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新爹爹, 安哥儿今年三岁啦!”?
什么?
这孩子竟不是四岁?
而只是三岁?
李渚霖向来拿得稳,坐得定,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 觉得这孩子必然与他有些关系, 可听到小为安的回答之后, 心中涌上来股巨大的失落感,也顾不上眼前粉雕玉琢娃娃递上来分享的糕饼, 脸上略带了些挫败, 撩起了帷幔径直走下了车架。
踏下车架的瞬间, 直直对上了女人那双清冽如冰的眼。
“大人问过了孩子,可尽信了么?”
阮珑玲在听到小为安回答的瞬间,脑中绷紧到极致的弦,松懈瘫软了不少,那股子心虚好像也消了消。
“大人一定觉得奇怪,毕竟我这个人向来喜爱钱财,偏爱权势……若能有机会嫁做权臣宠妻,做晏朝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 只怕是做梦都会笑出来,可为何却如此激烈拒婚, 连夜离京?
……这个孩子,就是我拒婚的理由。”
“您扪心自问,真的愿意娶我入门, 让一个外姓儿,做嫡长子么?
就算您愿, 您家中的宗族耆老愿么?您的胞姐太后娘娘愿意么?
我的孩儿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夜风刮来, 将女人身上的薄氅吹得飘荡, 衣裙飞扬, 娥娜翩跹。
清辉的月色洒下,悠悠照在她那张美撼凡尘的脸,有种清冷无双,不可侵犯的美。
“我就算再想享尽这世间的一切荣华与尊荣,可我到底也是个母亲……
做了母亲,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儿着想。”
阮珑玲双膝微屈,弯下笔直的脊背,朝李渚霖深拜了拜,
“首辅大人,民妇何德何能能得大人如此青睐…可民妇觉得,您也不必只拴在民妇这一颗树上。
京中贵女云集,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您或许……或许只是以前没有遇上过如民妇这般歪七扭八,刁蛮任性的,所以才将民妇这根丝毫不起眼的杂草放在了眼里。
天地何其开阔?民妇早就放下了一切过往,也还望大人朝前走,莫要回望才是。”
阮珑玲将话说尽说透后,站直了身子,扭转过去踩上踏蹬,挑起垂落的厚重帷幔坐入车架中…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今夜若再想出城怕是难了。
这番说辞,也不知到底能遮掩多久。
可现在也只能如此,哪怕只让他生出些微疑心,也能争得片刻喘息之机,以便今后从长计议!
哪怕只要能再多拖上两日…两日之内,她必能再想出其他的法子来!
她殷红的唇瓣轻启,从车内传出一句,
“打道回府。”
李渚霖僵在在原地。
他紧按着指尖的扳指,若非那是先帝遗物,只怕他就要不受控将其捏碎!
阮珑玲当年因放不下他,而找了个与他相貌相近的男子成亲,绵延子嗣。
现在又因为那个长得与他别无二般的孩子,决意不肯嫁他?
哈。
此事简直荒谬!荒谬至极!
可阮珑玲若当真能扯出这么天大的谎来,她那副舌腔,倒真真比那些被割了舌头的说书人强上不???止百倍!
若真是谎言,她莫非就不担心如何圆么?
又或者……
这些荒诞无稽之言,是实情?是真的?
那孩子确确实实不是他的?
毕竟李渚霖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在扬州时,二人每次行完房事之后,她都会灌下碗避子汤,从无错漏过一次。
且在临行前几天,他夜闯烟霏阁,亲眼所见她正在更换沾了血的月事带…
且若孩子当真是他的。
那他现在已经诚意道歉,更改心意,愿娶她为首辅正妻了,如此不是正好一家三口团圆?
那她为何还要拒婚呢?
怎么想怎么看,此事的疑点,蹊跷都太多太多了。
“云风,派人去细查那孩子的年龄,来历。”
“再命人去扬州,将这些年来阮珑玲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务必事无巨细,尽数调查清楚!”
“七日之内,给我一个答复!”
“是,大人!”
云风颔首拱手,点头应下。
京城距离扬州千里,哪怕是用千里良驹换着来回,也至少需要十天时间,现在只有五天时间,策马飞驰是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只能飞鸽传书。
时间紧迫,云风接令后扭头就走,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
翰林院中。
阮成峰因仙客来的命案,正蹙眉在翻阅刑部的案卷文书…
此时同僚杨肃凑了上来,瞧见他因熬夜而生的眼下青黑,安抚道,
“那桩案子你莫要担心,听说薛指挥使已查出些眉目,估摸着过上一阵子,就能还你们阮家一个清白了。”
毕竟职属不同,阮成峰再担心,也不能直接越权去调查此事,只能干等着水落石出。
他很感激杨肃这番宽慰的,略疲惫着略点了点头,以表敬意。
杨肃话锋一转,
“那日我也在仙客来中,瞧见你那姐姐,可真真是个临危不乱的女中豪杰。
听说她还有个孩子?竟丝毫都看不出。
孩子几岁了?”
阮成峰翻页的指尖微顿了顿,
“已有三岁了。”
*
御药房。
吴纯甫初初当值,哪怕是医术再高,可按资历论资排辈,是绝轮不到他去给宫中的各个贵人看诊的,只能奔走在东西十六宫,给宫女太监们看病诊脉。
此时御药房总管走了进来,捋着白胡子,双目定睛在他脸上瞧了瞧,一掌轻拍在他肩上,甚为欣慰道,
“你这小子不仅方子写得不错,且我观你面相,一看就知你是个有福之人,听说已经娶妻?那定是儿女双全了吧?”
吴纯甫乍然得上峰如此夸赞,有些受宠若惊,然后微微屈身回话道,
“咳,家中目前仅有位千金,还未得贵子。
但还是借您吉言了。”
谁知总管一脸诧异,
“怎么会呢?
我看相从不出错,你家中现在定还有个男娃娃!”
御药房公务繁杂,总管不常关注下属私事,不知今日为何忽然说起这个来…
吴纯甫心中有些莫名,可也不好驳了上峰的面子,只得点头道,
“这么说起来……
我三姨姐倒育有一子,我也从来都是视若己出的,所以也算得上是儿女双全吧。”
“这就对了嘛…
男娃娃几岁了?”
吴纯甫正在抓药的手微微一滞,
“倒也不大,三岁。”
*
京城,正值休沐日,繁华热闹的燕雀街上,车架来来往往地穿梭,行人摩肩接踵地穿行在道路上,随处可见杂耍的匠人,吆喝揽客声此起彼伏。
因吴纯甫马上就要过生辰了,舒姐儿坚持要上街给他置办生辰礼。
阮丽云病情初愈在家休养生息,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阮玉梅头上。
那桩仙客来的官司一直压在心头,阮玉梅其实是没什么心思逛街的,可舒姐儿毕竟还什么都不知道,总不好扫了她这个孩子的兴头,她今年已经快十岁了,眼看着就要及笄,今后眼看着就是要订亲婚嫁,能在家中欢喜一时,便是一时吧…
阮玉梅带着舒姐儿出入了几个商铺,按照二姐夫吴纯甫的喜好,精心挑了几件礼品…正走在街上要去下一家时,只见迎面走来了一男子。
他着了身熠熠生辉的黑衣锦袍,斜挎三把细窄短剑,挺鼻薄唇,一身邪气。
周遭的行人都自动避着他走。
此人正是锦衣卫统领,掌管刑部的薛烬。
上次这人吓她说姐姐被送进了诏狱,可后来才知并没有。
因此,阮玉梅对薛烬并无什么好感。
可在京中行走,自然不能说心所欲任着性子行事,更何况眼前这位高官贵眷,手下还掌着那桩仙客来的要案。
正好舒姐儿有乳母照料着,被一旁的杂耍吸引…
到底也是在绣坊中迎来送往过的,阮玉梅按下心头的惴惴不安,脸上萦然露出一抹笑来,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开始探听起案件的进展来。
“这么巧啊薛指挥使…那身亡的一家五口据说是衢州人士,听闻刑部已派人去衢州…”
谁知被薛烬一句话就撅了回来,
“机密要案,无可奉告。”
这冷面阎罗说起话来真真是噎死人!
阮玉梅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瞬,正准备寻个由头开溜…却又见薛烬有些倨傲地,朝舒姐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外甥女?玲珑娘子的女儿?”
或是因为他经常审讯犯人么?
那锐利的眸光头来,引得阮玉梅头皮发麻,不禁吐露道,
“不…不是,舒姐儿是我二姐的女儿。
我三姐是个儿子。”
“哦…都几岁了?”
“舒姐儿九岁。”
阮玉梅垂下眼睫,“小为安今年…今年才三岁。”
谁知薛烬竟不依不饶,径直凑近了几步,附身逼视着她,意味深长问了句,
“哦?果真只有三岁么?”
“四姨记错了!”
还不待阮玉梅开口,一旁看完杂耍的舒姐儿回来,伸出指尖抓住她的臂膀摇了摇,脆声道,
“我可记得真真的,一年一礼,去年安哥儿生辰我给备了四份礼呢!
四姨,安哥儿才不是三岁,他早就过了四岁生辰,年底马上就要五岁啦!”
将小为安的年龄减小一岁…这是阮珑玲为了以防万一,在入京前就对一大家子的叮嘱,偏巧那日舒姐儿去上女红课了不在,所以这才在此纠正了过来。
阮玉梅预感哪儿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喧闹无比的闹市瞬间安静了不少。
可到底这说辞,只是防着小为安的生父来抢孩子的,眼前的薛烬理应不在防范范围之内,所以阮玉梅只得在他愈发阴测的眸光中,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是吧?
额…小姨记性不好,三岁啊四岁的……反正都差不多。”
……
这些在京中收集来的各种情报,由薛烬迅速归拢到一处后,马不停蹄赶往皇宫大内,递呈到了李渚霖面前。
“虽说阮成峰与吴纯甫,将那孩子的年龄遮掩地天衣无缝,可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到底是在阮玉梅那处出了乱子。
今日若非那女娃耿诚之言,只怕此事或许真能瞒天过海。”
“依微臣之见,那孩子,必然四岁无疑!”
果然是四岁!
果然那孩子是他的血脉子嗣!
果然阮珑玲是在撒谎!
站在小叶紫檀桌后的男人,额间的青筋猛然跳了跳,指尖攥握成拳,竭力保持冷静,在桌后踱了几步后,终究还是抑制不住由心底涌上来的暴怒,伸出双臂,将桌上的所有物件都扫落了下去!
叮铃桄榔一声响。
笔墨纸砚,文案策书……全都四散而掉。
空旷宽阔的德政殿内,传来男人的怒喝之声。
“好一个玲珑娘子!
好齐心合力的一家人!”
这接连几日来,李渚霖都被那个蓦然出现的孩子,搞得手足无措!
他自疑过,惊异过。
就算事实现在就在摆在眼前了,他也根本无法相信…
在这世上,他竟莫名多出个孩子?
那般乖巧可爱,聪慧伶俐的孩子!
整整四岁了,他却一无所知?
为何?
为何他们都要撒谎瞒报?
这其中究竟有何内情?
阮珑玲为何舍得连命都不要,冒死顶着权势的威压,都要胡编乱造出那样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呵。
他们阮家如此相互包庇隐瞒不报,不愧是生在一根藤上的,都长了一副舌腔!
好!我成全他们。就算死,也定要他们死在一处!”
“来人啊!
去将阮家所有人都压入诏狱,一个一个给我分开审!
务必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若有不愿吐露实情的,将那九九八十一道刑罚亮出来,直接上刑!”——
李渚霖: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故事完成度更重要。
大过年的,大家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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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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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德政殿中, 雷霆之怒震天响,怒喝铮铮之声传来,使得这座屹立了八百年的整座皇城都颤了颤。
这几年来, 随着权势愈旺, 朝堂渐稳, 李渚霖已经鲜少如此动怒了。
就算被偶尔惹得不愉,他沉眼抬抬手, 话都不必说, 菜市口的虎头铡就又会斩下几条人命。
现在被气到眉头竖立, 青筋暴起,可想而知是有多在意此事。
虽说李渚霖放了狠话说要对阮家人严刑拷打,施以酷刑,可薛烬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
薛家之所以在朝堂中能百年屹立不倒,能屡屡在风云变幻中叵测中站对脚跟,已经将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功夫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
薛烬扭头一歪,望向身侧一同由德政殿中退出来, 正在抬手擦汗的云风,带着略微试探道,
“那阮家人,果真能动么?”
云风脸色煞白,听着殿内传来的杯盏破裂声, 心尖又颤了颤,并未直接给出答复, 只异常隐晦提示道,
“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饮。
薛大人, 主上将那玲珑娘子放在心中五年,一直不能忘怀,这其间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都从未正眼瞧过……依你之见,就算闹出了这档子事儿,他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么?”
自然是放不下。
薛烬语窒了窒,算是回答了云风这个问题。
“既放不下,那二人就迟早有将话说开的一天。
玲珑娘子那么个烈性子,若知主上下令动了她甚为珍重的家人,届时岂不是又要再横生波澜?”
五年前扬州的种种,云风仿若历历在目。
到底是当年随着下扬州,见证过二人那段情的人。
虽不知他们到底生过什么龃龉才会走到这个地步,可眼见着主上孑然独身多年,现在倒隐生出些撮合之意来。
“这两人一个傲,一个倔,中间的误会委实太多……
咱们就算不能尽力在其中缓和一二,也莫要再火上浇油才是。”
薛烬心中了然。
既如此,若将阮家人当寻常囚犯怒斥暴压,严刑逼供,那便不合时宜了。
他抬高了下巴颇为自负,胜券在握道了句,
“无妨。
刑部拷问手段何其高超,饶是不用刑,也必能撬开他们的嘴。”
现在还不知那玲珑娘子今后到底会有何造化,可薛烬那日在茶馆中观其气魄,隐隐觉得这商女巾帼不让须眉,她不愿高嫁,又掩人耳目生下了首辅嫡子,还妄图撒谎揭过……这种种手段兼施,倒让他心中暗生了些佩服。
按理说,阮家人如此作弊维护,瞒而不报,是为要犯,理应该派黑骋铁骑上门镇压捉拿。
可万事万物都说不准。
今日阮家是阶下囚,可明日,阮家或又有可能就靠着小世子飞黄腾达了呢?
现在痛下狠手,只怕是枉做小人。
薛烬到底给阮家保全了脸面,并没有派重兵捉拿,只是派人乔装改扮,借着各种由头,将除了阮珑玲以外的阮家人,皆“请”至了刑部专用于拷问审察的偏房当中。
才命锦衣卫将他们分别引至各个房间安置好,正好准备好好逼问一番…
李渚霖就来了。
他脸上还带了些余怒,眸底暗涌翻腾,带了丝睥睨天下的气势。
跨入殿房的瞬间,冷声问道,
“那巧言令色的一家人,就该压他们去阴暗逼仄的诏狱!
你却还带来脏污了刑部的地?”
诏狱中暗无天日,肮脏污秽,血腥味冲天,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被狱卒轮番用各种刑具日夜拷打着,痛苦嚎叫声不断……
那样的地方,盗匪枭雄都得被吓得尿裤子,更莫说阮家人此等寻常百姓了。
若那柔柔弱弱的阮玉梅去了,想必当即就要两眼发黑晕过去。
她那张娇俏可人的柔美面庞,在脑中蓦然冒了冒……
面对如此责难,换成其他官员早就双腿发颤了,薛烬却只恭了恭身,推心置腹道了一句,
“渚霖,若你不担心今后父子离心,莫说将阮家人下狱,就算现在斩杀当场,我也绝无二话。”
此话引得李渚霖眸光皱紧……
是了。
为安到底是李家血脉,今后必然是要认祖归宗的。
可他年龄虽小,却聪慧异常,已然能记事了,幼时一直随阮家在扬州长大,与阮家诸人感情甚为深厚,若是现在一时气性对为安的母族如此苛责,只怕他今后长大了会心生忤逆反骨之心。更何况……如此岂不是将阮珑玲越推越远?
“那一个个如今都在偏房,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即派人压去诏狱最底层。”
李渚霖紧蹙着眉头,到底摆了摆手,
“罢了,就在此处审。
待查清了他们确为助纣为虐的帮凶,我定严惩不怠。”
到底是不放心,所以李渚霖才放下了诸多政事,亲自来刑部听审。
他转了转指尖的碧玉扳指,眸光中透了些机锋。
“阮家人这般齐心,你若直接揪着孩子的身世咬死不放,他们定然不会吐露实情。
切记旁敲侧击些。”
“是,卑职听命。”
接下来就是要对阮家人逐一审讯诱问了。
虽说若非必要,薛烬是不打算用刑,让阮家人遭受皮肉之苦的,可刑讯的场面还是要做足了。
刑部偏房当中,早就摆放上了各种各样的刑具。
斧,刀,锯,钻,凿,鞭,杖……依次排开,边角处还放着铁鞋、刑椅、尖凳等大型刑具,冰冷的刀刃处泛着令人胆瑟的寒光,传来一片肃杀之气,两侧更有身高八尺的黑骋铁骑,穿着盔甲站列在两侧,使人望而生畏。
正堂上高挂着块“明刑弼教”的横匾。
薛烬一身黑衣,正气凛然中,夹杂着些许邪煞之气,端坐在案桌之后,伸手执起惊堂木“啪”得落下!
“本官已派人去查过,仙客来那五条人命案子,确与你阮家隐瞒血脉有关!
经人查报,那丧命的五口人姓许,乃衢州人士,在入京前,与亲朋好友说是要去寻找失散多年的幼子。那孩子五年前刚生下来,就被居心不良的乳母抱在襁褓中偷天换日,现在正好四岁有余,与阮珑玲的长子阮为安年龄正正相当!
谁知寻子不成,却齐齐命丧在了仙客来的酒桌之上?莫非是你们阮家五年前重金买子,现在被这孩子的亲生父母寻上门来不愿还子,才如此狠下毒手?
本官今日唤你来,就是要好好详查此子的身世!”
阮家人对那孩子讳莫如深,轻易寻不出真相……
可人嘛,总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比起那沉甸甸的五条人命,阮家人自然是更愿意吐露事关孩子的实情些。
不出薛烬意料,阮家人对于“重金买子”这个荒谬的说法,自然是满心憋屈,言辞激烈地矢口否认。
如此薛烬正好发问。
“这孩子不是买来的?那你们倒和本官说说……
其一,为何这孩子分明是四岁,为何你们一个个都对外宣称是三岁?
其二,你们说这孩子父亲病亡了,可为何本官派人去扬州查探,关于这孩子的生父一张画像也无?
其三,你们口口声声说阮珑玲订过婚,可为何四周的街坊邻居却未曾见与她订婚之人上过门?过过礼?抬过聘?”
“今日如若不将详情说清楚道明白,本官就让你们整个阮家,通通为那五口人抵命!”
第一个被拖入偏房中审讯的,乃是吴纯甫。
他到底只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虽说医术高明,可倒也没经过什么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人又异常宽厚,哪儿经得起这番吓?跪趴在地上喊了几声冤枉之后,当即就吐露出了实情。
“求大人明察!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阮珑玲的胎,从怀孕到生产,整个孕期的脉案都是我看的!孩子也是我亲手接生的,怎么会是从拐子手中重金买来的呢?那五条人命,确与我阮家无关,确与为安无关啊大人!”
薛烬眉峰挑起,微微俯身,意有所指问道,
“哦?无关?
那你便说说,此子是阮珑玲何时怀上的?又是何时生下的?具体生辰是哪年哪月?”
“阮珑玲乃五年前,宣和六十三年三月末诊出孕脉,宣和六十四年一月十六诞下为安。
小的记得清清楚楚!”!
隔壁听审的暗房当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瓷盏破裂声。
李渚霖指尖的茶杯盖捏得粉碎,粉末飘散随风飘落在地。
这个时间段,他分明还未离开扬州!
所以阮珑玲被诊出有孕之后,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他,反而隐瞒了下来,用话激他回京?
“啪”得一声,惊堂木又响。
“孩子哪儿是这么容易怀上的?就算婚前与人有私,难道就不知喝避子汤么?
且阮珑玲未婚有孕,竟还将孩子生了下来?”
吴纯甫干脆将一切都交代了个干净。
“什么避子汤?她本就是个极其易孕的体质,从当年的脉相上看,理???应是常喝助孕饮调养身子的。
至于她为何将孩子生下来……大人您想想,一个生的花容月貌,受众多子弟追捧的未婚女子,为何会决意独自将孩子生下来?
那自然是因为爱那孩子的生父爱到了骨子里!爱到神魂尽失,没有理智!觉得那男子便是下半辈子的倚靠了啊!”
听得这一句。
端坐在暗房中的男人,身周的寒冰之气消了消。
……
最关键的信息已经确认。
薛烬将这些供词全都记录在案,微抬了抬手,命人将站不直脚的吴纯甫拖了出去。
紧而,将阮丽云带了进来。
阮丽云哪儿见过眼前这样的场面,再被五条人命一吓,担心祸及女儿的性命,也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其他的说辞倒与吴纯甫的供词被无二般,只痛哭流涕,满脸痛惜着呜咽补充了几句,
“按理说怀上孩子之后,也是该告知孩子生父一声的。
可就怪那个刘成济!
自从他与玲儿退婚之后,玲儿便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可靠!大人,您不知道哇,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刘成济为了权势说抛下就抛下了,她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苦么?哪里还能再信任其他男人?且那孩子生父若是真的喜欢她,必然是会娶她的。可那人没娶,那还告知他做什么呢?若是那人不愿要孩子呢?或来抢孩子呢?
我妹妹实在是怕了……所以她哪怕宁愿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哪怕对外宣称前夫已亡,将孩子的年龄说小些,也不想再与孩子生父有任何牵扯。”
“可玲儿必然是爱上了孩子的父亲的!一定比当年爱刘成济更甚!
否则为何天底下这么多男人,她为何不给别人生孩子?偏偏要给那人生孩子?且扬州百姓众人皆知,玲珑娘子最擅应酬交际,可这些年来,她一次都未曾单独与外男谈过生意,一次都未!”。
暗房中男人眉头依旧紧蹙,可眸底的翻涌的怒火中,掺杂入一丝微不可见的痛憾。
衙役们脚下步履生风,将哭得撕心裂肺的阮玉梅带了下去。
又换了阮玉梅上来。
既然前头两个已经招供了,阮玉梅就算对薛烬的逼问的说辞有些许疑心,可也供认不讳。
阮玉梅跪趴在地上抖弱筛糠,泪水无声流淌着。
就算再担忧害怕,可却还想努力支撑着,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崩溃。
“我们阮家以往确乃低微商户。若大人说我们锱铢必较,追逐厚利我认,可若是诬陷我们重金买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大人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认,”
“……当年姐姐将怀胎之事瞒得死死的,一直到胎像坐稳三个月之后,她才告诉了我们。我们问她孩子生父是谁,她只一脸落寞不说,只说那个杀千刀的只愿让她做妾,所以她决意今后要独自一人守着孩子长大……大人是没看见她当时的神情,真真是心灰意冷,犹如死灰。
我当时是劝姐姐趁着孩子月份还小,不如灌下一碗红花,将孩子打掉的,可姐姐她决不肯坚决不愿,宁愿要与我们分家也要将孩子生下来,我们阮家险些因为此事分崩离析,姐妹离心……”
薛烬听到此处,眼周骤紧,死死盯着堂下之人,
“你瞧着柔柔弱弱的,心思倒很毒辣。
好歹是你的亲姐姐,亲外甥,竟劝她堕胎?”
“自然是要劝的!
既入穷巷,就该及时掉头!”
谁知阮玉梅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将哭红肿了的双眸瞪大了些,丝毫不肯退让。
“你们男人将生孩子说得轻巧,可于我们女子来说,那可丝毫不亚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我姐姐当年生小为安熬了整整两天,产时血崩,险些就没能活下来,虽说现在母子俱安,可姐姐也母体受损,生生在床上躺了半年。风一吹就腰疼,下雨前就关节酸……这些种种,谁能代我们受过?”
…
为了生孩子,阮珑玲竟吃了那么多苦?
李渚霖简直不敢想当时的情景有多危急,由心底涌上来阵浓烈的后怕感…她险些就命丧黄泉…险些就不能在这世间再看见她……
他将眼眸缓缓垂下,英朗的面庞上流露出痛惜之色。
阮玉梅还在垂泪愤然,
“更何况,那个男人竟只让我姐姐做妾,如此不知好歹,那还给他生孩子做什么?他也配?就算时光再倒流,我为着姐姐着想,也是要力劝的!
可惜姐姐还是割舍不下,姐姐定然是爱惨了那男人,为了他的骨血能抛下一切,所以才冒着声名巨毁风险未婚诞子,遭扬州百姓指指点点唾骂了这么多年!
要我说,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活该一辈子都没人愿意给他生孩子,彻彻底底断子绝孙……”
“够了!”
薛烬太阳穴直跳,指尖扶额,打断了阮玉梅的话语,沉声道,“供词已录,来人遣她出去!”
这女人真真是个心直口快的!
正主可就在隔壁暗房中听着,她若再这么一通狂吣下去,只怕是要犯忌讳。
……
最后一个阮家人被带了进来。
阮成峰不是好糊弄之人。
他虽年纪最小,可对比起前几个却更为冷静,并未被满堂的兵器刑具吓着,而是率先质问起这案情的种种蹊跷之处,甚至隐隐有苛责刑部办案不力,方向不对的意味。
薛烬施以威压,又圆滑着拿出了些证物出来,阮成峰才将将愿意将话头落在孩子身上。
“这么多年来,家中的事务全凭三姐做主,我一直在外读书从未过问过,是从书信上才得知三姐有孕的消息,考完乡试归家时,小为安都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个孩子,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买来的拐来的,而是我姐姐自己生的。
我不想问,也不会问姐姐为何要未婚生子。
毕竟多年来几乎是姐姐将我抚养长大,所有的束脩学资都是姐姐凑的,哪怕我过意不去想要抄书誊写赚些银钱,她也让我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只让我安心读书。姐姐从未让我操劳过半分,我又哪里来得底气置喙此事半句?姐姐既然决定生子,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必然是支持她的。”
“我姐姐不去寻孩子生父,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且我认定,必是那男子辜负我姐姐在先。”
阮成峰昂首立在刑堂之上,神色坦然,颇有君子雅风。
“毕竟我三姐那个性子……从来只有人负她,她从不负人。
那男子定然是让她彻底寒了心,她才会如此决绝。且我这些年冷眼瞧着,姐姐从未再对任何人动心过,随身携带的香囊中还常带了块刻有十六的木牌,想来或许是那男子留下的信物,她能贴身带着,想必还是深爱着那人,未曾放下的。”。
那块牌子……她竟随身携带…怎么会?这听着根本就不像是阮珑玲能做出来的事情。
李渚霖面上流露出疑杂,痛苦,惆怅之色……
阮家的每一个人,都说阮珑玲爱他,心里有他。
可若她当真如此,二人又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阮珑玲最会权衡利弊,她若是不想生这个孩子,那小为安当年必然留不住。
她绝不会因一时气性,而轻易赌上后半辈子。
她态度如此坚定,且还提前喝了助孕饮,那必然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孩子的。
那她为何要生?为何还要瞒着他生呢?
此时隔壁的审讯已经结束,薛烬将所有证词全都收录好,连同扬州飞鸽传来的情报,全部递送到了李渚霖面前。
李渚霖心中带着疑惑,指尖不停一页页地翻着,眸光在情报上迅速扫着……
直到他看到了五年前,她在薰水阁那间成衣店,对着老板娘说出的那句话。
“他不是我相公。
他只是我未来孩子的爹。”
男人瞬间醍醐灌顶!
如此,所有的一起都能说得通了!
原来阮珑玲竟在一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他心头猛然震动激荡,盯着那几个字迟迟缓不过神来,指尖逐渐蜷紧,将那些证言攥成了纸团,紧而如箭离弦般跨出刑部的大门,撩袍跨马,直直朝阮府奔驰而去……
*
大陀巷,阮府,烟霏阁。
此时正房中有些微凌乱,地上还放置了几个不大不小,可提拎在手中携带方便的箱子,箱口大开,里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眼见收拾得差不多……阮珑玲与阿杏齐心合力了许久,才将箱子合拢锁上。
阮珑玲抬手,擦了擦额间沁出来的密汗,“今晚确定能上船么?”
阿杏点了点头,
“确定。明早船就能开出晏朝,途径湘渚,路过千岛,一个月之后行至佛柔。
已经通过黑市传信给福叔,想必到了之后,佛柔的一切就都已打点好。”
自那晚后,阮珑玲一直惴惴不安在家中等着,原以为事情会暴露,不晓得哪日,黑骋铁骑的马蹄就会踏平整个阮府,谁知这接连几日以来,却一直风平浪静。
不对。
不该如此的。
就算???李渚霖知道她已经有个孩子,不再愿意娶她了,也绝对不应是这样子的……
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觉得愈发心焦。
这阵等待审判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阮珑玲来不及想这事儿到底能不能遮掩过去,只打定了主意是要跑路。
既然要跑,就跑得远远的,不能再呆在晏朝。
走陆路是没有指望了,毕竟什么良驹,也快不过朝廷的铁蹄。
那就只能走水路。
一旦驶出远洋公海,任李渚霖有天大的本事也寻不着,找不见。
可惜黑市的船要每隔十天才发一次,且船票又太过珍惜,寻常人大多都是提前一个月预定,她手里这几张船票,还是足足添了十三倍的价钱才买到的,一直悬着心脏等到今天,终于能在夜里出发了。
阮珑玲是想在临行前和家人道个别,再吃顿团圆饭的。
可斜阳渐落,眼瞧着马上就快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这一个个的都还没能回来。
总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大约不会的。
仙客来的事情,阮家商行问心无愧,但凡京兆尹不是只吃干饭不干活的,就绝不会栽诬到阮家头上。
至于李渚霖那一桩事,应也不会。若是他要发难,隔天估计就要雷霆震怒了,没得隔了好几日才为难姐弟妹的道理,且姐弟妹几个对此事都知之甚少,更不晓得首辅就是小为安的爹,理应也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只要逃过今天。
她就能逃过这一难。
此时小为安虎头虎脑跑了进来,拿着手中的蹴鞠晃了晃,甜声道了句,
“母亲,这是舒姐姐送给我的离别礼,上头的铃铛还是她亲手挂的呢,我喜欢极了。”
瞧见这个糯米团子般的小孩儿,阮珑玲的心都快化了,将儿子拢入怀中,
“离别礼都收了?那你与舒姐儿是怎么说的?”
小为安歪头眨了眨眼,“我没说要出去好几年。只说要去和母亲巡视庄子小住上几个月,或许近来就不能陪她读书念字了。
可是母亲,虽然我也喜欢坐大船,喜欢去看海豚与鲸鱼…可是我也很舍不得离开舅舅和姨姨姨夫,更加舍不得舒姐姐,要是在外面玩很久的话,我会想他们的。”
阮珑玲心头发酸,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事态的紧急,只将他愈发紧抱了抱,
“母亲也很舍不得……那…咱们到时候挑最好看的贝壳回来,做礼物给他们好不好呀?”
说起这个,小为安瞬间觉得不伤心了,只亮着眼睛点了点头,“好。”
他又想起了什么,添了一句,“再多带一个贝壳,给那天晚上在车上给我掸饼屑的叔叔。”
“为安……喜欢那个叔叔么?”
“嗯,喜欢的呀。”
“才见他一面,怎么就喜欢上了?”
“嗯……或是那个叔叔同我长得有些像,我觉得看着很面善可亲。”
也好。
如此也好。
如此父子二人也算是见过面了。
对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阮珑玲又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好孩子,你就不问问母亲为何让你撒谎呢?”
小为安伸长了脖子,亲昵地往她面颊贴了贴,异常天真道,
“不用问,为安省得的,撒谎为了让人心安。
母亲也经常撒谎,没吃晚膳和我说吃过了,分明很累却说不累……这些不都是想让我心安么?
母亲是这世上对我最好,最亲的人,总不会害我的。”
儿子这般乖巧体贴,通透世事,倒引得阮珑玲鼻尖酸涩起来,想来今后关于他生父的事情她也无须解释,等他长大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小为安与母亲说不了多久的话,拿着手中的蹴鞠摆弄起来,玩性一起,就这么跑跳着到远处的庭院中,与仆妇们生的几个伴童一起玩耍去了。
阮珑玲走出房门,独自站在屋檐下,远眺着眼前的这一切岁月美好的样子,暂且将心中的忐忑放了放,此刻只觉得异常满足…
无妨。
去哪里,去多远都无妨。
只要他们母子二人在一起,再苦再难都能熬过去,她换地方做生意,小为安去见识见识这广阔的世界而已。
就在她畅想着幸福美好的未来……
此时身后传来气势万钧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回头查看,就被人拽住小臂,被股异常遒劲的力道往后拉拽,整个身子都调转了过来…
无人禀报,无人通传。
满院子的仆妇不知哪里去了,阿杏也不见了。
她的面前,是李渚霖那张愤怒到几近扭曲的脸。
他暴跳如雷,眉毛几乎都拧到了一处,双眸射出火来,咬牙切齿道,
“阮珑玲,我真真小瞧了你!
你竟连此等罔顾人伦,败坏纲常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真是好心机,好算计,长了一身的好本事啊!”
犹如一道霹雳响雷划过晴空。
乌云遮日,狂风暴雨接踵而至。
阮珑玲脑中瓮然一下,面色刹时变得惨白,一时间呆愣当场,僵站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他此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情暴露,败局已至,这一天总归是来了。
可分明只要再延迟几个时辰,她就可以成功逃脱了!
几个时辰而已!
这让阮珑玲如何甘心?她心跳如鼓,呼吸已经异常急促,可竟还是心存侥幸颤声道,
“大…大人在说些什么?我竟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是吧?
那你睁开眼好好瞧瞧这些供词,可都尽数明白了?!”
如此地步了,她竟还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无疑于给李渚霖的怒气添火,他将那些文书纸册甩在她脸上,指向远处正跑跳着越来越远的孩童,裹着擎天的威势,厉声问道,
“阮珑玲,你可知依晏朝律例,骗人生子应该当何罪?!”——
终于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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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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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阮珑玲, 你可知依晏朝律例,骗人生子应该当何罪?!”
一大叠纸页飞扬,萦绕在阮珑玲身周, 洋洋洒洒顺着微风飘荡着缓缓摇曳落下, 直至垂坠在地。
阮珑玲一垂眼, 就望见了上头白纸黑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证言。
她眸光震动, 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两腿发颤几乎就要站不住, 却还是若声强辩道,
“怎…怎是骗……当初…分明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
“什么情投意合?分明就是你蓄谋已久!”
李渚霖气到浑身发颤,胸口剧烈上下浮动着,脖子上的经络陡然立起,几乎是嘶吼出声,
“时至今日我才知,你每次行完房事后喝的汤药根本就不是什么避子汤,而是助孕饮;
才知你之所以总是欲**求*不*满, 夜夜贪**欢,并非爱我慕我想与我有肌肤之亲, 而是只想事半功倍速速求子;
才知你佯装浪荡水性杨花不愿与我一同回京,并非是一时气性,而是成功受孕后害怕我知晓实情, 想要将我劝退!”
“那些情爱,那些时光, 那个孩子……
这所有的一切, 都是你苦心积虑, 步步为营, 精心筹谋而来!”
如拨云见日。
若水落石出。
似雪融现刃。
过往遮得严严实实的一切,全都被男人锋锐的言语一层层扒落,几近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
“所以阮珑玲,原来在你眼中,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个物件?是个工具?
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只要孩子?不要我?”
此言极其尖锐,宛若一把锋刃狠狠扎入心脏当中。
剧烈的痛感顺着脉络流至四肢百骸,疼得撕心裂肺,浑身冰凉,刀割魂灵,五感丧失…
实情已被揭露。
辩无可辩。
懵神昏沉之际,阮珑玲甚至蓦然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她干脆放弃挣扎,不再做困兽之斗。
闯出如此弥天大祸,左右就是个死罢了。
阮珑玲不再战战兢兢,虚与委蛇,亦收起了那副卑躬屈膝,谄媚讨好的模样……
她甚至再顾不上什么身份落差,如垂死困兽般无力挥起毫无威慑力的爪牙来,咬牙铮铮道。
“我也曾想过要你的啊!
可我如何能要?如何敢要?”
“你当年只让我做妾呐。
妾是什么?是奴是婢,可以随意打骂,任意欺辱,若是主君主母不开心了,赠送典当,发卖贱籍都使得,我岂能甘愿?”
“刘成济让我做妾,你也让我做妾。
凭什么?
莫非我阮珑玲这一世,就只配做妾?不配做妻了么?”
阮珑玲情绪极其激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眸???光漉漉深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神含着极其克制的情意,
“王楚鳞,我承认起初接近你确是用心不纯,可我…可我后来心里确实有你…让你曾直抵过心底…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将孩子的事情告知你么?可五年前那种情况你让我如何与你说出口?”
确实有你。
直抵心底。
短短八字,生出无限温情,绵密生成张看不见的网来,将怒气冲冲的李渚霖笼罩在其中,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眉宇间的愠愤已消弭不少。
李渚霖将她的手腕握得愈发紧,倾身逼近,眸框微红,
“莫说五年前,就说现在。
自你入京之后,你我相见的第三面起,我就说要娶你,娶你做妻,首辅正妻!那你为何还不甘不愿避我如蛇蝎?为何不早早将孩子的事情告诉我?”
阮珑玲闻言,滢滢的眸框中,闪过丝尖刻与讽刺,她定眼深瞧了男人一样,又转过头,梗着脖子望向蔚蓝的天空,语调中略带些嗤意,
“这便是这世上最可笑之处了。
凭何你觉得只要你愿娶,我就合该必然答应嫁?”
“就凭你是豪爵勋贵重臣首辅,我是随风拂柳微贱商女,只要你勾勾手指,我就得合该觉得得了天大的便宜,得蒙头屁颠屁颠往上凑?
王楚鳞,我就算再嫁,也必要嫁个性子软和好拿捏的夫君,而你…整个晏朝都知你性情暴虐,手段狠辣……再加上又有事关孩子瞒而未报的前尘往事,我躲你都不及,岂会再嫁给你?”
“也罢。你贵为首辅,位高权重,岂会在乎我一届商妇是如何想的?如今同你说这些,也迟了……”
就像是濒临绝境后发出的最后一声绝唱,现如今开始认清现实,引颈待戮。
阮珑玲缓缓将眼眸闭上,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坠落在地,
“首辅大人,为安他确是你的嫡亲骨肉。
铁证当前,您要抽肠腰斩也好,凌迟车裂也罢,民妇皆无话可说,只是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民妇一人所为,您瞧了证词,应当也知我家人都是被瞒在鼓里的。
他们都是为安的好舅舅,好姨母,好姨夫……还请大人看在为安的份上,不要迁怒于他的母族亲眷。”
阮珑玲打颤发软的双腿终是站不住,身姿一斜,就要滑落跪地磕头求饶。
“那孩子连生父是谁都不知,何来什么母族?
无父哪儿来的母?无父哪儿来得子?!”
李渚霖却跨步上前,伸出臂膀将她的袅袅细腰揽在怀中,及时搀住了她滑落的身躯。
“你说你不是骗人生子,方才还说当年是因与我情投意合才有了他。”
他俯身凑近,语调低哑,透着霸道蛮横毋庸置疑,
“那既是情投意合……
这孩子,理应有我一半!”
“阮珑玲,你害得我们父子离散整整五年。
这五年的舐犊亲深之情,儿孙绕膝之乐,你拿什么还?又如何还得起?”
李渚霖抬起指尖,由鬓角触碰至下巴,缓缓滑过她那张仙姿盛颜的脸,望见她含泪震动的眸光,微微发颤的唇瓣…
“呵,你想一死了之?倒没那么容易。
你能狠得下心让为安四年没有父亲,我却不忍心,让他至此以后没了母亲。你自然是要活着抵罪的,并且是要在我们父子二人眼前,抵罪抵到寿终正寝那一日!你既然做过我的女人,又得幸生了我首辅府的血脉,那自然也不能再嫁给旁人……
“为今之计,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只能嫁给我!”
李渚霖说罢,定神瞧着她的反应,提起心尖莫名有些紧张,落在她腰间的力道愈发紧了紧,瞪着眼睛恶狠狠威胁了一句,
“你嫁,你母族生。
不嫁,你母族死!
这两条路,你自己挑!”
阮珑玲的瞳孔骤然扩散,纤细娇弱的身躯在他的怀中微微发颤,垂落的指尖缓缓抬起,带着讨好与求饶,朝他流光溢彩的锦袍无力拽了拽,虚声道了句,
“嫁。
民妇嫁。
大人,民妇让母族活,民妇再也不敢了…必用此生好好赎罪认过…”
听到满意的答案,李渚霖的紧蹙起的眉尖蓦然舒展开来许多,他将怀中之人扶正,直至她全然站立好后,才将臂膀扯回了身后。
那丝莫名的自尊又窜上心头,他甚至刻意拿话点了点,
“我之所以还愿娶你,全然是看在孩子面上,此事你可明白?”
当初的诚意求娶,与现在的威胁迫嫁,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时至今日。
二人在感情上的高低落差,全然颠翻逆转。
面对将一家子性命都攥在指尖的人,阮珑玲虽心凉透彻,却也不得不好生应承着,犹如提线木偶般,将头愈发低了低,
“是,大人,民妇明白。”
见她如此疏离敬畏,丝毫没有了生气,李渚霖心中蓦然冒出些不爽来。
可到底未曾再说什么,毕竟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站直了身子,朝小为安跑跳而去的方向微抬了抬下巴,眸光温热,
“前方带路。”
“他已然四岁,也该认祖归宗,见见他的亲生父亲了。”
二人一前一后踏出庭院,寻到了正在园中踢蹴鞠的小为安,他正与玩伴们生龙活虎的跑闹着,玩儿得满头大汗…
望见他的瞬间,正因他跑得太快,被地上的石头绊了好大一跤,却并未娇气哭闹,腾让一下就爬了起来,连身上的尘灰都忘了拍,就又逐球去了。
李渚霖眸光中透露出丝满意。
很好。
不愧是他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能看出些骁将之风。
正好一局完毕。
为安那一队大获全胜,孩子们正在应胜利欢呼雀跃,小为安一眼就瞧见了二人,不等阮珑玲呼唤,就撒丫子奔了过来。
他认出了站在阮珑玲身后的男人。
心中欢喜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
烟霏阁乃母亲的私院,除了舅舅阮成峰,就连二姨夫吴纯甫都鲜少踏足,这人为何会蓦然会出现在此处?
虽有疑惑,可还是凑上去歪头一笑,甜唤了声,
“叔叔。”?。
第二次见面,这孩子与他怎么倒生分了?
为了将孩子瞧得更仔细,更好与他方便交谈些…
李渚霖跨步向前,撩起袍子蹲下,先是抬手帮孩子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成灰,然后牵起他软乎乎的小手,柔声细语道,
“莫叫叔叔。
你该唤我一声爹爹。”
小为安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眼珠子一直在二人身上打转转,机灵的小脑瓜子正在飞速运转…
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回家之后,母亲就暗暗教导过他,在外头不能对任何人,尤其是陌生男子随便乱称呼,免得让人笑话…
可眼前此人竟要他叫爹爹,母亲站在一侧也未阻止?小为安一时心中为难,眸光中带着询问,茫然朝母亲望去……
想必没有阮珑玲的首肯,孩子是不会松口的。
李渚霖抬眸,朝伫立着的阮珑玲淡淡望了一眼。
阮珑玲心头一颤,立马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僵笑,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着讷讷道,
“为安,他…乃母亲心爱之人,是母亲今后相伴到老的郎君。
你…合该唤一声爹爹。”——
是谁。
在荧幕面前泛着满面油光露出姨母笑?
哦,原来是我。
话说开了,以后就给我往死里甜!
甜!甜到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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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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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为安, 他…乃母亲心爱之人,是母亲未来相伴到老的郎君,你合该叫一声爹爹的。”
母亲竟当真给他找了个爹爹?
眼见这个英俊潇洒, 威武不凡的男子, 竟当真要做他的爹爹了?
小为安眸光瞬间亮一亮, 可聪慧如他,又微微咂摸出些不对劲来…
想起母亲这几日一直在收拾行装, 还说了要带他出门云游四海几年…现在又忽然说寻到了个相伴到老的郎君?
小为安暂且没将那声称呼唤出声, 而是面带疑惑询问道
“那…那你今夜也要与我们一同出海么?”?
呵。
原来这女人从未熄过想要跑路的心思。
李渚霖身周的气压倏然低了低。
阮珑玲心头猛然漏跳一拍, 紧张地暗吞了口唾沫,
“出…出什么海?
今后咱们就在京城,与你爹爹一同过日子。”
她立马转移话题,赶忙站到儿子身后,将他往前推了推,略怂恿道,
“为安,怎么不叫人????
快叫爹爹呐。”?
母亲今日怎么有些奇怪?
往日说话做事都是干净利落的, 今日莫名有些缩手缩脚。
小为安略微怪异地望了身后的母亲一眼…
他虽很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也很想要一个爹爹, 可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很突然……幼小的心中有些惴惴,不仅没有向前朝男人走去,反而躲到了母亲身后。
探出一个小脑袋, 非常仔细地观察了男人几息。
然后摇了摇小脑袋。
“不…我不叫。
母亲什么时候成亲,我再什么时候叫爹爹。”
小为安依稀记得, 舒姐姐喊的第一声“爹爹”, 也是在二姨阮丽云与姨夫吴纯甫的大婚之日, 脆亮软甜, 使得在场众人皆喜笑颜开,抚掌庆贺。
他那日想着,若是母亲哪日再成亲,那声“爹得”他定然要比舒姐姐喊得更响亮。
二人都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不肯让人牵着走,是个这般有主意的。
这童言稚语,着实将阮珑玲惊着了,生怕李渚霖会动怒。
成亲?
他怎么会与她成亲呢?
他方才虽说明了会娶她,可却并未道明名分,但既然是娶入门去赎罪,那大抵应该是娶入门去做通房或者侍妾的,所以…二人自然也不会按照章程成亲过礼了。
李渚霖其实并未生气。
他总不至于因小小的称呼,而去和亲生骨血计较。
等这声爹爹都已等了整整五年,再多等上一阵又有何妨?
他甚至饶有兴味问了一句,
“那你想让我们何时成亲呢?”?
这事儿是他能决定的么?
小为安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
“自然是越快越好。”
“十日之后如何?”
“果真?十日之后就能成亲么?”
小为安闻言有些兴奋,也不躲了,由阮珑玲身后走了出来,迈腿朝男人走进了几步。
“果真。”
李渚霖唇角微勾,抬起指尖分明的手掌朝上伸去,阮珑玲一个激灵,福至心灵立马将青葱般的指尖递过。
二人手掌交叠,十指互握牵在一起…
“我还觉得十日久了些。
我与你母亲早已情投意合多年,心心相印,早就恨不得日日相对,片刻都不能分离了…是吧?玲儿?”
阮珑玲震起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将手往后一缩,可嘴上还是讪讪答了一句,
“是呢。”
瞧着二人情意绵绵的模样…
小为安脸上的笑意越漾越大,他只当母亲是害羞了,心中愈发认可眼前这个即将做他爹爹的男人,心中那最后一丝抗拒也荡然不见,立即伸长了手臂,亲昵勾住了男人的脖颈,异常天真问道…
“可只有十天…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你来得及给我母亲准备红箱子么?我记得当年二姨嫁人的时候,二姨夫抬了好多红箱子入府,好多好多呢……舒姐姐说那叫什么来着…哦,说那是聘礼!你来得及给我母亲聘礼么?”
“自然来得及,你母亲的聘礼,定会比你姨母的聘礼多上许多倍,让你数也数不清。”
李渚霖煞有其事回答着,然后一把将孩子抱起,朝庭院深处缓缓踱步而去…
“那…那会放震天响的鞭炮么?”
“定然缺不了,连放十里。”
“会有人来弹琴奏乐么?”
“笙歌琵筝,琴鼓锣股,奏上十天十夜。”
“是不是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好喝的?”
“美味佳肴,可口珍馐,流水席摆个它一个月。”
……
半柱香前,二人还生疏异常。
半柱香后,父子俩有来有回说笑着,熟稔异常,仿若那人果真是伴着小为安一同长大,从未分离过一刻…
他们的背影,影影绰绰逐渐消失在茵茵的树荫后,不知又聊了些什么,远处传来小为安欢乐的咯咯笑声……
那男人竟就这么气势汹汹,如龙卷飓风般闯入了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原本以为它会摧毁所有一切,谁知在近身刮来的瞬间,却乍然柔软了下来,化成微风拂面令人清爽透凉……
她竟不觉得排斥,甚至觉得有些心安?
阮珑玲只伫立在原地,呆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无内杂陈,无法言说……
这头都已经谈论到拜天地、闹洞房了…
那头,没有上峰发话,阮家一大家子都被压在刑部不能走。
好在经过问询之后,薛烬并未将他们分别囚禁,而是全都关在了一间房中。
阮丽云与吴纯甫正依偎在一起,相互安慰着。
阮玉梅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只有阮成峰不急不躁,岿然坐在官帽椅上,垂了眼眸不动如山。
阮丽云,“若是我们出事了,舒姐儿和安哥儿可怎么办?”
吴纯甫,“不会的,你放心…我们无罪,刑部会查清楚的。”
阮玉梅察觉出蹊跷来,“怎么我们大家都在此处,三姐却不在?他们不会将三姐压去诏狱行刑了吧?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阮成分闻言眼睫轻颤了颤,定了心神道了一句,
“莫要自乱了阵脚。”
此时门外人影跑动了起来,暗影投射在暗黄的窗布上来回晃动,让人愈发心慌。
只听得门外大喊了一声,
“首辅大人到!”
门外的卒兵们撩袍曲膝,双膝触地,磕头跪安地高声恭迎着。
屋内的阮家人,甚至是阮成峰脸上都纷纷变了颜色。
首辅怎么会来此处?
莫非是来处置他们的?
定要冤死他们,为那五个冤魂抵命不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木门被人有外至里蓦然推开,满面焦急的阮珑玲率先冲了进来,由于跑得太急,脚下不慎还被门槛绊了绊…
紧随她身后有一男子,生得金相玉质,贵气逼人。
得亏他伸臂搀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跤。
“首辅大人,阮家人尽数在此了。”
锦衣卫恭敬地埋首拱手,禀告完后,紧而退步撤了出去。?
阮家人朝左望了望那男人。
又向右瞧了瞧阮珑玲。
最后将眸光,落在那只揽在她腰间,未曾松手放开臂膀上。
首辅?
珑玲?
他们二人…莫非认识么?——
李渚霖微笑脸:何止是认识…
接下来两三天都会有点忙。
能多更尽量多更,稳妥起见就是保二争三。
晚安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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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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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擎天权臣, 乍然惊现在眼前,还与自家的内宅女眷举止亲昵?
满屋子的人过于震惊,一时间呆若木鸡愣在了当场。
不只是谁先反应了过来, 颤着声线弱声喊了句“恭请首辅大人圣安”, 屋内的众人才双膝一软, 跪倒在地请安。
免对阮家人的隐瞒不报,李渚霖原是有些气愤…
可方才瞧见小为安生得那般稚巧可爱, 且句句不离姨母姨夫舅舅堂姐……他便知阮家人平日是尽心尽力看顾着孩子的, 天大的气也消散了不少。
不计较, 却并不代表能彻底释怀了。
且以阮家这轻如牛毛的分量,若非因为小为安,恐这辈子都无法近李渚霖的身。
他并未多瞧他们一眼,只眸睫轻垂,乜了身侧的女人一眼,
“我就说他们无恙,现在你亲眼瞧见,可尽信了?”
“是…臣妇多谢大人。”
阮珑玲将头略低了低, 抿唇低声应了一句。
张牙舞爪的野猫,若是能揪住脖后的那块软肉, 便能瞬间温顺乖巧。
这简直是至二人重遇以来,阮珑玲最最文静柔情的一日了。
看来对付她,一味表心意是无用的, 还是需些手段稍加威压才行。
李渚霖忽在其中咂摸出些乐子来。
他将怀中的女人愈发搂紧了些,伸出指尖轻弹了弹她耳侧红玛瑙白玉耳坠, 然后附身凑低, 在她耳旁阴恻恻低声道,
“今后你若再敢跑……
走陆路, 我就将他们绑在马后拉尸去追;
走水路,我就将他们扔进湖海泡胀喂鱼;
哦…或许你听说过天葬吧?就算你会飞,我也将他们剁碎了去喂秃鹫,腾空随你而去。”
“阮珑玲,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放完狠话,李渚霖并未再理会他们,转身拂袖阔步而去。
阮家人匍匐在地,并未听见这些诛心之言,只瞧见那威势万丈的首辅,紧揽着阮珑玲在怀中贴耳蜜语,而阮珑玲则眸光莹润,满面通红……这情景旖旎无限,亲昵尽显。
到底是长姐,阮丽云比弟妹们更通晓些人事些。
她率先从地上颤巍地爬了起来,揣着心尖问,
“玲儿…这是怎么回事儿?首辅…他与你……你们二人……”
面对满面关切,且担忧心焦的家人们。
阮珑玲的脸色犹如染缸变了又变,沉默几息之后,甚为艰难道出了一句,
“他,首辅,???是小为安的亲生父亲。”?!!
直到众人平安回到府中之后,都还陷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不能消化这个事实。
当朝首辅?竟然是小为安的亲生父亲?
且居然还说要娶阮珑玲?
阮玉梅的心脏狂蹦到停不下来,一直提在嗓子眼,她实在太过惊慌,干脆来找阮成峰来拿主意。
“方才我在刑部就觉得很蹊跷,为何那些问话句句都在指向为安的身世……
既然我们都吐露了实情,那首辅定然已经知道了姐姐当初是去父留子的呀!他…他向来残虐无道,这次不仅没有对我们施以重刑,还说要娶姐姐?指不定以后就要将姐姐关起来,再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不见天日……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阮成峰蹙着眉头沉默不语,沉思了小半柱香时间后,才幽幽道了句,
“首辅大人至今未娶,至于三姐…也再未另嫁……
这保不齐,二人心里都还有着彼此呢?”
“阎王让人三更死,哪儿能留人到五更?
既躲不过去,就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刑部。
薛烬正俯首案牍,正提笔批注刑卷案宗。
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并未停顿分毫,直直就踏入了殿厅当中。
这世上敢未经通报,就禁止闯入锦衣卫指挥使办案要地的,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薛烬并未抬头,只由衷道贺了一句,
“啧……满京城的人都在赌你我二人谁会先行娶妻成亲,未曾想你这么快就喜得麟儿当爹了,我确为你高兴。
只是那玲珑娘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李渚霖并未回答,只轻哂一声,往桌面上扔了个沉甸甸的香囊,分量重到撞落了几本书卷。
“拿这些银子,去买身衣裳。”?
薛烬不明其意。
“你日日一身黑衣,不觉得瞧着晦气吓人,有碍观瞻么?”?
不是?
常年杀人见血,穿行诏狱……不穿黑色穿什么?
薛烬被莫名中伤,眉眼微皱,脸上的神情愈发疑惑。
李渚霖眉峰微挑,行至案桌前,用指节叩了叩桌面,着意提醒道,
“十日后我成亲。
你若再敢穿黑色来,我便让你日日蹲在菜市口,扮黑无常拖尸。”
哪怕是玩笑,也透出些杀伐之气来。
薛烬一脸“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的怨种神情,却也敏锐捕捉到了这语调中微不可见的一丝自得。
都不用问,便知他娶得定然是那玲珑娘子。
十日?
这么快?
马上就娶?
这般猴急?
简直是片刻都等不及呐。
薛烬将那枚香囊揣入怀中,唇勾微扬,冲着眼前的男人极其认真道了一句,
“这是做衣裳的钱,其实鞋我也还缺一双。
你再加点?”
*
皇宫。
李渚霖离开刑部之后,便马不停蹄回到德政殿中,先是处理了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又宣召了几个内阁大臣将新颁布的盐务政令梳理了一遍,紧而因循旧例,行至承明宫查问幼帝的功课。
幼帝朱承基今年五岁,比一般大的孩童要更矮小些,在宫人们的悉心照料之下,也显得有些面黄肌瘦。
这个年纪的孩子,如小为安大多都喜欢跑闹欢跳,可朱瑄却尤其不敏迟钝,这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他甚至生下来的哭声,都比其他的婴孩弱些。
有不少朝臣百姓质疑,先帝有那么多个皇子,个个聪慧骁勇,为何独朱承基天资这般愚钝?有许多乡野间的赤脚医生分析,那是因为其他皇子都是先帝壮年时所生,而李明珠入宫之时,先帝已至耳顺之年。
年老体衰之下,种弱有瑕,嫔妃受孕本就极其不易,还有许多婴孩都胎死腹中,幼帝能平安生下来就已是万幸了,愚笨些…也就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了,
身为帝王,肩扛社稷大任,所以李渚霖对朱承基的要求也会更高些,不仅每日的功课都是由他亲自布置,更是费心研制出来许多利于开智的玩具,且还悉心挑选出适合每个年龄段的文书史记,命太傅们按章授讲。
可惜。
就算刻意放缓了课程进度,朱承基也屡屡跟不上,好在他天资虽不算高,却很勤勉,小小的年纪就晓得日夜勤恳苦读,倒也能让人心慰些。
今日太傅在课上讲的是《增广识文》,所以李渚霖便抽查了几个典故出处。
朱承基听了有些茫然,冥思苦想未果后,垂头搓了搓小手,甚为不好意思,
“舅父…朕记不住这么多…忘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偏偏方才李渚霖在阮府时,就问过小为安读过些什么书,小为安正正提到《增广识文》,且还将其中的段落倒背如流……由此他对幼帝不免有些许失望,可也知道每个人天资有限,怪不得孩子。
“回去再多看几遍,若是实在记不住,就誊写下来。”
虽这语调温润和煦,可朱承基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自责。
他自小就没有爹爹,周围又一直都是太监宫女,哪怕是朝臣太傅们也不从不敢约束斥责他,人人都是将他捧着的,说过之处只能看见别人的头顶。唯有舅父会管束他,偶尔还很严苛,朱承基知道,这是舅父在真心关切他。
不管宫内的正史传记,还是宫外的野史传说,听过那么多传颂舅父英伟事迹的故事……小朱承基心中早就在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今后长大了也定要做个如舅父那样,气度恢宏,励精图治的君王。
舅父会牵着他的手,在前头为他引路。
而他只需要紧跟在舅父后面就好,总有一日,他会达成目标,得到舅父夸赞的。
……
李渚霖忙完所有一切朝堂政事之后,夜早已深了,他坐在车架上,眸光顺着随风翻腾的窗帷望出去……
此时不算特别晚,
街道上,还有些卖吃食的摊贩支着帐帘并未回家。
昏沉黄暖的烛光下,馄饨摊上冒着氤氲的腾腾热气。
一家三口正坐在木凳上,合吃着一碗馄饨。
郎君将勺中的馄饨吹温,递送到对面的夫人嘴边,夫人含羞娇嗔着吞下,一旁半大孩子的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笑颜。
十分家常。
透着满满的烟火气。
好像是李渚霖伸伸手,也能够着的样子。
他瞬间就下了决定。
“径直去阮府。”
阮府的下人们再看见这尊煞神哪里敢拦?
门房只能脚下生风跑来烟霏阁提前通报一声,也好让阮珑玲提前有个准备。
此时她正一如即往,侧身躺在榻上给小为安讲睡前故事。
本来已有些睡意的小为安,瞬间不觉得困了,从被窝中伸长了脖子一直朝门口探去,眸光烁亮,
“李叔伯又来了?!”
不比儿子的欢喜。
阮珑玲闻言的瞬间有些慌乱,毕竟她此时褪了外衫,只穿了件如雪的寝衣,发髻钗镮也都拆了,如墨的青丝就这么随意地散落下来……实在是不宜见人的。
正在她掀开被子下榻,纠结着到底是再穿件衣裳,还是披上薄氅时,李渚霖已经到了。
阮珑玲的动作瞬间僵直,仿若定在了原地。
好在只要有小为安在的地方,气氛就不至于太糟糕。
小为安有些兴奋,拍了拍背面,
“李叔伯这么晚来,是要在这里陪我安寝么?”
整整五年,李渚霖都再未见过她就寝前的模样。
他的眸光不由落在女人身上,定神深望了两眼。
“不是。
就是想知道你们此刻在做什么,过来看看。”
男未婚女未嫁。
却深夜出现在闺阁内室之中,其实是有违男女大防的。
可为安毕竟年纪还小,玩性起来了哪里能顾得上这些?只眼巴巴道,
“每晚睡前母亲都会给我讲故事。
李叔伯你会讲故事么?你上床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母亲母亲,我要听李叔伯的故事。”
阮珑玲快速披上薄氅,将整个身形都遮得严严实实,真想着如何替李渚霖回绝。
毕竟她只想让他快些走,偏小为安要让他留下作陪。
谁知拒绝的话语还未说出口,李渚霖竟道了句“有何不可?”,然后竟就褪去鞋靴,起身跨上床榻,直直盘坐在了床榻内侧,甚至瞧出了阮珑玲的开溜之意,歪头和小为安说,
“只是若你母亲不在,我怕说不出来,讲得不好。”。
无法。
在小为安的强烈要求下,阮珑玲只能将迈出去一半的步子,又收回来,重新躺回了榻上。
男人强大的存在感,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手脚都蜷缩了起来,稍稍动弹一下都要先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李渚霖并未特别关注她。
只语气轻缓着,娓娓道来讲了个故事出来……情节有些老套,不过是个小少年少年离家,如何救老扶幼,如何助人为乐,如何匡扶正义……经历了怎样的艰难险阻,最后成长为个大英雄的故事。
难得的是旧瓶装新酒,由初至尾,由小到大巧妙设计了好几个反派,使得少年一路跌宕起伏…又杂糅进了些战术兵法的知识???,起承转合那叫一个扣人心悬,最后落点在人物由青涩变为成熟的心灵成长上。
不仅小为安听得入神。
阮珑玲也不知不觉中被吸引了。
听着听着,她不禁抬眸,朝对面的男人望去…
跳跃的烛光下,暖黄的光圈微微晃荡,斜斜打在李渚霖的侧脸上,他本就剑眉星目,生得凤表龙姿,只不过平时身周自发带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可此时却显得很温良可亲。
此时听完故事,小为安困意也涌上来了。
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牵过左右二人的指尖,将他们的手掌交叠在一起,闭着的眼睫微颤,嘴角带着笑意,
“母亲…父亲…为安……
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处,真好……”
阮珑玲心中触动,又朝男人望去,谁知却正正好好对上他灼灼的眸光…
目光相接,一触即烫。
她瞬间心跳如鼓,满面通红,却执拗地并未别头挪开,只任这股炙热顺着眸光流入心中。
此刻。
某个严防死守夯厚坚实的角落,莫名开始松动…
这没来由的春潮萌动,不由让人尤其心慌意乱。
她干脆撤回手,掀起盖在身上的薄被,屐着鞋三步并作两步走,直直朝屋外跑了出去。
李渚霖自然是迅速追了出来。
他由后拽住她纤细的手腕,让她转过身来。
莹白色的薄氅,因这股力道,在似水的月光下划了一个完美的半圆,最后顺着女人的身形,斜斜包裹,直至坠落晃荡至平直。
他将她的薄背抵在墙上,附身垂眸,望着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粉腻酥融娇欲滴的面容。
直觉体内涌上股燥*热。
嗓音变得低沉且异常沙哑,语调简短,透着霸道,又沁出一丝软和,
“与我交吻,现在。”
她纤长如乌羽般的睫毛垂下,在莹润的月光下扫下一片阴影,娇柔的身躯微颤,却并未有何动作。
他喉头一滚,暗吞了口唾沫。
“阮珑玲,我警告你,你可以不愿,我这就命黑骋铁骑……唔……”
话音未落。
女人抬高手臂圈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用两片温热的唇瓣,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为安:这个家没我得散。
终于亲到了!
撒花!
今晚本来只想写2000收工的。
抬头望时间,又是秃头的一夜。
晚安哦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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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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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唔……”
在双唇相触的瞬间, 男人的瞳孔微扩,骤然震动,僵立在原地, 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身上所有的刺意, 都被她的亲吻消解融化。
柔软, 香甜……女人独有的成熟蜜桃的馥郁体香,萦绕在身周, 令人闻而心醉。
如月色下森林中极通人性, 勾人清幽的魅灵。
望之心靡, 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女人垫脚伸脖,极其迎合…
二人呼吸交缠,鼻尖相触,轻绵软蜜的亲吻落下,不停在他薄唇上挪动着,亲了亲唇珠与唇峰之后,又微微抿磨了一番男人的唇瓣…
甚至一手将男人的脖颈勾低了些,一手碰住男人英朗的面庞, 由上至下极耐心地亲着他额头,鼻峰, 面颊,下颚…
然后松开他。
眸光雾雾胧胧,语调因亲密之举变得黏腻娇媚。
“玲珑已得了教训, 今后必不再逃。
大人莫要再说那些话,可好?”
李渚霖并未有何动作, 只按捺着心底的翻腾炙热, 耐着性子, 只为见她会取悦自己到何种程度, 谁知她却骤然停了下来…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揪住了那个极其生疏的称呼不放。
“你唤我什么?”
“…大人。”
“错了。
再唤一次。”
阮珑玲的面容愈发酡红了几分,轻抿了抿唇,糯糯含羞纠正道,
“霖…霖郎……
唔……”
在这个熟悉的称呼回归的刹那…
李渚霖伸出手臂,将她单掌可握的柔软纤腰,紧按入怀,带了几分急不可耐,伏身复又吻了上去。
不比女人吻得小心翼翼,讨好试探。
男人的一举一动间,带满满的占有欲与霸道,仿佛想要将这五年间欠的都讨回来。
他甚至有些微粗鲁,直直撬开了女人的舌腔,似是想要从中攫取一切,重舔重压,恣意地在其中上下左右回旋翻转…
面对这如火山爆发般的热情,阮珑玲不禁有些害怕,微颤不止的娇软身躯往后退了退,甚至将脸往侧偏了偏,可男人岂肯放过她?薄唇立即跟了上来…
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水渍声,及情不自禁的娇咛声…
此时夜风忽起,顺着回廊窜入庭院当中,吹得屋檐下的灯笼上下剧烈晃动,二人的衣角飞扬飘荡…
狂风一刮,吹散了些欲欲兴起的火苗。
怀中的女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后,终于让李渚霖在色令智昏之余,生了些怜惜之心,他喘着粗气,似是极为艰难才止了动作,从她的唇间撤了回来。
微微后退,将身上的鹤氅褪下,迎风一展,将衣裳单薄,并未穿袜女人笼罩在下。
二人方才都有些不免有些失控。
现在亲近过后,反而缓过神来了些。
李渚霖确实贪婪与她欢*好,却并不是色急之人。
今夜未沐浴净身,又无更换衣物,且也不愿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下榻,更主要的是,若是今夜发生些什么,进展太快,想必阮珑玲会觉得无法适从。
她以往是恨他。
现在又是怕她。
二人的关系畸形许久,能缓便缓,徐徐图之罢。
只要她能如今日这般轻言细语好好说话,他自然也不愿总是剑拔弩张。
“你…真的要娶我?
娶我做妻么?”
女人因方才他那番动作,发髻纷乱,额间垂落下几缕发丝,面上的潮*红之色并未彻底褪去,唇角还带着微微发亮的水渍,弱声问道。
李渚霖吞咽了口唾沫,拉拽住心猿意马的思绪,生生挪开目光,干脆背过了身去。
娶自然是要娶的。
岂能还让她逃脱了去?
可因着她隐瞒生子这件事,李渚霖到底还有些余怒,心中感受颇为复杂,更不想轻易显露出那份在意。
“你运道好。
首辅府正好缺个持家管事的女人,你又正好有命生下了我的长子。”
“世家勋贵子弟中,自小就围着许多莺莺燕燕,其中不乏想要伺机怀胎,企图嫁入豪门攀附权贵的女子。
阮珑玲,你攀上我,确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了。”
捅出如此天大的篓子,阮珑玲自知有错,所以对于这番冷嘲热讽,她并未往心里去。
且她愈发清楚,以李渚霖今时今日的权势,弹指间就能让整个阮家覆灭。
他之所以没有因瞒子之事而降罪于阮家,之所以她今夜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之所以他还依旧愿娶她入门……唯有一个情字而已。
李渚霖还对她留有余情,且此情意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阮珑玲从未被人如此笃定地选择过。
当年刘成济不就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选择,为了权势,扭头就将她抛诸脑后了么?
可李渚霖,他分明生得好,长得好,手中有钱有权有威有势…分明什么都不缺,分明什么都有,却依旧能对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过就是一届商女,只是生得有几分姿貌罢了,性子还如此娇蛮任性,做事不计后果……他却偏偏青睐她,整整五年都再没有过其他女人。
这种种的落差,不禁让阮珑玲心中生出些不配得感。
她心中是很感念这份浓烈炙热的感情,甚至愿意开始尝试着,将姿态放低些,收敛些锋芒…
她跨步上前,从后圈住他细窄的腰身,将面庞贴在他的宽肩上,柔声恳诚,难得道出几句心里话。
“霖郎,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气。”
“可…可我也不得不说。
孩子是我怀胎十月,忍着骶骨撕裂之痛,拼着性命诞下的,母乳喂养,悉心看顾,下雨了是我给他添衣,天晒了是我给他撑伞……为安才能平安康健,无恙成长至今。”
“这些年你虽然没有享儿孙绕膝之乐,可也没有忍婴孩呱噪之苦……我是欠你,但是不是…却也并未欠那么许多…”
“入京之后,我惊惧之余,欲盖弥彰下,也行出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
但你既然还愿娶我,还愿给为安一个完整的家…那我也心甘情愿嫁给你,今后不跑不闹,就如为安所说,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在被从后抱住的瞬间,李渚霖就浑身一僵。
这是阮珑玲第一次,不带任何伪装,没有任何情绪话,这般直???白袒露出心声…
他闻言五感交杂。
朝前走一步,就是温馨和美的安宁之日,若是带着怨念意气相争,只怕今后又是一对怨偶。
以往已经错失五年了。
他不想再与她错失一辈子。
罢了。
她既然已经主动示好道歉。
那他还有什么计较的呢?
沉默许久之后,李渚霖并未回答,而是用行动给了她答案,他牵过她微凉的指尖,朝主房走去,
“你生产之后身子不好,莫要吹风,早些歇息吧。”
将她送上床榻后。
李渚霖又默然一阵,紧而乍然道了句,
“你这几日准备一下,得空随我回家一趟。”——
熬不动了。
真的要好好调调作息。
今天先暂且这样。
明天争取保4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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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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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你这几日准备一下, 得空随我回家一趟。”
满京城的人都知,首辅大人有两个下榻之地。
一个是基恩巷的首辅府。那是李家的百年老宅,供奉着先祖灵堂, 李渚霖与李明珠姐弟二人自小在此长大, 李丰渠退朝归野之后, 携夫人一直居住至今。
另一个则位于大陀寺的澜翠阁。此乃李渚霖为了更好处理朝政,出行方便而居的别苑, 虽只是别苑, 及不上基恩巷祖宅恢弘气派, 可也很是宜居养人。
二者相隔十数里,平日里除了开庙祭祖,节庆时节,且每月的固定日期回去给周父周母问安以外……李渚霖不常回去了。
他口中的“回家一趟”,自然不是澜翠苑那个家,而是基恩箱的那个家。
回家意味着什么?
见家中宗族耆老,过宗祠堂庙,拜先人牌位……这是要带阮珑玲过明路的意思。
对于首辅要娶她为妻这件事, 阮珑玲以往并没有太多的实感,直到这句带她回家, 她才开始有些即将嫁为人妇的慌乱感。
事态发展到现在。
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二人之间的私事了,其中牵扯进了一个孩子,夹杂着血脉子嗣, 继宗传承的大事……
就算李渚霖愿意娶她,可顺国公夫妇又岂会轻易认下她这个儿媳?
阮珑玲心中愈发慌乱, 只能在次日一大早, 起身来到静灵阁, 向胞姐阮丽云讨主意。
“二姐…我记得你当年嫁给姐夫时, 吴家尊长起初也是不看好的,后来你又是如何让他们同意你过门的呢?”
面对妹妹要嫁给首辅做妻这件事,阮丽云昨日从刑部回家之后,就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一早睡起,又听婢女翠湖来报,说李渚霖昨夜漏夜行至阮府给小为安□□……
出了这么大的事,阮家毫发无伤,首辅不仅没有怪罪,还执意要娶妹妹…
由种种迹象可见,那首辅大人确是个对妹妹有心的,所以她并不像另两个弟妹那样惊慌,现在只根据过往的经历,帮阮珑玲出起主意来。
“……争得吴家尊长的首肯,确实极为艰难。”
“你姐夫相貌端正,医术佳,性子又好,且是家中嫡子,甚得吴父吴母看重,对纯甫即将入门的媳妇,二老那真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可谁知临了来,他竟执意要娶我?”
“吴家与咱们阮家是世交,吴伯父吴伯母也是眼睁睁看着咱们长大,虽说知根知底,可我到底先头嫁过一次,且还带着舒姐儿这么个女儿……所以此事一出,二老自然是极不甘愿,在家中冲着你姐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那婆婆当初甚至威胁要绝食…
可好在你姐夫是个轴性子,硬生生就这么拖了两年多,期间我也侍奉周到,事事谨慎…直到最后才经得了他们同意。”
阮丽云向来是个有苦往肚子里吞的性子…若非她与吴纯甫已经修成正果,只怕也不会拿这些陈年的往事出来说。
阮珑玲听了,不禁愈发心慌了几分。
“寻常百姓娶妻都讲究门当户对,更遑论是世家贵族…
你与姐夫尚且门户相当,却依旧遭婆家如此反对嫌憎……”
“可我是商贾起家的草户,他是百年公卿名门。
论家世门第,期间差了十万八千里,无异于天壤之别……这门亲事若想博得顺国公夫妇首肯,本就是万分艰难…
若他们再得知我曾背着他,犯下去父留子之过,只怕是更加难上加难,说不定连小为安都要被连累。”
阮丽云默了默,幽幽叹了一口气。
“是啊。你与首辅这门亲事,可不比当年我与你姐夫…
虽说女子是要高嫁,可李家门第委实太高,与咱家实在是云泥之别,哪怕是伸手摘天,也是高攀不上的…且我听闻顺国公李丰渠是个极其看重教法礼统,克己古板之人,李家的家风更是满晏朝闻名的严谨,只怕是容不得你做他儿媳。”
“玲儿…以咱家今时今日的处境,你若不嫁,首辅定然不肯放过你,可若是执意要嫁,只怕会撞个头破血流,今后的路也不好走……”
姐妹二人手掌交叠在一处,面上皆是愁容。
蓦然,阮丽云似是想起了什么,将她青葱般的指尖紧握了握。
“不如你还是逃吧?
我昨夜听闻你在黑市买了船票想要逃离京城,心中还有些怪你,想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你为何要抛却一切远走他乡呢?可后来细琢磨一番,才明白你此举是想要保全咱们全家,将咱家从此事中摘出来。”
“现在事情暴露,首辅已经知道了为安是他的骨血,我瞧他气归气,似也是欢喜得了这么个孩子的…
他现在理应在忙着筹办婚事,想来也正是放松警惕顾及不到的时候,你若要逃,此乃良机。你也不必担心我们,有小为安在,他想必也没有那么绝情会致我们于死地,多富贵显赫是不能够了,可平安一世不是难事。”
“你嫁给首辅,不亚于进龙潭闯虎穴,与其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帮不上忙,我宁愿你展翅高飞,孑然翱翔一生!”
阮珑玲怔然半瞬,立马将逃跑这个念头按捺了下去。
她的眸光顺着春光落向庭院深处,又似是望向远方,心有所感,眸光微润。
“若再逃,岂非要再负他一次?
二姐你不知,这世上还从未有任何男子,能如他这般对待我过……”
“当年二姐既能为纯甫哥哥拼一次。
如今哪怕是为了回报他那片心,我也愿与他并肩走一遭。
千难也好,万险也罢……我不怕。”。
…
出生豪爵公府,从未娶妻生子,重权在握的帝师首辅,
乍然与个市井商户出生,已然生育,寒微薄门的美艳商妇定了亲…
这一炸裂无比的消息,很快就顺风传遍了整个京城,引得朝野震惊,亦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由于此事过于匪夷所思,所以有许多百姓起初并不相信,觉得不过是谣言而已。
有好事者甚至亲自蹲守到了大陀寺的阮府门前,可直至亲眼看见了门外重兵把守的那几个黑骋铁骑,及宫中女官裙摆翩跹穿梭不停,捧着各式各样珍惜贵重的御赐之物入内后……
众人才算是彻彻底底相信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饶是能入首辅府做个正当名分的通房侍妾,就足够能让人上赶子巴结了,更何况是执掌家宅的正室大妇?
原本因背负了五条人命,被京中百姓抵制冷落的阮家商户,一时间风头无两,各个铺面都火热爆满,被踏破门槛,在短短两个时辰内,阮家商行的所有商品都被一抢而空,尽数售罄。
阮成峰这个新科状元,原本还因出身而受同僚冷嘲热讽过,现在瞬间因此在朝廷中打开交际圈,愈发炙手可热。
上门给阮玉梅说亲的媒婆,多了何止是十数倍?各个手中都捧着儿郎们的画像,哭着求着让阮玉梅相看,大有只要她满意,当日就会奉上堆山码海的聘礼,明日就可立即成亲!
…
却也十足十打了张颜芙的脸。
今日原是赏花宴,京中但凡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们,尽数应云国公府之邀出席。
庭院中种满了奇花异草,各类花朵按照品种颜色依次摆放在一处,其中光牡丹就有十数个品种…
嫣红姹紫,绿叶肥硕,花香扑鼻。
可此时此刻谁还顾得上赏花?
在场者皆热火朝天正讨论着那桩事关首辅的轶事。
“我就看不惯张颜芙自从与首辅订婚后,那副双眼长在头顶的趾高气昂佯……不过是以病情要胁,又不是得首辅真心喜欢,也值当她那般轻狂?”
“我还从未见过太后娘娘都已然下懿旨订婚了,???却乍然收回旨意换人另娶,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不?首辅大人是有多不待见她?
宁愿去娶个生了孩子的商妇,也决不肯娶张颜芙…好歹也是个世家闺女,如今被抛如敝履,真真是丢人。”
“费尽心机想嫁给首辅不成,年纪又拖到这么大,委实得不偿失。你们说这世上还有谁人会愿意娶她这么个老姑娘?今后只怕要嫁给鳏夫,给人去做继母了。”
“就是,封为福安郡主又有何用?要是我,干脆找面墙一头撞死,也比活着受如此奇耻大辱强!”
……
庭院入口处,圆拱形垂花门外。
满头珠玉,衣着华贵的张颜芙,将这些奚落嘲笑之语尽数听入耳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颤抖不止,手掌攥紧成拳,指尖陷入皮肉当中。
她双眸几乎射出火来,翻涌着浓烈的仇恨与不忿。
若是与李渚霖从未有过一丝希望,张颜芙也未必会如此痛彻心扉,可眼睁睁瞧着婚期已定,如今却被人横插一杠,美梦破裂,又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阮珑玲若不死,她难消心头之恨。
今日阮家张灯结彩,喜气盎然。
……总有一日,她要让阮家挂白吹丧,痛苦无边!
*
京城的另一头。
城北乃贫苦百姓所居之地,街道两边的茅草屋歪歪斜斜,所见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地上还有不知由何处流出来的污秽水道,恶臭熏天。
街边陋巷。
有几个穷凶极恶的堕民地痞,正在殴打着个衣衫褴褛之人,一面拳脚相加,一面还恶狠狠地嘲讽着……
“你不是很能耐?不是很本事么?啊?
还朝廷命官?天子门生?
我告诉你,在这云山巷,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要给我交买命钱!”
“若你还凑不够份钱,见你一次,我便打你一次!”
直到他们宣泄完毕,那人才从地上颤巍巍爬了起来。
他被揍得鼻青脸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撕裂开来的衣裳破裂,露出手臂上,及腿上极为可怖狰狞的结痂伤痕…
此人正是王云才。
受过狗刑之后,他并没有死,甚至官位也保留了下来,只待身上的咬伤痊愈后,就可再归朝赴任。
可得罪过首辅的人,就算李渚霖本人不发话,也有无数人想要表忠心似的上前踩两脚。很快,王云才就被人查出,他在梅州时政绩不佳,常因怀才不遇而怨天由人,此次之所以能迅速升迁,都是因为家中花了重金打点,将他人功绩记在自己名下才能调回京城。
一经查出,工部便革了他的官职。
屋漏偏逢连夜雨。
王家这一辈子侄中,出息的也不止王云才一个。王家人见他前程已经没有了指望,又担心首辅因他降罪自家,干脆收回了他京中所居住的房屋,将其赶出了家门。
现在的王云才,不过一枚弃子。
如丧家之犬被人人驱赶,只能游走于暗街陋巷,混混度日。
王云才在沿街乞讨,吃糠咽菜之时,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首辅?为何会落到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
直到今日。
直到听到李渚霖与阮珑玲即将十日后即将成亲的消息…
又联想起施狗刑那日的一句“肖想了你不该肖想的人,动了不该动的歹念,便是你最大的罪!”
王云才醍醐灌顶,这才终于明白…
他之所以无家可归,犹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竟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个首辅看中的女人,如此而已?
王云才抬高了伤痕累累的手背,缓缓擦拭着嘴边沁出的血渍,再抬眸时,原本文弱的面庞上尽是狂戾狷狠之色…
好。
他现在左右是烂命一条。
既然李渚霖迫害他至此,那必要还以颜色!
首辅越喜欢谁,越在意谁…
那他就要越要想方设法毁了谁。
他必要让李渚霖也尝一尝,这痛彻骨髓,摧人心肝的滋味!
*
大陀巷,阮府门前,顿停了一辆造型古朴大气的车架。
车身各处描金绘了龙鳞云海祥纹,车辕处插立着一面随风飘扬的绸面锦旗,颜色是当今圣上才能用的明黄,车前套了八匹皮毛溜光水滑的高大御马…
阮珑玲第一次见这车架时,心惊胆颤,望之心怯。
做梦都想不到,第二次见时,她会由宫婢从后提起金灿灿的裙摆,被当朝首辅牵起指尖,踩上塌凳,端坐在其中。
在京中与李渚霖重逢后的每一日,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切都变得格外魔幻。
车架由外看着并不怎么张扬,进入之后才只是另有乾坤,所见之处无不精巧,就连车凳一侧的扶手,都是经匠人雕刻细致的虎头,鎏金镶玉,只怕掉下来的木屑都价值不菲。
阮珑玲浸*淫在商界多年,不是没有眼界之人,自认也见过这大千世界的浮华富贵……可这些时日才明白,她那些见识在真正的世公豪族面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才知何为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入土金如铁。
“由大陀巷至基恩巷,需行三刻钟,你可先小憩一下。”
可阮珑玲哪里睡得着?
她很是局促不安,一时有些无法适从,先是低头审视了一番,确认了今日穿戴并未出错后,又伸出指尖,不断抚平着身上根本没有一丝褶皱的华贵衣裳,最后干脆掏出块铜镜来,检视起妆容来…
“霖郎,我今日穿这件会不会太艳了些?显得轻浮?”
“并未。”
“霖郎,我发髻上钗镮是不是有点太多?要不要取下来一根?”
“不必。”
“霖郎,我今日这胭脂会不会打得太多?”
“正好。”
…
男人并未有丝毫不耐烦,只一一回答着,言语虽然简练了些,可也略带着些安抚之意,令人听着心安。
可阮珑玲还是心中忐忑,默了半柱香后,不断绞着手中的巾帕,轻道了一句,
“霖郎,我有些害怕。”
李渚霖扭头望她,
“你以往是个不怕事的性子,惹起事来将天都能捅穿。
怎么五年不见,到了京城后,怎么反倒伸展不开手脚,事事蜷退了?”
“扬州与京城如何能一样?”
阮珑玲抿了抿唇,弱声申辨道,
“在扬州时,我舅父可是安定一方的巡抚,周阁老又对我照拂有加,瞧在他们二人的面上,仍谁都会高看我两眼,不敢轻易怠慢。
可现在到了京城遍地是官,目光所到之处皆乃勋贵,还有那些有虚衔的勋爵人家……谁会将我一个小小女子放在眼里?”
时光如梭。
五年过去,二人的性情脾性都略有变化。
或许要顾及着阮家与孩子,阮珑玲行为处事不再如以往那么飞扬骄横,为人处事更加细致周全,谨慎温顺了不少。
就像是一只猫,将过长的利爪,修磨到了正正好的样子。
如此很好。
更适合做一家主母,今后也能更好应对那些数不尽的交际应酬。
“我父母倒也不吃人,只不过或许会面冷些…
若实在害怕,就拿出你在生意场上迎来送往那一套来,你不是最擅此道么?”
“啊?”
阮珑玲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懵然抬头,面带疑惑。
“你以后无论遇见任何人,凭他们是何官衔,是何爵位…只拿他们当作是生意场上的寻常客商应对便是。”
李渚霖抬起指尖略撩了撩窗帷,远远就望见了基恩巷的巷口,车架朝前,朝巷中那间占地面地最广的宅院驶去…
那间府宅门前足足有十数丈高,恢弘高阔金碧辉煌,重檐屋顶,朱漆红门,阶下有一对整雕白玉的石狮子,正门上方高挂了块烫金的牌匾,赫然写着“顺国公府”四个大字。
门前有重兵把守,削尖了的筏桩对外阻隔…
“只是今日这二位,你接待起来要格外郑重。
就将他们二老,视为你们阮家商行有史以来最大的客商。”
“这笔买卖若能成,你想要的富贵权势皆唾手可得,我们一家三口阖家安宁……
若是不成,只怕你这后半生都再见不到小为安一眼,面临挚爱分离,骨肉离散之苦。”
车架顿停。
李渚霖牵起她的指尖,轻握了握,
“玲儿,没有退路。
这一遭,你我都要过。”——
明天争取保五争六。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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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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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玲儿, 没有退路。
这一遭,你我都要过。”
阮珑玲闻言的刹那,只觉仿佛有只无形的手, 将跳动的心脏紧紧攥住, 一时间连呼吸都觉得有些许困难。
男女婚嫁???, 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今日前往基恩巷, 目的就是为了让顺国公夫妇同意这门婚事, 点头答应让她入门。
她知道此事没有那么容易。
可李渚霖方才的话却提醒了她, 若是今日失败了,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二人不能结为夫妇携手到老还是其次,怕就怕顺国公府会将小为安扣了去…
只要子,不要母,舍母留子,她与儿子为安再难相见。
事态险峻至此…
好在阮珑玲是个抗压能力极强之人,只要她认定的事,莽着头也要迎难而上。
她在商场纵横谋略多年, 经手过的买卖成千上万,无不是奔着获利去的。
唯今日这桩“买卖”…
为的不是什么重利获益, 富贵权势,而实在是因为赔不起!输不得!
车架前厚重的帷幔被缓缓挑起,明媚璀璨的春阳照了进来, 李渚霖率先撩袍起身,在伸脚踏出去的刹那, 又转身朝她伸出手来…
男人英朗的面容, 在身后圆弧形五彩斑斓的光斑下, 愈发熠熠生辉, 他薄唇轻启,
“到了。
你随我来。”
阮珑玲眸光暖柔,深深吁了一口气后,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搭在他温厚的掌心之上,随后出了车架,踩下踏凳,朝眼前这间门阀厚重的宅邸缓步行去…
二人踏上石阶,正要抬脚踏过门槛,朝门户大开的宅门内走……
谁知此时候立在左右两侧的带刀侍卫伸臂一挡,将二人的去路堵住,拦下了二人前进的脚步……?
不是?
荒天下之大谬。
这些家丁怎么敢?竟要拦他入自家府门?
李渚霖被拦了个猝不及防,剑眉微挑,眸底的讶异一闪而过,眼看着就要动怒…
此事门房急步迎了上来,抬手抹了额间因过于紧张而沁出的汗珠,慌乱着解释道,
“爷毋怪,这是老爷的吩咐。”
“老爷说了,李家祖宅乃始皇帝御赐,往来者不是开国功勋,就是国之栋梁,可以说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不是如澜翠苑那般的藏污纳垢之地,不是谁人都能配得入内的。
您回家自是无话可说,可若是要将什么其他不相干的人带进去,那…那便是不能。”
这不相干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到底是公爵门户,奚落起人来不用带一个脏字,就能臊得人面上无光。
顺国公夫妇竟是连见面陈情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让二人吃了个闭门羹。
方才还鼓足了勇气的阮珑玲,面上不禁有些讪讪,她在后头扯了扯李渚霖的袖角,甚至还为自己打了个圆场,嘴唇蠕动弱声道了一句,
“……今日忽然拜访,二老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有的。”
“……其实按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必非从正门进去,你家总有偏门,又或者后门吧?不如我们二人分开行动?
你由正门而入?我行偏僻小门?
其实只要能进,怎么着都是好的。”
正室大妇行正门。
妾室通房走偏门。
奴婢杂役穿后门。
只一字不同,可彰显着身份地位之差。
若是换成阮珑玲以往的个性,遇到这种故意找茬之事,定然是双手抱臂,冷眼旁观,等着身侧的男人做抉择,是定然绝不可能主动提出要去走妾室的偏门。
可现在既然知道了李渚霖的心意,她不在乎受这点委屈。
虽还不知眼前这位生得仙姿盛颜的娘子,到底能不能做得成首辅夫人,可门房到底也不敢怠慢,只揣手哈腰,将阮珑玲往位于西南处的偏门引……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那只皓白的玉婉被人一把拽住。
李渚霖面色微沉,眸色深幽,眉尖微蹙。
“你哪儿都不准去,就陪在我身边。”
“既是一同来的,便没有分开进门的道理。”
“让开!”
说罢,他竟就这么牵着她的手,直直阔步朝前,闯入了正门当中。
虽说李渚霖在朝堂上的手段是狠辣了些,可对家中的父母姐姐,哪怕是外甥幼帝,也从来都是顺其心意的,重话都未说过一句,更莫要说如此当场忤逆父意了。
侍卫们哪里敢拦?只纷纷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二人所过之处,一路畅通无阻,家丁仆婢们纷纷退身避让。
顺国公府不愧是百年公爵。
楼宇高耸,碧灿辉煌,金钉朱户,画栋雕梁,远近层叠的假山玉小池错落相间,一眼望不见边的若画回廊…
真真是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
可阮珑玲全无欣赏眼前美景的心境。
男人牵着她拽入府门之后,并未松开手,只带着她横冲直撞往前行了许久…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执意娶个门户如此低微的女子入门做妻…
想来他也顶着许大的压力吧?
阮珑玲心中涌上些酸涩,稳住了脚下踉跄的步子,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在满院奴婢仆妇抬眉转眼的探查间,将薄背愈发挺了挺,想让自己瞧起来,能更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顺国公夫妇所居住的院子,唤为寿安堂。
由于这府宅太大,二人行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了寿安堂的院门外,这次倒无人再拦他们,伺候老夫人的贴身婢女熏紫,将他们牵引到了正堂之上。
厅堂十多米高,宽敞高阔,立柱粗重,布局严整,布置典雅,另装点了奇姝盆栽,壁上挂着文豪大家的书法画作,格外文雅无双。
厅下置了一张宽敞的金丝楠木的案桌,桌面两侧的官帽椅上,一左一右坐了一对夫妇。
右边坐着的正是首辅生父,顺国公李丰渠,他两鬓斑白,面目冷峻,遒劲如崖边古松。
左侧坐着的是顺国公夫人贺淑珺,虽因年岁渐长,却保养得宜,瞧得出来年轻是个十足十的美人,面目比起李丰渠要柔和不少。
李渚霖敛神,如竹般的身姿上前一步,往前微倾了倾,埋首拱手恭敬异常,闷声道,
“父亲,母亲安好。”
一侧的阮珑玲稳住心神,亦端芳迎上,微微扭身,双膝曲下,手腕翻转,低头柔声道,
“珑玲见过伯父伯母。”。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顺国公夫妇二人仿若当他们不存在,置若罔闻,默然相对,未让起身。
阮珑玲感受到顺国公夫妇的两道眸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由上而下扫射审视着,仿佛是要盯出两个窟窿来,她顶着这股威压,不禁双腿微微发颤,额头上沁出密汗来,身姿亦开始倾斜…
还是贺淑珺道了句,
“罢了,起来吧。”
顺国公李丰渠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根本并未将与儿子并立在一起的女子放在眼里,只垂下眼眸,而是将手中的茶杯盖哐啷一扣,发出一声脆响。
“呵,安好?怎么个安好法?
你不顾尊长反对,执意将这女人带到寿安堂来显眼,你这哪儿是盼着我安好?你分明是想要将我早点气死!”
顺国公夫妇确实是盼着儿子早日成婚,可他们眼中满意的儿媳人选,从始至终都只有张颜芙一人。
毕竟论家世,论品性,论才学,论痴情……这京城的诸多贵女中,谁能比张颜芙更合适做首辅之妻?
眼见儿子已经松口与富国公府敲定了婚期,二老便趁着离大婚之日还有三月有余,欢欢喜喜去九华山还愿,谁知才爬到半山腰,女儿一纸飞鸽传书过来…
说儿子竟又不愿娶张颜芙了?
执意要娶个已经生养过的商妇?!
李丰渠硬生生被气到心堵郁结,两眼发黑,最后是被山夫抗在肩上,背在担架上,才由九华山下来的,才休息了不到半日,就奔命似得往京城赶。
正预备着要去兴师问罪,谁知儿子倒先一步上门了。
李丰渠大手一挥,怒喝道,
“顺国公的规矩到哪里去了?怎么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任意闯入?来人啊,将这妇人拖下去,拖得越远越好!莫要脏污了我顺国公府的地!”
“我看今日谁敢?!”
门外的家丁听到传唤,一拥而入,就要将阮珑玲拿下……
却被李渚霖那凶恶阴狠的目光劝退,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此时主母贺淑珺微摆了摆手,家丁们又尽数都退了出去。
李渚霖上前将阮珑玲护在身后,额间的青筋阴现,紧而再次面对二老拱手,
“父亲大人息怒!”
“父亲若是心中有气,大可尽数发在我身上,却莫要为难她。此女唤为阮珑玲,我已执意娶她为妻,九日后便拜堂成亲。”
李丰渠见儿子如此维护这商妇,愈发震怒,
“拜什么堂?成什么亲?
若无高堂在座,不叩首拜过父母,我看这整个晏朝,有谁会承认你这门亲事!
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就算再不喜欢颜芙,也好,我随你,你现在就去挑个身家清白的名门闺秀嫁入顺国公府,我也是绝无二话!”
“可你若执意娶这卑鄙无耻,心思险恶,妄想攀龙附凤的商女,那就算是我到了入土那一天,她的名字也绝不可能出现在李家族谱之上!咳咳咳……”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李丰渠一时咳嗽不止,贺淑珺立马起身,帮他轻抚着背部,“莫要动气,好好同孩子说…”
顺国公李丰渠驰骋朝堂战过沙场,气势本就万丈擎天,再加上恶意揣摩阮珑玲的用意,对她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瞧着她好似是那盘丝洞的妖精,勾得清心寡欲的儿子动了痴心,此时只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
心思险恶的商女本人,只僵站在李渚霖身后,埋首不语,由于过于委屈与气愤,浑身轻颤个不止。
玲珑娘子在扬州也是被人处处捧着的,后来随着家中出了个状元弟弟的,在京城中行走人人也会略给几分薄面,她还从未被如此奚落羞辱过。
可以骂她锱铢必较,可以骂她嗜财如命,但是什么卑鄙无耻,心思险恶,妄想攀龙附凤…这些确未曾有过!
分明是你家儿子,决意要娶我的!
阮珑玲鼻酸一阵,泪水润湿眼眸,只差夺眶而出。
可她也清楚,此时不是分辨的时候,此处更加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可她不方便分辨,却另有人张嘴帮她分辨。
“父亲大人想错了。
并非是她设计勾引,而是儿子巧取豪夺!”
李渚霖撩起衣袍,拉着身后的阮珑玲齐齐扑通跪下。
他眉头微蹙,脊背挺直,将多日以来打得腹稿,全都缓缓道了出来。
“不瞒二老说,她是儿子五年前在扬州结识。
那时候,她才将将花样年华,在扬州极富盛名,可惜已然与旁的男子订亲,是儿子觊觎她的美貌,费尽心机毁了她的婚约将她勾到手,又是儿子翻脸无情,嫌弃她门第太低连妾都不配做,所以始乱终弃决然回京…
这五年来,儿子没有一日不想她,却也一直因门户之差按捺着不去寻她……可既然上天安排,还能阴差阳错偶然能再见她,儿子便不想再错失彼此。”
“鱼水之欢而已!
指不定就是她无意知晓了你的身份,才蓄意接近的呢?”
李丰渠打断了儿子的话语声,干脆腾然站起身来,急躁地来回踱步,气得脸红脖子粗,伸出指尖训斥怒喝。
“好,权当你说得是真的。
可满京城的世家勋贵的子弟,哪个没有几桩红粉艳事?银子给足给够,补偿到位便就罢了,怎么?莫非你是给不起那个钱?付不起那个价?定要将她这一届区区商女招进门来做妻?如此来打你父亲的脸么?”
宽敞高阔的厅堂中,这些铮铮之言触壁反弹,回响震彻。
跪在堂下的男女,衣袂相触靠得极近,仿若在雷霆暴雨中,飘荡在湖上相互依偎的苦命鸳鸯。
“她对孩儿情深意重,父亲岂可诋毁她是个欢场承恩卖笑之人?
父亲你可知五年前她分明已经伤心欲绝,可却依旧忠贞不渝,不仅多年来没有再嫁,甚至还生下了我当年的遗腹子!”
李渚霖朝前跪了几步,
“父亲你不是一直想要抱孙子么?
如今都不用等,那孩子今年已经四岁,此刻就在偏房中,你大可看看他,抱抱他……”!?
什么?
二人竟还有个孩子?
顺国公夫妇早就听闻这商妇是个已然生养过的,可只当那孩子是这商妇与别人所生,压根就没想过那孩子竟是李家的血脉。
既然有了孩子,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贺淑珺闻言,原想传唤仆婢将那孩子报上来瞧瞧,可却遭到了李丰渠的反对。
“有了孩子也无用!
是,我与你母亲是想抱孙子,可想抱的却不是你与人在外苟且得来的孩子。”
李丰渠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我的儿!你是昏了头了么?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若她是个清白正经的,又岂会在婚前与人有私?就算你是巧取豪夺,那她也大可以抵死不从以全清白之身,岂会让你得逞?又岂会未婚将孩子诞下来?
罢罢罢…那孩子来得就算再不堪,好歹也是我李家血脉,自然是要登入族谱的,至于这妇人,若是当真合你心意,纳进门来做妾便是。
至于做妻,决无可能。”
为何…会这样?
李渚霖晓得父亲是古板考究之人,轻易不会对这门婚事松口,他也做足了一切心里准备,周全了所有一切说辞…
原以为再将孩子搬出来,便也能勉强水到渠成,谁知父亲竟这般坚决,不肯让步。
李渚霖跪着的身姿僵了僵,默然几息之后,俯身叩首,
“儿子欠她诸多,绝不愿在名分上亏待与她。
儿子决意此生非她不娶,她只为妻,不做妾……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在父子二人针锋相对,唇枪舌战之时…
阮珑玲只觉心头大恸,只眸光震动,瞳孔微扩,抬眸怔怔望着跪在她身前的男人…
分明是她勾*引诱惑在先,撒谎欺瞒在后,甚至还厉言羞辱,隐瞒血脉,欲盖弥彰……犯下了种种过错…
可李渚霖不仅将这些罪责尽数揭过不提,甚至还口口声声在父母面前陈情,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形象,瞬间就变得高大无双,伟岸无比了起来。
嫁给这样的男人过一世,想必总是差还不到哪里去的吧?
阮珑玲心中涌入一股涓涓暖流,亦匍匐在地,将头重重磕了下去,
“珑玲此世,非渚霖不嫁。
今后定孝敬公婆,教养子女,打理家宅,悉心侍奉……还望二老成全!”
二人齐齐跪叩在厅堂之上。
仿若山野林间的同身之树,枝干缠绕,根结盘团,同为一体,密不可分。
世上没有母亲不心疼孩子的,若是儿子当真遇上了心上人,哪里又有忍心阻拦呢?
瞧着二人这般焦不离孟孟不里离焦的模样,不禁使得贺淑珺有些不落忍,温声劝解道,
“儿子已经大了,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我瞧这女子除了门第低了些,倒也没有这般不堪。她这么多年都未曾再嫁,想必心中也是一直挂念着渚霖的,且我听说她很长进,早年间父走母病,几乎就是靠她一个人将年幼的弟妹拉扯大,又培养出了个状元弟弟…现在还生下咱李家血脉……我打眼瞧着他们二人,相貌也是格外般配的…
你总架不住儿子喜欢…不如咱就抬抬手吧,”
有史以来第一次,儿子会这般忤逆执拗。
李丰渠只觉权威已久的父权得到了冲击,眼见贺淑珺也倒戈,心中愈发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什么抬抬手?绝对不行!
你也是糊涂了么?这样的女子岂能入门?”
厅堂当中的四人,就这般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李渚霖与阮珑玲,大有若是未能征得二老同意,就一直跪死在厅上的决绝之感。
也不知道如此角力了多久……
此时,门外传来动静。
一个极为稚萌可爱,如同年画娃娃般的小儿,正抬起小肉手揉着眼睛,睡眼惺忪朝厅内走来。
娃娃穿了一身极为喜庆绯色衣裳,头上细软的毛发被扎成了两个小啾啾,随着他动作微微晃悠着,或许还有残存的睡意,小脚丫子步子不稳,时而踉跄几下,愈发惹人怜爱。
小为安一进门,就望见了母亲与李叔伯齐齐跪在地上,又抬头望了望立在堂上,两鬓斑白的老者……
瞬间明白了,二人应该是在给此老者跪地请安。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小为安也凑到了母亲身边,跪在地上磕头,请了个大安。
然后扬起灿烂萌巧的笑脸,冲着二人甜甜唤了一句…
“爷爷好,奶奶好。”——
为安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明天保三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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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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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原本是想着将亲事谈妥, 尘埃落定之后,再让乳母将睡了一路的小为安带到厅堂上来。谁知这孩子睡醒之后,见来到了个陌生之地, 便吵着闹着要见母亲……
竟自己迈着小脚丫子就蹿上来了?
孩子乍然出现, 让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阮珑玲心中更是一紧。方才顺国公话里话外都嫌弃小为安出生不正, 现在乍然瞧见了,只怕还不知会如何对待他……
“爷爷好, 奶奶好。”
小为安在大陀寺时串门串得多了, 身上多少带了些自来熟的特质, 这腻甜如蜜的唤喊声,将厅堂中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解。
李丰渠看着跪在眼前,磕头请安的孩子,瞬间眼睛都直了,眸光中闪出惊异的光芒…
贺淑珺亦瞪大了双眸问道,
“这…这就是那孩子?”
李渚霖埋首点头,
“正是???。”!?
顺国公夫妇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可却无人告诉他们,这孩子生得这般灵气十足, 活泼可爱呐?
小为安不晓得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请过安之后, 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小小年纪,还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心中一时被震撼住了, 怯怯躲在阮珑玲身后,眸光晶亮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母亲, 此处是哪里呀?怎么一切都这么好看…比隔壁许叔家还好看千倍万倍……”
与阮宅比邻而居的, 是官居五品, 职任光禄寺少卿的许家。顺国公府乃数百年的豪门公府, 论风水装潢,论器具摆件…自然是碾压了寻常五品官邸十数倍。
原本双双跪在地上的那对苦命鸳鸯,也在贺淑珺的眼神示意下站了起来。
李渚霖牵过小为安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耐心解释道,
“此处是我家。
今后,也是安哥儿的家。”!
小为安闻言,眸中闪射出熠熠的光彩!
他扭头绕着四周望了一圈,肉眼可见兴奋了起来。
“真的么?
我以后真的会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么?”
小为安的目光,先是被厅堂右侧的一扇晶莹剔透,碧玉嵌百宝的太平有象方插屏吸引过去,叹了一声“那个大象好威风!”
紧而又望见了左侧那块几乎三米高的龙石种帝王绿福公贺寿翡翠,“哇,它好大好高好绿啊!”
最后,抬眼望向了正堂殿上,高悬着的那块镶金匾额上,
“就连你家匾额上这俾炽而昌四个大字,都写得格外好看!”
这孩子还是有些眼光。
顺国公府厅堂当中的这块匾,乃是始皇帝为了犒劳李家先祖功勋卓著,而亲手提笔书写所赠。匾额上的四个字并非寻常文字,而是自上千年流传下来,笔画格外复杂繁琐的古文,尤其当中的那个俾字,不是什么常用字,绝非一个黄口小儿能接触得到,认得出来的。
李丰渠在小为安出现的刹那,惊奇的目光就未从他身上挪开过,或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他一见这虎头虎脑的娃娃,当下就心生欢喜。
此时心中更是诧异,
“你这小娃娃…竟能认全这四个字?”
眼前的老者身形瘦削,很有些文人墨客的仙风道骨之姿。
小为安不知怎得,就觉得这个老爷爷格外可亲,甜甜一笑,面颊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舅舅偶尔会教我些古文,所以我认得。”
李丰渠乃勋贵公爵,位居高位几十年,从未屈尊降贵与商户人家打过交道,对他们有着固定的刻板印象,自然以为商户眼里只看银钱,是低微浅薄之辈,只知道一味地敛财,养出来的孩子约莫也是一身铜臭气。
可现在看来,这商女一家人,倒确是有好好用心教养过孩子的…李丰渠有意再试试孩子的深浅。
“那你可知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俾炽而昌,出自《鲁颂·閟宫》。
小为安平日里虽好动调皮了些,可说起学问来,立即板起了小脸格外认真,一板一眼道,
“原句为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臧。”
是炽盛而又兴旺,长寿无灾无恙的意思。”
好。
很好!
这孩子不过才年仅四岁,竟就能记得如此偏僻的典故。假以时日,稍加雕琢,定然能成大器,保不齐今后的成就,会比今日的李渚霖还要高!
直至此刻。
李丰渠的脸上,才真真正正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因这孩子的聪慧,提起了几分考问的兴致,正想要继续问孩子写过多少字,平日里看什么书…
却被一侧的贺淑珺拦了下来。
“孩子还小,问什么学问?
若是好为人师,得空就去国子监教几日书。”
贺淑珺对于儿子的亲事,反对得本就并不像李丰渠那般彻底。
毕竟儿子已老大不小,她原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凭那女子是谁呢?只要儿子愿意娶,她也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捏着鼻子认了。
更莫说看到了眼前这虎头虎脑的金孙孙,长得活生生就和幼时的李渚霖一个样,心肠蓦然就更柔软了些。
贺淑珺蹲下身来,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隐现,用格外轻柔的口吻,慈祥问道,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大名叫为安,小名叫安哥儿。”
这般乖巧。
这般伶俐。
这般软软糯糯的的可爱一团…
哪儿能让人不觉得稀罕呢?
成不成亲是次要的,有孙万事足!
贺淑珺为了能与亲孙孙迅速亲近起来,立马就是将这名字一顿夸,
“为安…这个名字好哇!
有国泰民安,济世安民,乐天安命之意…”
“嗯!还有落袋为安的意思。
这个名字是我娘取的…”
小为安得了夸赞,只觉得格外骄傲,笑着扬起下巴,然后冲着贺淑君慧黠一笑,
“我娘说了,咱们商贾人家走南闯北做生意,混口吃的不容易,都是为了赚银钱。
而这银子,只有钱货两讫,交付落袋方能安心!”——
阮珑玲:???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今天码字状态格外不佳,暂且先少更些。
我早睡一天。
小天使们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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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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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落袋为安。
这个接地气的解释, 充满十足十商贾门户的小家子气,被天真稚子说出口的瞬间…
空气默然,尴尬到停滞。
吴淑珺面上慈祥的笑容, 蓦然僵住。
李丰渠的脸色哗得一下就黑了。
李渚霖眉头不可受控地蹙了蹙。
而阮珑玲, 则汗颜到无言以对, 当下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孩子刚开始的表现明明那么好…
将俾炽而昌四字的含义解释得恰到好处,肉眼可见厅堂中的气氛都荣融洽了不少, 临了了, 偏偏捅出这么句童言稚语来……
小为安是个早慧, 且会看人脸的的孩子。
可此时肚中闹起了空城计,却顾不上去咂摸众人的反应,只摸了摸肚子,朝阮珑玲瘪了瘪嘴,
“母亲,我饿了…
咱们什么时候回家用膳啊?”
盼了许久才盼来的金孙孙,还未能说过两句话,顺国公夫妇还想着再多亲近亲近, 哪儿就舍得让小为安离开?
“无需回去用膳,在此处用膳也是一样的。”
贺淑珺将方才由名字闹出的乌龙先放在了一边, 轻抬了抬指尖,在外候着的婢女嬷嬷就全都涌了进来,
“来人啊, 快去命厨房传菜,越快越好。
对了, 再让厨子加炒几道孩童好入口的佳肴来。”
到底是隔代亲。
李丰渠瞧小为安也是越来越满意, 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惋惜, 这么好的坯子, 若是一早就生在他们顺国公府,被鼎鸣钟食的气氛熏陶着,由他亲自教养长大该有多好?
没得养在商户当中,未能幸免,多多少少沾了些穷酸市井之气。
思及此处,李丰渠愈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孩子留下用膳。
至于你们两个,有多远就给我…”
滚字在舌尖打圈,可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得不给儿子留些颜面。
“……有多远就给我走多远!”
谁知小为安倒不依了。
眼前的这两位老者待他很是和善,可在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终究还是生他养他,精心护着他长大为人的母亲。
小为安撤身,回到了阮珑玲身侧。
“母亲若不在,那我也不吃了。
我要和母亲在一起。”
一昔之间,哪儿就能让顺国公夫妇立马改观?
或是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阮珑玲倒也不觉得多受伤,这个饭她吃不吃倒是其次,可李渚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小为安又是第一次见祖父祖母,他们二人总是要留下来的。
阮珑玲感受到衣裙下摆被人拽了拽,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然后蹲下身来,又将小为安往前送了松,轻声细语着耐心道,
“为娘平日里怎么教你来着?要彬彬有礼,敬重尊长。
爷爷奶奶喜欢你,还特意命人给你做了好吃的,你岂能说走就走呢?正好方才商行中有些事务还需处理,你与你李叔伯就留在此处用膳,母亲待会儿再回来接你,可好?”
小为安到底只见过李渚霖寥寥几面,又乍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站着的是从未见过面的顺国公夫妇……
若是母亲走了,岂不是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应对他们么?
小为安幼小的心灵,升起了一股浓烈的不安全感,指尖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裳,生怕一松手,她就离开了。
幼童仰头,眸框中闪现出些泪意来。
“不要…母亲为何要抛下为安独自一人?
为安从小就没有父亲,现如今难道连母亲也不肯要???我了么?呜呜呜呜……”
小为安没能忍住,一时间竟哭出声来,张开小手臂一把就抱住了阮珑玲的小腿,
“为安就要和母亲在一起。
这一辈子都不分开!”
宽敞高阔的厅堂中,传来幼童的啜泣哭诉声,寥寥几句,让在场众人都心疼不止。
是啊…
这孩子自小就没有爹爹,更没有其他兄弟,只独自个儿在女眷成堆的后院中长大…其中苦楚自不必多说。
现在好不容易回到本家了,如何弥补都未过,怎么还能拂了孩子的心意呢?
到底是做祖母的人心肠更软些。
贺淑珺忍下泪意,掏出袖口的巾帕,上前给小为安擦了擦泪水,紧而也顾不上李丰渠怎么想了,只柔声安抚道,
“哎呦…好孩子你莫哭…
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好好好,你母亲不走,她不走,她和咱们一起用膳。”
李丰渠见孩子哭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眉毛眼睛都透红透红,到底也不忍心再反对,只冷着脸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许了。
好在孩童的性子来的快去得也快…
上一刻都还乌云密布,下一秒晴空见日了。
膳桌上,一道接一道珍馐美味传上,都是小为安见都没见过的菜式,香味扑鼻,将肚子里的小馋虫都吊了起来。
孩童望着眼前新奇的一切,一面在二老的照料下用餐,一面时不时说几句童言妙语出来,惹得顺国公夫妇哈哈大笑。
阮珑玲以往最擅交际应酬,在饭桌上向来是中心的风云人物,推杯换盏,噌笑怒骂好不自在……
可此刻,却觉得格外坐立难安。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眸光一直落在儿子身上,唯恐小为安说错了什么话,又或者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之事……
手上倒是拿了一双筷箸,可这种情况下,哪里还顾得上夹菜?
只在小为安的热烈推荐下夹了一小块糖醋里脊,就再也未动过筷,碗中的米粒也是没有动过的。
李渚霖敏锐察觉到了这番异样,不动声色将桌上的各类珍馐美味,全都一点点夹到了她的碗中…
“这道松鼠桂鱼,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去别处吃不到这样的口味。”
“开水白菜虽看上去平平无奇,可这汤汁是取了海鱼鱼髓煨了整整三天三夜,鲜甜可口。”
“这芙蓉荟萃龙骨汤你也尝尝…”
眼睁睁看着碗中的菜肴堆成了小山,阮珑玲心中有些紧张,抬眸瞧了眼二老的颜色,立马扯了扯男人的袖边,小声阻止道,
“够了…别夹了…我没胃口,也吃不了这么多。”
李渚霖倾身靠近了些,低声道,
“莫要紧张。
二老现在满心满眼都在孩子身上,一时间顾不上你,所以你就莫要为难自己了。”
“且这还只是在顺国公府,你就吃不下饭?
若是入了皇宫,你岂不是连道都走不动了?”
阮珑玲闻言眸光震动,暗吞了口唾沫,确定了顺国公府夫妇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才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惊呼了一句,
“皇宫?我…我?我去皇宫做什么?”
“太后乃我长姐,你入门之后就是她的弟媳。
只怕是要不了几日,你就会奉召入宫觐见。”
阮珑玲吓得差点险些连手中的筷子都拿不住。?
往前倒半个月,她还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商女,可再过几日,她就要去见晏朝最尊贵的女人?怎么想都觉得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个噩梦。
李渚霖晓得她不安,在桌下轻握住阮珑玲的手,温声道,
“你莫要担心,长姐是个和善性子,不会为难你的。
更何况,还有我护着你。”
以往李渚霖回基恩巷时,除非要事,停留的时间大多比较短暂,连留在家中用膳都鲜少有……事务繁忙是其一,躲避父母催婚乃是其二。
今日不同为往日。
他携了心爱的女子,以及带着骨血子嗣上门,父母见了孩子欢喜异常,所以便多待了大半个时辰。
顺国公府门外,出行的车架早就备好了。
排成了队的仆婢们手中捧着各种各样精美的礼品,往车架上一样一样递送着,直到再也塞不进去,无落脚之地。
“这都是些孩童的精巧玩具,各式各样的简直数不清。
是老爷夫人多年来,给未来的孙子孙女四处搜罗积攒下来的,他们一年盼过一年,今日终于能送出去了…
爷你是不知,方才小世子离开时,老夫人在门口掐了巾帕偷偷拭泪,都是欢喜的…”
在门口候在一侧伺候的,是贺淑珺房中的楚嬷嬷。
楚嬷嬷乃贺淑珺的陪嫁婢女,是国公府的老人了,自小看着李渚霖长大,情分不同于别人。
楚嬷嬷望着正伫立在车架前,与小为安温声交谈的阮珑玲,嘴角带着笑意道,
“爷的这桩这门婚事,原轮不到老奴说嘴,可奴婢也不得不道一句,虽老爷夫人反对,可在奴婢眼中,您挑的这位夫人是极好的。
不仅生得天香国色,且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瞧着机敏聪慧,一看就贤良淑德,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老爷夫人现在虽还不松口,可若是让这位夫人多带着小世子多上门几趟,常来常往的时间一久,晓得了她的品性之后,理应就不会太过反对了。”
话正说着,东西也都尽数搬送完了。
还是照来时一样,李渚霖与阮珑玲上了同一辆车架,而小为安在乳母的照料下,上了另一辆车架紧随而后。
因方才精神太过紧绷,所以阮珑玲自撩起车前厚重垂幔的那一刻起,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一个字,累。
两个字,很累。
这短短两个时辰,比她在商行中核对完一整年的账本还要更累。
阮珑玲微微仰头并不怎么端庄地坐着,只觉得浑身都疼,正伸手轻轻捶打着小腿…
贤良淑德?
呵。
伪装而已。
李渚霖想起贺嬷嬷的话,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好在她正在逐渐放开自己,在他面前不再像那么拘谨了。
他先是端坐着,然后将膝上的衣袍撩起,将她整个打横抱在怀中,紧而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柔捏着她的小腿…
“当我这首辅夫人,相当于由商转政。
如何?吃得消么?”
阮珑玲还有些不适应这般亲近,僵着身子微微将腿一缩,却又被男人的掌心牢牢按住…她到底再没了挣扎的气力,干脆歪着身子将头靠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
“霖郎这就小瞧我了不是?”
骨子里那股桀骜,倒是依旧不改。
她伸出指尖,带着略略两分示威八分柔媚,眯着凤眼挑起了男人的下巴,
“冰天雪地里挖野菜充饥,悬崖峭壁上摘珍稀草药,浆洗衣物到手指生疮发颤……那些我玲珑娘子都尽数吃得消,这些小波折又算得了什么?”
“在扬州开商行我数第一,到了京城我做夫人照样也要拿第一。
待我再多适应适应,你届时等着瞧便是。”
或是许久都没见过她这副唯我独尊的反叛样…
李渚霖眼底的笑意愈发浓烈,
“好好好,那我便等着瞧你如何在京中大杀四方,传播你玲珑娘子的美名。”
玩笑归玩笑。
男人又将怀中即将迎娶为妻的女子紧揽了揽,俯首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玲儿,你是不知……
方才在厅上,我听见你那句此生非我不嫁时,我心里到底有多高兴。”——
娇妻美眷。
聪慧儿子。
这次稳了稳了。
首辅大人你就偷着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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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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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玲儿, 你是不知……
方才在厅上,我听见你那句此生非我不嫁时,我心里到底有多高兴。”
此言一出, 不由想起二人不约而同跪倒在厅堂上磕头叩首, 那不离不弃, 彼此相守的模样…
阮珑玲面上有些发热,紧而又油然生出些恃宠而骄之感, 用指尖摩挲着男人下巴上微微冒出来的青茬胡须, 唇角微勾, 略带了些警示款款娇柔道,
“霖郎…人的心意是随时随地都能变换的,我玲珑娘子可从未做过赔本买卖。”
“今后你若是对我们母子好,我就非你不嫁,生死相依。
若是不好……嗯…我就……”
呵。
放眼天下,这世间还无人敢当面威胁首辅。
可女人清清浅浅的呼吸落在脖颈处,不仅未让李渚霖觉得反感动怒,反而由心底燃起些征服欲来。
他喉头一滚, 为她揉捏小腿的手掌逐渐往上,逶迤极地的裙摆缓缓被推堆至及腰处, 嗓音哑暗着质问道,
“继续说…若是不好,你当如何……”
阮珑玲感???受到贴身的亵裤被解开, 如玉的面庞瞬间羞怯到通红,立马慌乱着伸手阻拦, 嘴上却还逞强着,
“…若是…不好…嗯…我也不介意, 带着孩子再另……唔…”
话还未说完。
樱红的唇瓣就被人堵住。
还未说出口的狠话, 尽数变成了旖旎的嘤*咛声。
二人呼吸缠*绕,唇*舌相触。
男人恣意地在她舌腔中上下左右回旋翻滚,攻城略地,指尖亦不忘拨弄点火。
不知吻了多久,感受到男人的动作愈发过火…
阮珑玲不断用粉拳锤打着男人胸膛,由喉嗓中发出了求饶的咿*唔声…
男人这才止了动作,喘着粗气撤离了她的唇瓣,他从层层叠叠的裙摆下,抽*出了晶莹亮渍的指尖,在她酡红如烟霞般的脸上摩挲着,最后落在了湿润红肿的唇边。
哑声温柔缱绻道,
“莫说傻话…我待你好…只待你好…如此你可满意了……”
*
首辅的车架极具标识性,原本就醒目无比。
再加上李渚霖有意将这门婚事摊开在众人眼前,所以并未特意隐瞒行踪,命人大剌剌将车架,顿停在大陀寺巷尾略微逼仄的阮府门前,在街坊四邻惊异无比的眸光中,亲手扶着阮珑玲上了车,然后又堂而皇之驶入了基恩巷……
于是,首辅带着商女回基恩巷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风传到入了京中百姓的耳中。
张颜芙方才用过午膳,正端坐在窗前刺绣,指尖捻着金针在雪白的缎面上穿梭,绣的是一方巾帕,花样乃春色芙蓉倚竹图。
她名字里有个芙字,而李渚霖素来喜爱青竹。
这是原本打算在大婚之时,洞房花烛之夜,赠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小姐,首辅大人今日带那贱人去基恩巷,约莫已经见过顺国公夫妇了。”
闻言怔愣一瞬。
金针猛然扎入皮肉当中,一滴猩红的鲜血,由指尖坠落在绸缎之上,格外乍眼。
张颜芙未来得及处理伤口,蓦然下意识就伸出伤手想要去擦,谁知鲜血越沁越多,将绸面越染越花…
连这死物都在欺负她!
张颜芙勃然一怒,伸臂将桌面上所有物件拂下,叮铃桄榔洒落一地…
婢女彩云吓得立即跪在了地上,抖若筛糠,颤声安抚道,
“小姐息怒!”
“这定下的婚约都能退。
就算首辅大人带那贱人见过双亲又如何?九日后那桩亲事就定然成得了么?谁不知顺国公高洁如鹤,眼高于顶,岂会将一届商女放在眼里?首辅大人又向来孝顺,只要顺国公咬死不松口,小姐与大人,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需知小姐您,才是顺国公心目中理想的儿媳!”
彩云说的没有错,就是这个道理。
张颜芙苍白如纸的脸上又恢复了些血色,想要努力恢复冷静,只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拿起一侧备用的金针,又捻着线开始往细沙般的针眼当中穿…
近来就没有一件事儿能让她安心。
那五条人命官司悬而未决,短短这两日的功夫,薛烬率刑部诸人如同只猎犬般,但凡哪怕嗅到任何异样,都要大肆查探一番,甚至出入城门都查得甚严,想出城传递个消息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今日,又闹出来心上人带着旁的女子去见双亲这桩事…
真真是好令人不爽!
“那家人死了便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怕就怕期间出了什么错漏,牵扯到咱们头上来…”
“小姐放心,咱家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早就干得驾轻就熟了。
那信了白莲教的一家人,早就误入深林中了巨毒瘴气,不出七日迟早都是要死的。咱们的人不过是引导了一番血祭往生的言论,那家人便都信了。
毒药是他们自己买的,自己吞的,连仙客来都是咱们引导他们自己选的……饶是剩下来那个妇人,也在狱中悬梁自尽…一家六口都死绝死透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任凭那薛烬开了天眼,都寻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更何况,您与那阮家人以往素不相识,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的,谁能想得到此事是您做的手脚?”
这番话说得很合张颜芙的心意。
她稳下心,捻着蚕丝线,眯着眼睛对准了针眼直直一穿,终于将线穿至了针眼另一面。人在过于倒霉忧虑的时候,哪怕是小小的成功,也会生出极大的成就感。
张颜芙心情略略好些,扔下手中的针线活,腾然起身朝外走去,
“渚霖哥哥今日既带着新未婚妻面见尊长…
那我这旧未婚妻,自然也不能甘于人后。”
“命人准备车架,去顺国公府。”
多年来,张颜芙为了上演与李渚霖偶遇的戏码,没少往基恩巷的李府跑,对顺国公夫妇的脾性简直了若指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顺国公夫妇定然不会给那商女什么好脸色瞧。
常规操作是:二老首先会给那商女一个下马威,嫌弃她出身低微,拦着她不准踏入公爵侯府半步。
那商女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灰溜溜地从仆妇们行走的后门进入,紧而二老会避而不见,先是晾着她,让她在庭院中跪上好几个时辰,待她体力不支,支撑不住时…
最后的最后,会命贴身婢女传话,轻则含沙射影羞辱一通,重则斥责唾骂一顿…
斩断商女豪门梦。
助首辅看清眼前人。
多么大快人心的结局?
光是想想,都觉得身心格外畅快!
而张颜芙现在要做的是什么呢?
就是趁着二老气血翻涌,动怒伤心之极,上门去做一朵善解人意,温声抚慰的解语花……只要表现得不争不抢,安安静静,温柔大度…
她照样能嫁入李府,照样可以与渚霖哥哥共度洞房花烛夜,那块绣了许久的定情信物,也照样能送得出去。
富国公府所在的云水巷,与顺国公府的基恩巷,相隔并不算太远,驱车前往,在路上只用了一刻钟便到了。
张颜芙是李家的常客了。
她的待遇却是与阮珑玲大不相同,门房见了是她,拜帖都未看,径直就将她放了进去。
张颜芙根本无需让人引路,径直轻车熟路走到了寿安堂。
未经通报一入正房,果然就瞧见了顺国公夫人贺淑珺,正坐在贵妃椅上,指尖掐了巾帕在拭泪,贴身伺候的楚嬷嬷站在一侧,面上似也有些悲戚。
瞧这模样,真真是被那商女气得不轻。
张颜芙换上张端庄贤惠的面庞迎了上去,一面轻轻拂顺着贺淑珺的背部,一面按照预想中的剧本,温声安慰道,
“方才那商女上门,想必让伯父伯母动气了吧?
伯母,您与伯父年事已高,一切都应当以自己的身子为重,那商女我见过…哪怕是已然生育过,也确是很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姿色,渚霖哥哥或正是因此,才舍弃了我决意要娶她,他不过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而已,你莫要怪他…”
谁知此时贺淑珺吸了吸鼻子,竟不哭了。
她手臂抬高,虚虚摆了摆手,脸上甚至浮现出丝欣慰的笑意来。
“我这哪里是伤心难过,而是太过开心欢喜了……”
“芙儿,你知道么?
我和你伯父方才得知,霖儿在这世上,竟已有了个年满四岁的儿子!不仅长得白白净净稚巧可爱,还格外聪明伶俐乖巧活泼,小小年纪竟然能将论语倒背如流…连你伯父那般严苛的人都挑不出错来。”
“终于啊终于,我和你伯父伸长了脖子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大胖孙子了!”??
犹如晴天霹雳当空劈下,张颜芙蓦然呆愣当场。
不是?
渚霖哥哥那般谪仙的人,她连他的衣角都未曾触碰过,竟与人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生了个孩子?!——
张颜芙:伯母,你流泪是不是因为很伤心很难过很恨铁不成钢?
贺淑珺:???我有孙子了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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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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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渚霖哥哥……有孩子了?”
眼见张颜芙的脸色霎时苍白, 瞳孔微微扩散,一脸不敢相信,似是遭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打击…
贺淑珺心里不禁有些不落忍。
顺国公夫妇虽然有极其出息的一对儿女, 但可惜女儿将将过了及笄就入宫做了嫔妃, 儿子则幼时就远走京城在外求学, 后来又南征北战忙于朝政……无论是哪一个,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更莫说能时时侍奉在身侧。
多年来, 是张颜芙不时上门探望, 陪着他们二???老说话解闷,排解寂寞……所以顺国公夫妇待她也格外不同些。
二老心中也如明镜一般,明白这孩子之所以能对他们这般周到细致,皆是因为对儿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可现在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二老的掌控,也只能尽早将事实与她说清楚。
“是,你没有听错。
那孩子是霖儿微服私访时,与那商女一起生的, 多年来他并不知道那孩子的存在,所以直到现在才带着那孩子认祖归宗。”
贺淑珺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将张颜芙的手握在掌中,
“芙儿,多年来我一直将你视若亲生, 若有的选,比起那商女, 我自然是更想让你入门做我的儿媳。
可一则你也知道, 咱们李家男丁稀少, 子嗣单薄, 好不容易得了个天资如此高的麟儿,定是要接他入门好好培养的,偏偏孩子与那商女感情深厚异常,我和你伯父…到底也不忍心让孙子没了亲生母亲…”
“二则,霖儿他或也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一口咬死了必娶那商女为妻…他现在年岁大了,脾气愈发倔强,之前我们唠叨他娶妻之事,他面上恭敬应得好好的,可心狠起来,竟真能半个月不回府…我们现在确是年岁大了,管不动了,也管不了了,到底也不愿再与儿子起龃龉……”
“说到底,若那商女未曾生下我李家血脉,我们断然不会让她入门…可现在……”
这些娓娓殷切的话语,道尽了一个母亲的无奈与妥协。
却也仿若是执起尖刀,狠狠割在张颜芙的皮肉上,并不致死,却疼痛难忍,血肉模糊……
她今日特意上门,是想来看那商女的笑话。
未曾可知,自己倒成了个笑话。
听贺淑珺的意思,他们现在之所以还未点头答应这门婚事,不过是还在端着权贵的骄矜,不愿轻易低头…可假以时日,终究是拗不过的…
贺淑珺见她眉尖蹙蹙,眸中隐有泪意,面露悲色,心中愈发燃起些怜惜回护,
“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对霖儿掏心掏肺,我们都看在眼里,可缘分这事儿就是这般玄妙莫测,哪怕差一点点都不能成事,所以你也莫要太过介怀。
霖儿没娶你,是他没福气。
今后自有好福气的郎君在前头等着你,迟到都会碰见的,待你遇见了个真正将你放在心上的郎婿,再要成亲时,我与你伯父,定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也不枉你多年来在我们身前承欢一场。”
张颜芙此时还能再说什么?
如是可以,她恨不得当场发作,高声厉言质问:为何?为何那商女婚前与人苟且生子,都依旧能高攀上豪门贵婿?为何她等了李渚霖这么多年,事事谨小慎微,为他守身如玉,却被弃如敝履?
莫非是她太过文雅矜持,比不得那商女风*骚浪*荡么?!
可她不能对着贺淑珺将这些心里话说出口,且就算是咆哮问出来了,不仅无解,且还会破坏她精心经营了多年的淑惠形象。
此时她应该表现得更乖顺一些,挤出几丝微笑谢过顺国公夫人的好意,可终究哑声张了张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贺淑珺早就晓得她因爱慕李渚霖而患有心疾,现在见她脸色变了又变,神情似狰狞,似纠结,似悲切……只担心她病情复发,只得命人将她先送了回去,然后遣了太医明日去富国公府为她诊脉。
直到坐回了车架上,张颜芙都还有些想不明白,对比起那商女,她究竟输在了哪里。
那贱人不就是貌美了几分么?!凭何能勾得渚霖哥哥失了魂?连收拢在澜翠苑的各个歌姬舞妓,皆是那贱人的替身?
不。
那贱人必然是还有些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在。
所以才能让渚霖哥哥如此失了智。
说起来,她只在挑选晨礼袍时,区区见过那贱人一面,不如就再去会会她,试试那贱妇的深浅。
“转道,去阮家商行。”
*
方才在顺国公府时,阮珑玲与小为安说阮家商行有要事亟待解决,所言非虚。
所以与顺国公夫妇一同用过了那顿坐立难安的午膳之后,阮珑玲就匆匆往商铺中赶…
眼看着就快要到了,车架即将顿停…
面色红艳如霞,眸光秋水潋滟的阮珑玲,才娇嗔着将李渚霖轻轻往后推了推,先是慌忙着将亵裤裙摆整理好,然后掏出一块铜镜,仔细检查着妆发,确认眼尾的春*色消弭得差不多,旁人瞧不出异样之后,才扭身准备掀起帷幔下车…
谁知又被李渚霖扯回怀中。
他的声音散漫慵懒,听着极其不正经,嗓音哑哑萦上来,撩拨得人耳尖发烫,
“都润成了那般,我再帮你擦擦?”!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害臊?!
阮珑玲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潮*欲,瞬间又涌了上来,如玉的脸色瞬间涨到通红,只瞪圆了杏眸气鼓鼓地望着他。
“如今倒知道害臊了?
当年你追我出城时,可是恨不得与我在车架上就颠*鸾*倒**凤……”
阮珑玲脸色愈发红烫,还未等他说完,立即伸手将他那两片薄唇捂住,甚至还心虚如做贼般,朝车外张望了一样,生怕被谁人听了去…
他由喉嗓中闷然发出笑声,将她的指尖握在手中摩挲,然后尾音拖长,缱绻又暧昧道,
“今夜我去寻你…可好?”
一个断情绝爱禁*欲了多年的男人,好不容易与心上人确认了心意,自然是会有些急不可耐的。
阮珑玲亦是寡居多年,每逢孤寂深夜时,脑中也常会浮现他精*壮的身子,及英朗的面庞…
可到底是个女子,若是现在应承下来,岂不是显得太过掉价?哪怕是装,也得装出几分矜持,誓必要将房*事的主动权,紧紧掌握在自己手里。
阮珑玲暗吞了口唾沫,自是梗着脖子拒绝,
“你寻你的,我避我的,互不耽误。”
呵。
这女人嘴硬得可以。
人会说谎,可身体却不会说谎。
李渚霖眸光深暗地望向她正下车的婀娜身姿,面带着欲欲的笑意,从袖口抽*出块雪白的丝帕,将泛着满满莹光亮渍的指尖,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拭干净…
掀起厚重的帷幔,微凉的春风迎面而来。
阮珑玲这才从车架上靡靡的氛围中,微微抽*离了些出来,她深深吁了口气,端出些东家的架势,才昂首阔步,朝自家商行中走去…
商行中倒也未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是自从传出她与首辅即将成亲的消息之后,百姓们热情太过,不仅将货品抢购一空,甚至还争先恐后要挤入商铺中,美名其曰要沾沾喜气……
门槛缺破,立柱倾移,引发了好几桩不大的踩踏事故。
好在百姓们的伤势都不算太重,一一命仆婢们发了银子补偿便罢,偏有许多好事者,竟也不愿收受这些补偿,只口口声声道此事仅是意外,不敢让未来首辅夫人破费…
最后生生命人去请了官差来,才彻底平息了此事。
兵荒马乱的,耗费了许多心力才摆平。
阮珑玲累得够呛,正斜斜歪在贵妃椅上,准备闭目养神小憩一会…
此时小厮躬身来报,
“有位贵人此时正候在后宅前厅,想要求见东家。”
阿杏蹙着眉一口回绝,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这几日来求见东家的王侯将相还少么?凭那人是谁呢?通通回绝了去!”
小厮脸上面露难色,抿了抿嘴,还是涩着嗓子坚持报了一句,
“那位贵人…是富国公府嫡女,福安郡主张颜芙。”
她?
她不是首辅大人之前的未婚妻?
痴等首辅多年?重病求懿旨赐婚?然后又被退婚那位?
阿杏闻言的瞬间,立马抬眸去瞧阮珑玲的面色,力劝道,
“东家,整个晏朝上下都知她觊觎首辅大人多年,被退婚后定然心中不忿,岂能甘愿见你后来者居上嫁入李家?此时必定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还不知怎么为难你呢,偏又不好得罪……
来者不善,东家还是莫要见的好。”
这话虽说得有理…
可二人都同在京城,就算今日不见,以后也总会再有交集。
“将人引至花厅。”
眼见着阿杏还欲劝说,阮珑玲轻声道了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若不是想要见见那贱人的真章…
只怕张颜芙这辈子都不会纡尊降贵,行至一寻常商行的厅堂当中。
狭窄逼仄不说,目之所及一切都乱糟糟的,那些低等仆婢们也不知在忙乱些什么,手中拿着钱银与单据,不断近身穿行着,张颜芙甚至能闻见他们身上的臭穷酸味。
她面露嫌恶,眉尖紧蹙,从袖中取出帕纸掩在口鼻处……
直到险些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时,那个传话的小厮才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将掌心一摊,将她往前引…
“小姐请随我来。”
拐过厅堂,路过三五间厢房以后,她终于行至了一花厅前,抬眸朝内一望,就瞧见了端坐在正中交椅上???,端着瓷杯饮茶的艳丽女子…
热气腾腾的雾气氤氲而上,给那张貌美的脸格外添加了几分神秘莫测…
对着这张脸,张颜芙心中恨得牙痒痒,根本就无法和颜以对,她尽最大的努力压下心底的厌烦之心,抿了抿唇,冷言道了句,
“半月之前,你还在我面前卖弄口舌,极尽谄媚…
未曾想半月之后,身份逆转,倒换由我侯立良久,等着来拜见你。”
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
阮珑玲瞅见来者的瞬间,以表尊重,也从椅上站起身来。
这话语中夹枪带棒,句句针对,可她却浑然不在意,脸上甚至露出几分礼貌而又寡淡的笑容来。
“世事难料,命运弄人。”
阮珑玲顿了顿,又带了些解释的意味,无奈着温声道,
“张姑娘,其实事情闹到今日这般地步,原也是我意料不到的…我无意抢你婚约,更加无意与你对着干……
你今日若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怕是找错了人。”
可这解释,落入张颜芙耳中,便成了赤*裸裸的讽刺。
这贱人话里话外都在说:
我很无辜,亦很无措,你当我想嫁给李渚霖,做那首辅之妻么?可奈何他只要我,定要强娶了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费尽心思做梦都想要的东西,我不费吹灰之力,别人就要塞到我手中,这能怪得了我么?
这贱人胆大包天,竟然如此羞辱她?!
看来这商女是个硬茬,并不好应对,现在又有渚霖哥哥护着,有顺国公的长子傍身,愈发有恃无恐…
怎么办?
她应当做些什么,才能留在渚霖哥哥身边?
愤怒到极致,却又无法宣*泄无可奈何时…
张颜芙由心底涌出强烈的惊惶茫然来,她眸光震动,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因过于焦躁,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既然遭到对方的实力碾压,那再争再抢,约莫也是无用功…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
“阮姑娘,我知退婚一事或怪不得你,今日前来也并非向你发难。其实…其实我初见你时,就喜欢你的爽利性子…可…可我早就跪在佛前发愿,今生今世都非渚霖哥哥不嫁…
“不知阮姑娘可否发发善心,成全我这一片痴心?助我一臂之力,说服渚霖哥哥娶我入门。
你我今后互为姐妹,一起并为平妻,可好?”——
明天尽量保四争五。
小天使们周五愉快。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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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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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不知阮姑娘可否发发善心, 成全我这一片痴心?助我一臂之力,说服渚霖哥哥娶我入门。
你我今后互为姐妹,一起并为平妻, 可好?
张颜芙向来心高气傲, 可想而知能说出如此自轻自贱之言, 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她格外低声下气,却也还不至于溃不成军。
只努力保留着贵女的最后一丝骄矜, 僵站在原地, 哪怕由于羞愤难当浑身都在轻颤, 袖下的手掌紧攥成拳,指甲深陷入皮肉…
望向阮珑玲的眸光却是充满希冀的。
就像深陷寒冷刺骨的冰河当中,水淹入肺濒临窒息,满眼哀求地望着岸上唯一能救她之人……
可眼见那商女脸上只有震惊,却并无哪怕一丝动容。
张颜芙愈发心慌,惟恐她不愿意,紧而又颤着声线追了一句。
“我要的委实不多,只要能如愿嫁入顺国公府, 只要日日时时看见渚霖哥哥,我便能心满意足。
你只放心, 我样样都不会和你争。
什么掌家理事之权,什么夫妻恩爱,什么血脉子嗣…这些我都浑然不放在心上, 浑然不在乎,我只求入门, 入门而已!”。
空气停滞, 落针可闻。
这般声声哀求, 换来的只有沉默。
沉默延长的每一分每一秒, 张颜芙都觉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眼见这商女还是一言不发,她愈发恼怒了起来。
“莫非我都这般委屈求全了,你还觉得不够安心不够满意么?你不愿让我与你平起平坐做妻,莫非想让我仰你鼻息做妾不成?好…只要渚霖哥哥愿娶…做妾…做妾也未尝不……”
“是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
只剩下李渚霖一个了么?”
厅堂中乍然响起的清冽冷酷之声,及时打断了张颜芙的失智之语。
对于张颜芙乍然提出的无端要求,阮珑玲有些过于始料未及,久久都未能反应过来,可眼见这人越说越离谱,甚至连她都听不下去。
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心思敏软,耽于情爱。
阮珑玲也有姐妹,从二姐阮丽云到四妹阮玉梅,更莫说她自己……哪一个不是情路坎坷,受尽苦楚,招人唾骂指摘?可她们阮家女子,却从未为了哪一个男人,就如此抛下自己的脸面与自尊。
若张颜芙是生在阮家,阮珑玲现在只怕是控制不住,抬手上前就要给她两巴掌,也好能让她清醒清醒。
“你知道什么?就算是世间男子万千,又有谁人能比得上渚霖哥哥?
自晏朝开国千余年来,你见过如他这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天纵奇才么?饶是有!可哪个不是开宗立国,即位登基?偏他还保持一片初心,匡扶着那个傻外甥幼帝,屈居首辅为晏朝鞠躬尽瘁……”
“任李渚霖千般好万般好也无用!
他不爱你,也不要你,他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是你,如此你还不明白么?”
此言犹如尖刺,触到了张颜芙的逆鳞。
她瞬间被激得脸红脖子粗,眸光剧烈震动,带着三分委屈三分不忿四分恶毒,狠狠瞪着阮珑玲,
“若非是你,他岂会不要我?
我们分明…分明再过两个月就要拜堂成亲了,是你!是你这贱人从我手中夺走了他!都怪你!”
面对张颜芙嘴脸丑恶的癫狂疯魔之态,阮珑玲愈发觉得她不可理喻,眉尖紧蹙,微摇了摇头,眸光中甚至升起了丝怜悯,
“要不要我拿块镜子来,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张姑娘,你爹娘生你一场,不是让你为了个男人如此作贱自己的。”
“张姑娘不如睁开眼睛看看周遭。
其实你现如今除了不能嫁给他,又还缺些什么呢?你出生高贵,自小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受父母宠爱,兄长庇佑,又被封为了福安县主…那可是县主啊!有食邑供奉,能诏两百府兵,整个京中除了太后娘娘和先帝亲生的那几个公主,唯属你最尊贵。
若我是你,都不知活得多痛快…哪里还会愿去与另外一个女子争男人?还甘愿做平妻?做妾?
张姑娘,我劝你还是放下执念,珍惜眼前吧。”
可惜这样的好言相劝,张颜芙并没能听进去。
反而心中愈发看低阮珑玲,愈发为李渚霖感到不值。
“你这商女眼皮子这般浅,只知权衡利弊,不过得几百旦食邑能驱区区两百府兵,就觉得人生圆满……你这样的人,以前必定连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知道什么是情?知道什么是爱么?
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所以你必定不是真心心爱渚霖哥哥,不过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财富权势,才不顾一切贴上去的!事已至此,我便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去与渚霖哥哥疏通,让我如愿嫁入顺国公府与你并为平妻?”
这一番事关情爱的理论,倒是让阮珑玲打开了眼界。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该说的,该劝的,都已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仁至义尽…
“此事我帮不了,也不愿帮。
你一个高门贵女大家闺秀,或愿放低身段与我共伺一夫,
可我一介低微商户卑贱民妇,却绝不愿和你同享夫君!”
“李渚霖,我不管他是当朝首辅,还是草莽匹夫。
可我既然认定与他携手到老,那他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言尽于此,阮珑玲再也不愿在此与她纠缠,与她错身而过,阔步离开了厅堂。!
都已经如此苦苦哀求,这贱妇竟一丝情面都不愿给,直接拒绝?拂袖冷面而去?
张颜芙只觉受挫至极,两眼发黑,双腿软得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向后倒去,婢女彩云眼疾手快,立即上前扶住她,带着哭腔安抚道,
“那商女岂敢?小姐您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呜呜…”
彩云一面搀扶着主子缓缓坐到一侧的椅上,一面伸手帮她抚顺着后背,又气愤至极着唾骂了几句,
“那商女现在之所以这么狂,不就是仗着生了个孩子么?
可那孩子也不是首辅大人愿意给的,而是她用尽手段???得来的。小姐你有所不知,扬州那边的人早就调查清楚了,当年是她不顾礼义廉耻,利用美色,穷追不舍勾*诱首辅大人,大人勉为其难之下,才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淫*荡勾*引,生子上位,是如她那般卑劣放荡的女子惯用的手段了。
不过就是运气好,碰上了首辅大人如此品性高洁,愿意负责的男子,又生了个天资聪颖的男胎……首辅大人挣不开又甩不掉,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娶了。不过就是个利用贞洁套牢男人的荡*妇*淫*娃罢了,连勾栏瓦舍的妓子都不如。”
现下并无可止渴之物,彩云无法,只能在这阮家商行的花厅内,端起方才仆婢递送上来待客的茶水,用茶盖微微拨弄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好在那玲珑娘子倒也并未怠慢,茶叶虽不是御用之物君山银针,却也是特等的碧螺春。
“其实按理说,姑娘陪在大人身侧这么多年,若是想要用些什么手段勾得大人有夫妻之实,莫非还不能么?不过是自持身份,冰清玉洁,做不出来那样下三滥之事罢了。
若是当真如此,首辅大人以全姑娘声明,也必会给姑娘一个名分的,何苦还用得着在此与她多费唇舌?”
这句无心之言,让痛彻心扉,焕然失神的张颜芙,瞳孔骤然聚焦,她推开了彩云递送到唇边的茶碗,腾然从椅上站了起来…
是了。
她竟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条路子可以走。
此法艰险,不成功便成仁。
可事到如今,她宁愿豁出去孤注一掷,也再不愿就这般抱憾一生——
节奏倒也不慢,主要怪我手速慢写得慢。
今天加了很久的班,人有点疲,脑子宕机昏昏欲睡。
明天补字数,发20个红包补偿大家哈。
小天使们晚安。感谢在2023-02-10 01:09:48~2023-02-10 23: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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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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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阮珑玲迈腿出了花厅, 就觉得莫名焦躁,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张颜芙年岁好似与她相当,可这位贵女好似只涨了年纪, 并未涨何阅历, 脑子竟如此拎不清。
自家的妹妹阮玉梅, 也已然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龄。
若哪日妹妹为了个男人,决意要去与另外的女子一争高下, 甚至愿意做平妻, 做妾……阮珑玲光是想想都觉得荒谬至极, 气堵心慌。
“我近来忙着应对宫中女官打点婚事,一时也未能顾得上梅儿。
她那亲事议得如何了?我听闻这几日许多媒婆捧了许多画像上门,她可有相中的人选?”
阿杏回答道,
“真真是姐妹同心,这话昨儿个二姑娘也问了一遍,可梅姑娘自己个儿,好似不太将婚事放在心上。
梅姑娘说,一来, 您的婚期定得紧急,可无论如何, 一切也需得按照章程来,纳彩,问名, 纳吉,纳征……这些样样都不能拉下, 若无人悉心打点, 难免有许多细枝末节顾不上…所以现在, 应当将东家与首辅大人的婚事为重。
二来, 现在上门想要结亲的那些人家,不过是因为她是未来首辅妻妹才会如此热络,大多是些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之辈,如此更需擦亮了眼睛细细甄选,否则若待嫁过去才看清夫君的真面目,岂非得不偿失?
所以梅姑娘虽年岁到了,却并不着急。”
妹妹这些年来,不仅在商场上愈发游刃有余,心中也愈发有丘壑。
这些话说得有些道理,今日眼见顺国公夫妇如此反对,她与李渚霖这桩婚事能不能成都尚未可知,妹妹的婚事的确能缓便缓为好,再说了,家中境遇大为好转,妹妹哪怕是不愿嫁人,在闺阁中多待几年也是使得的。
“虽是不急,可我总要预备着再教她些知足常乐,自强不息的道理。
也免得今后她不会如张颜芙一样,为个男人神智就如此昏聩。
她人呢?”
“方才还在这儿,许是见已将偿金发放得差不多,现在上街给安哥儿与蓉姐儿买果子去了。”
自从阮玉梅在扬州差点着了道,中了刘迸的圈套,差点被侵犯之后,阮珑玲就格外看中妹妹的人生安全,饶是来了京城也不敢放松半刻,眼下见妹妹独自出门,不禁照例问了句,
“可将那几个小厮尽数带上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阿杏抿唇一笑,
“姑娘大可放心,阿忠那几个时刻都跟着呢。
且这皇城根底天字脚下,无人敢造次的。”。
京城乃是晏朝国都,开设的商铺数不胜数。
东海的南珠漠北的皮,贵川的水果辽吉的参……只要能想得到,京城就能买得到,其中最受京中百姓欢迎的,是东南西北的特色糕点果子。
家中的两个孩子正是馋嘴的时候,掰着小手指头报出许多想尝的小吃,央求着阮玉梅务必要带回来。
偏此时正是寅时三刻,百姓们午后小食之时,各个小吃摊铺都火爆异常,店前排起了长龙。
为了节约些时间,阮玉梅将防身的四个小厮都打发出去排队了,独带了丫鬟小红坐在路边一家茶汤摊前歇脚。
谁知小厮们前脚刚走,后脚麻烦就来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茶桌前凑上来好几个年轻子弟,他们不知从何而知了阮玉梅的身份,纷纷凑上来纠缠。
“久闻阮四姑娘芳名,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听闻姑娘尚未婚配,不知可愿嫁给在下为妻?我家世代为官,家父任行太仆寺丞,我乃家中独子,你一经入门,就是家中主母…”
“只有自己没出息,才会拿家中父辈官品出来说事。
阮姑娘你看看我,我与你一样都是商户出生,可早在三年前就考取了功名,名次虽比不得你弟弟,可好歹也是一榜第十九名,现任宣抚检事…”
“不是。
你们这一个个六品官职,也好意思来此处显眼?阮姑娘,我与他们这些小门小户不同,我家乃永顺伯爵府,我又是家中嫡子,什么也不用干,只等着朝廷给我授官封爵,你嫁给他们是吃苦,嫁给我可是享福!”
……
在扬州时,因为家中女眷的名声都算不得太好,又加上刘迸有意诬陷她水性杨花,所以哪怕是阮玉梅长得秀美绝伦,可谈婚论嫁时,也鲜少有人问津。
谁知一到京城,反而成了香馍馍?
阮玉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蓦然慌乱了起来,茶也不喝了,立马扭身就往外躲,小红则展开了双臂,在后头阻拦。
可哪里拦得住?
这几个乱蝶狂蜂好不容易逮着了她,自然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可他们知晓此女到底是未来首辅妻妹,倒也并不敢造次,说到底并无什么恶意,可这过分的热情,对女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困扰。
光天化日之下,这几人对阮玉梅穷追不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她不愿将此事闹大,只能专挑偏静处走,生生被堵到了一处陋巷当中…
那几个子弟相互推搡着,一面急不可耐地向阮玉梅介绍着家中的情况,一面互看不惯,甚至开始争锋相对了起来…
“阮姑娘仙姿玉色,岂是你能配得上的?
你这斑斑癞癞的张脸,长得就跟那池塘里的癞□□一个模样,莫非还想吃天鹅肉不成?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莫非你以为自己有多英俊不成?个子矮小五短身材,阮姑娘同你走在路上都会觉得丢人,旁人见了也只会感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诶,你推我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不是?
你们出门前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么?一个秃顶一个龅牙,也好意思追到阮姑娘面前来?没见人家阮姑娘都不带搭理你们的么?”
……
几人互不相让,唇枪舌战着,就如同身后有成千上万只乌鸦齐齐叫唤,聒噪个不停。
阮玉梅被吵得头疼,在驱赶几次未果之后,终究忍无可忍,干脆转过身来,厉言喝止道,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若是再跟着,我可就不客气了!”
此番动怒好似有些作用,空气顿停半瞬。
半瞬之后,几人又开始叽叽喳喳感慨起来…
“啧,未曾想到阮姑娘生起气来,竟也如此好看!”
“…就连骂人的声音,都如林中夜莺般好听。阮姑娘你再骂几句,多骂几句我也受得的。”
“阮姑娘你莫生气,你眉尖蹙一蹙,我的心都要碎了…”。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阮玉梅倒吸了几口凉气,瞬间语滞,只能又扭身仓皇逃走,可听着身后尾随的步子越来越近,她心中愈发烦躁…
分明已经提醒过???了,既然他们不听,那可莫要怪她翻脸无情了。
阮玉梅从袖口摸出个小巧的竹筒来,这是姐夫吴纯甫特意制出来给她防身用的,里头设置了精巧的青铜弹簧,装的是提炼浓稠的辣椒水,一经喷到人的脸上,肌肤火辣疼痛无比,亦可短暂让人失明。
脚下的步子顿停,待几人走进…她想也不想,直接掏出竹筒,回身朝三人狂按了十好几甭辣椒水。
逼仄僻静的陋巷中,瞬间响起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啊…我的眼睛…”
“嘶…好疼!这是什么东西?”
阮玉梅原以为如此就能脱身了,微微松了口气,就准备趁几人目不能视的良机,避开他们折返回去。
可偏偏其中有一人不死心,竟忍着剧痛,伸手超前摸来,嘴中还念念有词道“阮姑娘…阮姑娘你在哪里?你无事吧?未曾被伤到吧?”
此举俨然在意料之外,令人避之不及。
眼看那双手就要探到阮玉梅的衣角,她脸色霎时苍白,原本正屏气噤声着,险些惊慌失措就要惊叫出声…
此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道,紧紧缠绕在阮玉梅的腰间,使得她整个人腾飞而起,朝半空中拖拽而去…
眼睁睁瞧着那几个宵小离得越来越远,陋巷瓦舍越变越小…直至落在一高耸入云的屋檐青瓦之上,她自小连树都不爬,从未攀高过,被吓得脚底一软踉跄一下,下意识就紧紧搂住了身侧男人的腰身。
待反应过来时抬头一望…
眼前的男子一身劲酷黑袍,剑眉英挺,狭长的黑眸蕴着锐利,面目枭然,长身若树,清冷孤绝又盛气逼人。
为她解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面黑心冷的锦衣卫统领薛烬!。
罢。
薛烬独独一个人,就比下头那一群人都难对付。
阮玉梅原本见了他就发怵,自从那日入了刑部被他审问之后,愈发觉得此人刑讯逼供的手段狠辣无比,不是个好惹的,心中早就暗下决心,今后若是见此人必要躲着走。
此时得了襄救,感恩之情少,惊慌无措反而更多,大有还不如将她留在巷中与他们周旋之感。
薛烬历来擅长洞察人心,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看穿。
他将缠在女人腰间的长鞭缓缓盘圈收回,一面微挑起剑眉冷然道了句,
“比起他们,阮四姑娘倒好似更害怕我些?”。
阮玉梅头脑懵然着点了点头,又迅速反应过来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生怕薛烬一个不爽,就会将她从高处直接抛下,下意识将他细窄的腰身圈得更牢了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阮玉梅先是暗吞了口唾沫,紧而扬起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小脸,努力挤出个讨好的笑脸来,
“岂…岂会?
薛大统领平易近人,温和可亲,多亏大人拔刀相助,民女才能从方才的困局中脱身,民女感激都来不及,岂会害怕大人呢?”
“…薛统领,咱能下去了么?”——
小白兔和大灰狼。
凌晨两点之前还会有一章。
小天使们早点睡,不必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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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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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百花盛开的御花园中, 传来阵阵的孩童嬉笑声,令人闻之心情愉悦,穿行而过的宫人们悄然抬眸望去, 只见一个相貌端芳雍容, 气度高华的女子, 正在陪着幼帝在放风筝。
“皇上小心脚下,可不要摔跤了。”
淑宁公主朱萱神色颇为紧张, 异常小心谨慎地围护在朱承基身侧, 生怕他这里蹭破了皮, 又或者是那里撞肿成青……毕竟若是幼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并不好和太后娘娘交代。
作为后宫中唯一待嫁的公主,日子并不好过,时时要瞧太后李明珠的脸色行事,好在太后娘娘虽对后宫嫔妃手段毒辣,可对于她这个无甚威胁的小小公主,倒也从未为难过。
除了每日给太后的晨昏定省,朱萱也常投李明珠所好, 主动请缨陪护幼帝,她知道无论是朝内朝外, 旁人都说幼帝天资不高,难当大任,可或是因着血脉亲情, 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弟弟的。
朱承基才区区五岁,这个半大的孩子, 能看得出来什么天资不天资的呢?保不齐是灵智未开呢?
而小小年纪的朱承基, 也很喜欢这个性情温和又细致的皇姐, 毕竟他身边的每个人, 都叮嘱他要听首辅大人的话,必要勤勤恳恳完成功课,务必勤勉再勤勉,用功再用功,
唯有皇姐不一样,不仅偶尔会悄悄给他塞两颗糖,还会在他疲累时,带着他偶尔玩耍放纵一下…
可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二人在御花园中玩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一侧的秉笔太监就满脸恭谨着,揣手上前提示朱承基回去补课了。
朱承基抿了抿唇,一脸委屈着不情愿,
“皇姐,可是朕还想再玩会儿。”
朱萱知道这必定是太后娘娘命人来催了,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蹲下身来牵起幼帝的小手,柔声细语安抚道。
“现在风愈渐小了,倒不适合在放风筝了。
后日,钦天监说后日风大,待我回去再给皇上扎个更大的风筝,咱们后日再一起放如何?”
“嗯!那朕听皇姐的。”
朱承基闻言眸光晶亮,只乖巧着点了点头,就一步三回头地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朱萱遥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越走越远,心底涌上来些哀伤……皇弟真真是可怜,被关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自小就要按照这个世间最高的规格培育长大,不能有丝毫放松,身边的玩伴也是换了又换,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
边想边走着…
此时迎面而来一个黑影,行走地飞快,直直就朝她撞了过来,朱萱一个避之不及,被这股蛮横的力道撞歪,娇柔的身躯直接跌落在地,手肘触地,疼到眉毛拧紧,脸色发白,眸光都湿润了起来。
贴身宫女点墨立即上前,附身去查看伤口,厉言训斥道,
“宫中行走岂可如此莽撞?
没看到冒犯到了公主?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冲撞朱萱者,正是福安县主张颜芙。
她听了方才彩云那番可先有“夫妻之实”的言论之后,想着自己现在轻易近不了李渚霖的身,若要成事,少不得要太后娘娘襄助。
所以立马拿了拜帖赶至慈宁宫,声泪俱下将计划和盘托出之后,又说了好一番衷心的话语,才异常艰难让太后娘娘松了口,愿祝她一臂之力。
此时的张颜芙,只觉得大事能成就在眼前,气焰自然嚣张无比,哪里会将一个不得宠的公主放在眼里?
张颜芙抱臂在前,眼睫低垂,冷冷觑了跌在地上的朱萱,一脸的混不在乎,
“公主跌倒,只能怪自己没长眼睛没站稳,又岂能怪得了旁人?”
哪怕淑宁公主再不争不抢,活得如个透明人般,可这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们,面上对她也都是恭恭敬敬的,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点墨向来忠心护主,此时简直气到咂舌,
“福安县主岂可如此目中无人?
你冲撞公主还如此不知悔改,蔑视皇权,论罪当诛!”
谁知张颜芙闻言丝毫不惧,脸上的神情愈发嘲弄,
“动不动就诛啊杀啊的,吓唬谁呢?
冲撞了就冲撞了,公主又能奈我何?
怎么?去央求太后为你做主?又或是去你那皇弟面前告状?就当谁能将你放在眼里,能管得了此事似的。”
张颜芙方才在阮家商行中受了气,见了良善可欺的淑宁公主,莫名就想要泄泄心中的火气。
她附身凑近,眸光锐利如蜂尾毒针,一字一句道,
“给你面子才唤一声公主,若是不给面子,其实你不过也就是个无父无母,等着与藩外那些蛮子和亲的物件而已,还当真以为自己有多金贵么?”
说罢,张颜芙冷笑一声,抬腿就消失在了宫廊转弯处。
点墨气得火冒三丈,还想要追上前去理论,却被朱萱拦了下来。
“罢了,莫要与她相争。”
堂堂晏朝的金枝玉叶,却被贵女如此奚落羞辱…
朱萱眼中的泪意愈发明显,言语中带了些哽咽,穿廊风将她的鬓角吹得紊乱,显露出种透明凄美的易碎感,让人望之心生怜惜…
点墨亦心疼到呜咽,
“公主就是太好性了!
您身子向来娇贵,轻轻一掐都会红肿,更莫说被撞得跌了这么大一跤,必是半边手臂都被磕青了,出没出血都还未可知呢,岂可如此轻易放过她?”
“莫要说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朱萱???咽下泪意,微吸了吸酸涩的鼻头,然后将另外一只未受伤的手臂微微往上一抬,示意点墨将她扶起身来,可她跌在石阶上,点墨未能及时使上力,使得她娇柔的身躯斜斜一歪又要跌落……
此时后腰处传来一阵力道,将她稳稳托住,使得朱萱并未再跌倒。
待她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那力道便又迅速抽离。
朱萱回头往后一看…
直直就对上了阮成蜂暖煦如阳的眼。
这个年方十八,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将那一身绯红的官袍穿得齐齐整整分毫不乱,微风将他的袖袍吹得鼓胀飞起,愈发显得他文质彬彬,飘然俊逸。
他手中端着几本书册,想来或是要去慈宁宫给幼帝授课,由方才感受到腰间力道的形状来看,他是用书册抵在腰间搀扶得她。
在危急之时也能想着避嫌。
是个灼灼如华的端方君子。
眸光相触,二人都觉得脸有些发烫。
朱萱垂下眼眸,膝盖微微弯曲,
“多谢大人。”
“小的位卑,岂能当公主的谢。”
阮成峰偏身避开,拱手回了一礼。
他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望着朱萱的委屈落寞,及她湿润染红的眼尾,身姿僵了僵,又紧抿抿薄唇道,
“尊卑自在人心,是非必有正论。
公主不必为那些放肆无礼之人而感到伤怀。”
阮成峰从袖口掏出个白瓷瓶出来,递向宫婢点墨,
“卑职的姐夫乃太医院的吴纯甫,此膏药乃他所制,专用于治疗跌打损伤,见效极快,公主大可一试。”
说罢,退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扭身往慈宁宫赶去。
朱萱闻言心中震然,未曾想到在这偌大冰冷的深宫中,还有人愿意对她说如此暖心的话语。
她望着那个清矍无双的背影愈行愈远,伸手接过点墨递来的瓷瓶,由心底涌上了股暖意。
*
慈宁宫内。
太后李明珠正望着金丝楠木雕花桌上的那包药粉发愣。
那包粉末是张颜芙带入宫的。
里头装的是合欢散。
只需要在食饮中掺上分毫,无论男女,无论何时何地,当即起性,非合*媾不得解。
张颜芙央求上门,意欲何为,李明珠再清楚不过。
刚开始李明珠是断然拒绝的,甚至勃然大怒,大有想要将她打入慎刑司惩戒一番的意味,毕竟李渚霖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些年她之所以在后宫能站稳脚跟,离不开他在前朝的助益。
当年她初初入宫,被云嫔栽赃陷害,是弟弟帮她在宫外抓获关键贼人;
后来她升至一宫主位,遭人眼红被设计报复害云贵人滑胎,打入冷宫之后,也是弟弟穿了御赐的皇马褂在金銮殿外跪了两天两夜;
再后来,她继位皇后宝座,怀胎大肚时受得宠的淑贵妃冲撞,险些母子双双殒命,也是弟弟提剑劈开宫门及时领了太医来救治;
……
这桩桩件件,李明珠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岂会愿意去坑害自己的亲弟弟呢?
可在张颜芙声泪俱下的说服下,李明珠确实心动了。
她说那商女桀骜不驯不好掌控。
她说首辅后院无人给宫中传递消息。
她还说今后唯太后马首是瞻,可以命偿恩。
她更道今后富国公府上下皆任太后调遣,无论朝堂如何变幻,都只认幼帝一人为尊。
……
这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到了李明珠的心坎上。
她确实犹豫了。
弟弟的品性如何,李明珠一清二楚。
可万一呢?
万一他当真反了呢?
权势是男人的春*药。
一尝到滋味,便只会欲**罢*不能。
若是弟弟今后不满足于首辅之位,想要朝上走一步时…他会不会杀了基儿?会不会杀了她?
李明珠并非惊弓之鸟,也绝非揣测太过。
而是在后宫争斗多年,经历了尔虞我诈,明枪暗降后,她压根就不再相信人性了,不再相信亲情了,须知亲姐妹在恩宠面前也会反目成仇!
更何况,那是帝位。
想清楚这些,李明珠缓缓阂上纠结万分的眼睫,再抬眼是,眸底尽是清明与冷酷,
“传本宫之令,
明日将这合欢散,放入首辅必饮的茶水中。”
渚霖,阿姐确无意害你。
阿姐只是想……为自己留条生路——
肝已经爆了。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至于明天……不敢保证字数了额。
晚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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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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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子时三刻, 阮府。
月明星稀,天地万物都陷入沉寂当中,只有檐下那几个灯笼, 还在随风游游荡荡舞着。
烟霏阁院门已关, 各个厢房也都已经熄了灯, 小为安更是早就进入梦乡多时,正房中, 仅床前燃了区区一盏灯, 榻上的美人万千青丝垂落, 穿了身洁白若雪的宽松寝衣,指尖翻动着手上的书卷…
今日先是陪李渚霖登门拜访了顺国公府,然后又打理了商行中的踩踏事件,不仅派人在京城各处新招人手,还招了工匠加固铺面……最后又与张扬芙纠缠了一通…实在是耗神耗力。
阮珑玲早就困得上下眼皮在打架,连书册上的字都觉得模糊不清,可却还并未安歇。
她在等人。
此时,阮府大门外, 李渚霖如约而至。
今日因朝政之事拖累许久,出宫时已是子时一刻, 他先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澜翠苑,紧而立马沐浴更衣,匆匆赶来了阮府。
他委实素了太久。
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
这一整日。
他人虽在宫中, 可脑子却好似停留在靡靡欲欲的车架上。
满脑子都是她微颤的唇,酡红的脸, 令人热血沸腾的喘息嘤*咛声…
原想着今夜定能温柔缱绻一番…
谁知却吃了个闭门羹。
“姑娘已经睡下, 大人不便入内叨扰。”
晏朝上下无人不害怕李渚霖, 阿杏自然也不例外, 头颅低埋,肩膀高耸,缩得跟个鹌鹑般,可饶是如此,也还是伸臂拦在了门前。
遭到阻拦,多少影响了些情致。
李渚霖眉尖蹙起,眼周骤紧,斜乜了阿杏一眼,语调冷凝入霜,
“睡了又如何?
你敢拦我?”
“奴婢不敢,还请首辅大人赎罪。”
阿杏吓得立马跌跪在地上,抖弱筛糠。
阮珑玲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动作迟缓地打起精神下了床榻,一面将厚重的氅衣披在身上,一面朝窗边走去,
“休要怪罪旁人,这是我的吩咐。”。
李渚霖给了阿杏一个“果然没睡”的眼神,抬脚就欲往大门紧闭着的屋中闯,可步子迈到半空中,咂摸出了女人语中的薄怒,却又生生收了回来。
行至窗前,乃着性子温声问道,
“怎得?可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你暂且放我进去,好好与我说叨说叨。”
“霖郎何出此言。
我蒲柳之身,嫁给你这么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擎天权臣,那是修了八辈子的福祖坟都冒了青烟,高兴都来不及呢,哪儿还会有什么委屈?”。
好好的,怎得就冷嘲热讽起来了?
前几日还乖顺得如同一只会伸脖蹭人的猫呢,现在便又恢复本性亮起利爪了。
李渚霖并未被她这股无名火牵鼻子着走,只微挑了挑眉,格外郑重道了句,
“……其实这么说倒也没错,你确是世间少有的福泽深厚之人了……只是上午还好好的,现在怎得就闹起脾气了?”
他抬手在雕花窗橼上略略卑微扣了扣,
“…你先让我进去,进去再说,可好?”。
这男人俨然盖章了自己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实。
也忒不要脸了些,偏偏这话说得又让人无法反驳。
“此处你进不得,不如去别处?
这世上自然有人眼巴巴盼着你去呢。”
因着那张颜芙,阮珑玲的胸口憋闷,淤堵了满满一下午的浊气,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或是明白了李渚霖的心意,也愈发恣意了些,干脆带了些试探的意味挑明道,
“九日后的大婚,你或是要准备两份聘礼了。
除了我的,还有张颜芙的。
她今日特意来寻我,说此生非你不嫁,声声央求着要入顺国公府,与我互为姐妹,并列平妻。
有个姐妹好哇,多开心呐,我已经帮你答应了,你便等着九日后纵享齐人之福吧。”。?
李渚霖眉头蓦然紧蹙,转了转指尖的碧玉扳指,语调中带了些波涛森然,
“好啊。
还未入门呢,倒做起我要娶平妻的主来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倒像是张颜芙能做出来的事儿,可依着阮珑玲的护短刁蛮的性子,岂会愿意答应这般荒谬的要求?
她这莫不是因旁的女子对他青睐有加,而心中不爽了吧????
李渚霖难得感受到她如此真切的在意,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佯装着扭头就要走,
“罢…既然你都已经答应了,自然也是不好反悔的。
她与你一同入门也好,倒还能做个伴儿,且她常出入皇宫,能多教教你礼仪宫规…云风,这就去富国公府传喜讯…”
“不准去!”
哐啷一声,二人间阻隔的竖立雕花五彩琉璃窗大开。
清辉的月色洒下,微风将窗前美人脖颈间的一圈浅浅的白狐绒毛吹得微微晃动,愈发显得光华盛姿,清冷万千。
她这般在意的反应,倒是正好印证了男人心中的猜想。
李渚霖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眸底生出些暖暖的馨然,漏夜前来,此时才终于得见她真容,他自然是不愿将时间浪费在闹别扭上,立马转身折返回来。
阮珑玲望见他脸上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或是暴露上了什么,脸上莫名有些讪讪,可还是寸步不让,干脆将思量已久的条件说了出来,
“我虽答应嫁给你了,可你也必得保证,平妻啊什么的,今后是必不能有的。”
“自然。
妻,贵精不贵多。”。
话虽是这个理,可听上去怎么有些许怪异?
阮珑玲抬眸觑了他一眼,然后又道。
“我这个人擅妒。
你今后不仅不能有平妻,其他的侍妾通房啊什么的……也是通通都不能有的。”
李渚霖颔首,
“自然都依你。”
阮珑玲见他答应得异常爽快,心底是满意的,便又往窗前挪了挪,惴惴不安确认问道,
“你莫不是在哄我吧?
我虽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多年经商走南闯北,也知晏朝男子向来三妻四妾惯了,尤其如你这般的勋贵子弟,后院的姬妾更是数不胜数…你我家世又如此悬殊……
只怕你今后反悔了,我也不能奈你如何。”
李渚霖托起她的纤纤玉指,安抚性地轻拍了拍,语调清缓,却又极其堂堂道,
“你只放心。
前朝事务繁多,再加上要教导幼帝,抚养为安……今后只怕在后宅的时间都会少之又少,或许你都顾及不上,哪里还会顾得上去纳旁人?”。
倒确是这个道理。
阮珑玲彻底安心了,只觉得瞧着眼前的男人,都觉得仿佛更加英俊了些,不禁探出了半个身子,朝他脸上猛然亲了一口,微微睁圆了的眼眸中闪着烁烁的光彩,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今日说的话,可必不能反悔。”
李渚霖点了点头,又朝她樱红的唇瓣上啄了一口,视线不断朝内望,
“玲儿,不如你让我进去?
你我躺在床上,也能亲得更舒服些……”——
有点卡文,今天暂且短小一更。
小天使们晚安。
不要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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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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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玲儿, 不如你让我进去?
你我躺在床上,也能亲得更舒服些……”
男人显然已耐不住,只想进来一亲芳泽。
闻着这清爽的皂角味, 竟是沐浴了之后做足了准备来的。
阮珑玲心中不禁燃气些忍俊不禁。
她潋滟的眸光流转, 露出个风情万种的娇媚笑容来, 抬起指尖摩挲着他的鬓角,微微撅了撅嘴,
“可是霖郎…人家今日真的好累好累呢……”。
李渚霖被她撩*拨地愈发心痒难耐, 又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回却之意, 若竹般的身姿僵了僵,
“那……
我轻点?”。
轻什么轻。
二人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阮珑玲自然晓得床帷一垂他会是什么德行,
这人若是兴起起来,只怕是恣意放纵,碾榨得她第二日下不了地也是有的,哪还会顾得上现在说的话?
“大婚之日近在眼前。明日卯时八刻,宫中女官一早就来要帮我量体裁衣…我若是起不来, 岂不是让旁人看笑话,失了未来首辅夫人的脸面?
所以呢…霖郎今日还是暂且先回去, 独自安歇吧…”
说罢,阮珑玲将他轻轻往后一推,紧而伸出两条纤柔的手臂,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合上了琉璃花窗。
哪怕是想要跃窗而入, 却也已是来不及。
男人摸了摸险些被撞上的鼻尖, 轻叹了一声, 只觉得没意思透了。
罢罢罢。
想着她今日不仅在顺国公府受了苛责, 又遭到了张颜芙的缠扰,想必已是心力交瘁了,就暂且饶过她这一遭。
左右她再也跑不了,这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日子,也拢共过不了几日了。
或是因为心安,这夜李渚霖倒睡得格外安稳,次日清晨醒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洗漱完之后,惦记着未处理完的那几桩政事,连早膳也未顾得上吃,就驱车往宫中匆匆赶去了。
边关战事未平,那几个平日里互不相让的边陲小国,眼见晏朝势起,担心覆巢之下无完卵,竟齐齐扭成了一股绳起兵挑事,借这熟悉地势的优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边境驻兵烦不胜烦…
李渚霖先是宣召了几个内阁大臣一同制定战术,又任命了新的膘骑大将军,紧而与薛烬谈论了几桩谋逆要案,了解五桩人命官司的案情进展…
……直至忙到了午时一刻,才能坐到偏厅中,准备饮口热茶,垫几块糕点,小憩一会。
战事焦灼,事务繁忙时,李渚霖甚至连澜翠苑也顾不上回,常歇在德政殿的此间偏厅内安寝,此处的床榻寝具一应俱全,也常备着换洗衣物。
他端坐在官帽椅上,面上略有疲惫,正抬着指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门外走入个真青绉纱圆顶帽,衣着葵花胸背团领裳的无须太监,行走在御前的人,若不小心谨慎些,顷刻就会命丧黄泉。此人年岁瞧着倒也不大,可一行一动间,确实极其稳重的。
此时,正低眉顺眼着,将置盘上的茶点,一样样依次传送李渚霖身前的案桌上。
直到指尖触到了那紫砂法郎彩绘八仙茶壶,只听得身前的权臣蓦然冷然问了句,
“刘喆,你来勤政殿伺候多久了?”
刘喆心脏猛然漏跳一拍,握着壶身的手微微一颤,紧而神色未变,将头愈发垂得更低些,恭谨答道,
“回大人的话,奴才来勤政殿伺候,已整整三年了。”
首辅大人生性多疑,勤政殿的人杀得杀,砍得砍,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办事极妥当者才能留用,鲜少有人能撑过三个月,而刘喆能在此当差三年,已经这皇宫中的诸多太监中的佼佼者了。
“是,我记得你刚来时,不过是个末品典簿。
现如今倒熬成了一品太监了。”
李渚霖轻叹了几声,又微微换了个姿势,换手揉按着另一侧的太阳穴,那双能睥睨天下的眼眸沉阖着,并未抬起分毫,
“须知在我身侧办事,哪怕愚笨些倒也不要紧,最紧要的,是要忠心。
你是聪明人,历来干得不错,今后也莫让我失望才是。”
此番话似是另有所指,听得刘喆寒毛竖起,冷汗直冒,只感到贴身的中衣瞬间湿透,不禁暗吞了口唾沫。
可好在近身伺候久了,多少能咂摸出些主子的脾性,现在细细听来,首辅的情绪倒并未有何异常,想来是没有察觉出些什么的…
“大人放心,奴才必不负大人所望。
今后必继续为大人鞍前马后,分忧解难。”
说罢。
刘喆还是将手中的紫砂法郎彩绘八仙茶壶,继续递送了上去。
桌上的茶点样样精致可口,让人望之便食指大开。
李渚霖本就有些饿意,连续拣了好几块吃入腹中,糕点美味却也多少有些干涩,便接连饮了好几口茶水之后,只觉困意愈发浓烈,遣退了众人,独自往内间安歇去了。
那无色无味的药粉,乃是刘喆亲自倒入搅和均匀的。
此刻眼睁睁瞧着那壶茶水大半都空了,赶忙退了出来,急忙行入了德政殿后的一间偏僻庑房当中,他将门打开,又迅速合上。
冲着里头等候已久的人道,
“事已办成,并无错漏。
那合欢散药性虽猛,可首辅大人武功盖世内力深厚,并未立马发作,想来此时也差不多抵挡不住了…
张姑娘,您这便跟着奴才来吧。”
在屋中焦躁到来回踱步的,真是佯装成太监的张颜芙。
那身略微宽大的太监衣裳,套在她身上极不合身,显得空荡之余,四处还有些鼓鼓囊囊,不过宽大了袖摆一遮,倒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她原本还担心事情败露,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时乍闻喜讯,眸光瞬间亮起光彩,
“大监之恩,???颜芙无以为报。
今后必衔草结环,至死不忘。”
然后,戴了手中黑色圆顶太监帽,紧跟在刘喆身后,一路有惊无险行道了偏殿当中。
门闩落上,听着门外刘喆假传着让众人退出园中的口谕,张颜芙愈发觉得安心。
她伸手将头上的太监帽摘下,万千青丝瞬间散落在腰间,一面快速地解开罩在外面的太监服,一面穿过屋内的金丝楠木镶嵌东珠花卉六条屏,朝内间走去。
颜色古板老旧的深青色内监服饰褪落在地。
露出内里极其艳丽的桃粉色衣裙来。
轻纱薄翼接触到空气瞬间膨胀,飘然萦绕在身周,将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不仅束出了袅袅细腰,且胸*口袒*露出一大片雪白,泄*露了不少春光……
她紧张中带了些羞涩,可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兴奋,甚至迈向床榻的步子都有有些许急躁,口中喃喃道,
“渚霖哥哥…你现在必是难受极了吧?我来帮你,此刻也只有我能帮得了你……今日之后,你便还会娶我,我还会是你的妻……
渚霖哥哥,你不必忍了,我来了!”
抬高手臂,豁然将床前厚重的金丝绒万福纹床帷掀开…??
当即呆若木鸡,僵在当场。
床榻上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
渚霖哥哥人怎得不见了?!
此时。身后的屏风处,传来男人低沉的阴寒枭声。
“德政殿接连几年都未曾出过行刺之事了。
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竟是你,福安县主?”
好似蛰伏已久的毒蛇,冒然惊现,嘶嘶吐出蛇信子。
张颜芙蓦然被吓得脸色惨白,寒毛竖立,惊惧到浑身颤抖不止,她眸光震动着回头,望着那个此时本该浑身燥*热,亟待宣*泄的男子…
“不!
渚霖哥哥,我岂会行刺你!我岂会舍得行刺你?
我不过…不过是想要为自己搏一把,不过是太想要与你厮守终生了!”
惊慌万分之后,张颜芙心底涌上了满满的悲哀。
她将双臂摊开,甚至将轻薄红艳的披肩往下褪了腿,展现出凹*凸有致的身姿,眸光中蓄满了泪水,惶惶然望着眼前的心上人,
“渚霖哥哥,你看看我。
我这般美,这般好,莫非你当真不喜欢?不心动么?我特意去烟花柳巷之地学过了,鱼*水*之*欢我尽数都已学通了……”
既然事情已然暴露,张颜芙最后那一丝自尊羞怯之心,也在怵然中消失殆尽,她干脆不管不顾,快步朝男人贴了上去,
“只要渚霖哥哥你愿,我此时就能将身子给你!
我做给你看好不好?我会让你开心的…”
“不知羞耻!”
谁知还未碰到男人的衣角,就被一股猛烈的力道,隔空扇拂,狠狠跌落到了地上。
衣裳解*尽送上去,他竟都不屑要。
遭心底爱慕多年之人嫌弃至此,无疑于天崩地陷。
张颜芙既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自己可悲,悲愤欲绝之下,捂着剧痛的胸口,终是情绪崩溃嚎啕大哭出声,眼底尽是一片血红,
“渚霖哥哥竟说我不知羞耻?
是!我是不知羞耻,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心爱于你啊!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爱了你多少年么?我自十三岁起就喜欢上你了,从此再未看过旁的男人一眼,生生从及笄年华熬到了现在…”
“是谁人逼你的么?”
衷肠是对有情人诉的。
可李渚霖显然没心思听她说这些自我感动之语,面若寒霜打断了她的。
“我让你等的?是我要你盼的?
是我要你做出如此自甘下贱,寡廉鲜耻之事的?”
他的话一句重过一句。
仿佛这些年来,那些少女闺阁中的青涩期盼,与充满了旖旎的美好愿景,统统都不得当一提。
可张颜芙又如何能承认,这些年来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贤良淑德早就没了,此时狼狈不堪也算不得是个大家闺秀…
她只愈发疯魔,已然进入到物我两忘的状态,满脸都气脏到通红,扯着嗓子嘶吼出声,
“莫非那商女就未曾耍过心机?用过手段?莫非她就没有勾诱过渚霖哥哥么?
为何同样的丑态脏事,她做就是率真洒脱,我做,就是寡廉鲜耻?!”
这声声泣诉,仿若孤鹤濒临死亡前的最后一声绝唱。
可却彻彻底底触到了李渚霖的逆鳞。
他附身上前,伸手猛然掐住女人的下颚,眸底寒森万丈,
“你若再敢辱她一字,
晏朝便再无富国公府。”
男人身周散发着腾腾的杀意,仿若能将天地万物吞噬。
张颜芙被吓到瞬间语窒,心脏滞停,不敢呼吸。
李渚霖直待她彻底安分之后,才松手缓然起身,嫌憎到并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背转过身去,
“以下犯上,谋害朝廷重臣,论罪当诛。
可念在你侍奉我父母多年,暂且饶你一命。”
“…估摸着是我以往纵容太过,才让你与富国公府心生妄想,犯下此阴险歹毒,大逆不道之举。你当不起福安县主之名,富国公府也不配做一等公爵,之前赏下的恩赐一个不留,尽数收回。”
“三日之内,搬离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张颜芙,今后莫要让我再看到你,也莫要再去叨扰她。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说罢,李渚霖勃然拂袖而去。
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
张颜芙也不愿将目光挪开,只痴痴念念地望着…心底传来轻微破碎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迅速坍塌。
她不在乎那些恩赏。
也不稀罕那些食邑与府兵。
富国公府是不是一等公爵于她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此时此刻最让张颜芙心痛的,是她与李渚霖此生再无可能,她已经一退再退,却并未换来真心,得到的只有看轻嘲弄。
无妨。
也罢。
李渚霖不是不愿娶自己么?那她便让他也娶不了别人!
他喜欢那个商女是么?
好,那便也让他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哦,他们还有个孩子,天资聪颖,乖巧懂事,唤做为安是么?
行。
为安,为安,那她便让那孩子入土为安!
让他也尝尝痛彻心扉的丧子滋味!——
小为安黑人问号脸:首先,我并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
今天更得算早,之前大家问得太多了,现在统一凌晨两点之前更哦。
小天使们不要等更哈。
晚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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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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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德政殿外。
威势万丈擎天的男人, 阔步跨出了偏厅,因心底过于焦躁,不断得拨弄着指尖的碧玉扳指, 才踏出门, 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庭院中的刘喆。
“德政殿的诸多太监中, 就属你用得最顺手…
眼下,倒是可惜了。”
李渚霖缓缓踏下玉阶, 眸底射着万丈寒光, 垂下眼眸冷冷觑着, 身周杀意隐现。
若非秘人一早来报刘喆有异,他能提前服下解药,否则今日倒还真着了张颜芙的道。
刘喆方才一直揣手侯在厅外,竖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谁知房中不仅没有传来娇*娥婉*转之声,反而听见了叱怒勃然之语,便知事情已然败露。
其实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刘喆早就料到,等待他的都会是同一个结果, 人在大难临头面前,反而会变得异常平静。
他脸上并无惊慌, 只格外郑重地缓缓磕了三个头,极其恳切道,
“奴才无福伺候大人了。
还望大人今后福泰安康, 洪福齐天。”
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要。
既如此, 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若不以儆效尤, 重重惩处, 那这阖宫的太监有一学一, 岂非后患无穷?
“云风,将人拖去慎刑司,让他受过精奇嬷嬷手下数百种刑罚之后,再倒掉流血而死,尸体丢去乱葬岗喂狗。
但凡手中没有差事的宫女太监,皆可前去观刑。
让他们尽数看看,背叛主上,意欲谋反,会是何后果。”
侯在一侧的云风略抬了抬手,两个穿了飞鱼服的锦衣卫踏入园中,将满面煞白瘫软在地的刘喆,捂了嘴巴拖拽了出去。
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了庭院拐角处,云风才试探着上前问了一句。
“爷,刘喆可是太后娘娘的人。
这般重罚…只怕娘娘那不好交代。”
“荒天下之大谬!
怎得?
阿姐都命人在眼皮子底下给我下药了,莫非我还需再顾及她的颜面么?”
“是,小的失言。”
云风心头一紧,立马单膝下贵,颔首沉声认错。
能让这合欢散悄然流入宫中,躲过御膳房的???一百多双眼睛,出现在递呈给首辅的食饮内,甚至买通得了德政殿的近身伺候之人……
这桩桩件件,哪一样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岂是区区富国公府能办得到的?
这偌大的东西十六宫由谁人掌管,谁能手眼通天办成此事,自然不言而喻。
李渚霖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却也愈发觉得寒心。
心头的怒火压了又压,委实觉得此事太过荒唐…
“走,去慈宁宫!”
*
春阳正好,将慈宁宫的琉璃六菱窗镜,折射出各种五光十色的斑斓色彩,与庭院中开得正好的各种奇花异株争相辉映着,形成个光怪奇幻的小小天地。
李明珠着了一身华丽宫装,满头珠翠,此时正在专心插花。
庭院正中置了一宽敞无比的案桌,上头摆放着枝剪好的各色花卉,她伸手取过几朵颜色相配的,擦在身前的白瓷美人觚中…
此时伺书面色凝重,快步迎上前来,贴在她耳边回禀道,
“太后娘娘,事未办成。
张颜芙即将被驱离出京,刘喆也被拉去慎刑司,只怕命不久矣。”
李明珠闻言,眉尖顷刻蹙起,拿着花枝的指尖微微一顿,略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
“分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张颜芙竟如此不争气?
只可惜废了刘喆这步棋,今后若是再想安插人手入德政殿,怕是难上加难了。他并未胡乱攀扯本宫吧?”
“娘娘放心。
刘喆当年被英贵人惩处,险些丢了小命,若非娘娘开恩救他,早就到阎罗殿报道了,这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可就算刘喆并未吐露半字…
弟弟向来机敏过人,就咂摸不出来分毫么?
合欢散虽只是催*情助*兴之药,并无害人性命的风险,可饶是如此,按照弟弟以往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做派,若当真查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得知是她在后面推波助澜,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李明珠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干脆腾然站起身来,将满院的宫婢驱离出去,想与伺书再确认是否无错漏之处…
谁知此时由宫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还未等宫婢禀报…
由那碧玉漆金九龙盘云影璧后,阔步流星,直直走来一华贵逼人,气势擎天的冷面男子。
慈宁宫外也是有太后亲卫时刻驻守着的,若是碰上旁人闯宫,或是立马就挥剑砍了冒犯之人……
可面对此男子,侍卫们连阻拦甚至都不敢太过强硬,只象征性地伸开双臂,随着男人气势汹汹的步子埋首后退着,随他直直入了庭院当中,挡在了李明珠身前。
想过弟弟或许会来兴师问罪,可确未曾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李明珠雍容端柔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先是稳了稳心神将侍卫打发了出去,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正想着先道几句缓和之语……
可李渚霖却并未给她任何机会。
他陡然出声,音量不大,却透着十足十的疏离与冷冰,
“怎么?
阿姐平日里给我塞人塞得还不够?现如今更是想直接按着我与其他女子同床了?”
此话极重,丝毫没有半分姐弟温情。
李明珠在闻言的刹那,瞳孔微阔,脸色蓦然苍白如纸,樱红的唇瓣,亦不可控得颤了颤,她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矢口否认,
“霖弟何出此言…怎得好端端的说起胡话来?我…我并未……”
“澜翠苑中的那些姬妾不是阿姐塞来的么?
院中的家丁仆役丫鬟女使不曾有阿姐的人么?
哪怕是勤政殿近身伺候的刘喆不也是只听阿姐行事么?”
李渚霖位居高位,身周叵测者众多。
边境外敌,谋逆反贼,反骨朝臣……这无论是哪一个,都是费劲了心思安插人手,想要置他于死地,可无论是哪个一个,都比不上被至亲从背后捅刀,来得令人寒心。
他细数着这些年李明珠的斑斑劣迹,心绪愈发不平,可面对从小相伴,相互扶持至今的长姐,他到底深呼吸一口,竭力冷静了下来。
“多年来,我深知你在深宫的艰辛,
也清楚你孤身一人带着幼帝的不易,
更明白随着我做这首辅的时间越长,你便越没有安全感忌惮我越甚……
所以为了让你心安,但凡那些人行为举止不太过火的,我都尽数忍了,未曾赶尽杀绝…我想着,如此阿姐便能满意了吧?便能明白我这一片耿耿之心了吧?”
他眸底的失望之色愈发浓烈,面上的神色带着怅然与痛楚,
“可谁知阿姐不仅没有知足,行为举止反而愈发过火,竟能纵容着张颜芙,对我下合欢散如此荒谬之事?”
“我此时只问阿姐一句。
若那药粉并非合欢散,而是砒*霜,阿姐也会应允么?”
此问直击灵魂,直直戳向李明珠内心最在意之处。
面对李渚霖的声声质问,使得李明珠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脚软发颤到几乎就要站立不住,掌心直直撑在案桌上,枝上的花刺陷入皮肉,这钻心的痛感,才勉强让她并未跌落,护住了太后的威仪。
可听到弟弟的最后一问。
李明珠根本未曾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即颤声否认,
“自然不会!
我岂会害你性命?
霖弟,我是你姐姐,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亲姐姐!”
李渚霖仔细辨别着她的神色,心知此言的确非虚。
可也只能苦笑几声,带着些锥心之痛,低声嘲弄道,
“血浓于水,可也终究抵不过权势熏心。”
“何曾几时,你我姐弟之间竟变成这样?
阿姐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让我几乎忘记你还是我阿姐,而只记得你只是太后了……”——
熬不动了小天使们。
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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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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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阿姐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让我几乎忘记你还是我阿姐, 而只记得你只是太后了……”
此言语意十分决绝。
大有割袍断义,将多年的姐弟情谊抛之脑后之感。
李明珠大受打击,她眸光震动, 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怎么办?
她该如何是好?
那合欢散之事, 确是她昏了头, 所以才彻彻底底触碰到了弟弟的底线,使得他彻底失望, 不愿再粉饰太平…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月般皎洁的面庞上尽是挫败与悔恨。
她亲手断送了这血脉亲情…
甚至还将自己与幼帝推向了万丈深渊。
说不准弟弟恼羞成怒之下,明日就揭竿谋逆,南面称尊呢?他在前朝掌权多年,振臂一呼,万人响应,今日她纵着旁人给他掺合欢散,明日端到她与幼帝面前的,说不定就会是一碗剧毒的砒*霜。
由于对人性的极度失望, 以及在后宫中浸*淫多年,煅炼出的绝不能给敌人留一线之机的丛林法则, 李明珠无不笃定……
这摊牌之日,就是她的赴死之时。
李明珠甚至都不愿挣扎,只缓缓取下了指尖象征身份, 缀满了各式各样琉璃宝石的护甲,瞳孔微微涣散, 颇有些心灰意冷视死如归的意味,
“好。
你既然不认我这个阿姐, 那这太后之位, 想来我也坐不下去了。
你可以杀了我,可到底承基是无辜的,他生性淳朴憨厚,是个老实孩子,向来…向来是很敬重你这个舅舅的。你答应我,就算把他从龙椅上薅下来了,也千万留他一条性命,不要赶尽杀绝,可好?”。
这无疑是在交代临终遗言。
阿姐竟会这般想他?竟当真觉得他会为了皇位,对至亲血脉下毒手?
李渚霖闻言心中一痛。
他并非不知后宫艰险,可到底没有亲身体验过这是个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是阿姐如今已经位至太后了,还是留下心理阴影,被迫害到日夜惶惶度日。
“阿姐竟当真认为我是那般狼子野心之人。”
李渚霖的身形顿了顿,他的眸光落在那樽造型优美别致的白瓷美人觚上,又似是望向远方。
顺国公夫妇只有他们这两个孩子。
李明珠还未入宫时,是个极其端淑慧娴的性子。
儿时,李渚霖因不愿呆在国子监念书,决意要去外地游学,生生被父亲罚跪在祠堂思过,整整两日都不能进食,是李明珠这个阿姐,在半夜三更摸黑过来,从怀中掏出三个葱油饼。
阿姐一个闺阁淑女,平日里是从不沾染这些油渍之物的,可或是担心白面馒头没有油水,又担心他吃不???饱,竟生生揣了三个来,一面掰开饼往他嘴里塞,一面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埋怨着父亲狠心……
后来,李渚霖考取了功名,带兵去外地削蕃,谁知一个不慎落入陷阱,带着一千亲卫被整整三万敌军围困在高地,僵持了整整五日,人困马乏,四面楚歌,已然身受重伤眼看就要魂断当场,谁知后来乌云散去,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那三万敌军就如同失了魂般,仓皇失措尽数撤退。
那次,也是远在京城的阿姐在皇宫中纵横谋略,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机,买通了多少朝臣,才彻底扭转乾坤,用了一招围魏救赵,使得敌军被两面夹击,再顾不上将他置之死地。
他成年之后,并未娶妻,府中没有女眷操持,常年醉心朝政顾不上自身。
阿姐对此忧心不已,不仅对他嘘寒问暖,还常亲力亲为为他缝制鞋袜衣袍,且因着担心他不准点吃饭,许多时候会在慈宁宫中掌勺下厨,在饭点时命人为他端来可口饭菜。还传话敲打他必须吃完。
……
二人一母同胎,同根同源。
世人常说,若无他这个弟弟,太后不一定会是太后。
可他们却不知,若无李明珠这个姐姐,首辅也绝不可能是首辅。
“阿姐,无论我手中握着的刀尖指向谁,那人都绝不会是你。
你依旧会享尽尊荣,端坐高台,俯视众生,做这晏朝最尊贵的女人,而等承基能独立临政时,我也会交还权柄,尽力辅助,竭力助他做晏朝最英明的君王。”
李渚霖面上的神色坦然而又疏离,他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埋首拱手行了个福礼,冷然道了句,
“只是太后娘娘寿辰将至,微臣事物繁多,这生辰宴就不便出席了。”
李明珠望着那个决然阔步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头大恸。
自从入宫的那年起,她每一年的生辰宴,都是和顺国公府的家人们阖家一起度过的,而弟弟李渚霖除却在外当朝的那两年,从无错漏缺席过,那时她在宫中鲜少能无忧幸福的时日……
可方才,他并为唤她为“阿姐”。
而是尊称了一声“太后娘娘”。
且还说不会出席生辰宴……
只怕是心生嫌隙,姐弟二人再难恢复如初了……
今日皇宫暗潮汹涌,可阮家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首辅成亲,自是非同凡响。
纳名纳征之后,就是要抬聘过礼。
虽说此次婚期定得匆忙,可首辅府的管事与皇宫女官却也丝毫不敢马虎,短短两日之内,就先凑了一百零八口系了红绸的箱子来,将原本并不特别大的阮府,到处塞了个遍。
这搬娜的动静,搅吵醒了正在午睡的为安。
他以为有何热闹可以看,连鞋也顾不上穿,挣脱了乳母就撒着小脚丫子跑到房前,瞧着眼前的盛景,揉着朦胧的睡眼只觉不敢相信。
“娘亲,这就是李叔父送来的红箱子…额抬来的聘礼么?我接连数了好几遍,可不是数茬了,就是数乱了……真的好多好多啊……”
阮珑玲立马拿着鞋子迎了上去,帮他穿好鞋袜后,又点了点他的鼻尖,
“是,你说得没错,正是他命人送来的。”
“我那日听隔壁院家的许婶子说,红箱子的聘礼越多,就代表越得郎君看重和喜欢。这红箱子这么这么多…
娘亲,李叔父对你可真好,且他对儿子也很好呢!”
其实是远不止这些的。
若非李渚霖嫌弃阮府小装不下,只怕还会命人抬更多来。
“既然李叔父对你这般好…
那你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才是,待会儿到了顺国公府,可要好好陪两位尊老说话,记住了么?”
顺国公府不让阮珑玲上门,反倒是遣了人来接小为安去用午膳。
小为安原也是不愿独自前往的。
可一来阮珑玲哄他忙着打理成亲之事无暇分身。
二来是又想起那偌大的顺国公府,虽然比阮府华丽漂亮千万倍,但却丝毫比不上阮府一家老小同住在一起热闹,只有那爷爷奶奶两个孤零零的相守着…他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落忍。
又想起那两位老者对他很是友善热情,昨日去还送了许多新奇物件,他便不那么排斥了,一步三回头地,与乳母一同踏上了前往顺国公府的马车。
送走了儿子之后,阮珑玲又忙不迭赶着前往阮家商行,选用成亲要用的器具与物品。
想来刚入京时,她作为一介商户东家,只满心满念想着如何从京中的众多商铺中突出重围,从首辅婚事中分一杯羹,得一份财……
谁承想现在她倒成了这桩婚事的主人公,倒也不用争了,一切的所有事宜,皆由她拍板定论。
她倒是有心,想直接让自家的商行承接下来这桩喜事。
可多大的胃口,吃多大的单。
阮家商行到底只是初入京城,根基还不稳,接不了这么大的盘子,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决定要将婚宴上的许多事务,分销给其他实力雄厚的京商。
不过短短十日。
她就彻底扭转了身份,由备选者,而成为了甄选者。
本就是商户出生,对各种材料,人工,以及耗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在给出公道价格的同时,也并未被人浑水摸鱼吃亏。
在阮丽云与阮玉梅姐妹二人的帮衬下,才敲定了几家合心意的商户,诸人将将移步到偏厅签完了契书,阮珑玲正独自回到偏厅,想要歇停半刻。
此时李渚霖通身冰霜,由门外快步踏入房中,并未发一言,就先将她紧抱在了怀中,他埋首在她脖颈,先是深嗅了一口她身上令人心安的馨香,然后又使劲蹭了蹭,闷然轻唤了句,
“玲儿……”
仿佛一头浑身上下遍体鳞伤的幼兽,亟待安抚慰藉。
阮珑玲的身子先是僵了僵,感受到他的情绪之后,有些不明所以问了句,
“霖郎…这是怎么了?”
“今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你都永远不要背叛我,可好?”?
这是死生不离,生死相依的意思么?
阮珑玲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知为何二人明明都要成亲了,他还会问这样的傻话。
虽心中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极其认真思索一番,斟字酌句道,
“应该不会吧……”。
这个答案显然在李渚霖意料之外。
他略略放开她,蹙着眉尖,定定看着她,
“什么叫应该不会?”
“就是应该不会啊。”
阮珑玲并未躲避分毫,与他对视着,一本正经大剌剌道,
“你毕竟是孩子的爹,我若是背叛了你,对小为安有何好处?我不为你着想,也是要为儿子着想的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若有何不测,我和儿子还能安生么?我又不傻,所以你放心,我应该是不会背叛你的。”
说罢,阮珑玲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若是万一…
我说万一啊,你若是万一有一日彻底护不住我们母子了,你介不介意……我带着儿子先行跑路啊?”。
方才被至亲背刺的李渚霖,听了这番利益至上的理论,当下就有些哭笑不得,他真的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哪日当真有何不测,阮珑玲说不定是真的会将他抛却的。
如此毫不掩饰,不加粉饰。
甚至不知是怨她冷血无情,还是该说她头脑清醒。
她真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那个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玲珑娘子。
李渚霖抬起指节,朝她脑门弹了一下,冷哼一声轻斥道,
“你可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这一世,便绝没有我护不住你们母子的那一天。”
阮珑玲吃痛,伸手摸了摸额头。
好似知道他不甚满意,只又踮起脚尖,往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霖郎可不能怪我。
毕竟这天底下的感情向来虚无缥缈,唯有彻彻底底的利益,才能将人完全绑定。”——
李渚霖眼巴巴:以后不要背叛我……
阮珑玲挤出一抹微笑:看在儿子的份上。
各位久等了。
今日任务完成。
晚安晚安。
早点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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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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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阮家商行后厅。
红木雕花圆桌上, 摆放了三五道精致可口的餐食,这些食物并不是京城当地的口味,而是甜口清淡的江南佳肴, 对比起那日在顺国公府品尝到的饕餮大餐, 倒显得格外家常。
若是寻常的女子, 见识过了公???爵之家堪比国宴的口味与规格,再摆出这一桌席面出来, 难免会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可阮珑玲倒是这点好, 或是因为自小就出身贫苦, 便觉得能有口吃的,就已经算得上是万分幸运之事了,并不会因为见识过了更好的东西或者吃食,就妄自菲薄。
是个格外懂得知足的人。
她执起汤勺,舀了一勺文思豆腐,放入对面的男人碗中,
“这豆腐软嫩清醇,口感格外丝滑, 霖郎尝尝看。”
李渚霖虽然出身世族,身份尊贵, 可却不是个在衣食住行上挑剔之人,在外行军打仗紧要之时,席地而躺, 吃糠咽菜也是有过的。
他方才是在宫中垫了几块糕点,可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早就在腹中消化得差不多了, 正好用点清淡小食。
世家子弟自小规矩严苛, 就算是用膳, 举手投足间也自带了股矜贵,使人格外觉得赏心悦目。
他细细品味着碗中之物,朝对面的女子点了点头,
“确实不错,比宫中御膳房做的,另有一番风味。”
直直对上了她那双含笑的眼。
柔情旎旎,宛若明霞鸿光。
分明是格外平常的景象,却使得李渚霖心中涌入股涓涓暖流。
时间都仿佛变慢了。
用不着锦衣玉食,也不用去想那些纷杂世事,就这般与她对坐着在一起,其实就很好。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光就这么想想。
李渚霖都觉得异常满足。
他眉目舒展,嘴角微扬,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张望一阵,
“为安呢?”
“一大早就被接去顺国公府了。
估摸着现在也正在陪二位尊长用膳呢…我千叮咛万嘱咐了让他莫要调皮,万望他能照做才是。”
“孩子活泼些才好,此乃天性,不必过分管制。
且稚子可爱,就算说出些什么天真童言,二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以前便也罢了。
可现在阮珑玲是真心想要和眼前的男人好好在一起过日子的,所以难免就会很在意顺国公夫妇的想法。
“二位尊长自然是不会怪罪为安,且也舍不得怪罪你,可怕只怕…这些责难,今后尽数都会落在我头上了。”
李渚霖觉察到她语气当中的失落,
“上次去顺国公府,你确是受委屈了。”
关于顺国公府夫妇对于这桩婚事的不满,李渚霖自然心知肚明。
其实何止是父母,他放言要娶阮珑玲的瞬间,朝野皆惊,整个晏朝百姓都对此议论纷纷,说书人更是揣摩着,将二人的故事换了个壳,捏造编排成了各种各样的桃艳轶事,蜚短流长,不仅在茶馆妓楼喧嚣闹市中流传,甚至还传到了雅阁香坊,皇宫内院……
偏偏此事还不好定性,不好如当年造谣他有谋反之心般,将其全部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可自从决意要娶阮珑玲那一日起,李渚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伸手上前,轻搭在了女人的纤纤玉指上,
“…你嫁给我,今后无论旁人在背地里说些什么,可面上都不敢怠慢半分。唯我父母那边,会对你挑剔些。
可你放心,二老并非是铁石心肠之人,我会尽我所能护着你,你多多少少担待些。”
有时候,他也是真的担心她那个倔性子。
若是哪日顺国公夫妇过于苛责她,无中生有揪些她的错处,她那般反骨难训,只怕是当场反抗,忤逆尊上…如此二人今后的路会更难走。
说到此事,阮珑玲倒显得没有什么菱角,
“孝顺父母,理当如此。
自嫁给你的那一日起,我就明白要即将面对些什么,再说了,二老对为安很好……
为安是我儿子,他们只要对儿子好,就权是为我好了。”
阮珑玲心中清楚,其实无论是嫁给谁,嫁入谁家,公婆那一关都是要过的,其实她心中最担心的,是太后娘娘那一关…
她眸光精亮,隐隐带了些跃跃道,
“你上次不是说太后娘娘会宣召我么?
那我什么时候入宫啊?”。
李渚霖方才在慈宁宫与胞姐生了龃龉,此时乍然提起,他身周的空气都滞了滞,并未直接回答,只埋头又夹了一块扬州狮子头,
“皇规礼仪学会了么?
繁琐宫装会穿了么?
精美发髻会梳了么?
……规矩都还没咂摸透呢,倒就想着进宫了?”
“衣裳可以让宫中女官帮忙给我穿。
发髻阿杏已经在学了。
所以我只需要学会那些宫中礼仪,跪拜规矩,是不是就能入宫面见太后娘娘了?”。
他拂了胞姐赐婚的懿旨,手中滔天的权势又遭忌惮,只怕姐姐今后,约莫是不太愿意再搭理他的妻子,宣不宣召的,也无甚紧要了。
只是没想到阮珑玲对此事竟如此热忱,倒是出乎了李渚霖的意料。
他微挑眉峰,
“怎么?你倒好像很想入宫拜见太后?”
按理说是一母所生,私下里按照家常的未出阁称呼,唤做“阿姐”便是,怎得却喊“太后”如此生疏?
阮珑玲心中觉得有些微微奇怪,可此时正在兴头上,也顾不上细问,只点了点头,
“自然想见。
那可是太后娘娘,你随便去街上拉个晏朝女子问问看,问她们哪个不想见太后娘娘的?”
“太后娘娘及笄年华入宫,服侍年老体衰的先帝,经历失宠又复宠,三起三落,甚至在冷宫那样的绝地都能挣出条生路来,就这股子永不服输的生命力,就值得被奉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且你是不知,以往在商界,我们女子若想要做个小生意都极其艰难,可是自从太后娘娘能插手参与朝政之后,一道皇旨开放坊市,让女人也能签契书做户主,所以我才能将生意越做越大,才会有如今的阮家商行……
咳,同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世道对我们女人有多苛刻,只有我们女人自己才知道,你们男人呐,嘴上说着能体谅,实际上是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的。”。
李渚霖指间的快箸一顿,只觉得被莫名中伤,这狮子头都有些吃不下去。
须知开放坊市,让女人签契书做户主……此政令虽是太后提出来的,可若没有他深思熟虑后,冒着勋贵世族的强烈抵制盖上玉玺红章,也是不成的。
现在功劳全是阿姐的。
他倒是深藏功与名了。
“总之呢,今后你大可放心。
无论你的父母和阿姐是何身份,我自然是会努力与他们和平友爱相处的。
只不过,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
“你说。”
“礼尚往来。
我如何对李家人,你今后便要如何对阮家人。”
是。
两家对比起来,阮家地位低微,家世不显,可既然二人已经决意要同修秦晋之好了,若再去顾及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功名利禄,无形中便是在贬低阮珑玲,长此以往,只怕也会伤了阮家姐弟妹们之间的情分。
李渚霖微抿了抿唇。
因着阮家人对于小为安的身世隐瞒不报之事,到底还有些许不爽,可心里亦明白,他们是豁出去性命,一心一意护着阮珑玲与小为安的……
他和阿姐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却为了权势地位,尔虞我诈,互不相让。
而阮家人出身市井寒门,为了家人倒可以豁出一切。
这两相对比之下,李渚霖觉得唏嘘之余,心底的余怒到底也消了不少,其实若让一个伸手可摘天的权臣,乍然屈尊降贵,去亲近薄祚寒门,是件让人极其为难之事。
可他或是从心底里,羡慕阮家人其乐融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氛围,李渚霖并没有断口拒绝,只是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答应了。
李渚霖此次出宫,除了在慈宁宫与李明珠挑明了态度,觉得胸口有些气堵之外,也还要去京郊大营忙着处理公务,与阮珑玲用过午膳后,就阔步昂首准备坐上车架,离开阮家商行…。
许是因着刚才说过要对阮家人以和相待…
他才将将踏出门,远远望见阮珑玲的四妹阮玉梅迎面走来…
李渚霖记得这个小姑娘。
当年阮珑玲与刘成济在桃坞中退婚那日,空中下了瓢泼大雨,是她带了雨伞来接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喊他做“姐夫”。
如今看来,倒是一语成谶。
那日在刑部倒也见了阮家人,不过并未曾细看。
到底是女大十八变,今日打眼瞧了,只觉往年怯懦柔弱的小女子,如今倒长成了个娉婷多姿,娇妩动人的大姑娘了。
旁的不说,阮家人的相貌,生得倒都是一等一的好。
李渚霖是个睚眦必报的记仇之人,那日在刑部暗室中听供词时,这么许多人里头,独阮玉梅的情绪最为激动,甚至还道出了许多不敬之言。
他自然是不会对这未来妻妹如何的,可在彻底接纳她之前,总是要敲打敲打才是。
眼见阮玉梅在瞧见他的瞬间,脸色微变,犹如惊弓之鸟般,耸着肩膀就要扭身快步往方向走……
“跑什么?回来。”
那个即将逃遁离开的孱弱???身影蓦然一僵,仿佛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动作极其缓慢地转身,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硬着头皮迎上前来,膝盖微屈手腕翻转行了个请安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民女阮玉梅…见过首辅大人。”
见她这般,李渚霖心中倒也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满脸阴鸷,眉峰微挑,威势逼问了句,
“怎得今日,倒不见你在刑部那般铁骨铮铮了?
什么?狼心狗肺臭男人?活该一辈子都没人愿意给他生孩子?彻彻底底断子绝孙?
……阮四娘,你这张嘴,我瞧着倒很会说话呐…”
这人竟将那日的供词记得清清楚楚!
竟还摊到了身前来质问她。
这无异于公开处刑。
若是地上有条缝,阮玉梅定然二话不说就直接跳下去。
若非家人事涉险情,说到底阮玉梅的胆子也还是小的。虽心中清楚,李渚霖或许也不会对她怎样,毕竟他若想要借此对她发难,她也活不到今日。
可到底也抵挡不了着通身犹如阎罗索命般的威势,她脸上的笑容更像哭了,脸色惨白如纸,正想着要如何做小伏低,才能让眼前的贵人消气……
“渚霖怎么还耽搁在此处?
祝将军正在京郊大营等着你敲定军资之事,晚上还要马不停蹄赶回梅州赴任呢。”
此时耳侧传来清亮之声,一个高阔的男人走了过来,嘴上与李渚霖商量着朝政之事,边说边将二人拦隔开来,隐隐有将阮玉梅挡在身后的回护之意——
阮玉梅:嘤嘤嘤,姐姐嫁的郎君好凶。
丝毫不知,以后自己嫁的那个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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