘲讽直冲冲半点没客气地朝常行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她脾气算不上好,活这么多年,除了应三能偶尔气到她之外,连阎王爷都是拿手心捧着。
即使当初在是最底层的时候,有人欺负她还有应三帮她报复回来呢。
更何况是现在坐了百年高位的祁宵月呢。
全校得有近几百双眼睛在时刻盯着祁宵月这边,本以为会等到这个小姑娘苍白无力的回应,没想到人家根本懒得解释,一句傻逼就完了。
学校里讨厌常行的不少,这俩字既解祁宵月的气,又让大家暗爽。
一时间评论下都在“哈哈哈哈”。
当然恶意的质问也接踵而来,祁宵月还没来得及看见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方茹”。
她没第一时间接通,任手机震了数下,随即屏幕暗下去。
但对方显然不死心,没半分钟,屏幕又亮起,只不过这次换了名字,变成了“祁青圆”。
这么积极地想联系她,联想到刚才偶然瞥见的祁青圆的那条回应,不难猜出这对母女估计又是想借此机会发难了。
祁宵月划开接通,没说话,那边先娇声喊了句:“宵月。”
是方茹的声音,这语气,估计是当着祁继仁的面儿打的,矫揉造作的不得了。
祁宵月斜看列车外,地铁已驶入地上,视野宽阔,远远有青山窝踞,不少低矮的房屋参差分布,不过几秒景象又变成紧挨着排列的参天大厦。
她眼神放在窗外,不咸不淡地应道:“嗯。”
“宵月啊,你现在在哪儿呢?”方茹倒是很亲和,温温柔柔的声音,听得耳朵酥麻,可能是对着祁宵月她更有心情表演,话音里是浓浓的关切。
“地铁。”祁宵月答。
“哦。”对方顿住,两秒后,听到方茹的笑音:“是在回家的路上吗?”
祁宵月抬眼看了眼路线,地铁线走过了一半,标红的停站点在后面排了一串,她家远远地落在最后面,早错过了。
“不是。”
“啊”手机里传来方茹装模作样的失落,祁宵月带着耳机,听到对面的背景音中有祁继仁突然暴怒地一句骂声,方茹没捂着听筒,特意放给她听。
祁继仁的声音辨识度很强,可能声音太大扯到了嗓子,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威力倒是不减半分。
“你让她给我赶紧滚回家!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放学不回家居然跟男人出去鬼混!我祁继仁教不出这么没廉耻的女儿!”
话到这儿,方茹插嘴:“宵月,先回家吧,你爸爸有话要问你。”
祁宵月摘了一边的耳机,食指绕着耳机线慢悠悠地转,玻璃印出她娇丽明艳的一张脸,勾着唇角,看起来心情不错,有幅看戏的架势。
祁青圆这个大小姐当的是真不错,尽职尽责,给祁继仁传消息传得就比她这个当事人慢了几分钟。
“哦。”她应道,又说:“你们有什么事在电话里问也行。”
方茹倒操心上了,“宵月,你先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你做错了什么,阿姨先不跟你谈,等你回家再聊。”
祁宵月眼睛眯成了月牙,听到祁继仁又在骂骂咧咧,突然一笑,答:“行。”
她抬眼看了下,地铁广播恰好在到站提醒,和着背景音,她说:“我马上就回去。”
“唉,好。”方茹语气里明显有喜意。
祁宵月这边掐断了电话,通话界面消失,屏幕又跳转回校园网的主页上。
一中的学生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还没几分钟,祁宵月的那条动态也被顶上了首页,一个小小的hot标签飘在前面,与常行的那条上下并列着明晃晃地挂在首页上。
所有人,只要一点开校园网,就能看到这两条戏剧性的动态。
看到祁宵月骂的那句“傻逼”。
祁宵月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心情美妙地晃着脚尖,地铁转向,发出刺耳的响,手机也叮咚一下,祁青圆给她来了条私信。
夹在无数条红通通的辱骂中倒是极为很显眼。
白框里是两句话。
“祁宵月。”
“太过张扬的话跌的也会越重哦。”
祁宵月看了,身子擦着骤开的地铁门走过,然后低头给她发过去一个笑脸的颜文字,诚恳又真挚地回道:
“您也是。”
————
湛城天景路3号,此刻表面正是一派平静。
祁家财大气粗,选的别墅是这个别墅区内地理位置最好的一栋,临湖向阳,高树环绕。
初秋的天,气温降得明显。
“你说说,我这是养的什么闺女!”
空阔的客厅,因着祁继仁这一句话震起一阵响。
室内还开着恒温的空调,祁继仁还气得满脑门汗,他肝火旺,一生气脸上就两坨病态的红,再加上皮肤黑,衬得一张脸浓墨重彩。
方茹坐在旁边替他顺着背,一双美手时不时捏一下肩,力道拿得准,既不会太痛又正好捏在祁继仁那个舒服的点儿上。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方茹娇嗔:“宵月现在正处于青春期,喜欢个男孩子值得你动这么大火吗?”
“你就是会替她说话!”祁继仁这样说,语气却不重,他指着在旁边沙发坐着的祁青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供她去上学就是让她去谈恋爱的?学习搞不好,这种事情倒是样样上手!青圆怎么就不搞这些幺蛾子事儿?你看看青圆,再看看祁宵月!都是一样的家庭出去的,这怎么就差成这个样子!”
“再说,那是什么男孩啊!你没看那张照片吗,那明显就是不知道是哪里混的臭小子,穿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她是在哪个乱地方认识的呢!小小年纪,竟然瞒着我们去招惹社会上的人,你看他们学校都传成什么样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怒气冲冲:“让外面人说祁家的女儿不知羞耻没成年就乱勾搭人,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哎呀什么脸不脸的,宵月这不是还小,不懂事儿嘛!”方茹劝。
“都多大了还不懂事!我看她就是诚心气我,小时候太惯着她了,你看现在长成个什么烂性子,三天两头不着家,还跟男生一起偷偷吃饭,这跟那群不学无术的混小子有什么区别!”
祁青圆正低头看书,闻言抬头,抿了一下唇,柔声接话:“说什么呢爸爸,妹妹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再说妹妹长得那么漂亮,在学校都有那么多人喜欢,至于去找个社会上不知名的小子谈恋爱吗?这一定是误会。”
说的时候祁青圆微微缩着下巴,似有似无地躲开祁继仁的视线,隐秘地皱眉,如兰般清雅的面容苍白了半分,好像是瞒着什么很为难的样子。
任谁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不会撒谎的好姑娘,正用拙劣的演技为自己的妹妹遮掩着什么丑事。
“我就知道!”祁继仁一看心里就再清楚不过,他冷哼:“你也不用替你妹妹说话,我心里有数。上次那件事我都没找她算账,今天非让她吃下教训不可。”
“吃什么教训?”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祁宵月回来的正是时候,她刚进门就赶上祁继仁的最后一句话。
今天天凉,她穿得不多,一路套着卫衣的帽子挡风。
进门时自然也保持着这个打扮,棕红的帽子罩在头上,头发被风吹得散乱,草草地搭在胸前。
祁继仁一看到他这幅模样就深深地皱起眉,脸拉三尺长:
“祁宵月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没一点女孩子端庄文静,你还觉得自己不够丢人现眼的吗!”
祁宵月若无其事地换拖鞋,拉下帽子,边捞着玄关架子上的毛巾擦手边往客厅这边走,没说话,懒得理人。
位置最空的沙发被祁继仁和方茹占着,旁边小沙发坐的是祁青圆,空了一个位置,祁宵月扫了一眼,腿一迈就跨过祁青圆拦着的双腿,一屁股坐下。
还没坐稳,祁继仁就抽起茶几上的杂志往她这边扔,怒吼:“你还有脸坐下,给我站起来!”
祁宵月身一偏,杂志擦着她和祁青圆的肩膀飞过去,“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一天到晚大动肝火,您可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惜命。”
祁宵月懒散起身,长长的裙摆搔着脚踝,她挪着步往旁边靠,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涨红的祁继仁,淡淡问:
“我这怎么穿衣服都碍着您了吗?”
“你还有脸给我犟!”
祁继仁听她那一句“您”听了满是蔑视的意味,更何况祁宵月还是以一种理直气壮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眼神比谁都冷,看着就让人来气。
他拿着手机,猛地甩在茶几上。
玻璃壳磕着茶几表面,震出一道细细的裂纹。
手机屏幕朝上,显示着一张照片,那张照片被祁继仁刻意放大了中间部分,正好只剩应三的半边肩膀和祁宵月含笑的脸。
正是常行偷拍的那张。
“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周末不回家去了哪里?是不是跟这个男的出去鬼混了?!”
祁宵月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那张照片上,绕着应三的肩线看到他头发微翘的后颈,照片经过放大之后像素更低,模模糊糊连这人的下颔线都只能看到微末的一点。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祁继仁的脸,眼里没有丝毫惶恐。
“您说话也礼貌一点,‘鬼混’这个词太重了,我可受不起。”
“祁宵月!你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就是您看到的态度咯。”
祁宵月顶嘴顶的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她偏头看了眼神情变幻莫测的方茹,对祁继仁道:
“之前您请来算命的大师不是说了吗,让您中年小心小人谗言,谨防内贼,秉持平和之气,遇事三思勿遭挑拨,我看您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她指了指手机亮着的那张照片,“我跟这人就是朋友而已,您未免想的也太多了。”
祁继仁正在疑惑那位面相大师对自己单独说的话怎么会被女儿听到,听到祁宵月的后半句险些又被气倒。
“你少给我狡辩!”他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那些同学,甚至连青圆都不认识这个人,还朋友,天天课程那么紧张,你给我去哪里交的朋友!”
祁宵月摊手:“这您就不需要知道了吧。”
“你!”
“宵月!”祁继仁还没说,方茹先娇斥一声,似乎察觉到了情况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先行扯了话头:
“赶紧给你爸爸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乖,爸爸阿姨都只是担心你而已,你不用害怕。”
“对啊宵月,”祁青圆跟上:“爸爸那么疼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怎么样你的,你就大胆地承认,没事的,爸爸会理解的。”
祁宵月看着这母女俩不遗余力地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心里不住地冷笑:
“承认什么?我又有什么好承认的?”
“说了是朋友,网上那些风言风语一看就是编的,你们也就这么随随便便就信了?”
“谣言止于智者,我看你们平时也都不像傻的啊,怎么一遇到我的事儿就跟脑子进水似的,抽都抽不干净?”
“宵月!”方茹这回儿是真气了,差点没维持住那副善解人意的脸皮,“你这是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我们祁家的教养都被你丢了吗!”
祁宵月不为所动,眸里冷光四溅,“你也说了,那是你们祁家的教养。”
“我充其量就算个外人,哪能染指你们祁家呢?你在这里又跟我谈什么狗屁教养!”
“你你!”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的那一抹火星,祁继仁顿时一阵怒火上涌,一时间竟感觉眼前乌黑一片,脑袋混沌,竟控制不住往前倒去。
“继仁!继仁!”
“爸爸!”
两人赶紧上去扶住祁继仁摇摇欲倒的身体。
祁宵月冷眼看,嗤道:“我就说了让您勿动肝火多惜命,这下又遭罪了吧。”
“滚,滚!”祁继仁眼前还模糊,凭着声音指向祁宵月,手指头颤着:“你给我滚出去!从哪里来滚哪里去!我祁继仁没有你这个女儿!”
祁宵月竟一笑,仿佛就在等他的这句话。
她放下手,捏着兜里的耳机挪步,片刻都没停地往门那边走。
边走边笑答:“这可是您说的。”
走到门口,她突然转了身,门框前一个身影亭亭立住。
不太服帖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其余摊在肩上,整个人凌乱又恣意。她再一次环顾了整个客厅,目光停在扶着祁继仁的方茹和祁青圆身上,声音冷冽如冰,又清淡如水:
“秉着最后一点她的善意,我想提醒二位。”
“恶念太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嘭——”巨大的摔门声响彻,祁宵月摔上了门。
祁继仁喘着粗气,看着她消失于门缝间的白裙角,目眦欲裂。
方茹抚着祁继仁的背给他顺气,给祁青圆打眼色:
“快,去给你爸倒杯水。”
“嗯。”祁青圆起身,绕过原先祁宵月原先的位置往饮水机那里走。
地上摊着刚才祁继仁用来砸祁宵月的杂志,封面是极其顺滑的材质,祁青圆明明看着路,却一点都没发现那么明显的东西,神思恍惚间,竟一脚踩上去。
“啊!——”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脚下像踩了香蕉皮似的根本站不稳,她手里还端着杯子,见此下意识就胡乱将手里的杯子扔出老远。
方茹只听见斜后方女儿的一声尖叫,回头看去时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个黑影就不偏不倚地朝她头上砸来。
不大不小的碰撞声之后,空荡荡的客厅里,一声分贝更高的尖叫响起:
“啊————!!”
————
祁宵月出了家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原身小姑娘永远都是家与学校两点一线,周日不愿意回家受气的时候就呆在学校图书馆里学习,祁宵月没那个好学的心,盘算了一下,决定去天桥下逛一圈。
潜意识里那里就是个“同道中人”扎堆的地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打探一下现在玄学界的情况。
她不可能一直呆在湛城这个地方,既然祁继仁已经开口让她滚了,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秋日的午后不冷不热,但天桥避阳,一进入这里还是会有一股阴冷的空气顺着袖口往身体里钻。
这里倒是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偏僻荒凉,有不少躲着城管在这里摆摊的人,都是年纪不小的老年人,此时盖着外套守摊午睡,看到人来也只是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打个哈欠,一点也没有招徕顾客的意思。
空气潮湿味重,尘土激扬,祁宵月插着兜慢走,不时与一脸丧气的年老妇女擦肩而过。
“唉,那个小姑娘!”
正闲看间,一道粗粝的声音在喊,祁宵月循声望去,只见墙边角落最不得光的地方坐着个面黑白须的老头。
老头半百朝上,脸上沟壑纵横,人倒是精神,一笑极为矍铄。
他面前摆了个简易的摊子,罩着一层黄布,摆着零零碎碎的物件。
“喊我?”祁宵月指自己。
“对对对,就是你。”老头呲着一口黄牙冲她招手。
他比着大拇指指自己头顶的横幅,问:“五十一卦,算不算嘞?”
老头笑得诚恳,平白给人一股善意亲近的错觉,但那乱糟糟的头发和纠缠在一起打结的胡须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看起来就像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
还是没水平的那种。
祁宵月一时没答,倒是被那条横幅吸引了视线。
这老头一身道袍穿得仙风道骨,横幅却是极其不符合他的身份。
红底白字数米长的横幅大喇喇地被用宽胶带沾在墙上,边角还没粘稳,胶带开了一半,欲掉不掉。上面是印刷出的标准黑体字,端正印着——“茅山弟子应大仙为您破灾消噩,五十一卦,幸福终生。”
怎么看怎么像搞传销的。
但她平白就来了兴致。
白漆一般的“应”字印在瞳孔中,祁宵月锐利的眸子一眯,抬眼向老头看去。
这老头看起来就是个不靠谱的,衣服破烂还有泥垢,但眉目清明,清气环绕,且有一股淡淡的不可捉摸的玄妙感,祁宵月打眼一瞧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
哪个世家出来历练的老一辈还差不多。
迈步上去,祁宵月扯开那把差一点就断了半条腿的椅子,坐上去。
“想算啥啊姑娘?”老头双手裂痕满布,手心却干燥顺滑,正转着两坨不知名的球状物什胡乱团。
祁宵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又平淡地移开视线。
祝余草,食之不饥,不知怎么被做成了团子样,这种东西不算少却也是个稀罕物,一般没点实力的世家还真拿不出来这种东西。
看来这个老头比她想象的还要不一般一点。
祁宵月扫了一圈面前乱七八糟摆着的东西,黄纸朱砂,龟甲铜币,罗盘卦签,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桌角还摆了一个拳头大的水晶球和一本《十二星座详解》
祁宵月朱唇微启,认真问:“您到底是学哪儿门的啊?”
“诶!”老头被质疑也不尴尬,他摆摆手,笑得嘴角往上咧:“你这小姑娘这么问可就肤浅了,道学百家,我这不是看百家学百家,融会贯通嘛!”
祁宵月指着那本《十二星座详解》,问:“那也算道学?”
老头拿起书,哗哗翻着页,他可能真的没说谎,这本书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边,一看就是被经常翻阅。
“不要眼皮子那么窄,要不你报个生日,我给你看看你什么星座?”
“免了免了。”祁宵月推脱。
她又问:“您能算什么?”
“那可多了。”老头谈起这胡子就翘,极为骄傲:“大到命途走向,小到你今天路上会不会捡钱,只要你信,我就能算。”
说到这儿他眸骤深,像是突然被泼了墨色,整个人陡然认真起来。面上虽还是笑嘻嘻的,但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祁宵月的脸看。
“不是我说啊小姑娘,你这个命格可算不上好啊,我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你是个短命鬼哦。”
祁宵月心想可不是嘛,坐在你面前的已经是鬼了你敢信吗?
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您老说话不怎么中听呢?”
“诶,你不信啊?”
老头虽看清了命格,却也没平白让人丧气,只挑着两条粗粗的眉毛,粗哑着声音辩解:“你这个小姑娘得信我哦,我算的挺准的。”
“对对对,准准准。”祁宵月敷衍。
老头细细打量着她,眼睛眯起来的时候看人极为猥琐,打量完他幽幽叹了口气,搓团子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你这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哦——”
他腔调拖得极长,有些怜惜的意味在里面。
祁宵月知道他在讲原身这个小姑娘的命格,一时没说话。
老头又打眼瞧了半分钟,突然转话题:“啧,我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呢。”
“哪儿不对劲?”祁宵月面色不改地问。
老头琢磨了会儿,语气罕见地有些不确定:“似生非生似亡非亡的,眉间血光毕现,阴气罩顶,是大灾之象,可额间又清光笼罩,生机勃勃,百祸难侵。”
他“啧”一声,稀奇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
“看不透看不透。”
祁宵月淡然听着,心里却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老头一定不简单,能看透她到这种程度的世间少有,她之前感知过湛城没有这种高人,那这老头就是最近才到这里来的。
“您不用唬我,我知道你们这些算命的都会这样说。”
祁宵月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普通人,装成一副晦气的模样:“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问我要钱化灾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江湖骗子不靠谱。”
“唉!怎么能说我不靠谱呢!”
老头一听这话就拍桌子:“我可是正经玄学世家出身,你这个小姑娘不能这样砸我的招牌!”
“看到刚才那个跑走的大姐了吗,那就是因为我算的太准了所以才匆匆回家消灾去了!你可不要小瞧我们这些算命的!”
微微一笑,祁宵月收回原来那副神情,捏着嗓子柔声问了句:“那能容我问一句,您老是师承何处啊?”
“噫——你这个小姑娘怎么那么粗心呢。”老头伸着干瘦如柴的手往自己头顶后方指,高声强调:“正经茅山弟子出身,听过茅山没,上清派听过没,我就是那儿出来的。”
可能是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又加了句:“别不信啊,那个地方很厉害的,现在光进去逛景点都得交钱。”
祁宵月嘴角一直挂着礼貌客气的微笑,可那双眼里明晃晃地写着:
“扯,任你扯。”
老头说完就噤了声,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周身有一股神奇的气场,让他这种平时瞎扯淡惯了的都不敢过分造次。
“那那啥姑娘。”老头搓搓手,颇有些小心翼翼:“你还算吗?”
然后他从身下扯出来一个付款码,“不算的话你结个账呗?”
“五十!”他伸着黑黝黝的手比了一个五,“就五十,多的不要!童叟无欺!”
“别急。”祁宵月把那个付款码又给他拨回去。
轻笑一声,她眸色深沉,“我信您刚才说的,您再给我算一下其他的吧。”
老头眼睛盯着她,渐渐收回不正经的脸皮。
这个小姑娘太特别了,他活了几十年,看了几十年的人,除了他家那个小怪物,还没遇到过他看不透的人。
这女孩看着也就普普通通,除了漂亮得极为出彩外,连命格都比不上其他人。甚至还是早逝之相,一生艰辛困苦。
可如果单瞧上一眼,就觉得她面色过于平和,周身气息清浅柔软,却也锐利。眸清却深,是连他都不敢直视的深幽寒潭,根本不是命格中所呈现的那样。
轻咳一声,老头清了清嗓子,莫名有些紧张,像是他还小时面临自己师傅的抽查一般,生怕说错一点就要挨手板。
“你还算啥?”
祁宵月注意到了他的严阵以待,闲闲一扬眉,“您既然能算我的命格,那能帮我算算与人的缘分吗?”
“诶,好说好说。”
她似笑非笑,补充道:“跟一个叫应三的人的缘分。”
老头本来还捋着自己的胡子,听到她这句话手一抖,差点将那缕纠缠不清的胡子扯下来。
他像是被口水呛到,疯狂咳起来,嘶哑的声音响彻天桥下,一时间所有人都往这边投来眼神,老头头都不抬地直伏着身,极力避开祁宵月的视线。
祁宵月还稳稳地坐着,看他这反应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笑得像朵刚盛放的花儿似的,明媚又娇丽。
声音细细的,拿腔拿调,矫揉造作:
“怎么,是我的问题吓到您了吗?”
“还是,您认识应三这个人啊?”
22、牙没了
咳嗽声渐止, 一直避开视线的老头终于直起身看过来,一改之前嬉笑不正经的样子, 他抿着嘴角,白发被捋到脑后,眼睛细眯, 微有试探的光。
祁宵月端坐在原位,身姿窈窕挺秀,半点不惧地对上老头的审视。
两人视线交汇,心下都有了计较。
老头内心波动更大, 本以为自己遇到的是个命途不顺的普通高中生, 没想到撞上的却是圈里不知哪个世家出来历练的小孩。
怪不得命格这么奇怪,估计是家里怕孩子被人看透故意做的虚招。
话说这是哪家出来的小辈,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听着, 还跟他家那个混小子有点关系?
老头不露声色地慢慢琢磨, 脸上未显露出半分。又看了看比他更平静无波的祁宵月, 他突然嘿了一声,道:
“我这游历在外,竟碰上了不知哪家出来的小姑娘,真是缘分呐,缘分。”
他坐回摊子, 手里揉着的团子被丢到兜里, 两掌抚着膝,一瞬不瞬地盯着祁宵月看,问得似真似假:
“小姑娘你是叶家的, 还是顾家的?我记得曾家还有一个藏着不给人瞧的小公主,莫非你是曾家的小辈?”
祁宵月默默记住他列出的这几个姓,继而含笑摇头:“您误会了,我哪个都不是。”
她眼里纯净柔和,微扬起的嘴角都恰到好处,黛色长发顺服地披在肩头,看起来无辜又惹人怜爱。
说话的声音也细细软软:“我不过是小时候跟过道人学过些皮毛罢了,今天也是凑巧碰见您,看您姓应才难免有些好奇,因此才出声试探,希望您不要介意。”
“诶诶,不介意不介意。”老头端详的动作不变,眼里却微有慈爱的神色:“即使学过皮毛也是我玄学界的小辈,话说你是师承哪位道人啊,似乎没听到过湛城这个地方有哪位道士在此。”
“我师傅也不过是不知名的江湖人士罢了,没什么叫得上口的名号。”
祁宵月睁着眼睛瞎扯:“跟您说了您估计也不认识,而且师傅也不愿意让我提起他的事。”
“哦哦。”老头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这个圈子的,确实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自己太多事,容易被有心人趁机生事。
又看了两眼这个小姑娘,她面上那股隐隐的灵气清透澄澈,衬得一张漂亮的脸也越发精致耐看。
真是越看越觉得又善缘。
伸手往身边的破布带里掏了掏,老头忽的捏出来一根细长的木条。
那根木条才食指般长,细细一根,纹理简单,从头至尾都是顺长的木纹划下,看起来极为普通。
老头笑呵呵地将它递到祁宵月手里。
“您这是?”
老头解释:“我玄学界在年底有一场大型的研讨会,就在京市,你这样的小辈可以去见见世面。”
“这根木条你拿着,即使没有邀请函拿着这根木条也能进,你若有兴趣,就别错过这个机会,我玄学界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这怎么好意思呢。”虽说如此,祁宵月还是一刻未停地把这一截短木塞进兜里。
“谢谢您,我一定会去看的。”
“诶,好好。”老头笑咧了嘴,眼神更加和蔼。
套到了话也凑巧搞到了东西,祁宵月自然也懒得再留了。
她维持着笑容站起身,准备跟老头告别。
“别急别急!”老头急忙又从身下掏出来那张付款码,“你刚才算命的钱还没付呢姑娘。”
他再次比出一个巴掌,只不过这次少了一个指头,比出个“四”,声音还有些惋惜:“看你这么合我眼缘,我就收你四十好了,小辈专属价,别往外传,就给你一个。”
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像极了卖假货的。
祁宵月一时竟有些失笑,没想到应家除了应三那个斯文败类外,竟然还有这样有趣的人。
掏出手机付了钱,老头满意地眯起眼,才挥挥手放她离开。
现在已经下午四五点了,秋日夕阳落山,金辉洒满天桥下的每一处。
人声渐渐喧闹,过往的人群中多了些年轻的面孔。
身后,老头用着粗哑的嗓子在招徕顾客——“五十一卦,算不算嘞?”
祁宵月侧身避过一个横冲直撞的男生,缓慢地按着键盘给404发微信: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老头”
而摊位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喊着的老头掏出最新款的iPhone,动作极为流畅地敲着字,给备注为“小兔崽子”的头像发过去一条没意义的消息:
“大侄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天碰到一个可好看的小姑娘!”
*
祁宵月晚上回了宿舍睡,一层楼的学生都回了家,她乐得没人打扰,昏天黑地地睡了一通好觉。
第二天又是周一,这次年纪检查轮到了高一的小学妹,祁宵月整整齐齐地穿戴好,扎好头发,在食堂买了杯豆浆就去了教室。
虽然她不需要好好学习,但为了不太引人瞩目还是要做出一个高三备考学生该有的样子,踩着提前半小时的点儿到了教室。
本以为已经来的很早了,没想到一进门还是看到了满当当的人。
教室里大多数人都在闲闲散散地聊天,一部分人在蒙头补觉。
祖凡庆正站在段舒宜旁边给她讲题,这小姑娘可能有点潜移默化地受到祁宵月的影响,对祖凡庆不像之前那样唯恐避之不及了,但她周围的同学还是一致地拉开桌子往旁边靠,生怕沾染上了什么细菌。
祖凡庆倒是看起来精神头不错,虽然脸上贴了两个显眼的创口贴,但好在受挫能力强,有说有笑的好像没有被常行的那一通欺负影响到。
班里有不少人在往这边偷偷瞄,互相咬着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祁宵月不用想也知道,这群人心不坏,但嘴上却不饶人,不合群的人总要私下里被多嘴多舌一番,避免不了。
隔着排桌子,祁宵月把背上的书包扔到位置上。
段舒宜在外侧坐着,听到声扬起脸。
“宵”
她还没来得及给祁宵月让座,就看见祁宵月板着一张极其出色的脸,伸出右手扶着后排的桌沿,用力一撑,带着半身直接跨越了一排桌子飞跃过去,身姿宛若飒沓的精美弧线,轻微地“嘭——”一声后,她稳稳落在自己的座位上。
“月”段舒宜怔愣着吐出下一个字。
祁宵月身后还有刚迷糊着眼进门的同学,猛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腿风一扫,把瞌睡都扫没了。
傻傻愣愣地呆看了两秒,差点被误伤的同学猛地拍起掌:
“好!!”
祁宵月侧头,撇过一个死亡眼神。
拍掌的同学莫名一抖,暗搓搓地缩回手,溜回自己的座位。
祖凡庆和段舒宜都被她这大幅度地动作吓得不轻,正聊得兴起的话头戛然而止。
“不用管我。”祁宵月神情没有一点波动,自顾自地拉开拉链往外拿书,头也不抬地说:“你们继续聊。”
段舒宜看着她,突然一笑,凑过来:“看你这样子,一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模样神神秘秘的,不过看表情不像是坏事,祁宵月想了下,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于是配合地问:“发生了什么?”
“你没听说吗?”段舒宜压着声音靠近祁宵月的耳边,目光里满是了然:“看来你今天不是跟你姐姐一起来的。”
“什么意思?”
“就今天早上到校的时候,你姐姐祁青圆是带了口罩来的。”
祁宵月有了反应,侧眸:“她生病了?”
“我们也以为是她生病了,”段舒宜接着说:“大家都围上去关心她,她说自己只是小感冒没事,我当时就觉得她奇怪,说话跟平时不一样,本以为是感冒所以嗓子不行,但是”
“但是?”
“但是之后她跟一群朋友去食堂买饭,没想到买早餐的时候人太多太挤,一个高一的学弟不小心把她的口罩给勾掉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祁青圆少了一颗大门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舒宜憋着气在笑,整个人不停地颤:“哈哈哈哈哈哈祁青圆的一颗大门牙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磕断了,缺了一大块,说话都漏风,所以才带了口罩,还骗我们说她只是感冒。勾掉她口罩的那个同学都看愣了,饭翻了都不知道。”
“我当时就在她旁边,你是没看到那个场面,全场寂静,堪比世界末日。”
她笑得实在是太开心了,祁宵月听着也弯了弯眼。
本就知道祁青圆的报应总会来的,但没想到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一点,看来那个趴背鬼最近是吸了不少祁青圆的戾气,连招噩运招的都比平时快。
更有趣的是这噩运来的竟然还分类型,祁青圆那么好面子的人,让她这样当场出丑无疑是最让她受不了的方式,当事人现在估计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掏出手机,祁宵月上校园网看。
祁青圆跟管理应该有交情,校园网首页挂着的还是祁宵月回敬常行的那一句“傻逼”,没有出现任何讨论大门牙的话题。
不过退出首页,回到单独的小群里,已经有人匿名刷了99+的哈哈哈,并且还在不停地往上排。
气氛极为愉悦,大家都在为高三这来之不易的笑料毫不吝啬地贡献自己的笑声,群内管理员也知趣儿,见状也只当没看见,任他们在群里挂着匿名上蹿下跳。
祁宵月葱白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嘴角不禁也上扬了几分。
点出祁青圆的私人聊天框,上次的信息还停留在那句“你也是”那里。
祁宵月勾着唇,慢慢悠悠敲上一行字——“怎么样,门牙断了很疼吧?据说说话还漏气?哎呀呀,这一会儿的国旗下讲话你还能不能讲啊?要不要我这个好妹妹替你上去讲?”
既尖酸又刻薄,跟祁青圆那棉花藏针的嘲讽不一样,祁宵月向来骂人都得狠戳痛点。
点击发送,几乎是同时,聊天框的标绿,示意对方已读。
祁宵月眼眸含笑,亮着的屏幕隐隐反射出一张眉眼弯弯的脸。
她心里暗想:气死你个作精。
23、来找事
无论祁青圆那颗门牙到底少没少, 今日的升旗仪式还是照样举行。
一中建在一片荒地上,四周热闹的街市不少, 但没有高建筑层,连附近的学区房都是老旧的小区,最高六层楼, 阳光大大咧咧地铺在草地上,不热,但晒。
全校几千名学生挤在这里,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避光, 周一的早晨就像被抽了大半的精气, 宛若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祁宵月情况好点,人群中唯她一人站得笔直,身姿亭亭, 脑后的马尾束得整齐利落, 白皙的脸上微有阳光晒出的红痕, 粉嫩又可爱。
附近班的大半男生都在悄咪咪地往这边瞥。
在人们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红眼鬼垂着大脑袋,小心翼翼对着位置,好让自己的大肚皮稳稳挡在祁宵月的头上,替她遮开日光。
绿眼鬼比他更谄媚, 用手掌当蒲扇, 缩在旁边替祁宵月扇风,它还盘算着等升完旗就去食堂偷一杯冰奶茶,好给大人解渴。
“诶, 大人。”
红眼鬼飘在上面,看得更远也更清楚,它呆翘着大脑袋,指着最前方的主席台突然说:“那不是你姐姐吗?”
还未等祁宵月说什么,它忽的又笑起来,怪声连连,“哈哈哈她真的缺了一颗大门牙啊哈哈哈,罩着口罩也挡不过爸爸我的鬼眼哈哈哈哈是谁干的怎么这么缺德啊哈哈哈哈我去她背上趴的不是我水鬼兄弟吗????”
祁宵月懒懒地一掀眼皮,不着痕迹地朝上看一眼。
脸上冷漠地写着:“一口气那么多话怎么没噎死你个熊玩意儿。”
看表情就知道被烦到了。
接收到眼神,红眼鬼咽了口唾沫,把还没笑完的话憋回肚子里,悄悄往趴背鬼那个方向看。
趴背鬼显然也发现了它,隔了老远朝它招手,还生怕它看不见似的,脚踏着祁青圆的两肩,直往她头上踩。
向它招呼完就是毕恭毕敬地行礼,看起来不像是给它行的,红眼鬼左看看,又看看,又往下看看,瞧见祁宵月微微颔首的动作,心下了然。
红眼鬼:得,除了这位大人好像也没别人能有那么大本事。
但这位大人怎么还纵容这小子赖在人类身上,它这么任劳任怨怎么就没有这个好运气??
嫉妒地磨着牙,红眼鬼挠挠肚皮,撇开眼。
老师的讲话结束,主持升旗仪式的同学拿回话筒:“下面进行大会第三项,由优秀学生代表进行国旗下的讲话,由于高三一班的祁青圆同学身体不适,所以今日的演讲由高三一班的卫鹏同学进行,大家鼓掌欢迎!”
台下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与此同时,人群中,交头接耳的同学突然活跃起来。
“喂喂——听见没,祁青圆今天不演讲。”
“哈哈哈哈我就说早上传的那件事是真的,谁还敢说我乱传谣言。”
“你是不知道,她骗别人说自己是感冒来着,这下丢脸了吧,要是不撒谎估计也没什么,最怕这种当场打脸的,简直不要太疼。”
“嘘嘘——小声点,可别让她跟班听见了又说我们欺负小白花。”
四周的声音起起伏伏,祁宵月没参与这种话题,只静静地立在原地,抬起眼睛往主席台上看。
祁青圆身为学生会会长,除特殊情况外必须出席升旗仪式,还要坐在主席台上,受全校同学的瞩目。
之前这是她再风光不过的时候,不过现在却像是游街示众一样,如坐针毡。
她竭力低着头,避开所有人与她的目光交汇,口罩紧紧地扣在脸上,不知现在已经是怎样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
祁宵月看着,悠然浅笑。
这就受不住了?
好戏还在后头呢。
升旗仪式结束后有一段将近半小时的空闲时间,段舒宜去小卖部买喝的,祁宵月绕路去卫生间洗手。
绿眼鬼还想给祁宵月去偷奶茶,被祁宵月一脚踹出去老远。
“你以后没事就给我乖乖呆着,遵纪守法懂不懂,偷东西那是好鬼该做的事儿吗?”
红眼鬼一掌狠狠拍自己弟弟头上,比祁宵月使的劲还大:“听到没,让你遵纪守法,一天到晚就知道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给我滚远点,别碍着大人的眼。”
转头就朝祁宵月讨好地笑,“大人教训的是,您放心,我回去就好好教育它。”
“嗯。”祁宵月淡淡点头,没多话,抬步往卫生间走。
红眼鬼还想跟,祁宵月斜睨它:“我去卫生间,你跟着我干嘛?”
“啊??”红眼鬼托着长舌头不知所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倒退三步扯开距离,恭敬地一弯腰:“您慢走,您慢走。”
祁宵月这才继续向前走。
操场这边的卫生间位置偏僻,还要绕一段路,学生都不爱往这边来,因此祁宵月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人。
卫生间内有些阴冷,白蓝色相间的瓷砖有些许的泥迹附着,洗手池看起来有两天没擦了,里面蓄着脏水,外面一圈落了一层细薄的灰。
镜子上都是沉积的水渍,一点一点的黄圈布满整个镜面,祁宵月的脸印在镜上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镜子缺了一角,应该是学生不小心给用什么东西敲碎的。
祁宵月走到稍微干净一点的洗手池边,拨开水龙头。
还好水是干净的,透明澄澈的水流顺着纤细白皙的手滑下,祁宵月垂眸搓着手指,再抬眼时,正好看到祁青圆正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阴沉着一张脸。
镜面上两个模糊的人影前后站着,祁宵月不甚在意地关掉水龙头,甩掉手上多余的水珠,从兜里捏出一张卫生纸慢慢擦,徐徐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呵。”祁青圆的一声像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一样,她抬头,目光如刀直往镜子里祁宵月的脸上刺去,不答反问:
“祁宵月,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开心?”
祁宵月转身,慢条斯理地继续擦着手,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祁青圆一番,目光触及她脸上的白色口罩,一哂,嘴角皆是讽意:“怎么,你自己磕掉的牙,还准备赖到我的头上?”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踩到那本杂志滑倒!”祁青圆勃然怒吼,尖细的声音陡然拔高,“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你什么你!”祁宵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手一扬,没客气地直接把团起的湿纸往祁青圆的脸上砸去。
湿纸团没什么重量,却冰,碰到额头的那一刻沁凉一片,冷得人皱缩。
祁青圆没想到祁宵月敢这么对她,当即愣住。
祁宵月找了一侧干净的台檐,慢悠悠往上一靠,眸子漆黑摄人,她插着兜,突然歪头看祁青圆:
“你也不用把锅甩到我身上,你磕到牙的时候我又不在,你现在是拿我撒什么气呢我的好姐姐?”
光影黯淡,在她的眸中沉出一片暗影。
祁青圆浑身颤着,攥起的拳头都在抖。寂静的空间里,她气到极致的磨牙声十分明显。
未答一句话,她突然箭步冲上,伸出两只手,直往祁宵月的颈间掐去。
边掐边呲目:“你个贱人,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成这个样子,你给我去死啊!!!”
祁青圆的动作落在祁宵月的动作跟0.5倍速没什么两样,她不屑地挑了挑眉,站在原位没动。
祁青圆的手即将袭来的时候,她却猝然侧身,身子正好偏了半个直角,擦着祁青圆的手撤步,还顺便扯掉了她的口罩。
与此同时,祁宵月忽的伸出左手,从空中袭下,手上仿若带着千钧力,直按着祁青圆的后颈直接把她的头往后侧的洗手池内压去。
祁青圆只觉得自己的腿突然不受控,后颈处骤然出现一股大力,直接不由分说的把她的脑袋按进了水池里。
冰凉的吃面贴着脸,她的鼻子正好落在下水处,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啊啊啊啊啊!!!快放开我!!!!”
手到处乱抓,却没有着力点。
“祁宵月你个贱.人!!!槽!快放开我啊啊啊啊!!”
“你不是挺爱说吗?”祁宵月轻轻松松地用两支手指头按着她,“你继续说,我听着。”
“自己小儿麻痹站不稳还怪人家没在旁边扶着,祁青圆,谁给你这么大脸呢,全世界都是你妈活该惯着你?”
“你疯了吗祁宵月!!!快放开我!”
祁青圆抓住了祁宵月的手臂,用力去掐,没掐动,于是更撕裂着声音吼叫:
“你再不放开我我回去就告诉爸爸,你休想再进家门一步!!”
“你个贱.人!泼妇!你他妈的,给我松开!!!”
祁青圆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祁宵月“啧”一声,嫌弃地一歪头,突然抬手拨开了祁青圆头上的手龙头。
水流哗哗落下,深秋的天,触手冰凉。
这一股水流,全部顺着直下的方向,冲祁青圆的头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幽闭的空间里,女生的尖叫声刺耳尖利,乍然惊起屋外一片飞鸟。
祁宵月摁着祁青圆的头把她往水龙头下怼,声音冷厉:“正好让你脑子清醒清醒,也洗洗你那满是恶臭的嘴。”
“祁青圆,我之前就告诉你了,不要整天动那些歪心思,惹祸招灾。你看现在,这报应不就来了吗?”
祁青圆疯狂地抖着身子,冰凉的水浸入她的头皮,又顺着往下流进她的嘴里。
脸下逐渐蓄起水洼,她呛得直咳,鼻腔和肺里一片灼烧的刺痛。
祁宵月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狼狈样,讥讽道:“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天天骑到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祁青圆,你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24、认错
祁青圆即使再蛮横, 这种时候也得低头。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整个脑袋被浸在水里,她冷得声音都颤:“求求你, 放了我!我知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找你的事了,快放了我!”
“你听听你这个语气。”祁宵月按着她后颈处的手纹丝不动, “你这像是求饶的人该有的语气吗?”
她随手又把水流拨大了一点,“你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待遇吧?今天正好撞到我这里了,我让你尝尝鲜。”
“方茹活了这么大年纪了都不会教孩子,那我今天就替她教教你该怎么道歉!”
说着, 她突然扭着祁青圆的脖子, 强迫她侧过半张脸。
哗啦啦的水流全部浇在祁青圆那张素白的脸上,水流太急,祁青圆禁不住闭了眼。冰凉的水全部砸在她略高的颧骨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停。
祁青圆止不住地在呛咳, 这不咳还好, 一咳水流又顺着流进鼻子和嘴巴里,烧着喉咙。
她张着口急迫地吸气,缺了半颗的大门牙露出来,搞笑又窘迫。
祁宵月捏着她的下颔,居高临下地问:“现在会道歉了吗?会道歉的话我就放过你。”
祁青圆已经被凉水冲懵了, 听到这句话只会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对不起咳咳, 对不起,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 我再也不敢了”
“别急嘛。”
祁宵月压着她又把她的脸重新压入水池,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相机,调到录像的界面,摄像头对准祁青圆的后脑勺,声音冷冽:
“声音大点儿,再说一遍。”
祁青圆背着身,头整个埋在水池里,不知道祁宵月做了什么,只顾着按着祁宵月说的再次重复道歉:
“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招惹你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如果以后你再没事找事怎么办?”祁宵月凉薄地问。
祁青圆急切地晃着头:“不会了不会了,我再也不招惹你了,真的真的,我保证!”
“这才对嘛。”
镜子里,印出祁宵月扬起的红唇,墨色如黑夜的双瞳一片深沉。
下一刻,她突然扯住祁青圆后颈的衣领,稍一用力,猛地将祁青圆从水池中提起。
“哗——”半洗手池的水随之发出巨响。
祁青圆只感觉被倏地扼住了呼吸,头脑发晕,再回神时,自己已经被祁宵月用拎小鸡仔似的方式扯出了水池。
半长的头发全部被浸湿,扬起头时撒了一镜面的水珠。
她满脸糊的都是水,精心涂的眼影睫毛膏全部报废,正顺着脸上的水珠往下滑,在眼角拖出两道狭长的黑色痕迹。
胸前的衣服任她扑腾那么久倒也没怎么湿,只是头发整个贴在脑袋上,里面蓄着的水一点不落地全沿着脖颈滑进衣服里。
整个人狼狈又讨嫌。
祁宵月好整以暇地上下看了她一番,晃着手机吸引祁青圆的视线。
祁青圆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就被抓住了目光,她下意识就感觉不妙,直接上手去抓。
祁宵月自然不会让她抓到,稍一侧布,祁青圆的手就抓了空。
她捏着手机一角,摇摇晃晃。
“看到这个了吗?”
祁青圆的眼睛死死盯着左右乱摆的手机,呼吸急促,胸口猛烈地起伏。
“我刚才录了你说的全部的话。”祁宵月整张脸像裹了冰,似笑非笑的神情更似沁了深冬霜雪,眸光所到之处都令人胆寒。
“如果你以后安安分分不来招惹我,那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你不记教训,还来没事找事的话”
她一歪头,脸上笑得有些单纯,却平白罩上了层孩童般的恶劣:“你猜这个视频会不会出现在校园网的首页上呢?”
“一中女神的黑料视频,怎么说也应该值得全校转载吧?”
她此刻就像个地狱来的恶魔,整个人的气氛都阴暗可怕,祁青圆在那双犀利的目光下腿软得像灌了棉花,连站立都困难。
她看向祁宵月的目光里满是恨意,眼珠都几乎要呲出眼眶。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说一句话,下唇被咬出深深一道红痕,也只憋着不出一声,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形象。
“祁青圆,不用这么看着我。”
祁宵月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你若有本事来对付我,就尽管来。没本事的话”
她伸手一指门外,“那就赶紧滚,别碍着我的眼。”
祁青圆整个人都在抖,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手痉挛似的攥紧,指甲都要嵌进肉里。
祁宵月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她从内到外的轻蔑和鄙视,一字一句都逼得她喘不上气。
昔日被她压着抬不起头,只配呆在角落里仰望她的人,现在竟然敢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肆意撒野!
可她现在连一句“你等着!”都说不出。
心头一梗,祁青圆深深地看了面前风轻云淡的祁宵月一眼,那一眼像抹了至毒的刀子,恨不得把眼前人千刀万剐。
随即她头也不回地直冲出了卫生间。
卫生间重归寂静,只是祁宵月面前还停留着一团黑色雾气,祁青圆身上的那只趴背鬼还没走。
“大人。”深深作揖,趴背鬼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眼看祁宵月的脸色。
它刚才目睹了全过程,本以为这位大人会为祁青圆对她的不敬感到生气,却没想到祁宵月只是勾了勾唇,面色平静,好像根本没把这点小冲突放在眼里。
“大人”趴背鬼犹犹豫豫地开口:“既然您已经收拾了她,抓住了她的把柄,那我还用跟着那个人吗?”
“跟啊,怎么不跟。”祁宵月说得理所当然。
她举着手机,神情微有戏谑:“你不会真以为我录了像吧?”
她“呵”了一声,转身过去,手指捋着自己脸颊边的两绺发丝,把它们别在耳后,继而幽幽说道:
“她哪儿配呆在我的手机里,就吓唬吓唬罢了,我才懒得拿这种视频威胁她。”
祁宵月含笑的样子像极了要看什么好戏,她整着自己刚才不小心弄乱的衣领,一点一点捋平,边说:“我倒要看看祁青圆能为这个不存在的视频忍到什么时候。”
“如果到时候再告诉她,其实我并没有录像,是骗她的,那不是更好玩吗?”
镜中的人影姿态曼妙,虽纤瘦,却气势十足。
那双眼眸,仿若透过脏兮兮的镜面,落在四方。
趴背鬼几乎要被她这句话渗出一身鸡皮疙瘩,敬重畏惧心更重,颤着脑袋,深深埋下头。
“是,小鬼这就重新趴回去。”
“嗯。”祁宵月点点头,又加一句:“对了,别忘了让她多吃点小苦头。”
“我这个姐姐啊,向来不见棺材不掉泪。”
“是。”趴背鬼听话地垂头,然后一溜烟消失在卫生间内。
————
祁青圆一冲出那个卫生间就给朋友发了消息,让她替自己请假。
以她如今这个样子,还怎么出现在人前,只能先回家一趟收拾好自己再说。
司机王叔来得很快,什么都没敢问,载着祁青圆就往家里奔。
祁继仁早上在公司,阿姨刚打扫完毕出去买菜,这个时间点就只有方茹一个人在家。
方茹最近也不能见人,上次祁青圆踩杂志滑到,一顺手扔出去的杯子正好砸到了她的脸上。当时额头上就被砸出一道血痕,左眼也被波及到,一个眼窝里都是青黑色,一张脸被弄得五彩缤纷的,根本连门都出不了,更别提去找她那群小姐妹搓麻将了。
因此只能呆在家里看电视打发时间。
祁青圆到家的时候电视正放到重要剧情处,表情阴冷的男演员正走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配乐阴森恐怖,色调晦暗不清,夜枭的鸣叫声忽高忽低,尖利刺耳。
方茹的叫喊比电视剧里的声音还要聒噪难听。
“青圆!”她的表情精彩又夸张,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方茹踩着拖鞋就赶过来,拉着自己的袖子给祁青圆擦拭头发上的水珠,心疼得不得了:“哎呦乖乖,发生什么事情了,谁欺负你了?”
她顶着额上一圈白色的纱布和青肿的左眼,眼睛眯着睁不开,皱眉关切的表情都显得滑稽可笑。
祁青圆咬着牙,扯下架子上挂着的毛巾搭在自己的头顶,双手极为用力地擦。
毛巾下,祁青圆的声音像硬挤出来似的,恨意满满:“还能有谁!还不是祁宵月那个贱人!!”
“今天不知道发哪门子疯,揪着我的头发就把我按在水池里用水浇!”
她拉出一绺还在滴着水的发束,咬牙切齿:“妈!你看!我就是顶着这一头湿头发回来的,丢死人了!”
“你得给我做主!你看祁宵月是怎么欺负我的,怎么还能把她留在家里当祸害!”
方茹按住祁青圆攒成拳头的手,边替她拢着毛巾边拉着她往沙发边走。
“这个祁宵月,还真是我小看她了。”方茹安抚道:“放心,妈不会放过她的,等你爸回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你爸也是个糊涂的,上次她才摔门出去几天,这就开始想着要接回家了!”
她冷笑连连,眸里都是森然的算计:“想回来?可没那么容易,她祁宵月走出了这个家门就别想再踏进来一步!”
侧头看女儿,方茹又心疼,呸了一句:“真是个疯丫头,简直不知好歹!怎么把我的青圆搞成这个样子,小贱皮子没轻没重的。”
祁青圆委屈得直撇嘴。
“她最近跟入了什么魔障似的。”她想了想,总觉得祁宵月近期的表现简直跟以往大相径庭,于是猜测道:
“自从上次她在宿舍楼搞那些玄乎的东西之后,她就变得很不正常,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之前在学校都躲着我走,现在竟然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说着,祁青圆突然放低了音调,表情微妙:“妈你说她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
“哎呦我的傻姑娘,”方茹本来还气着,听祁青圆这句话又忍不住笑了笑,“这都什么年代了,妈都不信这一套了,你怎么还信呢?”
“再说了,即使像你说的那样,祁宵月那个丫头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那不就更好了吗?省的我们动手了,你以为那些东西是好招惹的?不得给她脱一层皮下来。”
说到这儿,面前暂停着的电视画面突然动了起来。
恐怖音乐再次响起,电视屏幕里的男人朝镜头走来,四处矗立的高木紧紧遮蔽天空,阴暗的四周只有男人青白的脸清晰可见。他胡须满脸,眼珠空洞漆黑,不断咬合的嘴里发出宛如破风机的“嗬嗬”声。
空阔的空间里声音更加明显,还莫名加上了一分恐怖色彩。
方茹一愣,没接着前一句话说下去,而是疑惑问:“青圆,你是不是坐到遥控器上了?”
她刚才明明暂停了播放键,这会儿怎么又继续播放了?
祁青圆看了看周围,掀开身旁的垫子:“没有啊,我这附近没有遥控器。”
余光一扫,玻璃茶几上摆这个方形物件。
她指着说道:“不就在那里吗?茶几上。”
方茹一看,果然是,就安安稳稳地摆在那里。她刚才急着过去接祁青圆,好像确实就把遥控器随手放在茶几上了。
那这个电视是怎么突然开的?
脑子里蓦然划过一个可笑的想法,方茹想到刚才祁青圆提到的事,背后猛地一凉。
她看了眼女儿,祁青圆正面色如常地擦着头发,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在想什么鬼东西。”暗啐一口,方茹又觉得自己太敏感了,一定是自己没注意按到的。
“妈。”祁青圆擦着擦着头发忽然往后腰摸过去,一股冰冷的气息正顺着腰窝处往她的衣服里钻,“你是不是开了空调啊,怎么那么冷呢?”
方茹奇怪,“没有啊。”
这深秋的天,她怎么会开空调!
两人各自疑惑间,电视里的音乐突然变了调!
原本的鸮啼突然变成了低沉的水鼓声,沉闷的音波响在头皮每一个毛孔里,针扎似的在脑子里胡乱游窜。
画面里的那个男人继续朝着摄像头走,已经越来越近了。他的脚底踩着枯树叶,干脆的断裂声太过真实,几乎就在耳畔回响。
男人的脸直直地朝镜头对过来,睁大的瞳孔中深黑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眼白!
方茹一惊,立刻抄起遥控器,对着关闭键狠狠按下去!
可是电视机竟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回事!为什么关不上!”方茹急切地按着,话语中是显而易见的焦虑,“怎么突然就坏了!”
“妈,妈,快关上,这也太吓人了。”祁青圆一对上电视机里那个男人的眼神就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一样,心脏狂跳。
而电视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方茹一恼,甩着手就把遥控器砸了出去。
随着“嘭——”的遥控器落地的碎裂声,屏幕上的画面突然闪了一闪。
那个长头发,满脸青白尸色的男人突然以脸贴脸的方式陡然糊在了屏幕上,血红的嘴张开,露出两排尖利泛着冷光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祁青圆猛然捂住自己的眼,惊恐地往后退!
“妈你这看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方茹额上冷汗直冒,起身就要去关掉电视。
可还没挪步,她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竟然连脚都抬不起来!
俯首看下去,只见一只毫无血色的手影正钻出地板,五根细长的已经没有零星血肉的骨爪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脚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方茹被吓得面容失色,直接跌坐在沙发上,拼命甩着腿。
而身旁的祁青圆也感受到耳后突然出现的一阵热息,像有人靠在她的耳边哈气。
困惑地转过头,只见一张满是血痕的大脸正紧紧贴在她的耳根处!
它眼皮外翻,皮开肉绽,颧骨处还蠕动着不知名的东西,硕大的牙齿沿着唇呲出来,一股恶臭直往祁青圆的脸上喷。
“小妹妹——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啊——”
祁青圆瞳孔瞬间放大,“啊啊啊什么东西啊啊啊——————”
面前的电视机里,被困在屏幕里的男人收了血盆大口,自他狰狞的恐怖面容上,显出一抹冷笑。
而后,母女俩就看见了最为骇人的一幕!
那个男人,两手扒着电视屏幕的两端,竟硬生生地从电视屏中,露出了一个头颅!
“啊啊啊啊啊————”再也收不住恐惧的叫声,方茹和祁青圆紧紧抱在一起,声音仿若要撕裂天空,“有鬼呀——————”
25、自杀
祁宵月在卫生间里呆的这一段时间不短, 出来的时候操场上已经没有人了。她从容不迫地理着衣袖走出来,任预备铃打了一遍又一遍, 一点慌乱的意思也没有。
操场四周都是不高的小树苗,叶子没等风吹都落了个干净,铺了满地。
有几棵树上还吊着几个小鬼在玩耍, 见到她纷纷跳下来,高矮个站成一排乖乖巧巧地冲她行礼。
这些鬼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但都对强大的力量有天生的感应。
远远的,绿眼鬼飘过来, 它好像很急迫, 但自身力量载不动那庞大的身躯,因此飘得很慢。
等到近时,祁宵月才看到他急红的脸, 连青白的尸色都被压下去。
眉一挑, 她淡然地揉了揉手腕, 问:“怎么了,这么急?”
绿眼鬼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大大人”
“嗯?”
绿眼鬼深吸一口气,顺着胸口,“不知道这件事需要需要告诉您, 但我哥说还是先跟您报一下比较好。”
祁宵月手一滞, 终于抬眼:“什么事?”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您班上的那位男同学,他刚才, 跳楼了!!!”
—————
祁宵月赶到现场的时候,警车和救护车已经来了。
围观的人群早已被驱散,套着白大褂的医生四处奔走,安抚被吓坏的学生。
警笛尖啸,红蓝警灯不停闪烁,青天白日下频闪的灯印在所有人僵硬苍白的脸上,所有人的神色都宛若被扼住脖颈的死尸。警方拉出一条长长的警戒线,几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最外围,将这一小块空地围得水泄不通,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校长主任全部满面严肃地站在救护车旁,不到十度的天,他们脑门上都渗出一层汗。
尖锐的喊叫与哭声,沉着脸的中年人低声细语地讨论,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抿着唇为不小心撞到现场的女学生做心理辅导,黑云下压,气氛将近凝滞。
祁宵月在空地外侧冷眼往里瞧,红眼鬼在她旁边飘着,为她解释:
“那个叫祖凡庆的小孩儿已经被拉走了,好像是自己从天台跳下来的,当时人少也没几个看见,就几个小姑娘正好路过,被吓蒙了。”
“我来的时候那小孩刚被拉上救护车,全身血呼啦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不过我闻他身上那股味,估计是没救了,怕是当场就没气了,但我没瞧见他的魂魄,不敢确定。”
祁宵月安静地听它讲,不发一言。
听罢深深一敛眉,垂眸回道:“确实没救了。”
这条生命,在他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就注定拉不回来了。
其实在这之前,在那个昏暗狭小的巷角处,应三与她就看透了祖凡庆的命格。
一生荆棘载途,少父母亲缘,虽善意天佑,但终究福薄缘浅,是早逝命相。
当时的他已经死气罩顶,生机难辨,至于能否留命,留命多久,都已经是生死簿上注定的事情,难以更改。
所以应三会感慨这孩子“可惜”,又警告她不要插手。
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气,像缠缠绵绵的丝线,无孔不入地钻入人们的鼻腔、血管。压抑沉默的气氛如灌入了泥浆,所有人都在风吹过是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高日被云掩盖,萧索的秋风呼啸,阴沉沉的天不复先前的晴空万里,一场大雨在酝酿。
刚死了人,因此此处阴气冲天。四方隐藏的小鬼趁机爬出来去争夺那磅礴的死气,红绿眼鬼懒得争,安安分分地待在祁宵月身边冷眼旁观。
祁宵月的眼中早就是昏黑一片,她看了一会儿,趁年级主任还没发现她的时候转身掉头,没什么反应地往回走。
红绿眼鬼在后方跟着。
“大人,您看这奇不奇怪,”红眼鬼摸着宽下巴思索:“我左瞧右瞧了半天也没发现这小孩儿的魂魄跑哪儿去了,莫非是跟着上了救护车?”
“没有没有。”绿眼鬼补充:“我去喊大人的时候看到救护车从校门出去,除了血气重点儿,其他的啥也没有。”
“那能去哪儿呢?这自杀身亡的,不得怨气冲天啊,我们学校怨鬼可够多的了,莫非又要来一个?”
“来一个就来一个嘛,反正是大人的同学,还更熟悉一点,大家一起来当大人的小弟,这不是好事儿嘛!”
“诶,你说的也不错,我看到时候就…”
眼看着这哥俩儿在后面越聊越起劲,祁宵月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忽地往后看去,这一眼满是凛冽寒意,戾气极重。随着她回头风中似蕴起风暴,红绿眼鬼被吓了一跳,直接捂着嘴往后退,恨不得退出三里地。
“滚。”祁宵月吐出一个字。
“是是是是是是,小鬼这就滚。”
红绿眼鬼知道自己又多嘴了,连忙脚打后脑勺地往后逃,生怕慢一步这位大人的气会撒在他们身上。
祁宵月看着两鬼慌忙逃窜的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死后化鬼都多多少少被阴气削没了独属于人的情感,他们会在经年的伶仃飘荡中逐渐丧失记忆与共情能力,因此红绿眼鬼如此置身事外的调侃其实也并无过错,但祁宵月如今为人,听不得这两只鬼如此议论祖凡庆死后的去处,因此才出言制止。
但它俩有一点确实没说错,祖凡庆的魂魄消失了。
祁宵月将目光投向邃远的天穹,眼神中思虑深重。
祖凡庆的魂魄到底去哪儿了呢?
*
祁宵月回班的时候已经早过了上课的时间,可是老师没有来,班里也是一片死寂。
半班的人伏着头凑在一起在说些什么,进气出气毫无声响,只有上下唇瓣在翕动。见她进门,所有人出奇一致地抬头盯着她看,三秒后又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继续他们细细索索的讨论。
班里开着灯,六个灯棍都照不亮整间屋,人人的脸都匿在光影后,朦胧不清。
段舒宜在哭,小姑娘一双眼肿的像核桃,见到祁宵月也只是沉默地起身为她让开位置,坐回座位后继续抽着纸巾擦眼泪。
她的桌上摆着数学习题册,上面有一蓝一黑两道笔迹,祖凡庆惯用蓝色,早上给她讲题的时候用的就是一支蓝色水笔。字迹工工整整的,解题过程写了五排,列在黑色笔迹的旁边,清晰可见。
几个小时前少年满是笑意的眼角还印在脑海里,不过瞬间事,他就已经是躺在救护车里血肉模糊的一具尸体。
祁宵月眼神微动,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几百年间生死事历经千万遍,她仍旧不能习惯这样一条生命的逝去。
还是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
钟表走过五分钟,班主任终于抱着书本踏进了教室。
这节不该是她的课,但该上这节课的是年级主任,现在估计脱不开身,只能班主任来顶替。
她是个老教师了,人很严厉却也温柔,当初为了光教育祁宵月废了不少心,算是个称职的班主任。她现在沉着脸,眼眸犀利,高高的颧骨凸起,两道法令纹印出深深沟壑,不复之前的和善可亲,反而阴沉得像个老妇。
“嘭——”沉重的一声闷响,班主任将怀里厚厚一摞书砸在桌面上。
“大家现在应该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轻咳了一下嗓子,声音却依旧沙哑难听:“我们班出现了一件不幸的事”
所有人低头沉默,没有人敢与她的眼神直接对上。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在说什么事。
“我当了近20年的教师,任职期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幸与不幸,可从未有一件事能让我如此心痛!”
“我每天耳提面命地说着学习与成绩,但每次也都会提醒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天灾人祸已经是那么可怕,所以我们才要更加珍惜能活生生坐在这里的每一秒钟。”
“我希望”她喉头哽了一下:“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不只是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珍惜你身边的同学、朋友,缘分来之不易,一样值得珍惜。”
段舒宜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全班埋下去的黑黝黝的脑袋中,只有祁宵月一人在抬头注视着班主任。
班主任的镜面反着光,可依旧能看清她眼下两道已经干了的泪痕。
她咳了一声,继而翻开讲台上的书册,掩饰性地揭过这个话题:“这节课就先说这些,我们继续上节课没讲完的内容,把书翻到第107页”
窗户外忽的一道亮光闪过!闪电照亮所有人的脸庞,一群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木着脸,眼中或惶恐或惊惧或平静的神色全部被照得一清二楚。
轰鸣随后而至,不过三秒,大雨哗哗而下。
班主任在讲台上念着课本,祁宵月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校园网受到了校方的管制,原本活跃的地方此刻也归于沉寂。首页上挂的还是今早的一些不怎么值得关注的小新闻,自升旗仪式后,所有人都仿佛被消了音,不见一点踪影。
应三给她发来了信息,看时间是上课前的一两分钟,她开着静音,没听到。
内容是两句问话。
404:听说你们那边出事了?
404:那个叫祖凡庆的小孩儿?
这人比她看人命格看得还准,偶然的一瞥都能把人的生死识破个七八分,估计是当时就大概看出了祖凡庆的死亡时间,因此才有了以上两条。
祁宵月回:刚刚的事,你消息还挺灵通。
404:小黑汇报来的,这小孩儿的魂魄归它送,这刚刚动身去你那里勾魂。
祁宵月:别来了,来了也没用。
404:怎么说?
祁宵月:祖凡庆生机刚断魂魄就离体了,我也没发现在哪儿,它来了也是白来。
这次那边的回复速度久了一点儿,祁宵月抽空听了一耳朵之乎者也,再低下头时应三才来了下一条。
404:这小孩儿生时魂魄纯净,却自杀了结性命,死后怕是已经化鬼,去寻结怨人报仇去了。
祁宵月盯着“结怨人”那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敲上一行字:鬼害人,无论是何种原因,都要被投入十八层受惩吧?
她眼睛注视着屏幕,等待着应三的答复。
这是她明明早八百年就熟稔于心的问题,此时此刻却要再确认一遍。
应三没有拒绝回答她,也没有用惯有的讽刺来批判她当了几天人就把规章制度给忘了。
他只是一本一眼地答了这个问题,祁宵月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应三的认真与严肃。
他说:“法不容情啊大人。”
26、黑无常
“这不我刚从宿舍出来嘛!”
常行拿着手机贴近耳朵, 另一只手带上宿舍的门。
现在已经深夜一两点了,宿舍楼长廊上的灯灭了一半, 常行宿舍旁边的声控灯最近刚坏,阿姨还没找人来修,只能靠楼梯边的绿色应急灯看路, 视线范围内都是黑咕隆咚一片,静悄悄的。
深夜风大,今天还刚落了雨,晚上的气温骤降, 套着厚外套还能感到一阵阵的凉气往皮肤里钻。
常行趿拉着拖鞋往这一层楼尽头的大卫生间走, 还顺便与通着电话的小姑娘调笑:
“哥哥我还能不知道添衣服吗,倒是你,也记得穿厚点, 这种天气一不小心就会感冒。”
对面说了什么, 他嘿嘿笑起来, 寂静无声的走廊上因这一声笑更静了,刚才还有风声,这下连风都止了。
一滴液体突然“啪嗒”砸到了常行的额头上。
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搓搓,继续絮叨:“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这种天气就是说不准, 我这话刚说过就有雨珠吹到我头上来了。”
说着他捻了捻指腹,感觉有点奇怪,黏黏糊糊的, 像要沾在手上。
他没在意,在身上胡乱擦了一把,继续凭着感觉往前走。
“我在干嘛啊,我这不是专门出宿舍为了给你打电话嘛!”
“你听谁说的我跟祁青圆在一起了,这不是损害我名誉吗?我追了你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吗?”
“哪有花言巧语,我这说的都是真的好不好,要不然我会大半夜的在外面受冻给你打电话?”
他随口编的极其顺溜,一点也没有卡顿。
对方显然被他哄开心了,嘻嘻笑了几声,常行在黑暗中轻蔑地歪歪嘴,没说什么。
这样的小姑娘就是好骗,他随便哄两句就上钩了,还是祁青圆那样的高岭之花带劲一点,这种随手勾勾就巴巴地跟上来的征服起来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依然关切着:“你也要早点睡啊,晚睡了有黑眼圈就不漂亮了。”
这样的话他信手拈来,用来对付小姑娘最有用了。
可对方并没有及时给他回话。
像突然掐断了信号,手机里猛地消了声,原先通话的人似顷刻间消失了一样,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喂,喂?”常行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通话界面还亮着,信号满格,电量充足。
“喂,还在吗?”又喊了一句,对方依旧没有声响。
常行不耐地“啧”了一声,故作生气地唬人:“是不是又要开哥哥我的玩笑,别闹,这大半夜的好不容易跟你聊会儿天,别玩了。”
依旧无人应答。
常行的耐心告罄,烦躁地掐断通话,把手机丢回口袋里。
真是给脸不要脸,明天得物色个新人选了,这女的忒作,伺候不了。
边这样想着,常行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栋宿舍楼建了不少年了,各种设施都有着不同程度老化,尤其是各层卫生间的灯和水管,灯时好时坏,能不能亮全靠运气;水管是拧不紧,一天到晚漏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响了一天又一天,跟敲在脑壳上似的,很扰民。
这次也一样,常行跺了一下脚,灯没开,又狠命拍了下手掌,依旧没半点反应。
漆黑的卫生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水滴声连绵不绝,断断续续地刺进耳膜。
“这什么破地方,上个厕所都得摸黑。”
抱怨了一句,常行掏出手机,想打开手电筒。
但手机却不知怎么了也突然罢了工,屏幕怎么按都不亮,常行记得自己明明没关机来着,这下倒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槽!什么玩意儿啊!什么时候坏不行现在坏!”发泄般地捶了下墙壁,常行憋着气又连续按了几下开机键,屏幕依旧没亮。
许是他怒气冲冲的声音太大,身后突然冒出“吱呀”一声,像哪里的门被打开,他没在意,以为是谁也出来上厕所。
卫生间里有一扇窗,也蓦地被吹开。
凉风一股脑地灌进来,细索微薄的光亮也从边角落往里窜。
常行模模糊糊看到那窗下有一团长长的黑影顺着墙壁滑下,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没了踪迹。
“靠,一定是跟那女的聊天聊昏头了。”他揉揉眼,往隔间走:“上厕所上厕所,上完赶紧回去睡觉!我真是疯了大半夜不睡觉跟这样的女的聊天简直浪费时间”
他走得很快,嘴里叽叽歪歪。
借着外面照进来的一点亮光,常行勉强能看清路。
他刚要解裤带,身后忽的响起一阵脚步声,很轻,像踮着脚尖在走。
常行背着身,只能听到声音,想到刚才隐约的开门声,他估摸着是来上厕所的同学,于是含糊地招呼:“这么晚你也来上厕所啊?”
空气凝结静止,风声骤息,滴答的水声不落,一点一点砸到池面上。
并没有人答话。
“诶我说我问你话呢你怎么”
又是一个光听话不出声的,常行一恼,刚要回头骂,可头刚转了一半,倏地有一只手贴上他半侧过来的脸颊。
那只手很凉,冰冷得宛若刚从冷冻柜里取出来的肉,还很硬,硬邦邦的像石头。
直要将人冻伤。
常行被这一只手激起背后汗毛倒竖!
瞳孔皱缩,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鼻翼急速地翕动着,常行的头缓慢地偏过一个极小的角度。
他所能目及的范围,只有团团深黑的夜色。
而贴在他脸侧的那只手,也仿若透明一样,明明手的实感还停留在皮肉上,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沁骨的寒意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他的脸颊边停留着一个看不见模样的鬼东西。
刚下意识地想拍开,他就发现自己的指腹上结着深深的一层血痂。
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却能清楚看到那刺眼可怖的鲜红,想到刚才从额头上抹下来的“水珠”,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继而一声惊恐的嘶吼划破长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这是,遇见鬼了啊!
可尽管他叫得再大声,却没有人能听见。
周围的空气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封锁住,连带着这一个空间内的所有气息与声音,滴答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周围仿若沉入了泥沼,常行连自己的喘气都听不到。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他连腰带都不知道绑,踉踉跄跄地往卫生间的门口处跑。
可惜已经晚了,在他落步前的一刻,门被一股不知名的冷气猛地甩上。
门把似有生命一般,在常行的眼下,自顾自地转动了两圈,把这一个大活人彻底关在了门内。
“救命救命!!!有没有人啊!!”他疯狂砸着门,吓出的鼻涕泡糊了一脸,“啊啊啊救命啊有鬼啊有鬼啊!有没有人在啊!!”
身后的黑影已汇聚成了一个跟他一般高的身影。
那个身影从头到尾都罩着一层阴气,看不清面容和身形。
它在一步步靠近,以漂浮的方式。
它手上好像还拎着一把长长的东西,尾端贴着地面,随着步伐的迈进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听声音像是钢铁之类的东西。
常行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长刀。
他转过身,背贴着门,紧紧把自己往门上靠。
“啊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他已经怕的说不清话了,口水顺着嘴角滑下来,身上狼藉一片。
“求求你放了我!!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
他抱着头,不敢去看身前愈发接近的鬼影。
可虚空中有一只手,扣着他的下颔狠狠把他的脸转向前,让他直面着到达他身前的影子。
常行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不复之前蛮横霸道的样子,此刻那为耍帅而刻意截断的眉毛更像毛毛虫了,畏惧地团缩在一起,极其丑陋。
他的眼眸中,黑影已举起了手上紧握的长刀,刀刃裹着阴气,却有银光乍现,锋利无匹。
而那刀刃对着的,正是他的脑袋。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是祖凡庆吧!!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了!!!”
声音凄厉比鬼哭还要难听,小小的空间里都被常行的惊叫充斥。
而那道黑影不为所动,他手上的动作未停,长长一道刀影举起,蓦地对着常行的脑袋划下!
“啊啊啊啊————!!”
————
光秃的枝叶上,蓦然有一群飞鸟被惊起。
祁宵月看着那群身体乌黑的鬼鸦扑闪着翅膀从头顶飞过,无语道:“我说你下次来的时候就不能不带这群东西吗,又吵又闹。”
被她吐槽的是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高瘦男子。
他留着一个劲霸的寸头,皮肤苍白,脸上还有隐约的黑色细纹,领结内衬都是黑色,外搭一套齐整的黑西装,隐入黑夜中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
他正拎着一串不长不短的锁链,低头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册,闻言抬起头,回答:“大人啊我这每天花大价钱供养着的宝贝怎么就被您嫌弃成这样。”
他一扬手,一只鬼鸦停留在他的指节上。
鬼鸦也就两个拳头大,全身漆黑,喙尖且长,唯有两只眼睛泛着幽幽红光,在黑夜中宛若两豆鬼火。
“这小东西长得不很可爱吗?”黑无常捋了一下鬼鸦的毛,嘴角一歪,笑容渗人,“上次阎王还跟我要了两只养了玩,地府的小女鬼们都喜欢逗它,就您吐槽它吵,您就是欣赏不了这种纯粹质朴的可爱。”
祁宵月抬手,赏了他一脑瓜崩。
“你来干什么来了,我不是让应三告诉你别来了吗?”
提到应三黑无常就不敢嬉皮笑脸的了,他正了正神色,指着手上翻到的那一页给祁宵月看:“应三大人是告诉我了,但这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任务,我再怎么说也得来瞧瞧啊。”
他的指甲又尖又利,指尖抵着的地方,用繁体写了一串极小的字。
祖凡庆,己卯年十一月廿五未时三刻人,卒于己亥年十一月初二巳时一刻。
“你说说,这不是耽误事儿吗!”黑无常愤愤地甩着锁链,沉重的锁魂链在他手上轻巧地翻飞,发出闷响。
“这小家伙的魂魄能去哪儿呢,真是愁人,这么大个地方,你说我上哪儿逮去。”
“别急啊。”祁宵月懒懒散散插着手,立在背风口,看着不远处的男生宿舍楼,淡声说:“该出现的总会出现的,既然已经化鬼了,你急也没办法。”
“那您的意思是”黑无常腆着个笑脸问,总感觉这位大人知道些什么。
祁宵月推开他的鬼脸,嫌弃地站远了一点。
她伸手指着突然亮起声控灯的男生宿舍三楼,说:“看到那儿了吗,事儿都是那里的人惹出来的,自然要让那里的人自行解决。”
“所以?”
“所以我们等着就好了。”
27、妈妈
“您看您这话说的, ”黑无常就喜欢跟她瞎贫嘴,“说了等于没说。”
“大人您也是从我们这一层过来的, 您知道地府执行手续有多严格,我这拖一天就白扣一天工资,我现在这身上还背着隔壁饿死鬼几千万冥币的债呢, 再扣工资我连打折的孟婆汤都喝不起了。”
祁宵月睨他:“滚,别搁我这儿卖惨,你在地府买了几套房我能不知道?”
黑无常小声嘀咕:“再多套房加起来也抵不过您那一间大别墅啊”
“你再说?”
“我错了。”黑无常在嘴边做出一个拉拉链的手势,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翳深厚, 弯月隐迹, 男生宿舍楼的楼顶处,蓦然窜出一股冲天的阴气。
“啧啧啧,”黑无常负手站着, 抬头眯眼看, 嘴里感慨不停:“这阴气浓度可真是纯粹, 按这模样看,怎么说也得是个怨鬼级别的吧?”
“你就想说这个?”
“嗯?”黑无常不解。
祁宵月忍住想拍他脑壳的手,“我看你这么多次职业培训全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都不想想这刚死的新魂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怨气吗?”
“这很正常吧。”黑无常没觉得哪里不对:“这个叫祖凡庆的不本就命不好吗,经年积怨,一朝化鬼也不是不可能啊。”
“不可能。”祁宵月语气笃定, “这孩子的魂魄我跟应三都看过, 难得的极致纯净,是最不容易成为恶鬼的那一种,更别说是这种情况了。”
她指着楼顶还在汇聚的阴气, 语调低沉:“他生机了断的那一刻我不在现场,可现在这样明显就不符合正常情况,所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令这里怨气浓度骤然增加,才让这个新魂沾染上被迫成了怨鬼。”
说到这儿,她的面容陡然严肃了起来,精致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含有威慑的目光。
“这件事需要上禀阎王,让他老人家派人来查,不能就这样放任了。”
这种事情确实棘手,地府自打存在开始,除了掌管生死维持轮回之序之外,还有个使命就是平衡阴阳两界的气息平衡,尤其是阳界,毕竟这种东西一旦失序就是恶鬼遍地爬的糟糕事情,任谁也无法保证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的性命,所以这千百年来,阳间的玄学界和阴间的地府都尽忠职守地进行着平衡阴阳之气的任务。
而如今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学校,却出现了怨气浓溢的问题,以至于连新魂都被迫因这股怨气而化鬼,无法及时被送去轮回,这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问题。
黑无常皱着眉,暗暗记着祁宵月的话,应声:“大人放心,我回去之后就会禀报阎王爷的。”
正事面前,他没了调笑的心思。
“那这鬼”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要先抓回去吗?”
“不用,”祁宵月摇头:“抓回去还怎么查这股怨气的源头?先放着,我在这儿守着不会出事的。”
她想起祖凡庆干净澄澈的眼眸,淡然说:“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害人的事,你大可放心。”
“行。”有祁宵月看着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黑无常觉得这方法可行。
“那大人您先看着吧,我回地府一趟。”
他突地打了一声唿哨,漫天的鬼鸦应声转向,突然尖喙朝他们站立的方向,扑闪着翅膀猛地俯冲而下。
黑鸦的颜色比这夜色还要浓稠,它们潮水般涌来,尖利的爪子勾住无常的衣服,四面不漏地包裹着他的身躯,渐渐把黑无常隐匿在乌黑的羽翼之中。
黑无常伸出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手,兀地打了个响指。
声音落下,只见一阵飞灰湮灭在眼前,满眼的鸦羽在瞬息间化作一缕烟气散去,而黑无常也消失在了原地。
祁宵月:
这么多年了,这个极其装逼的退场方式他竟然还没有玩腻。
跟小白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土都土到一起去了。
暗自在心底吐槽完,祁宵月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已经深夜两三点了,估计连红绿眼鬼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大块头都酣眠了,而她还在这里吹着冷风视察情况。
所以说地府任职人员的工作到底有多不好做,加班都能加到这个时间点,也不知道每年争相报考的小鬼都是怎么想的。
投胎它不香吗,非要去领着微薄的薪水来当牛做马。
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祁宵月最后看了眼男生宿舍三楼那盏始终未灭的声控灯,听着隐约的凄厉的惨叫,若无其事地搓了搓胳膊。
“啧什么天气,也太冷了。”
毫无感情地感慨了一句,她半点没犹豫地直接调头。
耳边来自屏蔽空间的惨叫声未停,她却仿若没听见一样,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宿舍楼走。
“果然还是应该披一件外套再出来”
*
第二天果然起晚了,祁宵月自己没钟没点的,只要想睡,完全不在意自己今天是否有课。
学校大门那里早就关了,她还翻墙出去买了个煎饼果子啃,还好早餐点还没收摊,摊煎饼的阿姨正插着手跟人闲聊。
“姑娘你咋这个时间才来哦。”
阿姨接了钱,动作麻利地给她摊煎饼,边摊边念叨:“你是附近一中的吧,是不是早上起晚了?小心去上学的时候要被老师逮着骂。”
祁宵月顺着自己的头发,温柔地笑:“我尽量躲着点吧,昨晚看书看太晚了,没起来。”
祁宵月长得好看,人干净又利索,听意思还是个努力好学的,阿姨就喜欢这个类型的小姑娘,越看越顺眼,特地挑了个大点的鸡蛋给她摊上。
刚出炉的煎饼果子又脆又香,煎黄的薄饼裹着翠绿的生菜叶、馃篦儿、面酱和葱末,热气腾腾的让人食指大动。
祁宵月边吃边慢悠悠地往学校走。
这里离一中隔了一条街,现在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十字路口处只有她和一个姿容艳丽的中年女人在等。
说中年女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虽然年龄对的上,她的样貌却只有三十左右,很是年轻。
深秋的天她穿了一件半长的深色旗袍,外搭一件针织薄外套,半截小腿大喇喇地立在寒风中,连穿的高跟鞋都露了半个脚面。
从背面看就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窈窕的姿态不输任何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甚至还要更有韵味一点。
祁宵月站在她后面,正好对上她的后脑勺,比较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妥当,发丝却有些凌乱,光束起来的头发都散了好几绺,没规则地乱翘。
她的后脖颈处,横过的一抹银色。
那抹银色有点眼熟,祁宵月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漫无目的地乱想,前方那个站得笔直的女人突然回过头,乍然一声问话:“同学,这附近的学校是一中吗?”
她的相貌比祁宵月想象中还要美丽,虽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别有韵味。细细的长眉下两双眼眸深邃,鼻子秀挺,皮肤白皙,眼角有浅浅的细纹,却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美感。
只是眼下两道明显的乌青十分扎眼,整个模样也有些缺少血色过于苍白。
祁宵月一看到这张脸就深深蹙起眉,无他,实在是这张脸太熟悉了。
如果换个性别,祖凡庆和这个女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祖凡庆是亲缘浅薄,而这个女人与他的命格正好相对应,子女缘分难求。
祁宵月看了一眼就笃定,这个女人,一定就是祖凡庆的妈妈,传言中干“那一行”的人。
而令她眼熟的那抹银色,正是那天在小巷里从祖凡庆书包里掉落出来的银项链。
祁宵月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柔声回答她的问题:“对的阿姨,过了这个路口就是一中了。”
她没去思考为什么一个母亲连自己儿子的学校在哪儿都不知道,只是伸出手指往学校的方向一指,“您要去的话就沿着条路走吧。”
“好好。”女人意识还维持着清醒,眼神却有些空洞,这两个字说得都很机械。
她茫然无措的眼眸中印出四周模糊的景色,只片刻,她却如泼冷水般地猛然回神,眼神瞬间清明起来。
前方红灯转绿,交警吹着哨指挥车辆行驶。
女人转过头,踏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径直往前走。
她的背挺得笔直,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与记忆中祖凡庆踉跄离去的背影重合。
一样的直立,又一样的狼狈。
祁宵月拎着变凉的煎饼顿在原地。
祖凡庆的妈妈去学校干什么?
*
祁宵月在校外吃完自己的早餐才爬墙进了学校。
现在估计晨读课刚上完,整个校园都很吵,还好她昨天回宿舍的时候没背包,要不然今天背着包进来免不了又要被人注视。
她的在班级三楼,祁宵月不急不慢地爬着楼梯。高三这栋楼即使下课吵闹声也比隔壁高一高二的小,因为大家都在趁这个时间补觉,因此走廊和楼道里都没有多少人。
进入三楼,倒是有一个奇怪的景象。
这一层楼一半的学生,几乎都挤在走廊中央的那个班级外面,一层叠一层的探头往里看。
叽叽喳喳的,有不少人在说话,却都刻意放低声音,神情晦涩,像是说着什么不可喧哗的事情,抑或在防备着什么。
祁宵月下意识感觉不好。
拨开人群艰难地挤进班里,果不其然,那个她在路上看到的女人,祖凡庆的妈妈,已经先她一步到了这个教室。
她正站在讲台上,两手扶着讲台的两边,半伏着身,脸色阴郁地盯着班里所有的同学。
暗色的一身旗袍裹住她伶仃的躯干,阴影下露出的脸几乎瘦到凸出骨头,她急速地喘着粗气,鼻翼不停翕动。
前排的学生根本不敢与她狠厉的眼神对上,纷纷逃离座位往后面躲,生怕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会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靠,这女的谁啊,疯了吧这是。”
“谁知道,刚下课就闯进来了,不知道是哪里窜出来的神经病,一直就站在那儿盯着看,太吓人了吧。”
“没事别怕,班长已经去喊老师了,一会儿就会来把她赶走。学校安保处怎么会放这样的疯婆子进校,我真是服了。”
祁宵月听着后排学生低声的抱怨,抬眸看向讲台。
这个女人确实与之前判若两人。
前后才不过有半小时的时间,她像突然换了芯一样,全然看不出之前的风采韵致。晦涩的面容像刻薄狠毒的老妇,整个人也变得低沉阴鸷,连那双美丽清亮的双眸都似覆了一层血色。
祁宵月看到她的双颊在颤抖,那是用尽全力咬着牙才能体现在表面的勃然怒火。
“这是在干嘛啊她怎么一动不动。”
“脑子有问题呗,我们班真是什么都能撞上,你看隔壁几个班都来看热闹了,这有啥好看的啊真烦。”
四周的怨愤,嫌恶的情绪层出不穷,细细索索的埋怨声清晰入耳。女人自身的怒气和恨意像股风旋,席卷着所有负面情绪,化为丝丝绵绵的阴气,直往女人的天灵盖里钻。
祁宵月看得直蹙眉,隐藏在长袖中的手指一捏,趁着无人发觉又将这股几乎缠成线的阴气给硬生生扯了出来。
这边不知是谁没憋住骂了一句,女人的视线立刻循声移向这个角落。
这一看,便正好与祁宵月的注视撞上!
她突然不可控地颤了下身子,身体一软,上半身差点趴伏在讲桌上。
脖颈处的银项链因伏身的动作而跳出衣领,位于正中的挂坠挣扎旋转了两圈,继而停住,明晃晃地显现于人前。
祁宵月凝神看去,手里的动作滞住。
那是朵花。
较为粗陋的工艺雕刻不出它的全貌,但镀的银色实在惊艳,日光流转其上,宛若一泓金银交织的亮屑。
是朵指甲盖般大的康乃馨,不夺目也不出彩的品种,却是专门用来送给母亲的花。
祁宵月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
这条项链她上次见还是在祖凡庆的手里,消瘦清秀的男孩子慢慢地吹掉礼品盒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把这抹银色藏进自己的书包里。
不过才两三天罢了,项链虽到了属于她的主人的手里,可那个买下它的男孩子却再也见不到了。
心思百转间,祁宵月捏紧了指腹。
而台上,一直沉默的女人终于嘶哑着声音,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是祖凡庆的妈妈。”
这句话仿佛有噤声的魔力,刮进屋里的凉风携着话音满教室飘荡,全班人,都随着落地的话音而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如出一辙的,闭嘴收声,愣在原地。
“昨天,”她哽咽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变得艰难:“2019年11月2日,我的儿子,在这所学校的二栋楼天台上,跳楼自杀了。”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邻边高一高二教学楼的喧闹声不绝于耳,这里却如堕冰窖。
女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明明身躯也纤弱,但每一句话都包含着浓重的情绪,让人不敢去听。
“我当时接到的电话是个男老师打给我的,声音听着十分年轻,他说我儿子出事了,让我赶紧去市医院。我回他怎么可能呢,以为这不过是什么诈骗,直接挂了电话。”
“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是真的。”
“我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八岁,距离他真正的十八岁还有两个月,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离开了我。”
一直说到这儿,女人都是平静的,她像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问题,一字一句毫无感情,仿佛这刻骨的疼不过是打在身上的毛毛雨。
可全班的多数人,都随着这每一句话的蹦出口而深深埋下自己的头。
女人的目光紧锁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任何细微的反应都落在她眼中。
她的眸子陡然锐利,表情瞬息变换,周围的温度顷刻间降至冰点!
女人的手掌猛地拍在铝制的桌面上,激烈的撞击声划破寂静的凝滞空气,而她的话也变得极致尖锐,咄咄逼人:
“我不相信我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才逼迫他做出了这种决定!”
她伸出手指,狠狠地点在虚空中,用力之大让人感觉她恨不得戳在这里每一个人的额头上!
“你们这里一定有人,知道我儿子为什么会去自杀!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逼他走上这条路的凶手!!”
她像兀地被鬼上身似的,有些癫狂了,暗色的旗袍趁着她惨白的皮肤,在白炽灯下更显恐怖。本就凌乱的发型因她的动作而更加松散,乌黑盘起的头发欲坠不坠,血气上涌,她的眼眶都要渗出骇人的红!
全班人惊恐地瞪着眼看她。
面前这个瘦小的漂亮女人,像极了影视剧中来索命的鬼怪,任谁被那狠厉的眼神盯上片刻,都禁不住脸色发白。
气氛剑拔弩张,空气宛如被绷紧的琴弦,一不留神就要断裂!
不过这股僵持的氛围维持了不过半分钟,前门突然“砰——”一声被猛力撞开,三四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纷纷涌入。
是校领导来了,后面还跟着沉默不语的班主任和匆忙跑回的班长。
“祖女士!”
班主任最先上前去拉祖凡庆的妈妈,她没有反抗,情绪收得极快,捋着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模样冷冽的跟着班主任走,什么话都没说。
几个校领导随后出去,年级主任板着脸站在前门,待这些人走出去才随手拿起教棍朝外骂:
“看什么看,你们都是哪个班的!几点了都没听见上课铃吗!还不快回去上课!”
“一个一个的整天都没有一点主动性!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已经感高三了!到底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她威严大,围在外围看热闹的学生立刻鸟兽般散去,生怕被抓到又要写检查。
反观班内,还没有人从这场堪称“闹剧”的氛围里清醒过来。
全班人,连带着段舒宜,都缄默着,低下头,神情莫辨。
他们都或多或少的会有心虚,因为他们无法拍着胸脯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得起祖凡庆。
在这不长不短的同学时光里,那个个子不高,长相清秀的男孩,一直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暴力,尽管他模样上并不在意,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保证未必不是自己的哪一次嘲笑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人凄厉又悲切的控诉在耳边萦绕不绝。
“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逼他走上这条路的凶手!!”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祖凡庆走上这条绝路时,推了他一把。
祁宵月冷眼看着这里每一个人的表情,心里漠然。
人类就是这样,只有错误铸成的时候才会后悔,只有难事发生的时候才能自省,而这种后悔和自省,大多数却源于对惩罚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的忧虑,而不是源自真正的忏悔和懊恼。
只有那个失去儿子的母亲,才会体会到这种彻骨的疼痛,也只有她,才能在此刻出奇愤怒。
年级主任转身面向班内,深深地扫视了一圈,只说:“你们先上自习吧,数学老师这节课有事,来不了。”
聚在后面的人纷纷走回自己的位置。
“好好学习,别吵闹。”年级主任轻声吩咐:“班长你看好班里,我等会儿会来查班,别让我逮到有谁讲小话。”
“嗯。”班长听话地点头,抱着作业和试卷往讲台上走。
年级主任甩着手走了。
祁宵月撑着脸往窗外看,注视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拍拍段舒宜的椅背。
段舒宜转头,疑惑看她,“怎么了?”
“让个空儿,我出去一下。”
段舒宜乖乖挪着板凳往前靠,在身后留出一个允许一人通过的空挡。
“你干嘛去啊?”她张手挡着嘴,用气音问她。
祁宵月一时没答,先举手,声音清脆地喊:“班长我去趟卫生间。”
班长头都没抬:“去吧。”
祁宵月这才绕过后座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回答段舒宜的前一个问题:
“我先逃个课,你好好学习。”
段舒宜:……
“你疯了!主任说一会儿就来查班!”
祁宵月才不会把她那句话当真,祖凡庆的妈妈刚跟着去了办公室,没一两个小时是聊不完这件棘手的事。
她眨眨眼,安抚:“没事儿。”
“我就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这个时候,你去哪儿?”
祁宵月脚步顿住,侧过脸的笑容有些冷意,段舒宜被她这样一看,胳膊上突然冒出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就听到祁宵月缓声说:
“听说今天常行请了假。”
“我去看看他。”
28、失踪
常行今天没来, 祁宵月估摸着他也来不了。昨天被那怨鬼吓了一晚上,今天能保证神智正常都难得, 更别提是来学校上课了。
她打听了一下,与常行同宿的室友早上到校的时候替他请了假,理由是感冒发烧, 估计现在当事人正窝在宿舍里休息。
其实她倒也不是真找常行有事,就是去确认一下这人的死活,毕竟万一出事了麻烦的还是她们这群跟在后面给人擦屁股的,算来算去都不划算, 不如先让他好好活着, 受受怕,好让他知道天地有眼,生前讨不回的债死后照样能找他讨。
至于这债最后是否会用命抵, 那就不在祁宵月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反正人间阳气充足, 死一个或者死几个对他们这些冷漠无情的地府职工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
昨晚祁宵月与黑无常讨论的关于此地阴气过溢的问题今天依旧存在, 而且这抹阴气很奇怪,像平日里最常见的阴气就是红绿眼鬼身上携带的,类似于活人身上的阳气,是多还是少其实并不能干预他们的生存。但这里的阴气却像是从阴沟里钻出来的腐毒气息,新魂沾染上很容易被迫成怨, 以致成为恶鬼, 失去神志,这对阴阳两界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黑无常是不是已经把情况并报给阎王爷了,这种事情拖一天就难保之后会发生什么, 还是越早解决越好。
垂眸想着,祁宵月步伐不停。
一中声望高,面积也大,整个校园内光盘曲环绕的小道都数不胜数。她沿着鹅卵石路的边缘走,刚绕过校内玢瑜湖,就隐隐约约听到来自正前方的说话声。
抬眸,越过路的一道折弯,正好看到一群人正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他们穿着校服,袖子上都别着红色的袖章,红底黄字,举动投足间异常显眼。
正是学生会的人!
祁宵月再怎么说也是逃课出来的,特地找了一条没什么人的路走,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能遇到学生会的人,打眼撞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今天又是不能善了的一天。
因为领头人还是她那个小白花姐姐。
这群人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祁宵月,他们刚查完班,还在说笑,转眼就看到一个模样精致的女生拦在路中央,定睛一看,竟然还是还是祁会长的妹妹祁宵月!
谁人不知祁会长与她妹妹之间有龌龊,前几天她们在走廊上发生争执的事情早被传得全校皆知,所有人都在说祁宵月已经与祁青圆单方面撕破脸皮,势同水火。
这群人一个个都精明,互相对视几秒,瞬间连步子都迈不出去了,纷纷停住。
两方僵持,一时竟都没有动作。
祁青圆尤为僵硬,尽管妆铺的再厚,祁宵月也能明显看出她眼下浓重的乌青色,双目无神,整张脸煞白似鬼。
她和方茹在家被趴背鬼吓得不轻,祁继仁接到电话后就火急火燎请了个大师回家,一群人又是开坛又是做法忙活到半夜,到凌晨三四点钟才将屋子里的邪气全部驱走。
不管那位大师怎么说,祁青圆总觉得这事诡异,再联想到之前祁宵月说过的种种,她隐隐觉得前前后后似有关联。
不过祁青圆来不及深想,不管是不是祁宵月搞的鬼,她暂时都不想碰上这个硬茬,见祁宵月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她下意识就想避开。
可身后还跟着一群学生会的干事,这些人可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这是迎面撞上来的拍马屁的机会,立刻冷声呵斥住了祁宵月:
“你是干嘛的,这都什么时候怎么还在校园里游荡?”
说话的是个女生,长相甜美,两根长辫垂在肩上显得有些俏皮。可与她模样上表现出的不同,这句话的语气却极为尖锐,她甚至还半抬着下巴往祁宵月这边看,眼神里写满了鄙夷的神采。
这个女生就站在祁青圆的左侧方,与她几乎肩贴肩地走,一看就知道是祁会长的亲友团。
她肯定还不知道祁青圆被祁宵月教训一顿的事情,所以这样说话就是故意要找她的茬,说着还偷偷给身边的祁青圆递眼神,嘴角一勾,明晃晃地在邀功。
“是不是逃课出来的?哪班的学生,报个名字,跟我去主任那里认错。”
她说得煞有其事,边说还倾着身想要伸手去扯祁宵月的袖子,没想到手刚伸一半,突然被横插进来的一条胳膊拦住。
侧头看去,竟然是祁青圆。
祁青圆还戴着口罩,露出的半张脸苍白阴郁,晦暗的眼神中似含警告,好像在让她不要多嘴。
女生一愣,没预料这种情况。
祁宵月今天倒是好脾气,没急着跟这群人杠,只是双手插着校服外套的兜,轻声回答前面一句话:“忘带东西了,我只是回宿舍拿个东西而已。”
女孩没忍住,出口的话有些尖酸,“忘带东西?我看是偷偷溜出来的吧,一看就是逃课出来的,得到老师批准了吗?没批准一律按旷课处理!”
祁宵月暗道这小姑娘猜得还挺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答:“没证据就别乱说,我一不出校二不翻墙的,别给我乱扣帽子。就只是回趟宿舍而已,你们学生会的人手那么长都管到这方面来了?”
“你你!”女生被噎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该怎么接话。
“好了好了。”祁青圆看准时机,默默上前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拦在她身前,生怕这人再说出什么话。
她捋了一下耳侧的头发,面朝祁宵月,喉咙因过分的惨叫而嘶哑:“既然是去拿东西就快点去吧,拿完尽快回班,别耽误了课。”
话音刚落,人群中冒出不满的声音:“诶!会长!她这是逃”
祁青圆猛然扯了一下要开口的那人的衣袖,制止住她的质问。
“别乱下定论。”她暗沉的眼眸中氤氲着水光,声音软弱,似在撒娇,“人家只是去拿个东西而已,我们就不要为难了。”
开口的人被这样一看,嘴唇翕动了两下,没好意思往下说。
祁青圆在大家眼里一直都是心慈善良的小仙女,所以即使祁宵月跟她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这人也要维持着最后的脸皮和形象,不允许自己的人设有一丝一毫的漏洞。
因此即使全校人都在暗戳戳吃这对姐妹的爱恨情仇的瓜,大家的评论也都是一边倒偏向姐姐,称赞其大度,抨击祁宵月的自私自利。
这句话一落地,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祁宵月这明显就是逃课出来的,她成绩差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逃课也说得过去。可奇怪就奇怪在祁青圆的反应,这明里暗里就是在护着自己触犯校规校纪的妹妹,祁青圆虽然“善良”,可也一向铁血无情,像今天出现这种“私心”还是第一次。
祁宵月作壁上观,心里冷笑:
祁青圆现在可不得护着她吗,她现在手里捏着的可是祁青圆的脸面,万一她被记过发脾气,气头一上来把拍的祁青圆的丢人视频发出去怎么办?她这个校园女神的头衔还要不要了?
所以即使祁青圆现在心里再恶心,都要憋着气轻声细语地为祁宵月开脱,不让这群学生会的找她的事,省得她把气撒在自己头上。
祁宵月一双明眸看透一切,她好整以暇地笑笑,露出亮亮的小白牙,朝祁青圆眯眯眼:“那既然会长都同意了,我就先去宿舍了,祁会长辛苦。”
她这话像捏着嗓子在说,声音尖利难听,故意落祁青圆的脸。
祁青圆面上弯眸,私底下捏紧了拳头。
祁宵月这人,就是故意在恶心她!
祁青圆眸里冷光四溅,眼眸深处染上一抹恶毒。
而在场的人都神情微妙,他们好像还没看懂这场戏是怎么发展的,戏就已经潦草收场,什么水花也没溅起来。
尤其是最先找茬的那个女孩,她不可置信地看祁宵月目不斜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眼睛越瞪越大。
她拉拉祁青圆的衣袖,声音里有些埋怨:
“青圆!你今天怎么了!她那么对你你怎么还为她说话啊!”
“她这是逃课你知不知道,被抓到就要被记处分的,你还是学生会的会长啊,怎么这么拎不清呢!”
祁青圆沉默地勾了勾自己的口罩,没说话。
她什么都不能说,这就是最憋屈的了。
祁宵月可不会体谅她这种憋屈,她正步伐稳健地往男生宿舍的那栋楼走。
男生宿舍楼的正门稍稍有点不一样,在女生宿舍楼门前会有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用加红加粗的字体标着男生禁止入内,可男生宿舍楼这边却没有什么东西标着女生禁止入内。
即便如此,祁宵月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直接进去,毕竟宿管还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现在又是上课时间,她到底是来干嘛的根本解释不了。
于是祁宵月绕了个道,慢悠悠走到了宿舍楼最低的一处围墙根前。
一中的宿舍楼也有些年头了,之前砌得墙没有那么高,可自从近两年校领导发现经常会有学生大半夜翻墙出校,因此安上了摄像头。
摄像头就安在墙头铁围栏上,那一小点红光不停地往祁宵月脸上扫。
祁宵月对着镜头,细微地一眯眼,闪烁的红光立刻熄停,摇摆的摄像头也仿佛卡住一样彻底不动了。
红绿眼鬼趴在墙头上往祁宵月站着的地方看。
绿眼鬼垂着大脑袋,长舌头噗嗤噗嗤顺着墙壁往下滚:“大人!您来了啊!要不要我背你飞进来啊!我可会背人了!”
“你个傻嗨!”红眼鬼锤他的脑壳,“大人什么身份还用得着你背,你也配?”
绿眼鬼哭唧唧地捂住头,小眼睛里都是委屈。
不过红眼鬼说得也没错,祁宵月哪里用得着鬼背。
她就仅仅歪头看了一下面前厚实的墙壁,然后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直接抬步往墙上撞。
“诶诶!”红眼鬼以为祁宵月会翻进来,刚准备捧着手接。没想到这位大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勇猛,竟然是直接头铁地往墙上撞,它一惊,一时间声音都没刹住:“大人大人莫冲动啊啊啊。”
它用青白的手捂住自己的眼,偷偷露出两条缝来胆战心惊地瞧。
神奇的是,这堵墙碰到祁宵月的身子的那一刻就陡然化成一圈水波,漆的煞白的墙壁蔓延出圈圈涟漪,而自那涟漪处,突然破壁般冒出一个深黑的洞,祁宵月的身体什么也没碰着,就安然无恙地直接从那个洞里走了出来。
绿眼鬼呆滞地张着嘴:“九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就你会说!”红眼鬼又是一拳捶上来:“什么时候还抖他妈的什么机灵!”
绿眼鬼哼哼唧唧:“我这说的不是实话吗”
红眼鬼懒得理这个蠢货,它连忙从墙头飘下来,缀在祁宵月身侧。
“大人,您是来找那个叫常行的吧?”
“嗯。”祁宵月掸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点头,问:“让你查的他的宿舍号,查到了吗?”
“嗳,这还不好查嘛!他今天一直没出宿舍,我挨个看就查到了。”红眼鬼面上有些小骄傲,伸着粗黑的指头往三楼指,“喏,您看,305,就是那间。”
————
白天的宿舍楼要比深夜更加寂静,夜里起码还有些许的人气,可现在整栋楼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三楼长长的一条走廊都很黑,这栋楼坐南朝北,完全背光。艳阳天里都渗冷气,更别提是今天这种阴云密布的天气。
红眼鬼一进这里就夸张地捏起自己的大鼻子:“哎呦喂,这是啥味儿啊这么冲,有活鬼生吃人肉了?”
空气里确实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被阴气掩盖着,活人闻不到。
这股味道浓稠得宛如调和的浆,一点一点堵塞着鼻孔,让人呼吸都困难不已。
当然在场的两只鬼都不需要呼吸,活着的那个唯一的人又不care这股血腥气。
绿眼鬼块头大,飘得慢,磨磨蹭蹭地沿着墙壁四处嗅:“光凭这个味道,至少得死这个数吧。”
它比出一个巴掌,五根指头竖得笔直。
祁宵月走在前面,闻言用余光瞥了下,答道:“这不是活人的血腥气,是怨鬼生前就带在身上的。”
并且死法越惨烈,所携带的血腥气就越重,成怨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两只鬼跟在后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常行所在的305宿舍正好位于这条走廊的正中央,此刻红棕色的木门紧紧闭合着,铝制门把上挂着一串小的不起眼的大蒜。
红眼鬼刚开见就咧着厚嘴唇嘲笑:“这大蒜摆这里有啥用,连我们都防不住还想防怨鬼索命??”
它扯下那串蒜,绕着自己的手指笨拙地转了两圈,随后扔到绿眼鬼脖子上,“挂好,今晚放火锅里。”
绿眼鬼傻愣愣地点头。
祁宵月抬头看了一眼,宿舍门顶上竟然还悬着一个圆形的小镜子,普通的平面镜,边缘还是塑料材质,看起来不新,应该用了有一段时间了。
祁宵月心里一哂,看来常行昨晚是真的被吓得不轻,现在病急乱投医,什么东西都拿出来挂上了。
她扭着门把手,稍微一旋转,直接转开了门。
门竟然没锁!
“吱呀”一声,老旧的门沿擦着地缓缓打开,露出一道不大的空隙。
空气中的血腥气更浓了,直接劈天盖地地兜头罩来,争先恐后地想从这条缝里往外挤。
祁宵月蹙着眉往里看,心里有些不对劲。
屋里太静了,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阴气与血气充斥满了整个房间,把每一个角落都填得满满当当。窗帘未拉,可还是没有一点儿光,极致的黑裹着整间宿舍,让人看不见也摸不清,只觉得血气上涌,满脑发晕。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一丁点活人的气息!
祁宵月心里不祥的预感逐渐加强,她眉一凛,突然扫向身后的红绿眼鬼两兄弟,冷声道:
“你们确定今天常行没有走出宿舍吗?”
29、两人
“啊?”红眼鬼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 它从早上六点多就在这儿守着,确实没看到常行走出这间宿舍。
“没有没有, 真的没有,他一直呆在宿舍里啊。”
祁宵月面上严肃,手掌贴在门上, 轻轻一推。宿舍门借着这股力徐徐转动,最后撞击到墙面停住。
肆虐的阴气一股脑地全部冲出来,奔走着往外跑。
黑漆漆的环境里,常行的床上空无一人!
“我的天!”红眼鬼扯着脖子往里看, 瞪大的眼珠好似随时都要脱出眼眶, “真不见了!”
“完了,这小孩不会被那个怨鬼给吃了吧?”绿眼鬼惴惴揣测。
祁宵月沉默着,眼神中思虑深重。
现在的情况就有些棘手了, 本该在宿舍里的常行如今不见踪影, 凭他昨晚被吓破胆的那个架势, 应该也不会是自己去了哪里,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他被人或是被鬼掳走了,现在生死不明。
红眼鬼自觉没办好事儿,这下连话都不敢说了,瑟缩着脑袋拼命给绿眼鬼递眼神。
三位正相顾无言, 走廊尽头突然有一阵骚动。
那声音细细索索的, 好像有人在说话,且愈来愈近,好像正朝三楼走来。
祁宵月正垂着眸, 听到这细微的脚步声随即眉头一动,反应极快地扯着两只鬼就往宿舍里扔。
她迈步进去,反手把门一合,“砰”一声响后将自己和两只鬼一同关进宿舍里。
“咋咋咋咋咋咋了?”红眼鬼被扯了一个趔趄,舌头差点没捋直。
再次抬头,它就看到祁宵月模样认真地站立着,面朝门后,眼神平静地盯着什么东西都没有的门,好像在看什么。
“发生啥了大人?”它挠挠头。
祁宵月侧头看着它,并未回答,她伸出一根手指靠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而随着“嘘”的这一气音落下,门外走廊上终于响起了极为明显的说话声。
“您昨晚卜测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对。”
“这里阴气确实太重了,还是师傅您有先见之明,这恶鬼要一直放任着还不知道在这里会惹出什么祸端。”
“莫要大声喧哗,这鬼敏锐,昨晚我还可以感知到它的存在,现在估计躲了起来,连罗盘都预测不到了。”
“您看这鬼是何种实力?您现在身上有伤,需要我找曾家人来收服吗?”
“不必,我还不是那种伤一下就动不了的老骨头!”
两道声音一老一少,皆是男子,老的那位声音气弱却威严,语气颇为正经,少的那位生气十足,却并不轻浮,一字一句都恭敬有加。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这竟然还是来自玄学界的“同道中人”?
祁宵月捕捉到那个年轻男人话语中的“曾”字,突然挑起眉,眼神中略有兴味。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跟应家那个长辈交谈的时候,他提到的京市几个玄学世家里,就有一家姓曾。
莫非这两人,就是从京市来的?
黑暗中,祁宵月神情莫辩。
一旁晾闲的红绿眼鬼自然也听到了这一番话。
绿眼鬼偷偷跟他哥咬耳朵,“哥外面那俩人,是不是来抓我们的啊?”
红眼鬼睨它,“你真是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多大分量,就你这个小玩意配人家专程跑来逮你吗,你值几个钱?”
“这俩人估计是跟大人一样,来抓刚死去的那个新魂的。”
正巧外面谈到了这件事。
年轻人说话老成持重:“我打听过了,师傅您卜测到的那个新魂,估计是前几天在这所学校跳楼自尽的学生,名叫祖凡庆。”
他叹了口气:“才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未免太可惜了一点。”
老人从鼻腔里挤出一句冷哼:“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这里阴气如此浓重,这人怕是生前也是个阴暗恶狠之人,留着也是作孽,不如早日魂归地府,好洗清罪恶重入轮回。现如今他滞留阳间化为怨鬼,不知还有何种害人的企图,你莫要有怜悯之心!”
这话语气很重,听起来像教导却更似愤然恨意。
红绿眼鬼听得面面相觑。
它们俩自然不会对一个人类产生什么怜悯或者憎恶的情绪,但通过这段时间看,祁宵月大人好像对这个小孩儿很有好感,他生前祁大人会帮他解围,他死后祁大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抓起来投入地府,这对鬼来说更像是一种从天而降的殊荣,所以即使祖凡庆跳楼自杀的事情与它们无关,它们也要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祁宵月。
红眼鬼小心翼翼地去看祁宵月的表情,生怕外面那道算不上善意的声音触了这位大人的霉头。
可祁宵月并没有什么表情。
即使外面那老头说祖凡庆是个“阴暗恶狠”之人的时候,她连眉头也都没皱一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把职业素养里的“喜怒不形于色”贯彻得彻彻底底。
外面的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路过305时,他们却蓦地停住了。
沉重的踏步逼近门边,隔着一道门,红绿眼鬼好似都能闻到这两人身上充沛的阳气,还有各种杂七杂八混合在一起的令鬼不喜欢的味道。
祁宵月本来没动作,随着这两人的靠近却突然抬起了手。
她闭合着手掌,手背向着自己里侧,朝身后两只鬼的眼前轻轻挥过。
红绿眼鬼只感觉自己身前兀地多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自己的气息瞬间就被紧紧锁在了屏障内。
“师傅,那鬼是藏在这间宿舍里吗?”年轻人疑惑问道。
“不是”老人的声音有些犹豫,“真是奇怪我明明感知到这里气息不太一样来着,现在又消失了,莫非是我感知错了?”
他又靠近了两步,空气中的阳气陡然浓郁,红眼鬼猜他可能已经把脸贴到了门上。
年轻人打着哈哈:“师傅您现在实力还未恢复,感知出错也是正常的。”
“我们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那个宿管只给半个小时的时间,过了时间他就要上来寻人了。”
“也是”老人还有犹疑,但并未发觉哪里不对。
他咳了两声,“我先把这里的阴气给收了,孩子住的地方有这些东西可就不好了。”
屋内的人看不到屋外的情况,但随着他说完的半分钟后,包裹着这整间屋子的阴气就像被一只大手捏着,一点一点地顺着窗户缝往外抽离。
不过片刻,全然散去。
外侧的阳光终于透过阳台照进来,屋内的黑暗被横扫干净,渐渐能看清宿舍里的陈设。
“哦豁。”红眼鬼张圆了嘴,“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怪不得敢来抓怨鬼。”
听外面两道脚步声渐远后,祁宵月才转过头,解了给红绿眼鬼下的屏障,淡淡接话:“那是京市来的人,估计是哪家供着的长辈,能没有点儿本事吗?”
“那他们会抓到祖凡庆那小孩吗?”红眼鬼问。
祁宵月转着门把开门,清新的空气灌进来,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无所谓地耸肩。
“谁知道呢?”
绿眼鬼还担心着这群人把它收走,面上惶然:“如果被这些抓鬼的人抓走,是要被打成魂飞魄散的吗?我听隔壁学校的小艳鬼说,她的好姐妹都被这些玄学界的道士给抓走炼化了,这也太没有鬼权了吧!”
边说他还感同身受地抹了一把眼角,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说什么呢?”祁宵月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炼化鬼魂的那是恶道,正统玄术视之为邪魔外道,不可能会用那种极端方法对待你们的。阳间的世家与地府都有合作,只要是他们家小辈抓到的东西,一律都会联系地府公职人员去前往交接的。”
“所以啊,”她伸着指头点点:“无论怎么样,你们最终都会落到我的手上。”
“祖凡庆也是。”
绿眼鬼眼神呆滞: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感觉好牛逼的样子。
祁宵月也没准备科普什么,她说完就出了305,整个走廊还是寂静,外面云翳未散,但星星点点的日光还是穿破云层撒下来,没有来时那么昏暗了。
现在第一节课差不多要下课了,再不回班,到了下节课老师来到,她就真的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逃课了。
“大人大人!”红眼鬼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啥也没干成就回去,“您不管那个叫常行的小子了嘛!他现在还失踪着呢。”
祁宵月匀速往楼梯口走,头也没回。
“没事,他失踪就失踪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你们要是闲着没事也可以去找找他,我先回去上课了。”
红绿眼鬼:
您这个人类都不担心,我们两只鬼瞎操什么心。
红眼鬼幽幽看了一眼挂在绿眼鬼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大蒜,忽的咧嘴一笑:
“嘿,我们管这干嘛,走,吃火锅去!”
30、问话
祁青圆依旧浑浑噩噩的, 她查完了班,回到教室时同桌告诉她年级主任找她去谈话。
“我?”她指了指自己, 眼下的青黑色快要坠到嘴角,“年级主任找我?”
“对。”同桌努努嘴,示意她去看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办公室位置好, 通风透光,教学楼边上栽的几棵高树的枝丫正好从那里的走廊边延伸出来,空气也清新。
下课时间那里经常会有老师趁机透气闲聊,今天倒是奇怪, 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同桌的声音放得很轻, “你没听说吗,今天祖凡庆的妈妈来学校了,到三班大吵大闹了一番, 现在估计就在办公室跟校领导谈话呢, 喊你去估计是要问祖凡庆的情况”
“问祖凡庆的情况?”祁青圆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这个要求一听就知道是祖凡庆的妈妈提出来的, 老师不可能随便拉出来一个学生来面对这种问题,但祖凡庆的妈妈却有资格向学校提出这个要求,毕竟祖凡庆在学校里自杀,现在虽然原因未明,但校方肯定有一定的监管责任。
祖凡庆的妈妈很聪明, 比起老师对同学片面的了解, 显然同窗可能会更了解更深层次的内情,而祁青圆身为学生会会长,就是这个了解内情的最好人选。
祁青圆心思转了两圈, 半阖着眼将自己衣袖上别着的袖徽摘下,轻声应道:“好,我这就去。”
祖凡庆在学校的遭遇怎样,只要是有眼睛的学生都能看得见,光是同学的排斥、常行一等人的欺侮就已经足够让一个学生饱受折磨,更不用说更多数人的漠视以及故作视而不见的姿态。
但这些心知肚明的情况,所有人都不会说,自然,祁青圆也不会。
无论祖凡庆的妈妈怎样问,她只需要说同学和睦、团结友爱便是了,反正她又不曾在这场意外里充当什么助推手的角色,只要保证自己不被祸及,怎样说都没什么差别。
她边想着,边走到走廊尽头,缓缓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年级主任低沉的声音响起:“请进——”
祁青圆推开了门。
屋里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年级主任坐在外侧,正面色严肃地看过来。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模样十分惹眼的女人,正是祖凡庆的妈妈祖凌。
祁青圆不动神色地扫视了一圈,忽的停住,猛然对上祖凌探究的眼神。
这个女人在何处都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角色,即使这半大不大的空间里气氛再阴沉压抑,她身上那一身暗色调的旗袍依旧隐隐有惹人瞩目之感。
她端坐在校领导的对面,双手规整地交叠在身前,脖颈细白又修长,乌发虽有些凌乱但依旧可以看出之前盘得如何精巧。她很纤瘦,却异常挺秀,身躯骨干虽显寥落但旗袍却穿得优雅韵致。
即使这种时候,这个女人依旧不显一点颓废或是狼狈,比起说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她更像一个刚刚战败的勇士。
当然勇士也不是完全冷心冷情,她的眼下是不啻于祁青圆的青黑色,过分苍白的脸色也只能用唇上的零星血色才能稍稍压住。
她的眼神凌厉,自祁青圆进门开始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一双眼睛宛若利刃,好像分分钟就能割破所有人伪装起来的面孔。
祁青圆在这双眼睛下莫名感觉腿有些虚,这种无所遁形的不安全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校领导和年级主任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年级主任伸手示意祖凌,声音有些哑:“这个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祁青圆同学,一班的,与祖凡庆同学在同一层楼上课。”
她指指祖凌旁边的位置,对祁青圆说:“你先坐,这位阿姨有话要问你。”
祖凌的眼神依旧落在祁青圆身上。
祁青圆垂着头,努力避开这种锐利的注视,沉默地落座。
祖凌身上很香,闻起来不似什么香水味,倒更符合那种常年熏染出来的檀木香,幽幽浅浅,顺着鼻翼往鼻子里钻。
祁青圆蓦然想起年级里对祖凡庆妈妈的传闻,说她是干“那一行”的人,肯定漂亮,也肯定很“脏”。
现在见着了真人,漂亮是真的漂亮,举手投足都是一股魅惑的风韵,但“脏”?
祁青圆抿紧了唇,不再往下深想。
所有人都没说话,空气中似有剑拔弩张的紧迫感,祁青圆捏紧了手,垂下去的眸子在疯狂地颤动。
坐在这个女人身边太有压力了,祖凌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场,直接逼得她连头都不敢抬起,生怕她一抬头,祖凌那一双还泛着血丝的眼睛就能顷刻间把她所有隐瞒的小心思全部看透。
年级主任咳了一声,打圆场:“祖凡庆妈妈,你尽快问吧,这个孩子性子很好,有什么事一定会说的。”
“祁青圆同学,这位阿姨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年级主任怕祁青圆慌张,宽慰她:“你不需要有什么隐瞒,只要诚实说就可以,懂了吗?”
祁青圆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氤氲着水光的明媚眸子,软声说:“嗯,我知道了。”
她侧头看祖凌,声音更加柔弱温婉,“阿姨,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祖凌一直冷冷淡淡地看着祁青圆的作态,比起面前这些傻白甜的老师,她更能看清这个小姑娘在伪装,这一幅柔善模样不知道在做给在座的哪一个人看,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之多,肯定也算不上是年级主任嘴里那种性子好的。
不过这与她叫这个小姑娘来的目的并没有关系,她懒得说什么。
祖凌交叠着的双手突然握在一起放在膝前,开门见山道:“祁同学你好,我是祖凡庆的妈妈,请问你认识祖凡庆吗?”
第一个问题祁青圆已经猜到了,她适时地稍微红了眼角,眼神中略有悲痛,连声音也轻轻地哽咽了一下:“我我认识。”
“我的妹妹就是三班的学生,我去三班找我妹妹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祖凡庆在班里做题,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祖凌:“听说上次祖凡庆没穿校服也是你查出来的,是吗?”
“是我查出来的”祁青圆卡了一下,“当当时是”
“没关系,”祖凌截住她的解释,“我不是要批评你,你没有做错,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那这样说你跟祖凡庆并不是一点交集也没有,你还算有点了解他?”
祁青圆讪讪,只能顺着她的话回答:“算算吧”
祖凌面色不改:“那你能给我讲讲祖凡庆在班里的学习情况吗?”
“嗯啊?”祁青圆一时没反应过来,“学习情况?”
这也太奇怪了,自己的儿子刚自杀没救回来,这个当妈的看起来并不怎么伤心就算了,怎么都这种时候了了解情况还往自己儿子的学习方面扯,难怪祖凡庆一天到晚除了做试卷就是背题,看来这个妈也是个望子成龙的。
祁青圆在心里暗暗吐槽完,面上还是乖乖地回答:
“据我所知祖凡庆一直学习很好来着,经常是三班的前一两名,我也经常在年级大榜上见过他。”
她突然想起祖凡庆的死因,又小心翼翼地添了两句:“可是最近一次模拟考祖凡庆好像有一点点退步,上次我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他也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问他他也是说成绩倒退了心情不好,之后再见到他也是一直愁眉苦脸,好像很为学习的事情发愁”
“我感觉他是真的很看重学习,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是不是”
“祁青圆同学!”年级主任横眉,突然打断祁青圆要说下去的话,面上有些严厉:“别乱加猜测!”
祁青圆听话地闭嘴,心里有些惴惴。
她刚才说的并不完全是真的。
她确实跟祖凡庆在图书馆有过交谈,不过也只是简单的打招呼而已。
那个男孩子很认真,碰巧遇到了就顺便问她写好的检查应该什么时候交。
当时模拟考成绩刚下来,祁青圆去看榜的时候发现一向差她两三名的祖凡庆这次连前十都没进,下意识就记住了这个人,因此对他很有印象。
当时她还端着关心同学的架势,安慰祖凡庆说:“你这次退步了啊,别太难过。”
祖凡庆跟她并不熟,听到这话倒是一愣,随即莞尔:“谢谢你,不过这只是一次考试而已,我没有难过。”
男孩的语气轻松又随意,眼波清澈,面容干净温和,看样子不是在说谎。
祁青圆偷偷去瞄祖凌的眼神,果然,因为她刚才那句话,这个女人放在她身上的眼神终于有了动摇,她微微眯眼,眉拢起,若有所思,看样子似在思考她所说的那种猜测的可能性。
连带着年级主任与在座的校领导都变了脸色,他们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心里都清楚祁青圆说的这种理由才是最可能也最常出现的理由。
毕竟在这个时间点,又是面临着巨大升学压力的高三生,因为成绩倒退接受不能而选择轻生的情况不胜枚举,祁青圆的猜测十分合情合理,甚至比其他的任何理由都要可信。
心里刚有些放松,祁青圆还想加一把火,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祖凌却突然侧过身,薄薄的嘴唇翕动,如冰雪般沁骨的声音就响在耳畔:
“祁同学,你说错了。”
祖凌注视着祁青圆,她那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乍然看起来有些可怖,但精明的光彩却丝毫没有减弱,甚至还更具有压迫性和攻击性,她继续说道:
“祖凡庆学习好,是他自己自觉,我从来不曾要求过他学业上需要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也不曾对他的进步或是退步发表过什么看法,因为我不在意这些东西,他也不在意。”
“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就算祖凡庆从年级大榜的第一名掉到最后一名,他也不会因为成绩倒退的事情皱一下眉头,更别提是因为这种简直玩笑一般的理由去跟别人抱怨,甚至去跳楼自杀。”
“所以,祁同学,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相信。”
“不不是”祁青圆突然攥起手,急急忙忙要辩解。
祖凌理都没理她,直接转过头面向年级主任,语气没有一点客气的成分:“请您把这位同学送回去吧,我需要一位更了解祖凡庆的人来问问题,显然这位同学并不是我要找的人。”
她想了想,突然说:“我早上在三班的时候看到一个模样很精致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是个诚实的孩子。”
祖凌特地加重了“诚实”这个词的音调,眼角还似有若无地斜向祁青圆这边,看起来就像是在不满这位同学的说法。
她继续道:“好像那个女孩儿还跟我儿子是一个班,我希望您能把她叫来让我了解一下情况”
“我记得祖凡庆向我提起过她叫祁宵月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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