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壹零壹


    福临到坤宁宫, 长腿迈进门槛,扫了眼廊下,发现候着的小宫女小太监有几个眼生。心里嘀咕, 没听说太后往坤宁宫安插人,想着让吴良辅探探是什么人, 结果步子一慢,吴良辅先像明白了他的心思凑上来, 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万岁爷, 是宁妃娘娘宫里的奴才。”


    他才放心,直往殿里走,听到两个若莺若鹂的声音小声说话,一转, 先看到皇后歪在榻上, 又看到宁妃在旁坐了个杌子。见他进来, 两人都一愣。


    宁妃愣在皇帝来坤宁宫, 竟不预先传话,也不用皇后领着阖宫奴才在门口跪迎;再往深里想,也许这两日皇后病了,皇帝爱护她,所以如此优待,平日里还是要跪接龙驾。


    金花愣,外人在, 她是不是也该下榻拜他一拜;可她这身子,好是好多了,宝音嘱她要静静躺几日, 她也懒得动。


    还是宁妃先跪下去, 福临叫了起。眼里看着皇后展着柔柔的胳膊, 纤纤玉手掀被子,挪胖猫,一双桃花眼怨怨地看着他,犹犹豫豫要下地,于是三步迈到跟前,摁着她的肩头,对着宁妃说:“皇后不舒坦,躺着吧。”凑到金花耳边,调侃道“演到这儿算了。”


    金花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宁妃还在地上跪着,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装出一副板正的声音说:“谢万岁。”想起以前,她误会他“性)骚扰”,想戳他不敢动手,现如今,只要别人瞧不见,各种“亵渎”龙体的举动,她信手捻来。


    拉着福临在榻上坐下,她又去唤宁妃:“宁妃姐姐,快起来吧。”


    帝后轮番叫了起,宁妃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皇帝正盯着皇后目不转睛,皇后倒没瞧皇帝,可是一只玉白的手握着他天蓝色的袖子,冬天的衣裳都掐了皮子,她的指尖就在袖子黑色的皮毛上挠。宁妃心里叹口气,立在一旁说:“万岁爷、娘娘,奴才告退。”


    皇帝见皇后对他皱了皱眉头,又眨眨眼,明白她不想敷衍这些嫔妃。都怪他,叫她们别擅专,有事先来问过皇后。于是说:“后宫事,要皇后拿主意的,也别一趟一趟来,攒着一齐来问。今儿先下去吧。”


    宁妃袅袅娜娜踩着花盆底儿出去,院子里又骚乱了片刻,等静下来,金花才说:“哪是来问我,分明都是来看您,今儿还跟您打了个照面儿,说了句话儿,福全亲娘这一趟没白来。”说完低着头捋身边的大胖橘。


    “哟,朕听着怎么酸溜溜,是谁家的老陈醋开了缸盖儿,连福全都搬出来了。”他另一手捏咕正卧在她跟他中间的大胖橘。以前他一来,它就走,现在倒好,他捏了半天它也不动,稳如泰山,硬亘在他俩中间,身子拱在皇后身上。


    没法子,他只能两手捧着猫儿,移到皇后脚边,转过身儿,迫不及待伸着胳膊把她搂在怀里。嘴唇在她头发上一溜儿亲过去,直到她耳朵尖儿,才小声说:“那都是以前。”又去握她的手。


    她先挪了挪腰,听他说话,又转了转头,把耳朵贴在他胸上,说:“我知道。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以前也没这么些醋,大约她孕期荷尔蒙水平不稳,这几天又为肚儿里这个悬着心,看到他就忍不住燥得慌。两手环着他的腰,听他愣着不说话,抽了抽鼻子,“万岁风寒好了嚒?”听他答说:“好多了,用了你的帕子鼻子马上就不塞了。”他也双手搂着她,轻轻上下抚她的背,侧着脸嘟唇去找她粉白的脸颊,“噗”亲一下,“你好了?宁妃来坐得长吗?累不累?”他这么深情款款,心里眼里都是她,动作也轻软温柔,她心里舒服多了,把脸埋在他胸上说:“我也好多了。”两人团团拥着,大胖橘在旁边转了两圈,两人间密密不透风,它看钻也钻不进,怪没意思,就弓了弓背,攒了个劲儿,“蹭”跳走了。


    过了会儿,金花从他怀里撑出来,说:“唉不成了,坐了半天,我得躺着。”宁妃来呆了这会儿,明面上是来请她的示下,实际上什么也没说,大约纯粹为了跟皇帝“偶遇”一场,一边指着让福临喝水,一边说,“我这一病,宫里热闹吧?宁妃来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就是坐着不走,非等您来了,磕了头才走。”


    他给她拽了被角,端起茶碗,撩着浮面的茶叶,斟酌着,佟妃的事儿还是先跟她说的好,要不,以后知道又要吃味儿。以前,他当着她的面儿翻别人的牌子,她还喜滋滋的面不改色,现在别的美人儿来堵他,她这么醋溜溜的,真当他是自己的人,要霸占着,他想到这一层,忍不住嘴角弯着,满脸喜色,说:“可不是,佟妃还到养心殿给朕研墨。叫朕打发了。一个比一个心思活络。”


    “唉,倒是难怪。”她转着眼珠想,他这个相貌,又是万乘之君,看着是个玉面郎君,听着是一把好嗓子,阖宫老少都惦记他也寻常。话里话外醋溜溜,可是看也看不住,挡也挡不过来,全靠他自律。


    他撂了茶碗,来摸她的脸,摸了面颊又贪心地去顺她的眉毛,说:“难怪什么?”


    “难怪人人嘴馋,想喝我杯里这盏茶。”她盘算什么时候跟他说肚儿里这块肉?就第一天猛流了一股血,后来都星星点点,姑姑看过了说没事。她躺了两天,脉象反而好起来,昨天还呕了两起儿,今儿反而吃嘛嘛香没事儿了。数着日子,五十多天,到九十天时怎么也该告诉他了。万一娃娃有缺陷,大约挺不到九十天。听他咳两声,她忙问,“怎么还咳了?鼻子好像才好了一点儿。”


    “这次风寒厉害,嗓子痒,偶然咳个两声儿。刚进坤宁宫看到几个脸生的奴才,朕这心又忽腾一下,这会儿就觉得身子沉。”他把着她肉圆的下巴,伸着拇指去揉她的唇,不舍得真揉,虚虚碰着。那对艳唇,他好多天没挨上边儿了,现在想得厉害,可他病着,怕把病气过给她,只能眼睛看看罢了。


    她唇上痒,启朱唇,银牙探出来咬了咬,碰到他指腹上,柔软的湿,他浑身起了一阵栗,呆呆地说:“馋也不给她们喝。”二皮脸地凑到她面前,“给你喝。”


    她也怕他的风寒,扭着脸儿躲:“嗌,万岁的茶先泡着,我也没胆子喝,伤风可不是闹着玩儿。”


    第102章 壹零贰


    福临的二皮脸, 轻易见不到,加上这回是要“表忠心”才皮起来,总觉得自己的忠心金花还没接到, 所以她躲了他也不放,一张脸凑在面前, 双手握住她的肩,逼着她伸手出来捧他的脸, 顺势阖着眼睛在她毫无保留张开的手心里蹭下巴, 说:“朕只给你喝,金花……”


    她双手揉他的脸,笑意盈盈看着他脸被捏宽了,嘴巴歪着, 鼻孔一大一小, 眉毛高高低低, 只有两扇浓密的睫毛, 仍旧浓黑地覆在眼下……两拇指摁摁他的唇,边缘起皮,像镶了个白边,一脸病容,本是该坏了他的美色才对,可他一副宽肩,再配这副衰弱的模样, 反而激起她的爱护之心。知道他是表忠心,双手松了他的脸,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把他搂到脸边, 艳红的唇凑到他耳边, 呵着气儿把几个字送到他耳朵里:“我知道。”


    ?


    他把脸拱进她颈侧的窝里,“咻咻”吸气,可是鼻子闻不到味道,只是枉然,哝哝问:“知道什么?”


    她脖子痒,知道他调皮,也皮起来,张了张小肿嘴,给他耳廓上留下一溜儿湿,又对他轻吹了一口气,说:“我不说,您也知道……”


    两个哑谜人,都病歪歪的,结果互相缠着臂,脸贴着脸,含蓄地揣着对方的谜底,规规矩矩躺了半个下午,福临一会儿喝水一会去净房,没怎么睡;金花就一觉到天黑了,睁开眼,他正目不交睫盯着她,细长的眉眼,炯炯的,看得她心里一动,心思就歪了。想想自己现在的身子,再虑着他的伤风,忙遮掩地转着眼珠,说:“万岁还不去慈宁宫?”


    “正要等你醒了走。刚宁妃来说什么让你作难嚒?有的话朕帮你去正过来。”说着伸手去揉她的耳朵,刚她睡着,他想摸一下,又怕给她撩拨醒了。现在终于醒了,他才上手。


    “没什么。”想了想还是说几句,“三阿哥的‘百岁’隆重些就隆重些,宁妃想卖皇额娘个好。众星捧月围着老太太,让她老人家抱着孙子们乐呵乐呵,挺好的。凡是老太太拍了板儿的,您可千万别驳,要钱我这儿有。老太太气儿顺了,后宫众人日子才好过,花点儿钱花点儿心思都值。”


    “那朕去了。”他一个鱼打挺儿起身,摸了摸头,一阵风似的,收拾停当出门。依着他,在她身边黏糊,到明天也出不了门,所以只能狠着心硬走,走了也就走了。


    皇帝一走,皇后忙唤宝音:“姑姑。”她一天让宝音请两次脉,晚上皇帝去请安正好是个空。等皇帝回来,帝后两人又时时刻刻在一块儿,宝音要说句什么就不便宜了。


    宝音松了皇后的手腕儿,笑着说:“娘娘,换个手。”再捏一会儿,松了手,说,“真是年轻,一次好过一次,是不是身上也干净了?”说话间,给皇后背后塞个大引枕,让她半坐着,看皇后点点头,宝音又笑,笑起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保险起见再躺一天,这一关算是过了。”


    金花被阿拉坦琪琪格的感情牵着,拉着宝音的手说:“姑姑。”宝音往她身前近一点,她爱娇地抱着宝音,把脸捂在姑姑胸上,“姑姑。”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喜和犹豫,每唤一声,情绪释出来一点儿,心上就松宽些。有回忆起就依偎的这个怀抱,熟悉的味道,姑姑的声音,神奇的安慰力量,宝音再在她背上轻轻拍两下,她心里踏实,什么也不怕了。


    “姑姑我能摸它嚒?”她自己的肚子,她总怕一摸就把里头虚虚揣着的那块肉摸掉了,这几天都只是护着,碰都不碰。


    “傻孩子,当然能摸。”宝音伸着手,轻轻把皇后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金花却顾不得,一只手轻轻摸到腹上,眼睛盯着,说:“姑姑,肚子好像长了一点儿。”


    宝音捏捏她垂头挤出来的双下巴,浑圆软软,说:“天天躺着,还要万岁爷喂你吃这吃那,他吃个花生娘娘也要硬摸一颗来吃,可不是长了一点儿。”


    金花伸手摸了摸下巴,又去握胳膊,问:“姑姑,我胖了啊?”握过胳膊忙忙收了声,还用问,可不是胖了,胳膊先粗了一圈。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那我不是一个人,我想吃什么就是肚儿里这位想吃,我能欠着,这位正长身体呢,可不能欠着。还不是因为万岁,我才这样……又是他的娃儿,吃他颗花生怎么了,还没要吃山珍海味,玉盘珍馐。”


    姑姑看她精神好,歪理一套一套的,放下心,拍着她的手说:“好,吃。别的不说,老奴看皇帝这么纵着,倒是很把娘娘放在心上。”宝音在坤宁宫伺候几天,留心看皇帝早走晚来,对皇后千依百顺,又由着她搓圆捏扁,指东打西,知道小两口关系好。眼前这二年,阿拉坦琪琪格的日子应当不难过。唉,宫墙春深,红)墙里的日子,好一天算一天。


    皇后听了笑意更浓,岂止是把她放在心上,他还只在她身上用心呢,跟佟妃宁妃她们见个面都生怕她不受用,要腆着二皮脸表忠心……她跟他的关系根本不容于这个时代和他的地位。后宫的女人,也就皇后尚有个“妻”的地位,实际上所有女人都是生育的机器,只为了能生育多子多女,儿子留着选储君,女儿和亲:如何能容皇帝只宠一人。更何况她还跟他坦白她不想生育,他竟然也答应了。倒不知道他对她,怎么就同中邪了一样,喜爱地撒不下手,又予取予求。


    是爱她的美貌?她伸出那双玉白的小手,尖尖葇荑般的指头,细腻光洁的皮肤;小手去摸脸,眉毛眼睛鼻子,她也承认她美艳地出奇,若是穿越前的中人之姿,大约就得不来这么多爱罢。


    这么想着就有些失落,终究不会有人因为她有趣的灵魂爱她入骨,撅撅嘴,小声说:“还不是因为我貌美,万岁倒识货,阖宫数我好看。不光如此,我会的外语最多,字儿写得好,诗也会背,这就是不让女子科考,要不,女状元也考上了,博学科、翻译科,最差也给太后当满蒙汉英翻译……”思维正天马行空,不防备姑姑在她额角点一点:“羞不羞,小时候也没觉得你这么爱自满,不过是骑马厉害,射箭准头大,爱跟兄弟们一起去打猎……不想你对自己的相貌也这么得意。”


    “艳光难掩。念书好、骑马射箭厉害都不易显出来。可是相貌好,就算脸上抹锅底灰,也一眼能给人看到。我这么好看,我也怪意外的。”撒娇地抱着姑姑的腰,“姑姑我是不是好看?是不是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我?”


    姑姑在她的搂抱里轻轻摇,笑笑不说话,可不是!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一群小孩儿一起在草甸子上滚,宝音一眼能把她认出来,倒不全是为了她好看,更为着宝音对她熟悉,从小奶大的;她也确实好看,她父亲就是最勇猛英俊的人。


    “那也收敛些,宫里这么多女人,都眼巴巴盯着这一个皇帝,皇帝对娘娘好就罢了,娘娘再张扬些,还不被她们恨?你又双身子,伺候不了,自己也格外怕算计。生产多险,娘娘看亲王福晋就知道,一丝差错都不能出,这就要千防万防的。”姑姑就是最传统的那样老人,低调、含蓄且顾虑深远。


    “嗯,姑姑放心。我先不跟人说,等过了三个月再说。平日我们俩在外头人面前都谨言慎行,坤宁宫里的人都是自己人,万岁他洗过一遍,把那些有外心不老实的都撵出去了,我们俩平日说什么做什么,除了我俩,再没人知道的。”想了想又说,“姑姑千万别跟别人说,特别别跟万岁说,等过了三个月我自己跟他说。他一高兴肯定要跟旁人说,咱先瞒着他。”


    宝音握着她的手:“娘娘有数便好,万事自己当心,总不是‘一个人’了。”


    两人又说些“种痘”的事儿,皇后生怕忘了,让宝音拿纸笔来,她把关窍一条一条记着,末了又说:“姑姑你再想到什么咱们再补,万岁总是大了,前阵子身子好,这阵子你看他,伤个风这么厉害。”


    宝音犹豫着说:“还不是娘娘病了,万岁爷悬心……他也是,身子累,心也不静。”


    “姑姑你说给他吃点什么补养补养?”


    宝音忙摁住皇后:“万岁爷伤风,补不得,等好利索了再看。”


    两人正说着,皇帝三步两步迈进殿来,宝音还坐在榻上,忙扑下来跪倒。等宝音出去,福临看着她的背影,对金花说:“宝音跟你真像,朕总想着,等你四十岁时大约也是宝音这相貌。”


    金花手撑着眼角,说:“人家才十六岁,万岁别来吓唬人,姑姑都长鱼尾纹了。刚她一笑我还看到了,怎么我就四十岁……”


    福临摘了她的手:“四十怎么,朕待你同十六一样就成。”


    一句哄得她心里高兴,都是土味情话,想想是万人之上的他说的,虽土也难得。好成这样,生娃娃就是题中之义了,什么避子汤挡得了这样一波一波的荷尔蒙波动和日日夜夜的纠缠,她怨自己不当心的懊恼减了一分,认命地企望肚儿里的娃娃好好的,抓着机会撒娇,说:“那您念个情诗给我听,晚上再念个古文。”她要用他的好声线胎教。


    作者有话说:


    终于重回三千字~


    第103章 壹零叁


    “那您念个情诗给我听, 晚上再念个古文。”


    福临从慈宁宫回来,沾了一身说不清是檀香还是纸香又带着腥气的味道。碰上太后吃药膳,胎羊、乳猪、紫河车, 他吃不惯,不动筷子, 太后想着儿子离了眼前,一准去坤宁宫“点卯”, 她宁可他坐着喝奶茶也不撒他走, 硬叫他在对面坐着陪她,结果锅子一滚,他身上熏了一身味儿。


    刚从外头进来,金花只觉得他身上一股凉气, 等他再呆一会儿, 身上暖了, 衣裳上的味儿往外渗, 她现在鼻子比狗子还灵,刚听了两句土味情话,心里“扑通扑通”地高兴,胃里也活泛,等闻到他身上这味儿,受不住,皱着眉屏气说:“万岁今夜吃的什么, 您去换换。”


    他抬胳膊闻了闻,自己也皱眉,答应着往外走, 她又叫住他:“哎, 您进里头换, 伤风不能沐浴,净房冷。”


    等福临带着吴不服进去,皇后又叫宝音给她拿酸梅子。姑姑捧着罐子举在她面前,凑着耳语说:“娘娘,跟万岁爷怎么还‘哎’……”


    皇后眼睛盯着酸梅子罐子,伸着两只手指头探进去,手像花儿似的灵巧地一翻,夹了一颗梅子出来,扔进嘴里,鼓着腮,转着丹凤眼说:“不‘哎’他,又去洗了澡穿个单衣吹风,这么大人了,连个冷热都不知道。”她话头是嫌他,实为他这次伤风心疼,脸色难看,鼻涕眼泪一起流的……


    宝音还想劝,皇后再好心,也有个“夫为妻纲”,万岁爷总是天子,怎么就能给皇后这么唤来唤去。


    也难怪,宝音入宫时间短,帝后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早习惯他二人这般相处,皇帝也弃了“夫为妻纲”的念头,习惯了她说什么是什么,反正前朝后宫,她也就管管他吃饭穿衣,别的事儿一概视而不见,他的衣食住行,他心甘情愿给她管,甚至“那事儿”,他也愿意听她的,叫快便快,叫慢便慢,偶然两人都身不由己,也就随性去罢。


    所以竟是除了皇后的乳娘初来乍到不习惯,众人都习以为常。


    宝音还要说什么,皇帝换了衣裳出来,从宝音手里接了罐子,说:“宝音先去。”宝音疑疑惑惑出来,乌兰和呼和看她一副犹疑相,说:“姑姑放心,万岁爷和娘娘都不要人伺候,一会儿进去添个火续个水就成了。”说完,两人都嫌廊下冷,转身去耳房斗纸牌了。


    福临看一眼罐酸梅子,拧着眉头,渍的时间越长越酸,他每次吃都软牙,也就凑活吃个金花啃剩下的核;瞥一眼桌上,另摆着一碟腌姜,一小碗儿虾油脆黄瓜。他夹了块黄瓜咬了一口:“这个盐多了。”


    “一口黄瓜一盏茶,专门腌了给您就着喝水的。赶紧把伤风养好了,天天鼻涕眼泪一块儿流,别人不嫌,我可遭不住。朝夕相对的,怎么能是个鼻涕爷。”她身子好了,精神爽利,在榻上倚着引枕歪着,手里翻着一条帕子,低着头说,说完又觉得好笑,“噗嗤”笑了,嘴里的酸梅子换个边,另一边的香腮鼓个包。


    他也上榻坐着,斟了盏茶,缓缓饮一口,长舒一口气说:“听你这么说,像是嫌弃朕。”扭身看她,不知道想什么,垂着头,眼睛也低着,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敷了胭脂那样的粉,又润,白玉一样。桃花眼里含着波光,挡也挡不住,将流欲滴。那双手,尖尖的指捏着帕子正在翻,不安分的。他突然喉头滚了滚,心上一阵热,正是那双灵巧的小手,扶着他握着他逗弄他又引着他,斟情指路,是风月场的“老手”。


    他正愣着,她扭头,听她“呀”了一声:“怎么还流鼻血了。”他趁势倒在她身边,说:“你帮朕擦。”还着意要突出一个“你”字。闭上眼,由着鼻血温热地缓缓涌,她柔软的手捏着帕子在他脸上轻挪。他觉得血止住了,缓缓握住她的手,呢喃:“金花。”嘟着唇去亲她的手,塞了这么多天的鼻腔终于透了一丝气儿,久违的甜香气儿混着酸梅子和姜醋香冲着脑仁儿,闻得他心里饿,还是不敢睁眼睛,生怕一睁眼鼻血飙出来,他用唇去挠她的手心儿,求她似的,“金花,你亲亲朕。”他俩好几天没亲近了。


    鼻尖被夹了夹,他等着那对如蜜糖一样的唇凑到他唇上,不想那对唇停在鼻尖不动了,眼前黑漆漆的一团,他睁开眼,她正用两根葇荑般的手指揉他的鼻子。呵,欺君。


    顾不得鼻血,他伸着胳膊把她从旁边直接搂到身上,她病中,穿一身老紫色的缎棉袍,波光闪闪的亮面缎子上散着一个一个绷丝绵的针脚,他用手指头一抠,就听闷闷的“嘣”一声,针脚剌手心,他不光饿,还痒起来。


    她本来弯着腰小心印着他鼻下的鼻血。鼻血流得奇,去得也快,好像他呼吸畅快了不少,阖着眼睛躺在她身边扭着那副健硕的身子撒娇,叫她亲他。想想他伤风,她生怕他的病气过给她,于是翘着尾指用食指和拇指去捏他悬胆鼻的尖儿,促狭鬼,反正他闭着眼睛,兴许就混过去了……不防备他启了星目,黑眸子一转,伸手把她抱在身上,两手紧紧握着她的小细腰儿,下头就是那个她万分宝贵的微微突的小肚子。


    “啊。”这声当得尖叫,她知道他的膂力,一定能把她抱牢,不会摔了她,可她心里正脆弱,就为抱了下三阿哥,她躺了这几天,哭又不敢哭,硬撑着,眼看要好了,他又对着她犯浑,压一下挤一下,碰一下磕一下的……她蜷着卧在他身上,慌得心上“扑通扑通”,头枕在他扇面宽的胸上,听着他心里也“扑通扑通”,一下眩晕起来,紧紧抓着他胸上的衣裳。


    他听她声气不对,忙扯了还在鼻下覆着的帕子,抱着她坐直了,把她一整个护在怀里,柔声问:“怎么?害怕了?”


    白胖的光脚丫,脚指头缩着,脚背绷紧了,紧紧抓着榻上的垫子。她像个团着的穿山甲,弓身护着肚腹里的鼓胀:“万岁别揉搓,我怕……”


    他奇了,不是像个猴儿一样蹦在他身上的时候了,在船上也不止这么多花样,再机巧更惊险的也有,怎么现在他只抱抱她就吓成这样,他安慰地凑过去想亲亲她,她垂低了头躲了,只露着一个光洁的脑袋顶儿。没法子,他只能伸手去攥她的手,她也不理会,她正忙着摸肚子,手刚隔着棉袍摸上去,就被他一手拉着拽走了。


    忍不住又气又恼地抬头看他,一双无辜的眼睛炯炯盯着她,揉红的鼻子还在翕动,她刚要开口,薄唇带着风凑上来,含住她的小肿嘴,另一手就往她身上揉。


    先被他用舌尖勾了她嘴里的半颗梅子,又被他吸尽了嘴里那腔气儿,齿关的地方都被他占了,可她一下回不过魂儿,直到在他唇下颤,她才倏然明白,原来她一直等着他。


    几天了,心里揪着没情没绪,直到现在,唇间是熟悉的味道,她才舒展了心胸,各种各样的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想勾着他的颈,贴着这片胸,被他强摁进怀里。心里细碎的声音被放到无限大,她再听不到别的,也不想听。


    身上捂着一只热手,揉得她“唔”一声,这领老紫色的袍子,平日穿着暖,眼下就焐得她浑身汗,一阵颤,她发觉自己浑身润润的,眼里蓄着泪,她去抓他的手:“别……”


    他用牙抵着她嘴里的酸梅子,忍不住鼓着脸笑,又是个酸梅子味道的吻。急切地吸着她嘴里的气儿,偶然鼻子通了一息,就发觉她仍是甜香的,更引着他贪得无厌,想要吸尽她唇间所有的甜。且所有的呼吸都从她处来,他离了她活不了。


    手下是一团软,娇花样的一个人,藏在老紫色的袍子下,隔着丝绵,她越发柔,水一样,在他怀里香软无形。他反而刚强起来,结果她带着哭腔动情说了句:“别……”


    他睁眼,她猫在他怀里,扭着伏在他胸上,小声说:“您别动,抱抱我,抱抱我们。”


    他反手抓着她的手,噙不着她的唇,只能把她的手送到唇边,细细嘬过每一个指尖。伤风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越发迷人,微微哑着嗓子说:“朕不是正抱着你……”她往他怀里深处躲,拱了拱,想起来,又扬起粉白的脸对着他,说:“您还我梅子。”


    他胳膊紧了紧,把她抱牢了:“又来招朕……”唇凑过去,她缩头躲了,纵了纵腰,把着他肩头的突,往上蹭了蹭,趴在他耳边:“万岁,您最近能一直护着我嚒?无论谁,无论什么事儿,您就一直护着我,旁人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我……能嚒?”


    “对你,不是一直护着?”他听了称奇,无缘无故说护着不护着,他对她一向是旁人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可是她自己这么说,他忍不住好奇,她怎么了。


    第104章 壹零肆


    皇帝风寒没好, 精神先好起来。冬季时气不好,他又伤风,加之老臣们都懒得动, 最近递帖子进来的臣工少,皇帝乐得不主动诏人, 养心殿独他在。若是金花能过来陪他就好了。不上进如她,不敢指望她伺候, 她在旁边倒着歪着看书玩儿, 他也觉得同含了糖一样。真心真意的两个人,同处在一个空间里,哪怕静静不说话,哪怕各忙各的, 也有若干趣味。偏她不舒坦, 还是妇科症, 怕冷, 他不舍得她劳动。只能自己神采奕奕地努力,早些忙完早些回坤宁宫陪她。


    如今,对他而言,养心殿反而是“客边”,坤宁宫才是家。不对,大约金花在何处,何处是福临的家。


    正忙着, 小太监来报,谨贵人求见。皇帝皱眉,这个“话痨”表妹好久没来。总是科尔沁的亲戚, 顾着太后的情面, 他不忍太驳她的面子, 所以偶然她来,在他旁边“叨叨叨”大半个时辰,他也由着她去。他对她没有一点肌肤之亲,从进宫就没有承雨露恩泽,进了宫,又不能出宫再醮,她的苦,他解不了,他也就听她说说话。于是说:“进来吧。”


    谨贵人往日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来,说说话,悻悻然走。今日倒反常,她穿了身含蓄的墨蓝色的袍子,身后的小宫女提着个朱漆食盒。谨贵人行过礼,矫健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从小宫女手上接了食盒,又在旁边榻的桌上摆出几个小碟子,皇帝转头看,是眼生的几样饽饽。她手上忙活,嘴里也没闲着,一边说:“听说万岁爷伤风,奴才一直想来瞧瞧。万岁爷尝尝咱们科尔沁的点心,这次苏墨尔姑姑从草原带回几个厨子,奴才特意请了一位去宫里的“他坦”效力,今儿想着要来养心殿请安,专门叫他多做了几样,万岁爷尝尝,看地道不地道。”


    皇帝幼年住在盛京皇宫,后来入关,从盛京至北京,对科尔沁的印象多半来自母亲和苏墨尔。还有一点来自皇后,只言片语间提到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驯马、骑马……他是皇子,荣华他司空见惯;会站的时候就开始骑马,刚长点儿劲儿先拉着小弓追着兔子跑,骑射也没什么稀奇;自小跟父亲秋猎,对草原风光也很熟悉。可自从听金花说她小时候,他对科尔沁的生活无限神往起来。既然有科尔沁厨子做的点心,他肯定要尝一尝。


    谨贵人带来的这点心,看着跟宫里的饽饽没什么两样,入口也平常,后味却让人不敢恭维,他起初神色如常,后来忍不住皱紧眉,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说:“味道……着实不凡。”


    “为着科尔沁的风味,厨子专门加了草原产的香料,本是念着有疏风的奇效,对万岁爷的伤风有助益。看样子,万岁爷吃不惯?”谨贵人殷勤地说,“那奴才收走了。什么科尔沁的厨子,来宫里‘效力’,这么不尽心,就做出这样的饽饽来。”一边说,一边紧着把那几个碟子又收回朱漆食盒里。


    “奴才告退。”谨贵人这次倒麻利,只在养心殿呆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连人带物,像一阵风似的,刮了个干干净净。


    福临摇摇头,轻呷了一口茶,漱漱口。抬头看看空荡荡的养心殿,若不是嘴里这股子不香不臭的味道,他简直怀疑刚刚谨贵人是不是真的来过。


    回到书案旁继续用功,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伸手,手心里塞进一盏温热的盖碗茶。他看也不看饮了一口,又是古怪的味道,这才扭脸看旁边,立着一个秾丽的佳人。


    大冬天,她穿着艳粉紫的衣裳,娇俏的一张圆脸,脸上还扮着两朵淡淡粉的胭脂,是身子圆润、个子娇小的宁妃。


    “宁妃来了?”皇帝沉着声音说了一句。今儿又是走马灯似的,一个美人儿刚走,另一个美人又来。还都呈上味道这么怪异的点心和茶。


    宁妃殷勤凑到皇帝身边,从御手里接盖碗,厚胖的一双手,先覆在他指上,用热手心蹭过他修长微凉的指,然后才接了盏。


    皇帝看到宁妃脸上,她本来就圆润,生过二阿哥后越发丰腴,胖不见骨的脸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正可人疼地怯怯觑眼看着他。颊上两抹胭脂,刚还显着浓重,现在看就娇艳。她像个蜜糖罐儿一样,散着蜜糖的香。他这时是只嗡嗡忙了一天的小蜜蜂,又饥又渴。他咽了口口水,心里饥痒。


    正渴着,她又递过来一盏茶,他顾不得味道古怪,在她甜腻到搅不动的目光里,接过来一饮而尽。再看宁妃,她越发鲜嫩,袖口的皮毛遮着一截白嫩的胳膊。他昏了头,伸手去捏她肥白的腕子。


    迷迷糊糊被她拉着站起身,两人踅进里间,他被她一把推倒在帐子里,浑身像是火烧一样,脸上突突,耳朵发烫,眼睛也不听使唤,眼巴巴看她一把扯开艳粉紫衣裳的钮子,露出两个白白的圆峰。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眼珠儿转不动,脑筋也凝住了,他日日夜夜想着金花,她之前说过,若是摸了别人,就怎么着?他想不起来,越情急越想不起来。


    宁妃厚胖的手,拉着他的,想让他贴到她暄软的突上,他硬僵着不去,乖巧地双手撑在身后,往后仰着坐在帐子里。她没法子,又爬上来脱他的衣裳,他要拦她,可是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他只能愣愣抓着她的手。


    “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她挣脱他的手,心里存着事儿、对结果极度渴望的人,大约都力大无穷,颤抖汹涌的两团凑上来贴着他,双手往下探,去扯他的裈,他知道这不成,生怕被她亲在脸上,挺着腰往后退,她早扯住他的腰头,一进一退,被她扯脱了,他春光正好,紫癫癫,颤巍巍,格外动情的,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个明白。


    宁妃见状,身子先瘫软了,顿了顿,回过神,想尽了法子往上凑:“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再赏奴才个公主!”


    ……


    下午,金花正睡着,突然在梦里脚踏空了,一晃,醒了。再睡不着。


    她好得多了。血止了,泛酸做呕也停了,只有肚儿里的肉稳当着,摸上去越发明显。她不敢平躺着,肚皮紧着难受,她只能蜷着,仍被肚腹里的“豆儿”鼓胀着。


    “娃娃。你才多大一点儿,鼓个这样的肚子。”她用极轻的劲儿柔柔摸着小肚子,唤着她的小娃娃。过了这几日,她离跟他和她的宝宝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点儿,“昨夜爹爹念的诗喜欢?爹爹的声音好听吧!以后你也长一把好嗓子,妈妈先去庙里给你舍口钟……”


    正跟她的娃娃“闲聊”,宝音进来禀告:“娘娘,万岁爷传口谕,派吴良辅接娘娘去养心殿。”


    她懒懒地起身,问:“万岁爷怎么?我身子不爽快……”她有孕,日子浅,又怀的不牢,不想折腾,可是怕宝音唠叨她,只能含糊推辞了一句。她心思都在娃娃身上,全没想福临反常,他知道她病着,怎么还寒冬腊月地劳动她。


    宝音抢进来给她披衣裳,说:“不知什么缘故,吴良辅跑得满头汗,一般事儿怎么会劳动大太监来传话,娘娘还是屈尊移步去瞧瞧。”


    金花到了养心殿,身子靠在宝音身上,缓步往殿里走,吴良辅走上前,小声说:“娘娘,奴才斗胆,姑姑还是先别进去。”


    第105章 壹零伍


    金花拍拍宝音的手:“姑姑外头等。”恬然一笑, 提着裙子迈过门槛。有日子没来养心殿,福临给她在养心殿置的家具首饰统共没用过几回。殿里空阔,步子像有回响, “噗笃”“噗笃”,她仍旧穿不惯花盆底儿, 有宝音她们扶着勉强能走,如今自己走, 她屏息凝气, 只想一步一步都走得扎实笃定。偏躺了这几日,乍出来还有些腿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得她心惊胆战。


    真是物是人非。


    头一次来, 她进殿就被他抱了扔进帐子里, 叫他啃了个满脖子红印子, 她还惦记着怎么抱他的大腿, 又不肯舍身子给他;后来她在这儿看他翻后宫女人的绿头牌,真真同看西洋镜一样;到如今,她伸手扶在腰上,爱惜地低头看看那个从外头根本瞧不出端倪的肚子,忍不住满脸笑,早知样样这么好,遂了前一辈子生娃娃的心愿这么心满意足, 她该早些“下凡”,从了他。


    静悄悄的一个殿,书案上摊着折子, 研的墨还没干, 散着淡淡的香……她又笑, 以后不耐烦带娃,就把娃娃遣到这儿来。管他是一手抱娃一手握笔,又或者一边哄睡一边跟大臣议政,看皇帝这爹爹怎么舞弄小儿……她学着杨庶妃的样儿,把手抱在肚子上,太小,冬天的衣裳厚,什么也显不出来。可伊就孕在那儿,她时时刻刻想着。等九十天时告诉他,现在她就盼着肚儿里的“豆儿”好好的,“奇迹”那样,远房亲戚也能生聪明伶俐的娃娃。


    这么比划着,她转到里间,一边走一边唤:“万岁。”心里娇气,依着她,这几步也不走,他诏她来,他该抱她进来才是。缓步走到床帐前,看清了,他朝里躺着,只露着个脑袋顶儿。


    他反常。除了陪她,他从来不睡下午觉。又是在养心殿,忙还忙不完,怎么还有心思睡觉。既有心思睡觉,何苦巴巴儿叫她来,直接去坤宁宫陪着她睡不就得了?她最近怎么睡都睡不醒,这么想着,掩着朱红色的小嘴儿打了个呵欠。


    地上团着一件中衣,揉皱了,跟动物蜕的皮似的。她闻着殿里气味浊污,抽抽鼻子,手撑着床小心翼翼坐定,拍了拍他撑着被窝儿的宽肩头:“哪儿不舒服?伤风又厉害了?怎么躺下了。”


    他的宽肩被她推了一下就倒了,朝着床里,身子贴着床板,面孔扎在枕头里。她的胳膊顺着他的劲儿往里展一展,手撑到里侧,斜剌着身子跨在他腰上,往他耳朵上凑,另一手就揉他的肩,用凑到嘴边儿也几乎听不到的声儿唤他:“福临。”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儿,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勾了薄芡,管是什么硬挣的里子,外头一样软糯不利索,黏黏糊糊地勾人的魂儿。


    也不知是她揉的,还是她唤的,他就在她手下颤,脸藏在枕头里,固执地不抬头,可身子抖得跟一片雨中的树叶儿似的,还夹着风急雨骤穿林打叶的沙沙声,细听又像是呜咽。


    从进殿他一句话也没应,金花急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掰他,小声说:“你怎么了,我……我还……我们可不禁吓,也不能着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装神弄鬼的。”


    他听她说着语气切切,才转个头,露出一张俊脸,长睫上还挂着泪,哭得话也说不利索了,囔着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你别怕,也别急,朕没事。”


    倒没见过他哭。她心里稀奇,从来都是她哭,从第一回 两人在坤宁宫见面,她就对着他有真有假地滚泪珠子,可是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相儿。实际上想想,他也不过十八,哪就老成稳重到那个地步了?幸而他硬是一直虎着脸一板一眼,给她撑出一片天地来。今儿倒是要静心访访,他遇着什么糟心事儿了,难过地这样。她活了两辈子,心理年龄比他大得多,他遇事儿,她的成熟就显出来了。


    “我也想躺着,劳动万岁挪挪。”她装着不在意,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忖着一时半会儿聊不完,索性也歪下歇着。走了一趟,她腰都酸了。预备等他缩了腿,她就滚进里侧去。结果他坐起身,伸着两只长胳膊直接把她横捧起,柔柔放在里侧,又要掀自己盖的锦被包她。


    她眼尖,一样瞅见被窝儿里白花花的两条腿,还有一条暗色的晃晃荡荡直往眼睛里撞。她忙转了脸,摁住被角,自己从旁边拽一床锦被搭着,“嗐,我不冷,万岁盖着吧。”她最近不怕冷,穿得多纯是为了肚子里那块肉。他连裤子都不穿,她可不敢跟他躺一个被窝儿。不怕他把持不住,就怕她最近总对他有歪心。明知道如今月份小,不相宜,可她身上激素忽忽悠悠,现在譬如生理期后那几天,“饿”得能吞一头牛,眼前又是这么肥美的一头“牛”。


    现在他俩一个躺着一个歪着,金花手撑着头,粉面上一对炯炯的眸,盯着福临。福临对着她躺着,浑身止了颤,脸上两道细长的眼,紧紧闭着,由着她伸手在他脸上“胡噜”,淡紫色的帕子擦过,重现出一张玉白的脸。许是他露了心里的脆弱,她觉得他脸上有往常见不着的稚气。


    正想着,他伸手拽住那条淡紫色的帕子,说:“帕子给朕。”


    “好。”她温温地说,松了手,在他鼻子上刮了刮,“万岁怎么了?可是叛军取了南京?”


    他趴倒在床上,脸戳进枕头里,摇摇头。


    “那……朱由榔闹妖?”还能有什么事儿值得他哭,除了乌云珠,他明明是“国”和“家”都能舍下的人,一会儿闹剃头,一会儿要出家的。可是既然没有乌云珠,“家”里一片平宁,那只有“国”出事。想到乌云珠,她心里刺喇喇的,肚子居然抽疼一下,藏在锦被里的手轻轻抚在肚腹上:乖乖,你爹爹跟乌云珠婶婶没那回事儿。


    他仍别别扭扭地不吭声。


    “郑成功骚扰福建?”若再不对,她可猜不到了。


    他还不吭声。


    她伸手摇他:“快起来吧,看把自己闷坏了。我们还指望您!”“我们”当然是她和娃娃,她说了又说,只有他这个呆子,听了这么多回还是茫然无知,一点不觉得异样。


    “你只管往那些国家大事上猜……朕看闷坏就闷坏算了,朕在你这儿就是个调兵遣将打仗的,好好坏坏的,都是为了那些‘大事’。”他今日果真幼稚,竟赌气朝外扭着头,给她一个后脑勺,朝外“咻咻”吐气。


    她伸手去捋他的脖颈,柔软温暖的小手,从脖颈往脊背上慢慢挪,娇声说:“那是怎么了?万岁不肯说,我只好瞎猜。偏偏人小见识短,只能往那些‘大事’上猜,要不,我家这么英明神武的夫君,还能为着什么事儿伤神?”


    “你家?”他忽地转过头来,不知怎么的,涨红了脸,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她受不住他这个盯。他总是瞪着眼睛炯炯地对着她,没有保留的,甚至带着些痴汉气质,眼巴巴瞅着她问“钟意朕?”反而没了敌退我进的趣味,只余直不楞登地来来往往。一旦他隐了这份直率,一眼望过去望不透,她就起了无限的好奇。


    入鬓的长眉,悬胆鼻,乜斜的丹凤眼,薄而唇线鲜明的唇……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倾身凑过去。他接了便是明的,若不接就是晦。


    没想到他真的没接,还没到跟前,她被他握住肩,他低头躲了,委屈地说:“金花。你说有了别人,就不能有你。若是朕……”


    “嗯?”她桃花眼闪闪放光,停在半路,等着他说,“若万岁怎么……”


    “这只手摸了宁妃一下。”他伸出修长的掌,送到她眼前,长长的指节,贝壳形状的指甲,指根薄薄的茧,常握着她的,又常展开给她玩的一只手。


    “那要看摸哪儿了。”她一愣,万万没想到这次是他说到旁的女人。


    “手腕。”


    “那大约洗洗手我就不嫌了。”她往后缩了缩,又把锦被拉上来,在下巴处掖了掖,把自己整个包进去,心里别扭,她顿顿转个身,朝帐子里头躺着,噘着嘴闷闷地问:“还有别的嚒?”


    他凑上来,手脚并用缠住她,凑到她耳边嗫嚅两句。


    “嗌,那怎么办?”她许久没这么鱼儿翻身似的快动作,不管不顾地一下翻过来,窝在他怀里鼻尖儿硬戳着他的锁骨,唇贴在他胸上蠕,“我心里别扭。以前的我不管,咱俩好了,不是说好的。如今给人瞧了去,还……”她突然明白殿里那股污浊的味道,还有蜕皮似的团在地上的中衣。窝在心里喘不上气,她正闷着,他扭身“哇”吐了一大口,伏在床边一起一伏呕个不住。


    她忙去捋捋他的背,再拍两下,这一激,他险些把肠子都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要求男主恪守男德。


    第106章 壹零陆


    金花顾不上自己, 捧着肚子下地,抿两下头发,唤吴良辅带着小太监们进来拾掇。自己坐在床边, 缓揉着福临的背出神。有孕的是她,可是吐的反而是他, 现在虽开了窗,殿里仍旧一片酸臭的污浊气, 她闻着味道皱皱眉, 多亏没泛酸。倒是他,呕到后来都是苦水了。


    “吴良辅,这些都收着。即刻传太医,过会儿这些污物也一并给太医看。”皇后想了想, 对着正跪在地上收拾狼藉的吴良辅吩咐, “这么着, 直接传太医去坤宁宫, 养心殿一时半刻住不得。”说着用手在鼻尖扇了扇,又去握皇帝的手,软语商量,“万岁移驾坤宁宫。”


    修手冰冷,她顺着袖管往上摸,捏到一个肌肉发达的手臂,鼓鼓的肉疙瘩。他原是个精壮的青年, 现在像个柔弱的病西施,她心里揪着,看他苍白的脸, 星目阖着, 绵软地躺在帐子里。


    等小太监收拾停当退出去, 她才用两只热手暖着他,娇声说:“万岁今儿反常,是不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不相宜的?”


    刚听说他捏了宁妃的手,两人还险些……她忍不住又急又气。明明说好了,有了她就不能有别人,他如何不自重,跟宁妃有这些亲密举动,又被宁妃看了私隐处,一泻千里把养心殿弄了个乌烟瘴气,“男德”呢?扭头不想理他。


    等他这么吐,她又心疼。刚恸成那样,她来了也止不住,哭得像个孩子,可她一着急,他马上挂着泪来安慰她。好看的难看的,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他都摊开了坦白给她,又不像是不守“男德”的架势,仍是事事以她为重,样样都怕她伤心难过委屈。


    他反常,她不得不多想想。要是那回太后没帮她,她一个单纯的穿越女,想不到那些宫闱歪招,既然见识过那些歪招,她就该警醒些,别屈了他。太后帮过她,太后就能帮别人;那些下作手段,太后能用,旁的人也能用。


    况且,她从来没疑心过他的“男德”,实是样样做得够好。他对她一向忠贞,认识她之前的事当然不能论,认识她之后,他对后宫的女人不闻不问,年少猖狂的,就为了她“不乐意”,硬生生素了三个多月,不能不说恪守“男德”。日常在慈宁宫,一双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从不越过她的肩头往身后的美人们身上看。对着她各式各样表忠心,握着她的手一定要送到唇边亲个不休,夜里竭力地各式花样,若是这样还有余力想别的女人,他可真是天赋异秉。


    她站在床边正想着,他猛地坐起身,像个孩子似的搂着她的腰,脸贴在她小腹上,囔着鼻子委屈地说:“谨贵人和宁妃都来送东西,说是什么科尔沁来的厨子做的点心,朕想着你肯定吃过,也想尝尝,若是好吃就叫到坤宁宫做给你吃……”


    那就是了,谨贵人,太后的外甥女儿,太后不帮她帮谁,谨贵人和宁妃又交好……她点点头,拍拍他的宽背,替他做了主,说:万岁起个驾,去我宫里躺着吧,这屋子的味儿,没毛病也给熏出毛病来。”她再待下去,怕也要受不住了。


    他紧搂在她腰上不动,她像是捋猫儿毛儿似的,手顺了顺他后脑勺:“刚是我急了,先漱漱口,换衣裳回家。万岁的奏章还带着吗?”身上的甜香气向他笼过去,她探探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耳朵,歉意地说,“我想错了,不是您本意背着我跟别个相好,摸一下看一下都不打紧,甚至再生出阿哥格格来,我心里难过,也替你做主。”


    福临环抱着她,嘴贴在她腹上,一把声音都被捂在她缎子面的丝棉袍里:“你倒说说看,你怎么替朕做主?”


    “万岁起初也曾不喜欢我。太后用说不出口的法子,万岁才肯抱我,后来又全了我在嫔妃前的面子,了了太后给的差事。”两人不约而同伸手去找对方的手,那次春梦未偿,只在她脖子上留了几个遮也遮不住的痕,他还把她手捏青了。他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手指仍旧冰凉,只有手心里一丝温热,全捂在她手背上,他有一丝暖就想全给她。又贪着她身上的香软,他轻轻攥紧了她的手:“谁说朕不喜欢你……朕喜欢你,打起头就喜欢你。”他往她肚腹上拱一拱,一把声音都喂给她缓缓拱起的那个突。


    “您就是不喜欢我,要不,那夜自己解了袢儿走了。”她手指顺着他耳廓的软骨滑到耳垂上,调皮地拧了拧他柔软的耳朵,接着说,“先不说这个,先说‘替你做主’。今儿的事儿我只听了个大概,左不过是万岁不愿意,但是宁妃愿意,结果……嗐,我说不出口。可是万岁不愿意,怎么能起那个反应?万岁想过嚒?”越说,她心里越清楚,大约这事儿瞧着是谨贵人和宁妃出头,实际太后在背后撑腰,就是要分了她的宠。可就算这样,话也不能直说,只能引着福临自己想,她明说总有挑拨母子关系的嫌疑,“宫闱的这些法子,太后原用过帮我……”


    福临顺着话头,幽幽想起大婚后在慈宁宫喝的那碗味道古怪的凉茶,喝完浑身燥,止不住地爱皇后那副裹在艳色袍子下的身子,恨不得马上吃到嘴里,也多亏有那碗药茶,他跟她之间本来隔了一层冰,不知要过多少时日才能破的,突然就破了,以后忽远忽近,总是肌肤先亲近过。后来他见她,没有药勾着,单她这人,仍引得他止不住地要往她坐卧行走处看。有她在,其他人都黯然失色,他倾慕她,但总不至于像那次一样,丢盔弃甲迫不及待把她送到唇下。之后的爱慕里还多些敬重疼惜,所以他能忍那么多回,硬压下心里的鼓噪,耐心等到有一日,她“乐意”,他才颤颤巍巍圆了梦。


    今日何其相似,他对宁妃没意思,身子却无度地敏感,宁妃一碰他,他不自觉起了反应。另一头脑筋发蒙,宁妃拉他的手,在他面前赤着胸前的白腻,他觉得不对,但是何处不对他却想不明白;金花有一句话,他一直印在心里,临事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宁妃硬强他,惊得他一泻千里。想着金花,又觉得对不住她,他的小媳妇,又香又甜,只是身子弱,他觉得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也说不清。心里委屈极了。本来杀伐果决的一个人,六岁登基那刻起,再没当过稚子小儿,无论前朝后宫,轻易不流露自己的情绪,在前朝是不能露;在后宫,他母亲不允许他露。借着中了药,他终于寻了个机会蜕去天子的硬壳,心境回到六岁时,父亲龙归大海,他跟母亲一日之间成了孤儿寡母,柔弱无依……忍不住找回小儿的任性,他蒙嚓嚓哭了一场,又抱着他最爱的小媳妇卖乖撒娇。脸埋在她肚腹间,吸着她身上的甜香气,依在她柔软的身上,由着她全不当他是天子,放肆地揉他的背,拧他的耳朵。她是比刚嫁他时富态得多,连腰腹都变厚了,小肚子鼓鼓的……这时刻,太寻常,又甜蜜,他简直不舍得光阴流逝,不想把脸拿下来。


    可惜吐了,想是终于把那些邪秽吐干净了,他理智回潮,三魂五魄归位,他倒要听听她怎么“替他做主”。


    福临抬起脸,露出那双含着泪的细长凤眼,娇滴滴看着金花,委委屈屈问:“然后呢?”


    她手在腰上不寻常地扶了一下,身子就往帐子里倒,说:“万岁,我想坐,您这么坠着我,我腰酸。”她坐下又不说,用袖子捂捂鼻尖,玉白的小手在胸上顺了两下,顿顿,“咱们回家说,太医将到了,这气味熏着难受……


    “替朕做主呐?”


    “回去我歪着跟万岁慢慢说。我们现在娇气着,出来这半晌,累了。”她两手都捧到腰上,扶着挪了挪,满脸幸福地嫣然一笑,“万岁换哪身儿衣裳,我伺候。”


    *


    坤宁宫。


    太医请了脉,开了张清热解毒的方子,龙体无碍,祛祛内毒。皇后捏着方子看了看,又叫太医来回话,细细查考过每味药的药性医理,才慢吞吞说:“去吧,熬了药送进来,看万岁爱不爱喝吧。”


    呼和预备了热牛乳,皇后自己先饮了一碗,又撺掇着皇帝连喝两碗。她隐约记得牛乳能跟有毒物质结合,减弱毒性,若是有药还没吐干净,喝了牛乳大约能解毒,只怕他还要泄几天。他精疲力尽倒在榻上,宝音单单给皇后送来一个软靠倚着,心疼地问:“娘娘,身上还受用?刚好些,下午又折腾这一会子。”


    等宝音退下去,福临闭着眼睛说:“你这个乳娘,心里只有你,朕也病着,她独独挂着你。”


    “我们不一样。”她一只手摸在肚腹上,来回摩挲,如今,唯有这鼓胀让她安心,若他不守“男德”,那她就跟娃娃相依为命;他守“男德”,别人来生扑他,她预备给他做主。她还想让他当爹爹带娃娃哩。前朝樯橹灰飞烟灭,后宫含饴弄儿,她喜欢这种反差。


    作者有话说:


    往后两周三次元的工作都随时待命,没有周末。


    人菜瘾大,尽量有时间就戳几个字儿,谢谢你们没抛弃花花和小临子,当然还有崽崽。


    最近看了某女星的孕肚,才大胆让花花也凸肚了。


    第107章 壹零柒


    福临终究年轻, 闭着眼睛躺了一晌,精神头又回来。偷偷歪头眯缝着眼睛看金花,她斜倚着躺着, 手闲闲搭在肚腹上,不知正想什么, 小巧的鹅蛋脸,又粉又白, 两条尖尖的羽玉眉, 一会儿皱着拧到一处,一会儿笑着弯弯向下,像是时而忧虑时而欢喜。嘿,她在想什么?她的忧喜, 他都想跟她一起担。


    看她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全没留意他已经醒了, 觑着眼睛偷偷瞧她, 他蹑手蹑脚展着一侧的手脚朝她缠过去,冷不丁地,手脚叠着她的腰,用他扇面样的宽膀子,把她牢牢箍紧了。俊脸凑到她玉白的粉面上,薄薄的嘴唇一碰,微微哑的嗓音说:“哪里来的绝色小娘子, 杂家记得要给我做主。”


    刚挨上她,她就觉得了。妙不可言的桃花眼,黑白分明, 像宝石一样莹莹闪耀, 将睁未睁, 似醒非醒地嗔怪似的睨了他一眼。这一眼惹了祸,他没吃药,却被她勾走了魂儿,身上火辣辣的,凑到她耳边:“杂家身上难受,小娘子疼惜疼惜。”于是去摸她的手,从滑腻腻的袍子上捉住她柔软的手,就往他身上凑,呼吸浓重,急急地往外哈气,委屈地在她耳边咕哝,“肯定是跟那次一样,身上的药还没散。”摁着她的肩就往她身上纵,嘴噙住她柔软的唇,不等她出声,先把她低低呼出的声和气吸走了。


    她下意识撑着胳膊隔开他的腿,护住她缓缓突的腹。另一手不防备,被他牵着摸到一块光滑柔软的衣料。是中衣,她刚在养心殿伺候他穿的,明黄色绸裤子,松快柔软。裹着一身健硕的腱子肉。


    她含混地轻叹了一声。被烫了一样,迅疾地抽了手,唇上仍被他吸着,忍不住地应他。年少的小夫妻,情起时原由不得两人多想。互相都是他人的蜜糖和醇酒,啜着对方的味,咂么着刚刚他孩子气的哭和她的气壮如牛,他软弱时她适时地强硬,她还要替他作主……呼吸交缠着,他强硬,她被他揉搓得浑身绵软。极合衬的两个人,像严丝合缝的榫卯,她只来得及护着肚子,另一头脸面被他箍着,挣扎着从间隙里吸进一口气,心里晕着,溺在他怀里。


    可这不成。肚子隐隐约约紧着,腹里的“豆儿”还没扎稳,宝音在殿外听到他俩纠缠的动静,轻轻叩着窗棂……她强屏住一口气,张着手伸到他颌下,挠他的脖颈。之前屡试不爽的,他身上的“痒痒肉”她了如指掌,一挠他就松口,结果这次他鼻子“咻咻”出气,手像钳子似的抓住她的手,仍急急地往她唇间探,弓着身,蜂腰猿背的,把她从头到脚捋了个遍,她被他一身腱子肉起的浪裹着,不知不觉颈下的纽扣松了,白馥馥的颈上一阵凉。


    她趁势摁了一把,哼一句:“不成。”


    他跟一块铁板似的塌下来,压在她身上,头埋在脖颈窝里,喑哑着黯然说:“别人都想着法子要的,你怎么又不成?”


    她多喘了两息,张开眼睛望着殿顶,温热的小手抚在他后脑勺上,一歪脸,唇就碰在他耳上,她弯着唇,笑意盈盈的:“您今儿不是跟宁妃来过一回?怕您累着,咱们还要养好了‘种痘’。”撸过两下,听听他的鼻息,“伤风似是好些了。”


    他听她提宁妃,明知道他为这事儿别扭,她还要提。是他们没有隔阂,夫妻一条心,才能全然不避讳,可他还是受了十分的惊;被人扯脱裤子这事儿非常羞耻,他为着证明自己的“名节”,并不瞒她,老老实实说了,她如何还这样调侃他。他发起狠,舔摸到她颈处,照着如玉的皮肤狠嘬一口。这原是他的趣味,很久没施展,以前都是没轻没重的,现在对着她……嘴上使力,留心听她淡淡“唔”了一声,在他身边蠕了蠕,说不出是疼还是痒的一声。他忙松了口,就着光看,若有若无的一个血印儿。忍不住长叹一声:“朕对你连这一下都不舍得……哪像你,在南苑给朕咬那么大个疤。”


    是他俩在南苑“荒唐”,一边怕吵着福全,一边恐太后听到动静,她才衔着他的肩不出声,咬了整整齐齐一圈牙印儿。想起两人的旖旎,她又笑,唇去找他的脸,用他的胡茬蹭着檀口红艳艳的肉,说:“那一下跟以后比,如何比得过,要说疼,还有什么比……疼。万岁明明得了便宜。”心里涌着暖流,什么疼能比得过生产,可是会生出一个小小香软的人儿,肉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暖烘烘的,会哭会笑,长大了还会叫她“娘”或者“妈”,说不定长得还极像他。此刻正孕在她肚儿里。这么想着她想哭又想笑,又怕大喜大悲对那个小人儿不好……笑着长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把鼻尖戳在他肩上,“我不怕。”她要当妈了,她也不能怕。


    不等他吭声,她又说:“帮万岁作主?”


    “朕就好奇,你怎么作这个主?”他低头亲她,“噗”一声,从她身上翻下来,手撑着头,瞪着眼睛看她。


    “领着万岁去找宁妃,把她扯出来,罚她跪在地上,质问她,你怎么能这么欺侮我家夫君?”用非正常手段,妄想违背“妇男”意志与之发生性)行为,妥妥强)奸。虽然宁妃算是福临的小妾,那也不能这么强他。她转着眼珠,想着譬如自己的娃娃被邻居家坏小孩打了,她给娃娃撑腰,去找坏小孩的家长,要坏小孩赔礼道歉。那宁妃的家长,是身为皇后的自己?还是太后?或者夫为妻纲,就是皇帝自己?


    这么想着,他就是“祸首”了,要是他没娶那一屋子小老婆,就没这么多烦恼,宁妃不会起那些争宠的念头,更没机会下药。


    他听她说“我家夫君”,喜滋滋,她的夫君,他愿意当她的夫君,只当她的夫君,什么宁妃、佟妃,都做不得数。偏偏她们花样多,努力上进,一力在他眼前晃……再看看金花,老实又单纯,安心在后宫等着他,从来不肯去养心殿变那些花样。今儿他吃了这么大亏,若不是他叫吴良辅抬她,她还懵然不知。装得这么强悍,要替他作主,他若是对不起她,恐怕她也不知道,都不懂在他身边安插个自己的人,随时盯着他的动向。


    正想着,额上挨了她一下。柔软温热的小手拍得他一懵,太后对他管教严厉,但是碍着祖制,冒犯龙体的举动并不敢有。又听她娇声说:“宁妃的‘家长’是哪位?宁妃闹妖儿,我该找谁给万岁作主,教训宁妃一番?”


    “这就是你给朕作主?这跟朕自己做主什么区别?”他把她捞在怀里,闻闻她的发顶,凑在她头发上说,“越发胆儿壮,还敢拍打朕了。”


    “谁让您之前那么多美人儿,乌压压一屋子,第一次见面时把我吓坏了。当时想着不招惹就行,现在我不招惹人家,人家招惹你。”她伸手去戳他的肩,鼓鼓的肌肉,弹手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朕,是吃醋?”他把她在怀里搂紧了,“那些都是认识你之前,以后她们来招惹咱们,朕给你作主。之前,是因为这个嚒?”他一直好奇她之前为什么不乐意,可又怕她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听过放不下的缘故,所以每次探究的念一闪而过,并没有问出来。今日他受了至大的委屈,又被她伸手拍了一下,心里虚弱,斟酌着还是问出这个在心里过了几个个儿的问。


    她弓着一指用指甲在他胸上抠,波光粼粼的衣料,滑不溜出。金花同时忌惮着乌云珠和他俩的血缘亲戚,才一直不乐意。后来乌云珠嫁人,她只一意忌惮他是她远房的表舅舅,柔柔唤一声:“表舅舅。”也不抬眼看他,又开始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回忆,她初到京入宫后有一阵灰暗的日子,刚要顺着思绪再往前捋,被他捏着手打断了:“有日子没这么唤朕……”他俩第一次见面,她就这么唤他。听着刺耳,实在又怪亲切,这一声里囊括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两人关系的忽远忽近。他捉着她的手送到唇边,眼睛盯着她的眼睛。


    “咱俩要不是亲戚就好了……”想着他和她那遥远的甥舅关系,她捂着肚子团成个球。


    不知是不是想到乌云珠,忆起乌云珠出现时她的憋屈难受,兼忧虑肚儿里这块肉的眼睛鼻子嘴巴手指头全不全乎,她心里拧巴,身上隐隐约约抽着疼,眼睛避开他,转着往肚上望。


    她现在最关护肚腹里的,犟着不说给福临知道,独自护着她疑心保不住的胎儿,她心里脆;经历过上次的“血崩”,伊有风吹草动她先怕。深吸一口气拱在他怀里:“万岁,护着我们。”


    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波光在两人间流转,把他的修长的胳膊拉到自己身上,团团抱住,仿佛他抱着她,就能护住她娘儿俩。他不是天子嚒?他要真是神就好了,保佑她孕一个健康伶俐的娃娃。


    日复一日,日子过得既快又慢,她恨不得马上到孕九十天,然后一刻不耽搁,告诉他这个喜信儿。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


    第108章 壹零捌


    帝后笑闹归笑闹, 宁妃的丑事儿绕不过,总要管一管。若不,后宫那么多美人儿, 乌压压站一屋子的,排着队, 今儿她来,明儿换个人,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再用这些邪药歪招, 福临的身子该叫她们掏空了。前朝已然事忙,很耗精气神儿。金花倒不怕他做下对不起她的事儿,他对她的心思她有数儿,半年相处下来, 他也不是那样人。


    她挣扎着要起来, 说:“一会儿我跟万岁去给皇额娘请安, 宁妃的事儿请皇额娘做个主。哪怕只是申饬一顿, 让别人都息了这心思,别来弄这些有的没的。”手捂着肚子揉了揉,躺这一会儿肚子像是安稳些。


    他不放人,拉她搂在怀里,闭着眼睛说:“再躺会儿。”顿了顿,“不是撺掇她们去养心殿招惹朕的光景了?”


    “万岁再别提那几样事儿,怪不好意思。”她双手环着他的腰, 把脸埋在宽阔敦厚的胸上,把自己拉到他身边,紧紧依着他。


    颌角贴着她的额头, 浅青的胡茬露了嫩尖儿, 他使坏地轻轻蹭, 说:“你还有不好意思?闹过多少回,专门逗朕玩儿。”他像是打定主意,提的都是往常的事儿,还锲而不舍探她以前的心思。她抬头看他,才发觉他还带着淡淡的幽怨:“怨夫”,怨她以前“不乐意”,冷淡他。


    她本意分明不是逗他,是不敢招惹他。正史野史记的他那些轶事,他跟乌云珠,跟静妃,跟太后,全是糊涂烂账,哈姆雷特式的悲剧人物。她上辈子当了太多次怨女,不想缠进他的爱恨里。


    可她千算万算,步步警醒着,仍身不由己溺进他怀里。俊脸在她眼前晃,男子,却生着这般润白细腻的脸,长长的浓眉,流转的眼波,微微皱着下巴,薄唇翘着。下午闹了呕吐,面色和唇色都透着白。他一副小孩受了委屈的样儿,等着她去哄他。他明明不该这样,最杀伐果决的人,对别人冷冷的不露痕迹,对她即便一直纵着,护着,也是“万岁”,所以她唤他名字总别扭,难得叫一次“福临”,也像是惧着他的威风,应他的令才放肆一次;要不就是看他剥去帝王的外壳,终于像个普通人。如同他现在,像胖大橘一样蹭着她,她忍不住拿他当个普通人,“胡噜”他身上的毛儿……大约之前,她亲他时,他也是这样像猫儿似的求着她爱他,她才心软着了他的道儿,又一步一步滑下去,一直到上了他的“贼船”,肚儿里还揣上他的骨肉。


    “我错了,我们……我们一起给您赔不是。”她把头顶在他胸上,额角几乎蹭起油皮,爱娇地在他怀里鼓踊。除了撒娇无计可施,她如何跟他解释她上辈子看的他的故事,她肯说,他未必肯信。


    他紧紧抱着她,被她拱得心里暖烘烘,每每她对着他撒娇,他除了接着也想不出法子。在前朝后宫做惯了主、事事说了算,偏到了她处,处处被她做了主,揉圆捏扁,他毫无反抗之力。回回立志把两人关系的主动权拿过来,结果还是被她夺了先机,占了上风。她说什么是什么,他反而顾不上问她什么“我们”,她分明是她,她怎么“我们”“我们”的。


    是宝音?她们互相倒致密,一个只认金花当主子,一个单跟宝音是亲戚,以前宝音没来时,皇后也没“我们”挂在嘴边……这么想着,他连个老奴的醋也吃,手把着丰腴柔软的腰肢,把脸凑到她脸上。结果刚嘬了几口,被她银牙啮舌,听她哼了句:“我们不成。”


    又是“我们”!


    *


    十一月二十。


    福临下朝,又在养心殿跟博果尔聊了几句才回坤宁宫。一踏进宫门,吴不服奔上前,禀:“万岁爷,娘娘在耳房。”


    他看了眼耳房的门虚掩着,里头还传出金花和宝音的笑声,于是走到门口立住,听里头蒙语絮絮的:“姑姑,这块好不好?蓝色的,以前老听老人家说蓝就是‘拦’,意头好。”


    “夏天用蓝凉快。就是不甚好看。”宝音两手扶着皇后,两人正站在阿拉坦琪琪格的嫁妆箱子前翻衣料子,皇后嘟囔:“男孩儿用蓝女孩儿穿粉是刻板印象,偏要女孩儿着蓝,瞧着干脆爽快。”说着就要抽那块料子,宝音忙去帮她,说,“娘娘仔细着。”


    主仆两人聚精会神对着布料翻找,皇后一抬手还没使劲儿,宝音先护住她抢着帮忙,都没留意皇帝已经到了身后。负手弯腰,只把一张脸凑到皇后耳边,动作俏皮,声音却深沉,问:“忙叨什么?”


    她手上正拽着一块宝蓝色绸布,听到他的声音一顿,扭头灿烂笑着:“可巧拽不出来,劳圣驾,万岁搭把手。”


    她往旁边退一步,倚在宝音身上,把地方让出来,给他余地施展,她要那块压在好多布料下的薄绸。他得手,细看是提了暗花的一块薄料子,说:“寒冬腊月,费劲吧啦翻一块这么薄的料子做什么?”


    她就他的手,抖着料子在他身上比了比,眼睛盯着他,却跟旁边的宝音说:“姑姑看,万岁穿这块也清爽,咱们给万岁也一式一样做一件。”


    孕两个月,站着时分明感着小腹隆胀,肚儿里的娃娃日日新地长大。精神好,她就预备预备娃娃用的小衣服小被子小枕头。喜事还没声张,只能挑挑料子,缺什么让内务府办去。实际上她的嫁妆包罗万有,没有缺的,她先选出来挪去殿里箱奁,没事打开箱子看看,忍不住地笑。她现在爱肚儿里这位爱得什么似的,不敢想她以前还想不要伊。


    福临手上这块暗纹绸布,轻薄柔软,她想给小娃娃做件夏天的罗汉衫,巴掌那么大,等伊出生就能穿。给小娃娃的爹爹也做一件常服,到时亲子衫,看他用大手托一个娇软的小娃娃在肩上拍奶嗝儿。


    这么想着,她捏着帕子掩嘴笑,粉红的暖意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他从宝音手里接了她,示意众人都退了吧,一手攥着绸布一手用胳膊去搂她,说:“做件衣裳,你笑什么?而且现在什么季节,就开始做薄衫子衣裳。”


    她垂着头别在他胸上,说:“到穿的时候不就知道了?”说着随着他转个圈,腿就被他挤在嫁妆箱子上,后头是箱子,前头是他,动弹不得。她看他一眼,忙低了头,小声说,“这是怎么……”


    还没说完,腋窝给他一提坐在箱子上,面对面被他吸住了唇,断断续续的呼吸,他小声说:“襄亲王福晋有‘喜信’了。”


    她抻着脖子躲,抢着气说:“那是好事儿。”可他分明反常,刚刚她就觉得他通身都不对,深沉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意思,眼睛像姑娘似的横波流转;刚他俩为着一块料子对着笑,明明没说什么,可是在旁边的宝音看得莫名面红耳赤。


    襄亲王福晋,襄亲王,不就是博穆博果尔,福晋就是乌云珠?成亲就有喜,懿靖大贵妃该高兴了。


    “朕不服气。”他两条长胳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今儿都是好消息,皇弟新婚添口,云南的孙可望降了……越是喜事多他越觉得像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特别是博穆博果尔带着一丝不好意思低着头跟他说:“福晋有喜,想请大贵妃娘娘去府里一探”的时候,他又喜又气。喜的是皇弟新婚,福晋立马有喜了,眼见着子嗣上顺利,先平顺生一胎,是男是女反而不重要;气在他跟皇后说好了不产育,可是外人无从知道,两人大婚半年还没动静,博穆博果尔看他的眼神就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怜悯意味。若是他跟皇后关系不好就罢了,后宫还有那么多嫔妃生的阿哥公主;偏他俩关系最好,整个大清朝都找不到比他俩情更真更浓的两个人,可他们没子嗣。他不喜欢小娃娃也罢了,可他幻想了无数次,他跟皇后的娃娃肯定生得浓眉大眼,男俊女靓。


    他心疼皇后被佟妃生产吓破了胆,不敢轻尝产育之苦,可是他想要,他不服气。宁妃、佟妃她们都“一举得男”;他跟金花,若不是她用了那么多法子避子,肯定也“一举得”。这么想着他身上像是有一团火在滚,时而在胸口上,过会儿又顺着肚脐儿往下,他咂么着她,整块柔软的饴糖,又甜又黏;手握着她的细腰,之前两手一圈就握紧的腰,现在丰腴了,拇指接不上,前头空着一块突。


    她倒是越来越有分量,像是突然长开了,先蹿个儿,又在细处堆积女人味道。手松了她的腰顺着脊往上,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整个硬挤在胸前,自从她上次病了,他们就素素的,今儿被襄亲王的好消息激了,又吃了前线好消息的“补药”,他精气神焕发,她也早好了,不再用月事那些东西。


    “朕不服气。”他送着细细密密的吻,伸手去撩她的衣裳。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感谢你们等我~十一天加了五十多个小时的班,还没算早上五点从床上弹下来做表,我觉得写文也应该这么努力。


    最后一个风波起了个头儿,再写又该锁了,周日出远门怕没空改,这章先到这儿。


    ps:我还是不敢信我的文有读者看,但是,真有读者看,还有亲读者催更。开心!


    第109章 壹零玖


    福临炽烈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细细的吻在头脸颈间印得密不留白,摇摇欲坠。她顾不上深想,腰先软了, 被他从背后箍住,送到弓一样形状的薄唇下。歪歪头, 她趴倒在他肩上,耳边颈侧露了破绽, 他垂着头啜饮蜜一样的她, 细胡茬刺剌得她浑身起颤栗,曲着胳膊想捧住他的头,结果只是软软的两条胳膊无力地搭在扇面似的宽膀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不自觉地迎上去。


    他说的话, 她没细想。乌云珠有喜, 他有什么不服气。古代没有避孕的观念,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十六七岁,都大了,身子没毛病,动辄怀孕是常事儿。难的是想不怀就不怀,看看她,不想要,偏生有了。


    难道他对乌云珠重新生了意思?乌云珠养了襄亲王的骨肉, 强抢福晋进宫不易?念头何其可怖,一旦闪现在脑海里,便生根发芽, 想再连根拔起几不可能。


    历史, 已行之事必将再行, 日光之下从无新事,他的感情也要循迹过往嚒?最终使了无数的手段把乌云珠赚进宫,独宠,生他唯一的孩子……皇后终究只是福临跟乌云珠爱情故事里的插曲,是终究要淡出的调门。


    金花突然明白为何每次想到乌云珠,肚上就揪着疼,是肚里的“豆儿”先探知了父母感情的危机?还是她一直忌惮乌云珠?


    这么想着,她觉得他手上的动作就鲁,殊不温柔,掌上的茧挠着如脂如玉的滑腻肌肤,激起一层一层密密的小疙瘩。偏她就是挣扎不出来,一落到他手里就像是脱了骨,念头也断断续续拢不住,只能像是叹气似的轻轻唤他:“万岁。”


    她硬挣扎出的这一句,在他听着就像是激他似的。身上越发兴头,那团火也越烧越旺,起头还想捧她回寝殿,如今掰着她的腿,自己也纵到箱子上,一团软绵的滑腻,湿漉漉的……


    她分明想要他,迷离的一双眼,白白的脸上聚着两团粉云,白馥馥的颈,兔儿粉透的小尖嘴,隐在衣裳里,朝天撅着,还颤巍巍的跃跃欲蹦,会跳的雪团子。


    手也不安分,先是柔柔搭在他肩上,后来就咬着牙推他,时而在肩头时而在胸上,五指紧抠着,又皱眉。


    她长胖了。指尖摸不到根儿的雪团团,现在越发摸不到;人躺着,小肚子仍微微鼓着,他大手挪上去摸了摸,生得瓷实,硬,冷,不像她的别处,都是软和的,温热的……


    得手前他抻着脖子看了她一眼,她早松了手,垂在箱子边上,侧着脸,眼角淡淡的泪。


    心里的火一下灭了。他重重栽在她身上,听她“啊”了一声,手推他,眼泪一下蓄满了眼眶,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滚,两眉的尖尖蹙在一处,挪着身子躲,眼睛里都是惊,抽着气说:“疼……”可只出了个唇形,她收了声,她宝贝这娃娃,娃娃的爹爹却未必,等乌云珠的孩子出生,伊是被亲爹权当不存在的阿哥或公主,也许还有残疾……


    福临外袍的大带硌在金花的小腹上,她苦笑着张开臂,虚虚搂着他,樱唇一碰,在他耳边小声说:“为了何事不服气?天下都是表舅舅的,何况一个女人。”


    这一句重把他激起来了,天下都是他的,偏这一件事落了下风,不如意。他把她囫囵裹了个卷儿,扛在肩上从耳房到寝殿,重重叠叠的锦绣,他像头一回似的,将她往帐子里抛,可她紧紧拽着他衣裳的后襟儿,等他立住了,自己捧着肚子从他肩上轻巧地跳下来,白胖的脚丫在冷地上一闪,又滚进帐子里。


    他抢上去亲她。饮着她的唇,她紧咬着牙关。手顺着她的胳膊去找她的,结果终于在小肚子上找到了她的手,交叠着,暖暖地焐在那个小丘上。


    他顺势也焐上去,他的手心更暖,大手贴着抓了一把,她“唔”一声,他捂着孩儿,她心先软了,松了齿,由着他侵夺,把胸上唇间的一腔气都与了他。


    他也觉得她瞬间变了,就在他捂上她微胖的小腹的那一刻,她骤然懈了全身的绷,咬着的牙关、紧着的全身都松了软了,心里说不出来的认命。


    大约,这就是阿拉坦琪琪格和福临逃不脱的命运,像是彗星划过大气层,短短的相逢,全是火焰。烧成一堆烬。然后呢?至少他们爱过。现在仿佛也还爱着,正爱着,纠缠、颤抖。


    若是幸运,还能有个健康聪明的小娃娃,长一双同他一样的眼睛,每次看到伊就提醒她,爱过。只是敌不过宿命。


    想到这儿,她又柔情似水起来。蘸着泪的眼偏要笑得眼角向下,弯弯地戳在腮上;若有若无悲凉的脸,却笼着浓得化不开的笑。


    开心过就好。


    这么想着,她竭力就和他,他的手握在她腹上不得闲儿,她恋恋不舍松了唇,苦笑着掀了衣裳,露出浑身的春光,送到他眼前。


    可他看她就是一副怪模样,要哭不哭的脸,似笑非笑的眼,迫于帝势才袒露的身子,分明不想给却又不得不送上前的委屈求全。


    她什么意思。从头至尾都是他迁就她,起头的不愿意,眼下的不产育,他能顺着她的样样顺着她,她还要怎么样。


    心里正不爽快,倏然想起袖口里还有他给她预备的金刚钻。南方的真腊进贡来的,他专门命造办处征了能工重新打磨镶嵌,因皇后曾提到汤若旺,他特意瞒着皇后出宫去访了一次汤若望,征询他嵌造的主意,后来又调了两回款,让工匠返了几回工,终于造好了,他赶在三阿哥过“百岁”前送来给她,选就近的“大日子”就能戴起来,配她的朝服正好,冬季的朝服隆重,是要这样的大粒首饰才好看。


    可叹,这么多心思,敌不过她那些“不情愿”。


    他坐直了,拽过一幅锦被扔在她身上,拉了两下帮她盖严了,又从袖口里掏出个泛着蓝光的丝绒盒子,往她身边一掷,“哼”一句:“过会儿慈宁宫见吧,朕去景仁宫瞧瞧三阿哥。”起身掸了掸衣襟,拉好裈裤,转身走了。


    她拾起盒子,“噗”拔开,古朴的指环,嵌着一颗光彩夺目的大钻,眼核那么大的金刚钻。上辈子她父亲豪富,祖母给的最大的钻也不过三克拉,这颗多大,她看不出来,只晓得好大,宝光灿烂,耀眼。


    她合上盖子,抬眼只够看他衣角从寝殿闪走。刚肚子被他外袍大带硌了的疼才一点一点侵上来,她苦得心里透不上气,藏头在刚刚福临覆在她身上的被子里轻轻哭。


    宝音见皇帝悻悻而去,忙进寝殿来看皇后,轻手轻脚掀开锦被,她正哭得满脸泪,衣衫也不齐整。忙拉拉衣裳,找帕子给她揩泪,轻轻叹气:“娘娘,有孕是脾气娇贵,想哭就哭也不用憋着。”


    “姑姑,万岁挤了它一下。”金花收住泪露出小腹,拉着宝音的手摸上去,“现在‘砰砰’跳,姑姑。”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对着宝音,手里还攥着那个装戒指的宝蓝色锦盒。终究放不下,想得再潇洒,动了情岂是那么容易就撇开手的?彗星。彗星不光有绕着地化为灰烬的,还有撞了地球的。


    她,她又不是福临,大婚夜也能掸掸前襟,潇洒离了坤宁宫。


    福临出门被风一吹,缩着脖子,悔了。他刚耍什么脾气,跟嫌弃似的,把戒指盒子扔在她身畔。花了那么多心思,他不给她戴上,她肯定不戴。也不知道她最近富态,指圈戴着还合适?金刚钻太大,生怕一甩手先抛出去,特意嘱咐工匠根据皇后的尺寸紧紧造的。


    而且刚就哭,还没哄好,他一甩手走了,难说还要哭多久才能住。一直病歪歪的,好容易今日有心绪在耳房看布匹,起头两人还对着笑,是怎么的,他就被气激了,末了竟是气哼哼的走了。


    掸前襟的这个动作也如此熟悉。


    是了,大婚夜也是这么走的。他一直觉得她不乐意的原因吊诡,后宫嫔妃人人对他逢迎,偏她一见面先蓄一眶泪,几次在他身下歪着脸哭。


    嫁了他,一辈子就注定了,即使失了他的雨露,也不过当个无宠的宫妃,谨贵人那样;或者静妃的样子,废后封妃,百无聊赖在宫里过一生。


    她已经嫁他为后,仪式简慢了些,也是领了皇后金册,如何能那么正的主意,极力拒他?他猜了许多次,揣摩来揣摩去,多半因她不是一张白纸,心里有别人罢了。所以她坦白要跟他当假夫妻那回,他把她摁在胸上,生怕她说出他不想听的名字,或是令他颜面扫地的缘故。


    即使后来她乐意,他心里仍存着疑。两人好时不显,他太钟爱她,无论如何撒不开手,他不信他要了她的人,把她从个小姑娘变成个女人,她还能有心思念着别人。只是两人一时不睦,那点疑心就噬得他心疼,“她不是全心全意爱他”,这念头不啻往他心窝上捅,比钝刀子剌肉更伤人。


    自从宝音进宫,她对他的态度反反复复,“血崩”早止了,还是推推搡搡不肯跟他合帐,几次闹了他个没趣儿;今儿倒是主动,那一脸委屈相,仍像是他强她。


    他忍不住又疑心,是宝音带了那人的消息来?那她也嫁皇帝了,是大清的皇后,生是爱新觉罗的人,死是爱新觉罗的鬼。再跟别人山盟海誓,也是海枯石烂不得如愿。


    斗篷也没系好就往外头走,心里又凉,风一吹,他先打了两个喷嚏。


    这两个喷嚏迅速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吩咐:“苏墨尔,给皇后传个话,今儿一定来请安,另外,把那人也悄悄儿运进宫罢。”


    作者有话说:


    不喜欢订阅率标识!


    第110章 壹壹零


    福临说着要去景仁宫, 走出坤宁宫又不提,自顾自去御花园走了一遭。


    冬深了,还没落雪, 御花园也是一片凋敝荒芜,枯萎的景致倒跟他的心境莫名契合。刚兴冲冲去坤宁宫时心里还一片繁花似锦, 眼下气咻咻,就像霜打的茄子, 心里凉, 身上凉,精气神儿也萎顿。


    等他打了两个喷嚏,才回过味儿来,就算跟皇后不对付, 也不能去景仁宫气她。他曾应许她, 以后都只在她身上用心, 只对她一人好, 刚竟说出要去景仁宫的浑话。瓜田李下,就算真的去看三阿哥也得帝后夫妇一同去,要不他孤身谒宫,指不定传出他宠哪个嫔妃的糟心话,再遇上什么糟心事:宁妃和谨贵人下药的事儿还历历在目,他腹泻了几日,将将好些。


    心里想着, 不知不觉又踱回坤宁宫,他抬头见“坤宁宫”三个大字,心里一阵安宁, 丝毫不犹豫, 摆着长腿迈进去。


    及到殿里才发现她不在, 常见的伺候的人也都不在,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抢上来禀:“万岁爷,娘娘已经往慈宁宫去了。”


    他“嗯”一声,继续闷头往殿里走,她的胖猫儿卧在炭盆旁的锦窝上,梳子搁在梳妆匣子旁,刚梳头的桂花油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她身上的甜香味儿,幽幽暗暗……她大约刚走,他躯着小太监还能赶上她。


    往妆台上细看,他刚掷下的蓝绒盒子静静搁在梳妆匣子旁。伸着细白纤长的手指,“噗”拨开,里头的大金刚钻光彩夺目,她果然没戴,如此轻巧地撇在此处。这么想又心里窝憋,她要是自己戴了,得意地笑着在他面前晃就好了,这场闹就算完了;没戴,刚闹了那一场说不定她往心里去了。小两口都委委屈屈的。


    他忍不住卸了劲,叹口气,把盒子盖盖好,重重顿在桌上,转身往宫外走,一边说:“慈宁宫,麻溜儿的。”


    果不出所料,金花正在慈宁宫门口等他。一扭头看到他,露出一个说不上是哭还是笑的笑,怀着心事,轻迈了两步走到舆旁,等着他落地。


    “怎么穿这么少?”他看她斗篷颈下没有毛峰,镶边也不是皮子,猜是夹棉的。刚还气她,一看她脸被十一月底的风吹得苍白,忍不住脱口而出问一句,又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从斗篷下送出一只手,接住他的,说:“我不冷。刚皇额娘遣人叫我,着急,抓了件衣裳就出来了。”又掀了掀斗篷,露出老紫色的丝绵袍子,是她病中常穿的,“贴身的衣裳也没换。”她调皮摇了摇头,“一会儿皇额娘嫌我穿得随意,表舅舅帮我说两句,挡一挡。”


    看她一张笑脸在眼前晃,他心情又好了些,窝憋气消去一点儿,可是刚刚对着她使过厉害,还捏着天子的架儿,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刚问她穿得少已经嫌自己嘴快,不便马上腆着脸应她,只含混地抓紧她柔软的小手,拉着她往屋里走。


    帝后迈进慈宁宫殿门,苏墨尔磕个头,迈出殿去传话“叫散”:“太后不舒坦,嫔妃不必进来,散了罢。”金花随身的宫女太监只跟进来一个宝音,其余的乌兰等人都被拦在宫外了。


    福临顿了顿,扭着身子朝金花那侧,往外看,苏墨尔正指挥小宫女关门。福临看金花,她也正微微仰着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随着小宫女关门一缕一丝暗下来,清澈如水的。他天子的架子全然落地,拉着她说:“走。”


    等进殿,太后穿着朝服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皇帝清了清嗓子,说:“听说皇额娘有恙?身子不适,穿得这么沉重。”皇后磕过头,爬起来定睛细看,太后穿了朝袍、朝褂、朝珠、披肩,辉煌隆重。朝服穿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分量不轻,而且不舒服,胳膊都弯不动。若不是宫中有仪式,平日里谁也不穿它。太后今日穿成这样……


    金花正想着,听太后说:“今日有事,是该穿得隆重些。”她细看过太后的朝服,不敢再抬眼,垂头垂手恭敬立在殿下,心想什么事儿?刚苏墨尔去坤宁宫传话只说皇后务必快快来,结果来了皇帝却没到,她只得在寒风里等他。


    她日子浅,不怎么吐,但是天天不舒服,腰酸。今儿福临跟她揉搓半天,又摸又硌的,她尤其难受,站着就觉得肚子往下坠。多亏冬天穿着斗篷,她双手藏在斗篷里,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肚子,倚着宝音站着。


    所以等福临到了,她松口气,看他的神情就难描难画:高兴他终于来了,再多一会儿她立不住了;身上不好受,那笑就勉强;再想到乌云珠,他刚破天荒对她使气性,掸着衣襟走了,多半是因为他的那位襄亲王福晋的弟妹,她心里有点芥蒂嫌隙。


    等到他说她穿得少,她忙递一只手过去。天晓得他还会关心她多久,但是有一日,她先受着一日,没有的那一时再说那一时的话,她有这心胸。


    正在心里杂七杂八想着,听太后唤福临:“皇帝,来予身边坐。”他的凉手恋恋不舍松开她温热的手,她垂着眼睛看他的袍子角越走越远,终于从视线里消失了,还不敢抬头,恭敬站在殿下。


    太后威仪的声音呵斥一句 :“皇后,知罪嚒?”


    一句把金花问懵了。抬头看太后,太后一脸胸有成竹,话是对着自己说,眼睛却盯着皇帝。太后问的是哪样罪?若是问肚儿里这块肉……她轻慢地摸了摸肚子,再看太后,太后的神情没变,皇后猜太后说的不是孕事,这时她才忍不住得意,孕事瞒了个铁桶一般,除了她和宝音,没人知道。


    伸手去找宝音,一边扶着宝音的手借力缓缓跪下去,说:“儿臣不知,求皇额娘明示。”眼睛就去求福临救她,冰凉如镜的地,寒冬腊月的,她跪不住。


    皇帝还没张口,就听太后说:“苏墨尔,把人带上来吧。”


    殿上一阵冷风,苏墨尔领进来一个人,比福临更高的个儿,穿着皮袍子,黝黑的脸上血污点点,头脸不知多少时候没洗过,头发沾着血粘成一大片一大片,身上一股牛马粪的味道,熏得殿上人都忍不住屏息掩了掩鼻子。


    金花先是一愣,等看清来人的脸,阿拉坦琪琪格从地上弹起来,顾不得他一身腌臜,一下扑到来人的怀里,蒙语朗声唤一句:“阿桂!”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越来越近。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