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眉毛


    董鄂氏一愣怔, 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又听苏墨尔说:“吴禄,怎么还没伺候皇帝换衣裳?”


    吴禄尖细的嗓子哭丧着脸说:“姑姑, 万岁爷……”


    苏墨尔在门口通报过,直接进来, 说:“皇上,这儿地方浅窄, 皇后娘娘脚伤, 奴婢另带您去一处换衣裳。”又对董鄂氏说,“姑娘,太后娘娘正叫人,速速去吧。”说着跟皇后点点头, 又如一阵风出去, 先把董鄂氏刮走了。


    福临问金花:“问了嚒?”


    金花摇摇头, 一边伸手散了头发:“万岁爷快些跟姑姑去, 不是皇额娘催,她哪儿这么急。”


    福临想起那夜给金花松辫子,伸手绞了绞金花发梢,指尖跟她的头发转着圈儿纠缠,见她开始解朝袍扣子了,才出去。


    呼和用蒙语小声跟金花说:“万岁爷见了娘娘就离不开,刚娘娘跟秀女姑娘说话, 那姑娘眼神儿一直往万岁爷身上飘,偏万岁爷只顾着给娘娘摇扇子。瞧都没瞧她。”


    金花倒没觉得福临心思在自己身上,只觉得他心思不知在何处, 忍不住问:“有吗?”


    呼和一边给金花梳头, 一边说:“有。”


    难道这位董鄂氏不是乌云珠?分明是个美人儿, 汉话说得好,又在江南长大,十样条件,七八样都合上了,金花刚就等着她说“乌云珠”三个字儿,结果被苏墨尔冲散了。


    听呼和这么说,她又犹疑了。总是当局者迷,她自己处在旋涡里,不及呼和这样的旁观者看得清。


    说不准因是第一次见,福临没留意。今日又乱,周围这么多人,他一见之下没明白她的好处也是有的。总还是要再寻个机会去问问董鄂氏的闺名。


    这一日的家宴,太后想了个巧宗儿,不分男臣和女眷,一家的同坐一处,或者兄弟亲密关系好的坐一处。太后自然是要带着福临和新认的女儿孔四贞一起坐。懿靖大贵妃带着博穆博果尔坐,结果金花坐了个下首,跟福临隔开了。


    金花无所谓,坐处正好能看清楚孔四贞。谁想到,这是个看美人儿的日子,先看董鄂氏,现在又看孔四贞。


    倒看不出来是武将家的女儿,长圆脸,浓眉毛,杏核眼,颧骨略高,真有些像太后。只是横遭这么大的变故,她强打着精神也无用,笑里都是凄清的苦楚,本来跟金花同年,这么瞧着就比金花老成一两岁。


    太后一个一个指着帮她认亲戚,到金花处,太后说:“这是皇后,她是个最好说话柔顺的,以后你熟了多去她宫里玩儿。她伤着,轻易不出来,今儿头回见,你得跟她喝一杯,以后你们姐妹和睦最好。”


    金花同情地捏了捏孔四贞的手腕,举着小酒盅一饮而尽,孔四贞只沾了沾唇。


    福临知道今日是母亲和新册封的妹妹的宴,捎着皇弟选福晋,不想抢风头,换了衣裳出来后,一直沉默寡言,端正坐着,也不朝金花处看。偶然抬眼不过是看看母亲,间或跟皇弟皇兄聊两句。


    金花一仰头,他本来正给博穆博果尔用眼神指哪个执侍的秀女是董鄂氏,这下皱了眉头,想起那夜金花喝了一盏汤玛法的洋酒,就把自己挂到他身上,今天这么大席面,她坐着不敢动筷子,竟先吃了一杯酒……他转头找吴禄:“问问皇后的小宫女,皇后饮一杯要紧嚒?”吴禄点着头不动,他说,“这就去呀。”吴禄才走了。


    董鄂氏就立在席面旁,一抬头,碰上顺治帝送过来的眼风,她心里狂跳,忙低下头,过了好半晌才敢再抬眼,巧了,又遇上皇帝正用眼神往她身上指。


    顺治帝先寻着董鄂氏,又用眼神给博穆博果尔指。博果尔顺着皇兄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瞧到这次帮他选的秀女。小巧的瓜子儿脸,溜肩膀儿,身量纤巧,模样先有了七八分满意。


    又听顺治帝说:“皇后很中意她,说她是个才女,有才有貌,大方得体。就是家世一般,镶白旗,她父亲鄂硕原是个武将,品阶不高。不过听说她还有个兄弟,也是个才子。以后朕慢慢提拔她兄弟就是,不知道十一弟觉得如何?”


    博穆博果尔看了一眼董鄂氏,心想,这位在满族姑娘里是拔尖儿的了,本来就是怕给他指个蒙古姑娘,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招儿,相看的几个姑娘里,这位董鄂氏姑娘相貌最好,又听说是个才女。


    这原是太后的小计,董鄂氏父亲品级不高,虽是上三旗,但是不如两黄旗尊贵。家世不够,品貌来凑,综合比较下来,太后认为指婚给博穆博果尔最合适。所以特地另选了几个长相平庸的一齐来看,一下就显得董鄂氏夺目耀眼。


    顺治帝看看其他几名秀女,也明了母亲的用意。给博穆博果尔指婚一事竟然这么顺利?如今看来不仅太后满意,皇叔济尔哈朗称心,博穆博果尔也对董鄂氏一见倾心,俊朗的少年对着皇兄歪头一笑,皇帝大力拍了拍他的背。


    兄弟二人正说着,苏墨尔抱着福全进殿了。太后带孔四贞认亲戚,皇帝眼下唯一的儿子怎么能不正式带给孔四贞认?


    金花见到福全不自觉伸手,伸出去又想今天是大日子,太后怕要自己抱福全,于是两手在身前晃晃又缩回来,看了眼桌上人,众人一力在意太后和孔四贞,只福临的丹凤眼睫毛闪动,脸上似笑非笑,金花知道他看到了。


    福全在太后怀里只坐了片刻,就不老实起来,一个一个鲤鱼打挺,又喊又闹,苏墨尔忙接过去,一边说:“天儿热,福全就躁,刚从奶娘手里接过来还哭呢,刚哄好,又闹起来了。”福全人小声高,若不是今日人多,殿里怕是要喊出回响,苏墨尔急得满头汗,盘算着干脆抱回去给奶娘罢了,也算是见过了。


    正要往外走,福临迈着长腿三步跨到,从苏墨尔怀里接了福全:“来吧,皇阿玛抱抱。”他近一个月总在坤宁宫,常被金花使唤着抱娃娃,明睿的人学什么都快,如今抱起来驾轻就熟,手上掂掂,“福全重了啊。”


    可不,金花不出门,天天变着花样找由头把福全接过去,尽心尽力养,又琢磨着福全七个月,可以加辅食,福全消了奶膘,身板更瓷实了。虽不见胖,分量添了不少,又长了个儿,可不更重了。


    福临只抱了两下,福全哭声小了些,转手放到金花怀里,福全认出这个怀抱,哭声就熄了。


    金花抱着福全,心里“扑通扑通”跳,臭小子,你倒是做个戏再哭两声,刚还“鲤鱼打挺”,这会儿就安静地眨巴着眼儿吃手,不是成心让你祖母难堪?白白养你这么久。


    一边给他把手从嘴里夺了,拿帕子小心地擦眼泪。福临伸手在福全咯吱窝挠了挠,这下可好,手不给吃,又来闹他,福全又开始声震屋瓦。


    金花看了眼福临,不知是该谢他还是该恼他,福临倒镇定,把福全闹哭了,他跟金花碰了个眼神儿,自己出去了。


    福全这下哭了一阵子才歇,金花又抱又摇又拍,忙了满头汗,等福全又变成个乖顺宝宝,孔四贞才过来,把一根手指头塞给福全攥着,说:“福全倒认皇嫂。”


    金花把福全往孔四贞面前一送,说:“这是四贞姑姑,来,姑姑。”


    福全咧开嘴笑,一边笑一边流口水,孔四贞忍不住地往后一仰,险些把福全攥的手指头也拽走了,金花才说:“可不是,给我尿湿了几身衣裳了。”一边换个帕子继续给福全擦口水,“佟妃妹妹眼看到日子了,宫里又要添丁,福全要有小弟弟了。佟妃如今不出来,四贞妹妹还没见到吧。”


    孔四贞心惊,这是什么心胸,皇后说福全、说佟妃产子跟说别家的事儿似的,既不着急,更不嫉妒。怪不得她进宫就听说帝后平平淡淡,但是关系不坏,估计是皇后的宽宏大度感动了圣心。


    皇帝哥哥的后宫有太后坐镇,又有个性子这么温厚的皇后,难怪一片和睦。


    顺治帝从净室回来,在廊下被一个姑娘拦住了。展眼看,是秀女董鄂氏。她站在他身前,垂着头,微扭着脸儿看着旁边,小声说:“禀皇上,民女唐突,刚娘娘问民女的闺名。”


    福临背手立着。


    董鄂氏顿了顿,甜娇的声音说:“民女的母亲唤民女乌云珠。”若是皇帝对她有意,让皇后来问,那直接告诉皇帝肯定好;若只是皇后起了心思,告诉皇帝,再转告皇后,也好。无论如何,她算是在皇帝面前挂上名号了。


    就这么跟皇帝说了两句话儿,她的心快从薄薄的胸膛里跳出来了。本来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刚刚皇帝看了她几回……


    皇帝好听的声音说了一句短短的:“知道了。”


    乌云珠听了这句,心先酥了,站着不动,眼前的人也立着不移,莫非是,他也有意?


    大着胆子抬头,碰上他一双丹凤眼,正笑意盈盈盯着她的脸,眼波流转。原来男子也能有一双这样湿漉漉水灵灵的眼睛?她脸红了,忽一下脸都烧透了,可他正盯着她,她得把这羞怯掩下去。


    往旁边一闪身,皇帝迈着长腿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摸摸脸,双颊热热的,耳朵突突的,心里忽腾忽腾的。


    福临回去没看到金花,看到金花的小宫女在次间门口一闪,知道她去了次间,跟进去找她。


    “万岁爷,你儿子这次有出息了,四贞妹妹刚抱过去,他先哭得什么似的,然后‘五谷轮回’也来了,这下可倒好,席面都得换。”金花见福临进来,笑着对他说,一边手上不停,给福全换衣裳,又点点福全的额头,“你可在叔伯大爷面前露脸了,等过三十年他们还拿这事儿羞你。”


    福临要去戳福全的脸,被她抱着躲了:“堤防流口水。”


    他看看换完了,把奶娘和小宫女都遣出去,从她怀里接了福全,说:“朕知道董鄂氏的名儿了,表外甥女儿怎么谢我?”


    金花正给福全擦手,捏紧了帕子一顿,说:“表舅舅想怎么谢?”


    他抱着福全得意地晃晃,说:“朕得想想。”


    她细细把福全的另一只手也擦干净了,从他怀里接了福全,柔柔搂在怀里,深吸一口娃娃身上的奶香气,说:“表舅舅,您慢慢想,先把闺名告诉表外甥女儿。”


    “乌!云!珠!”


    他一字一顿,把金花一直以来揣测着琢磨着的终点线揭出来。


    真是她。


    金花扭头看福临,他跟往常一样,也正看她,眼睛里波光闪闪。不。他今天分明不一样,他以前何曾这么一字一顿跟她说过话?天大的事儿也是平常说出来,偏今日今时这么兴奋。


    福全趴在金花怀里昏昏欲睡,胖孩子压得她心上捂得慌,她把福全换个姿势,说:“表舅舅,折扇借来一用。”


    福临从袖筒里掏出折扇,“唰”地打开:“朕给表外甥女儿扇。”


    “嗯。”金花轻轻拍着福全,心里酸溜溜的。就说喝茶那会儿他还没发现人家的好,如今一膳完,他终于回过味儿来,巴巴儿去问人家闺名。


    眼前这个摇扇的人,以后就要给别人摇扇了;这些孩子,统统不作数。她心里堵得慌,弯腰用额头贴了贴福全的额。


    与原来预想的找到乌云珠,心里大松一口气的情形完全不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哭,可是鼻儿酸,眼眶疼,眼泪一股一股往上涌。


    她往旁边扭了扭身儿。


    福临全没发现她的异样,想了想,说:“朕知道要表外甥女儿拿什么谢了。”扇子摇得越发得意起来,“吱嘎吱嘎”。


    金花微微囔着鼻子说:“如今,表外甥女儿还有什么能拿出来谢的?只怕表舅舅要谢表外甥女儿。”


    福临把金花和福全一起扭过来,捞到眼前,说:“不难,表外甥女儿要谢朕,就送朕个枕头,坤宁宫床上,要有朕的枕头。”


    他正得意,眼前一闪,金花的眼泪几不可闻地“啪”滴在福全脸上,他忙往金花脸上瞧:“表外甥女儿,怎么了?”


    桃花眼里闪着泪光,尖尖的眼角下垂着泪痕,也不知道她委屈了多久,翘鼻头红彤彤的,抿着唇,下巴皱着。他手忙脚乱,慌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搂在怀里,鼻尖儿就贴在她额角上,她的睫扫在他面上,她也不知在他面前哭了多少回了,偏这回他心疼:“是为了枕头?那朕不要了,表外甥女儿?”一边说,一边轻轻撒娇似的摇金花的背,心里难受起来,刺喇喇的。


    她怕他挤着福全,推推他,小声说:“表舅舅,今天人多,别给人看到了。”


    他松开手,她又扭过去,福全正在她怀里睡得黑甜。


    他说:“朕今天看到个笑话,说给表外甥女儿听听?”


    她囔着鼻子:“嗯。”


    “朕看那董鄂氏,好似没有眉毛!许是早上画的眉?到下午蜕了一截,左右就不一样,瞧着怪趣。朕刚想跟她说去补补眉,后来又想,不妥,以后她成了博果尔的福晋,再见面多不好意思,朕就忍着没说。”他一边说,一边留心看金花。


    结果她不乐,只闷闷坐着。平日也不见他细看别人的眉,偏乌云珠的眉蜕了一点儿他也能瞧见,还这么兴致勃勃当个笑话来说,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知道你喜欢她,至于这样的嚒,连眉毛不对称都是好的?福全还睡着,也不知道悄悄声儿,还要拿博果尔做挡箭牌……


    正想着,又听福临说:“还是表外甥女儿的眉毛好,不画而黛。”


    金花再往旁边扭扭,不理他。他直接站到她面前,弯腰捧起她的脸:“朕瞧瞧,今日是不是没画眉。”


    作者有话说:


    微胖的一章。


    哎呀写的我心里怪难受,没事,下章就好了-


    【感谢月石】


    第32章 解缚


    福临说的不错, 金花不画眉。


    那日在坤宁宫,她穿一身淡茶金色的衣裳,湿头发结个辫子, 一打眼他先细瞧,唇色淡了, 眉毛跟日间一样,帅气的羽玉眉, 眉尾一个尖儿, 正好眼角也是尖尖的。


    今日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对眉毛,不知何故泄了气,眼里的波黯了, 黑白分明的眸也故意不看他, 眼光从他脸庞耳边漏过去。


    他重回榻上坐下, 把人掰过来:“表外甥女儿是不画眉。”他用拇指捻捻她的眉, 她阖上眼,由着他捻一遍。


    张开眼,他对着她晃晃手指头:“看,朕没看错,也没说错。”


    她苦笑一下:“没错。”


    “那表外甥女儿怎么难过了?”


    她该怎么说?她说不出来。她是食色行家,她知道什么事儿拦不住,劝不动, 说也无用。


    低头看看福全睡熟了,浓密的睫毛垂着,这孩子脸盘鼻子嘴巴都不像福临, 只有眼睛有一丝丝像, 睫毛像, 手指甲更像。金花把他小拳头捧到眼前,细细看了看指甲,奶娘功夫做得细,指甲剪得短圆短圆,她凑上去深吸一口,再嘟唇亲亲。


    拉过福临的手,比着瞧一瞧,送到他面前,说:“万岁爷,看,指甲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又捧着睡熟的福全,极爱惜地放到福临怀里,小声说:“万岁爷,这是臣妾极心爱的人,让给您抱了,以后您得念着点儿好,对我们母子别太苛刻。”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无论如何,娃娃是福临自己生出来的,又这么小,前路崎平未知,还是要让他心生顾念,好好养。


    至于她,她本来就是来当太后的。如今心里后怕,多亏之前把持得住,要不不上不下的,难道还要她跟乌云珠争?她争不过,她也不想花那些心思。


    他抱着福全突然觉得烫手:“今天是怎么了?”他知道她,她向来是有事万岁爷,无事表舅舅,如今熟了,偶尔背着人,有事也是表舅舅,但凡唤一声万岁爷,一定是有事。


    “累了。”


    “朕送你回去。”


    “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四贞妹妹初来乍到,今天兄弟又都在,还是等到散席。”她刚刚的难受劲儿过了,理智又占了上风。


    两人仍坐着,福临抱着福全,金花摇着扇,她不及他手劲大,摇得柔,是慢悠悠的“嘎吱嘎吱”。福全一扭身,金花就上手拍拍,这次福全也像是察觉了父母的异样,睡得不宁,金花就拍一拍,又拍一拍,后来福临说:“直接给你抱。”


    金花一笑:“万岁爷多抱抱。”这笑不寻常,福临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金花叫奶娘抱走福全,说:“咱们也得出去了,总这么离席……重治的席面肯定来了。”


    结果这席坐的福临难受,人近在咫尺,却就是摸不到。表面看起来人还是那个人,装着乖巧,扮着柔弱。临出来把妆重新治了,如花粉面跟之前无二致,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精气神儿塌了,见他看她,她就举着小酒盅对他一笑,仰头饮尽了。


    以前他嫌她笑得不真心,抬脸就是个笑,明明眉脚眼睛都弯弯,但总好像笑得没有魂儿,不及她见了福全,抱在怀里,满心满眼都是娃娃,笑是从心里的发的;今日,她倒笑得有魂儿了,可是总跟不长久似的,笑里都是颤巍巍的试探。


    他也没说什么,分明还立了大功,中午她就跟他说要问董鄂氏的闺名,偏偏不是他问,董鄂氏自己来说给他,结果回来告诉她反而告诉错了。


    是她自己说愿意谢他,他想要个枕头怎么了,就算现在他是柳下惠,这一辈子都是柳下惠嚒?柳下惠睡觉也得垫个枕头,要不早起他颈子疼,一整天头昏脑涨,前朝还有那么多官司。


    想跟她说个眉毛的笑话,她又哭,还把福全放在他怀里,说那些怪话。


    表面看,福临还跟之前一样,偶然跟兄弟聊两句,抬头也是应和太后,端正坐着,沉默寡言。可是眼风偶然看到皇后,心里就跟煎似的,只盼着赶紧散席,无论是回养心殿还是回坤宁宫,把人都屏退了,他问问她,她是怎么了。


    往常金花说句什么,福临若入了心,就在心里盘桓好久,不疾不徐给她返回去,因她表现出来的都是不在乎,甚至是豁达,日子照过,甚至越过越好,就好像眼前,伤了脚不理事,在坤宁宫困着,她反而日渐红润。头一回她在他面前伤神。往日哭都哭给他看,泪珠子在他面前吧嗒吧嗒掉,这一次哭却背着他,扭着身儿,低着头儿,这一扭一低,快把福临的心揉搓碎了。


    吴禄悄悄靠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万岁爷,太后娘娘让您少喝两杯,仔细醉了。”


    皇帝听了,看了眼太后,对太后点点头。


    终于熬到散席,福临和金花一前一后到了坤宁宫。


    他在她身边一站,她扭过头来嫣然一笑,柔软的小手搭在他手上,说:“臣妾自己来。”


    他怎么会让她自己来?刚眼巴巴看着她,无计可施,现在终于摸到人了,怎么放手?他拽着她的手一拉,把人拉到怀里,伸手抱起来,大踏步直进寝殿。


    这次往里间儿走,她没吭声,把脸埋在他怀里,他低眼也只看到个发顶。


    他抱着她在床上坐定了,垂头凑到她耳边说:“表外甥女儿,就咱俩了,你说说看,今日怎么了?”他盘腿坐在床上,像抱福全似的抱着她。


    她把脸往他怀里凑一凑,不吭声。


    本来特别心急,刚在席面上火烧火燎,今天俩人的样样小事儿在心里翻过来覆过去掂了几遍,也没想到是哪一桩哪一件做的不好,惹她伤心了。


    既然人已经搂在怀里,他反而不急了。左不过就在怀里窝着,哭了他哄,要什么他给什么……正想着,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表舅舅,您怎么不拉表外甥女儿的手了?”他听了,忙去找她的手,寻到那个虚捏的拳,如往常一样,攥在手心里。


    “表舅舅,要是你以后有了其他娃娃,会不会对福全不好?”金花不想看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咕哝咕哝说话。她还是在乎他跟乌云珠生的那个“第一子”,明明之前已经有三个儿子,偏说那是第一子,出生后名字还没起,先封祚亲王,明着告诉众人,这是皇太子。


    福全是憨,可是既然生了就要好好养,以前连抱都不抱,还是她来了,才逼着他抱。就算抱,也是收拾得齐齐整整,哄得开开心心,要不就睡得香香甜甜,放在他怀里给他亲近亲近,还没让他换过尿片。


    金花不想要皇位。眼前这位,不就是因为这皇位,先娶了姑姑,又娶了她?两次都这么不如意。若是没有皇位,他自选个称心如意的姑娘,直接娶了做妻,多好。所以金花不想福全争什么皇位,只愿他当个富贵闲人,健健康康,过得开心就好。


    她嘴唇一动,正挠在福临胸上,他也不知是心里痒还是身上痒,脑里一片嗡嗡。


    其他娃娃?除了之前的佟妃、端贵人,他一片心都系在她身上,他是这么着,她又是那么着,其他娃娃,其他娃娃从哪儿来?明明是他想,她不想,他倒要问问她。


    临要张嘴,又觉得被这美人儿带偏了,怎么纠缠到娃娃身上,明明是下午她莫名地又哭又不理人。


    “先不说福全,先说下午,表外甥女儿怎么了?”


    “没怎么。”


    “为了枕头?表外甥女儿不乐意就先算了,朕也不是非要枕头,朕……”他说不下去了,紧了紧手里的拳,“等你就是。”


    谁想他这么深情款款说了一句,换来一声“哼。”金花忍不住地来了一声儿,“也不用费那些事儿,以后求着您来还不来呢。如今有了董鄂氏……”


    “真是为了董鄂氏?那名儿不是朕问的,是她自己告诉朕,朕想表外甥女儿不是一直惦记?才听了来。


    “往日不是鼓噪嫔妃去养心殿闹朕?又要贴钱生娃娃,感情都是表外甥女儿做的好戏?是试探朕?还是要在皇额娘面前博个贤良的名儿?多亏朕都没上你的套儿。


    “如今只是说了句话,就这么着,扭着身儿滚金豆子,朕要真近了哪个嫔妃的身儿,再让表外甥女儿给朕贴钱养娃娃,表外甥女儿还不知得恼成什么样儿呢。”


    福临轻描淡写,就把金花那些筹谋,那些为自己,也替后宫人的打算都一笔勾销,听得她心里别扭。


    还不是因为他恋爱脑,爱上别人之后就让后宫从皇后到嫔妃都跟着吃苦,她才费事儿弄那些招儿,还被他笑了几次,这次崴脚也是因为他找她算账,言下之意她的小动作他都知道,她才踩脱了花盆底儿,如今在坤宁宫困了一个多月了。


    想着有点不甘,金花撑着在福临怀里坐直了,脸离了他前胸,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他:“谁恼了。表舅舅真能再弄出娃娃来,表外甥女儿乐得养呢。只怕你再生一个不舍得给表外甥女儿养,要自己亲爹热娘地……”可不是,再生不就是乌云珠的孩子?入宫怀孕,孩子还没出生,乌云珠先封皇贵妃,三阿哥之后紧接着生了四阿哥,指不定明年这时候孩子都生好了,第一子。


    说到这儿又气短了。恋爱脑也不是他的错,虽然套着层层的枷,总归还有两个顺意的人儿,顺治跟乌云珠总是开心的。若是能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再把“第一子”养大,金花的太后晚几年当也行,反正她现在有猫猫,还能抱抱福全。


    福临见金花眼里的神色,一阵凄惶,一阵开怀,倒不知她一阵为自己觉得委屈,又一阵为他觉得高兴。开始还气壮山河地“谁恼了”,后来越说声气儿越弱,身子也软下去……他松开她的手,双手揽住她的背,把她箍在怀里:“咱们的娃娃,可不是亲爹热娘的?”


    “表舅舅!”她把手撑在他胸上,张了张。他们的孩子?他们没有。若是有,亲缘关系这么近,不是天才,就是傻子,要么养不大。众生皆苦,既然出生就是来吃苦的,还不如不生。


    他说了一句“亲爹热娘”,又听她娇声唤了他一声,骤然像被击中一样开了窍。这些念头在心里萦绕不散,但是从来没有清晰过,一直隐隐约约,随波逐流。


    这一刻宣之于口,他一瞬间明了了。往常见她照料福全,他心里又温情,又感动,不是她生的,像她生的一样尽心尽力,但是总不是真的一家人;若是跟她生的呢,眉眼像他的又像她的。小巧的额,满波的眼,翘鼻子,丰盈的唇,突出的唇珠,饱满的唇线,像是委屈了皱着的下巴……


    什么满洲、蒙古,什么博尔济吉特氏,他不想管了。


    福临搂着她的背,往眼前紧箍一箍,她的睫毛仿佛扫到他脸上,一息气儿在他俩鼻尖反复流转。


    他叹口气,松了全身的缚:“表外甥女儿,能不能给朕亲一亲?”


    作者有话说:


    ~(@^_^@)~


    不知道晚上还有没有一章,看今天忙不忙吧-


    第33章 亲了


    金花听到这句怔住了。这是什么路数?


    她睁圆了眼睛认真探他, 灯色映在眼里,跳着犹疑,这人眼光又像是映着晚霞的浅溪, 波光里一点绯红,一脸期待盯着她, 气息都凝了,只剩她还自顾自喘着。


    眼前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一屋子花红柳绿的美人儿都是他的女人, 也曾不管不顾把她推倒了就覆上来, 如今终点线画好了,眼看不出几月后宫美人儿一起打入不是冷宫的冷宫,他反过头来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纯情问,能不能亲一亲?


    他看她一脸错愕瞪着他, 宝石核样的眼睛晶光闪闪, 转着圈儿上下打量他。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意没表清楚?从开始到现在, 她说开始就开始, 说叫停就叫停,真当他是只病猫?次次整那些歪理敷衍他,他又不糊涂,他能听不出来?回回看不得她吃苦,托进抱出,鞍前马后,后宫那么多人, 他也只能对她这样罢了。


    以前她总犹犹豫豫,自己浑身发汗身子都在他手里抖了,还能重振了理智从他床上溜了;几次三番借着酒, 趁着乱, 挂在他身上乱摸, 摸完又恋恋不舍把他推开……他怎么会没发现?


    今日这一场闹,不是趁机过了明路。真为个秀女来跟他说了句话儿,她就吃干醋吃成这样,又哭又辩,伤心欲绝的劲头,让他以为他俩出了天大的事故,其实不过是她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弯了罢了。


    既然如此,还绷着做什么?他能不在意蒙古、血统那些,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年纪小身子弱?那不是她编的歪理?这一个月孵在坤宁宫养得白白嫩嫩,面色红润,仿佛还长了个儿……趁着这场纠结伤心,就把心事都敞开得了,他想要她,他也只想要她。他从认识她心里就总不好受,下午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的不好受膨胀到顶点,除非她,别人解不了。


    她打量完他,爱娇地一头歪歪埋进他怀里,鼻尖戳在他颈下锁骨上,滑腻的侧脸蹭在他颌下,温温的热贴着他,气息吹在他胸前,停了半晌,像是想明白了,又忽地起来。


    她直起身,伸手解了颈下第一颗扣子。


    一歪头,抻出那条玉白的脖子:“表舅舅,这儿……”


    他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表外甥女儿……”


    “表舅舅,表外甥女儿听说了,您喜好这儿。”金花柔荑般细白的小手摸了摸脖子,“上次就靠这儿,瞒过了皇额娘,又赢了那一屋子美人儿,脖子太明显,这儿也行……”她说着手往下滑,扯开松了扣子的领子,露出一侧细瘦的锁骨,还有一片更白皙的皮肤,皮下隐隐的紫色的血管,白紫相衬,滑腻得触目,生着这片诱人的肌肤的人接着说,“您亲大点儿,从领子上露出个印子边儿,我又能撑一阵场面……”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把领子拢起来,小心把那片裸出的皮肤遮起来。摇摇头:“都是什么混账话。”


    原是他总觉得那些女人他不认识,不敢往人家脸上看,又要完成作为一个男人的若干动作,还想让他母亲满意,所以只在脖子上用功,生出这样的恶趣味,不想习惯成了自然。


    金花两手娇媚地环上他脖子,一双眼睛诚挚地望着他,说:“她们,什么都知道!也不避讳,愿意说给旁人听,乌兰跟别的宫里的小宫女混了几次,就都明白了。”说着,又把脸往他怀里埋,笑得浑身乱颤,笑完了直起身说:“表舅舅,那脖子,可痒了,当时痒痒,等过后要好了,也痒痒。”


    其实金花又没说实话,是他那样在颈子上腻味,她心里痛痒不定。金花忖度,福临年纪不大,偏生会撩,不是自己老练,早着了他的道儿。所以他想要谁,她信他都能成。若是那人也愿意,上赶着来告诉他姓甚名谁,那就是新房子也照样着火烧成老房子。


    偏董鄂氏就真的来告诉他她叫乌云珠。


    想到这儿,她又把头埋在他颈下,花枝乱颤笑了一场,真好笑,好笑到让人想哭。


    他由着她,等她再抬头,他眼神追着她脖子一侧看:“好了嚒?”


    她躲开他的手,抓住他袖管,说:“看错边儿了,上次不是这边儿,是另一边。”一边说一边摇头朝着另一边。


    “表外甥女儿别胡闹,朕怎会记不清哪一边?”他凑上去看。


    不过是嘬的血印子,早好了,是她心里不痛快,专门提这一茬怄他。结果他盯着她脖子反复看了几次,又上手摸了摸,说:“瞧不出来了。”


    放下脖子又去拉金花的手保证:“往后不这样儿了。”


    金花笑笑说:“往后?”他们哪来的往后?往后都是别人的。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心里飞驰,这个帅男人,她以前一直没要,是不是错了?好日子过一日算一日,若是一开始她没从床上翻下来,新婚燕尔,如今也有四五十日的甜腻温存了,往后再算几个月……


    只是,若要了,那天他在养心殿翻宁妃的牌子她还能笑呵呵回坤宁宫?现在她还能你爱来不来,不来拉倒?乌云珠现身,她还能潇洒地只惦记惦记福全和那几位肚里怀的娃娃,自己这么顺水推舟地,行吧,等着当太后?


    可是刚刚他就是在意地不得了,小心翼翼探问能不能给亲一亲明明就是真心,她又不是石头,他待她的心意她会不知道?她不光不是石头,她还是食色的行家,每次他露个角,她就知道底下藏着多大的冰山,不过,她都小心避过或者帮他遮过去——不要露真心,露了真心日后不好相见。


    现在刚起头儿呢,壁花皇后还要当许多年。


    不过天人交战,理智也不是回回都能胜。金花安慰自己说,她这次是起了坏心,而且谁亲谁,谁占便宜还不一定!


    金花大大方方说:“万岁爷,我亲您。”


    福临听了这句脑子里嗡嗡响,她在他怀里纵起身,胳膊又一次环上他的颈。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她不等他反应,自顾自凑上去,她看他顺从地阖上眼,跟福全一样的睫毛,垂着,还一翕一翕地颤。


    福临沉在黑暗里,听着脑里的“嗡嗡”和心里“扑通扑通”,先闻到一股柔甜的香,火热的掌心贴在他耳下,她像一只调皮的猫儿,先探过来一个微凉的鼻头,在他鼻头上揉了揉。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是她的气息,这口气还闷在心里,那抹温香开始在面上游走,眉毛,眼睛,鼻梁,浓腻地画出他面上的曲线和深浅。气息在唇瓣间轻轻爆裂,“噗”,他便能收获一个香吻。他不敢吸也不敢呼,他屏着。


    他等她来给他渡生的那口气。


    湿润,柔软。细软的嘟嘟唇瓣,终于开始轻轻点他的唇线,他屏着息,生怕有一丝香甜他还没尝到,先从唇上溜走了。


    “万岁爷,我是谁?”不安分的唇里吐出几个断续的字。


    福临中了圈套,一松齿关,香甜的唇更探进来,唇里的一点响动都在脑里被放大无数倍,生的那口气终于吸进腔子里,他箍在她背上的手收得更紧,一直以来心里的不好受都化成手上的力道,把她紧紧锁在怀里。


    他的,后宫都是他的,她也是。他终于忍不住“唔”一声吟出来。


    他追着她的唇,托着她往床上一倒,一间屋那么大的床,以前,想,却不敢深想,此时此刻,他被她的主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脑一片空白,他只剩了本能,可是本能就是怜惜她,他不知是该往上探还是往下走。怀里搂着在梦里才肯对着他俯就俯就的娇花,蜜香气息甜得他心直颤,呼吸一顿一错,他只在间隙里深吸一口,预备着再被她一并夺了。她像只小兽,一口一口把他的心先噬了,他心疼,他心甘情愿。


    她却毫无征兆地停了。


    他发觉她扭了头,忙撑开胳膊睁开眼,她翻身从他怀里滚出去,只用个后脑勺对着他。


    他拉拉她,她不动,再拉,就听她说:“表舅舅,我不行。”说着她顺从地翻身回来,一双明澈的眼睛望着他,苦笑着说:“一想到往后,我……”占有欲毫无征兆地占了上风,什么只在乎曾经拥有,如今乌云珠摆在眼前,得失之近……


    眼前的人,终有一日过她的宫门不入;见她时,眼神掠过她的肩头,只看立在她身后的宠妃。


    没有这些正负羁绊她可以一笑而过,给多了她怕她变得跟姑姑们一样,吃醋、使绊子、挖坑,挖空心思要博他的一丝好,明知必败还要拼尽全力一战。


    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上辈子不是,她这辈子也不想。以前好合好散,茫茫人海,再见可以装不认识;如今她困在这紫禁城里,除非死了,日日见的就是这些人,这个人,心里再难受也不能露出来。今日他心在这里,人在这里,抱着她喁喁说这许多;往后他人不到这里,心也不在这里,她难过都不过是给别人瞧乐子。


    只是眼前怎么混过去?她翻身回来,刚说了半句话,就被他摁在怀里。她伸手解了头发,把脸埋在他肩下,鼻尖是他身上好闻的木香,他胸膛里一颗心狂跳,双手越搂越紧,胸在她胸上,腹在她腹上,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该紧张该膨|出的都紧|立着,她胳膊窝在身侧,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说:


    〃^〃-


    这进展艰难!下一本写个随便亲主动睡一往无前的:求预收,见专栏。【穿越女vs重生男】


    行动力超强的傅酉酉穿越了,富察氏,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是红带子,兄弟有九个,有的能文,有的善武,性子个个不同。


    但是,人人爱护她。


    傅酉酉得意,当机立断在家当起娇滴滴的大小姐。


    *


    可惜。


    当今皇上听说李荣保家的女儿倾国倾城、知书达理,要把她许配给皇子弘历。


    傅酉酉听到消息,愁得险些抓破脸!


    弘历鼎鼎大名的白月光、朱砂痣发妻富察氏?


    那不是位有名的炮灰?


    怀孕生产怀孕生产(重复四遍),伤了身子;


    看弘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宠一个(重复n遍),雨露均沾,又伤了心。


    最终红颜薄命。


    嫁弘历不如跳火坑!谁爱跳谁跳,傅酉酉不跳,傅酉酉更不嫁。


    傅酉酉一哭二闹三上吊,气得雍正吹胡子。


    婚事儿果真黄了。


    傅酉酉拍拍手,就说小女行动力强。


    *


    傅酉酉偶然遇上个青年,此人风光霁月,一副穷书生的样子。


    巧在一遇再遇,傅酉酉每次都发觉他更多的好,不止长相长在她审美上,事儿也件件行得合她心意。


    心动不已,穷是穷了点儿……


    可是,脸好,身段好,学问好,甚至连骑射都好,怎么看,怎么好,样样都好。


    傅酉酉头一次还没行动先麻了爪儿,在家失眠了三天……


    三天后,决定了,她就要他。


    *


    这青年竟然推三阻四,穷是穷,一身傲骨。


    给钱,他不要;


    给门路,他不进;


    招他入赘,他把媒婆从家里打出去。


    *


    眼瞅着傅酉酉行动失败。


    最后一回,傅酉酉主动送上门,青年一反常态,捉着傅酉酉的两只手,迫到她身前:“小姐,愿嫁我?”


    敢爱敢恨的傅酉酉当即点头,把自己的名字庚帖反手塞到青年手里,踮起脚就上他的唇:“亲过就算盖章,如今你是本小姐的人了。”


    青年犹豫,傅酉酉钻进他怀里,脸贴在他噗通乱跳的胸上,娇嗔:“公子,难道非得‘睡服’吗?小女行动力超强的。”


    直到生米煮成爆米花,傅酉酉才知道,这穷书生,竟是弘历!


    傅酉酉回头看才发觉她中了好大的圈套!


    第34章 初吻?


    福临只管把人捞在怀里, 那人哆哆嗦嗦,嫌头发碍事儿,乖巧动手散了头发, 一头扎进他肩窝里,梗着脖子贴近了他的胸, 不动了。


    可他的理智早已被她点点的吮吻成碎片,后来她停了、惧了, 她说了什么, 他都听不到……脑里是一片“噗”,还有那句破碎的“万岁爷,我是谁”……


    吃她咬过的点心、饮她喝过的酒、闻她用过的纱,他像个登徒子一样默默收着她的点点滴滴。握她的手, 抱她, 看她哭了心碎, 看她急了心焦, 看她受委屈心疼,从头回见她,到现在不过四十多日,倒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山高水低,心情就随着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


    刚这一下总算落了实。


    她是谁?她是皇后。是他的正妻。


    从第一回 她唤他“表舅舅”, 他就知道那是拒他,亲戚里道,还差着辈分, 就因为个姓氏, 硬凑成一对。


    荒唐。何止她不甘, 他也不愿。


    可自从认识她,见识了她那些大胆、古怪,每次她唤他“万岁爷”,他都欣喜若狂,仿佛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可总算她没往后退。只要她立着不动,他就能往前迈,就像那一日,见她在慈宁宫门口垂头等他,他马上催着舆赶着同她说那一日的头一句话。


    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予取予求。


    他怕压坏了她,半倾着身,她就藏在他覆的空隙里,脸贴在他胸上。“皇后”他只能喃出这一句,他一唤她,她就哆嗦,他再唤,她再哆嗦。


    他弓起背,颤着去吻她的发顶,然后是她的额,小巧柔软的耳朵……他亲一下她躲一下,他试探着再亲一下,她再躲一下,终于她避无可避,转过那张让他惊心动魄的脸。


    “呵,皇后。”他混乱急切里只看到一团模糊。刚都是她主动,现在换他。他骤然从脖子进化到面孔,不会游走,直击重点,模模糊糊那是她的唇,日思夜想如樱桃的秾唇,若隐若现的齿喉。


    松了一只箍住她的手,去掰她的面。她也有了一只能动弹的胳膊,赶忙试探着伸胳膊推他,怎么?她又不愿意?可此时此刻他顾不得深想,她的脸就在他大手里,指节的薄茧刺在如玉腻嫩的皮肤上,托住她的颌,拇指碰着耳垂儿,四指弯在脸侧,只一手就攥牢了她的脸。


    他垂头探过去,起初黑白分明的眸还闪,及到碰上,他揣测她也阖上眼,浓长的睫毛清晰扫在他脸上。终于衔到这颗软糯滑腻的樱珠在唇间,还不够,他又开始用齿。叩着牙关,她初时还不肯迎合,后来终于松了唇,满腔的甜腻重新从她处过到他处,他贪恋从她嘴里舍出来的一腔气,夺了又夺。她窒了片刻,终于想起来,除了唇口,还有鼻孔可以喘息,初时寂寂无声,如今剧烈地喘,像个将溺的人。


    他阖着眼,咀嚼着她喉间漏出来的碎碎震动,探到她正推他的手,缚住。手如往常,虚虚地囫囵捏个拳,葇荑般的小手,团成个孩童般柔软的拳头,他习惯了,他从第一回 拉她就握住个拳头,许是习惯性防御的姿态?他往常琢磨过,只是千头万绪,从未想通,如今……他无暇想这些。


    金花由着福临的吻从头顶开始,游走到耳朵,热吻混着呼吸,灼得她颤。他终于松了一只手,她忙伸手去拒他,胳膊,胸,推到哪儿算哪儿。纹丝不动。


    脸现在他面前,唇齿立马遭了难,他急切地覆上她的唇,反复咀嚼,她短了气息,手上的力使不出来,浑身像一块酥脆的糖,强压易碎,又被他暖化了,糖散丝连,喉咙里还有碎裂的余韵,散着糖的丝丝儿甜。她心里“扑通扑通”跳,终于一毫儿理智也没剩。


    他拉住她的手,她下意识捏成个拳,硬僵着不动。


    金花的手一震,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犹疑。当真能这么任性,不管不顾?她不想“乌云珠”那票人,也不念叨那些亲戚关系,可是不想就不存在?心里扎扎实实堵着,无论如何她竟是不能。


    “表舅舅,我是谁?”她奋力挣脱了那只手,火热的掌心贴到他脖颈上,声音从他正在贪恋的唇里硬蹦出来。


    福临停了。


    撑起身子看她,如花的一张小粉脸,额上蒙着一层细汗,湿漉漉的眼睛,鲜润欲滴的唇,上下相碰,娇声问:“表舅舅,我是谁?”一边说,一边把展陈在他身下的娇软身子往外扭一扭。


    他以为是她的新花样,就像刚刚那句:“万岁爷,我是谁?”赚得他入彀,在他唇齿间激起千层浪。


    看清了,挪手用掌缘把她脸上的汗抹一抹,俯身,凑到她秾酡的唇上:“是皇后。”他骤然从容起来,缓缓兜着唇,轻轻贴她的颊:“朕的皇后。”说完,极大满足起来,把头埋到她小巧的红透的耳边,深嗅一口,顿一顿,再抬起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朕的。”


    这个俊男人。


    金花的眼泪涌上来。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心里纠缠,说不清是得了还是失了,嫉妒?惶恐。她将将就是单纯起了坏心,这么英俊,亲了就亲了。可是再多,她不想给。给多了,她跟自己没法交代,还有那些乌七八糟的风险,又失了她的超然。


    若是人生只有一日就好了,尽管恣意妄为,不顾往后;又或者她能彻底潇洒,正负羁绊过后,还能照做她的壁花皇后,抱着“第一子”也能视如己出,那她现在也敢冒进冒退,交托一切。


    可她明明下午被捂了心,心里又酸又苦,说不上来的那些情绪。眼下走到这儿已经最远了,再远,“冒天下之大不韪”,自陷古早式孤勇,迟早泅溺在后宫的妒海里。再不能往前迈一步了。


    只是,刚刚那情形,这猛虎,容得她当他是病猫那般捏圆搓扁?刚她用唇量过的,眉骨、鼻梁,青青刺人的下颌,胀着发红的唇,还有,还有他眼下一触即发……


    “她们也都是您的呢,有什么稀罕。”说着她松了拳,故作轻松用指背去蹭他的汗,先抛一句试探,也等着他缓缓神。


    他再握住她拂过的手,她的小手又变做了个拳,他送到眼前,用鼻子蹭一蹭,再递到唇边,声音从肌肤的缝里钻出来:“皇后才是妻。”


    说着一跃而起,要一鼓作气解她的衣裳。刚她自己解了第一颗扣子,现在他两手伸去解第二颗。金花双手摁住衣裳,再拒一拒:“表舅舅,说好的嚒?”


    “什么?”


    “表外甥女儿还小……”


    “还小就有刚刚那些本事?”话是这么说着,人却静下来,重握上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亲个不休。


    “话本子上写的,纸上谈兵罢了。”她把手抽出来,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了看他,翻个身儿背对着他,系好第一颗扣子,“表舅舅这些本事才唬人,都是……”他那么多女人,他又会撩,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正想着,人就给福临拉过去抱在怀里,两人面对面侧躺着,金花觉得怪别扭,挪挪腰,把脑袋凑到他肩旁,脸就藏在自己胸前。


    “都是什么?”


    都是杨庶妃、宁妃那些后宫的美人儿处来的真本事。“唉。”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当,只想了想,没说。


    “表外甥女儿?”磁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把人撩拨成这样,你又还小了。”这声音里带着苦笑,他不想强她,几次三番都是她一推,他就退了潮,娇花一样的人,他起头儿是不屑,后来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不舍得。


    金花抬起头来,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说:“再翻牌子!马上去叫敬事房的小太监,也不用回养心殿,坤宁宫这床就让给表舅舅,就着这股劲儿;表外甥女儿也趁便检查检查敬事房的小太监办差上不上心,看看绿头牌都新做了没……”


    想想乌云珠,趁着她还没入宫专宠,最后鼓捣鼓捣娃娃:“也看看表外甥女儿的嫁妆能不能花花,宫里孩子还是少,表外甥女儿日盼夜盼,多几个娃娃。如今只有福全养在宫里,之前选秀事儿多,还能借着帮忙,接来抱抱;如今就等下旨拴婚,表外甥女儿也不能总去慈宁宫接福全了,跟挟子争宠,有多大野心似的。”


    说着拍了拍福临:“表舅舅你倒是加把劲儿。”无论如何,金花今夜但求全身而退,福临做的再夸张她也能忍。


    福临苦笑,自从二婚,前朝事忙,进后宫的时候少,他又一片心系在金花身上。


    本来对其他人就是“公事公办”,免他母亲催逼,也是皇帝的责任;如今,他用金花做幌子躲了太后的催逼,又有了福全,若是佟妃、杨庶妃几个都诞下皇子,那越发连责任都完成了:以后他愿尽情随着心意在金花身上用功。


    上次他跟汤若望喝洋酒,论的也是这件事。汤玛法一直认为他妻妾众多,不符合天主教的教义。汤若望说,上帝用丈夫的肋骨造就了妻子,丈夫要像爱自己一样爱妻子。福临作为一国的天子,更应该以身垂范,做万民的表率,一夫一妻。


    福临那天喝多了,一直想跟金花说,他可以,他可以像爱自己一样爱护她;一夫一妻做不到,但是他可以爱护她。谁料那天先是端贵人有喜,后来金花喜滋滋给福全换尿布,他冷眼旁观,自己在金花的喜悦里可有可无,心里不好受,结果心里有话,却什么也没说。


    今日下午晚间这一场闹,金花那伤心欲绝的干醋,后来又主动亲了他,这不是她对他有情?他怎么早没想到,福全是他的孩子,她不爱他,不事事以他为重,怎么会有视福全如己出的心胸?


    还有那些上下其手,喝多了挂在他身上……年纪轻轻的,面皮薄得一碰就红,不是爱他敬他,怎么会有那些举动?


    这么想着他自责起来,大婚夜是他先弃她不顾,解了衣袢走了,闹了她个没脸,所以她后来几次三番,推三阻四,也正常。年纪也小,这小身板儿,跟个孩子似的,加上从小身子弱,她不愿意,他更不想强她。


    天长地久,她都是他的皇后,他的。


    她又飙这些酸话,什么翻牌子,生娃娃,他偏不理会。


    想着,他把她抱在怀里搂紧了,鼻尖埋在她头发丝儿里:“饿不饿,还吃点心嚒?朕让他们送到坤宁宫来。”想到她宫里那些辣椒、怪味道鸡蛋片,他又说,“以后朕让御膳茶房送到坤宁宫来。表外甥女儿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朕。”又想到她说福全,“以后想福全,朕去给你抱;或者等佟妃生了,抱来给你养……”


    “嗯。福全可以吗?佟妃的孩子还是别了……”今夜侥幸过关?他就这么被她蒙混过去?能打着他的旗号去抱福全当然好,佟妃肚儿里康熙帝她还是别招惹。那她又退一步想如何不给他在坤宁宫置枕头。


    后来她才发现,枕头不过是小节,他起了头,发现可以亲她,作兴着对她亲了又亲才是大事。


    作者有话说: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福临的初吻?算吧。~(@^_^@)~


    解释:


    历史上顺治继后是亲姐的女儿,小说做了更改,表舅表外甥一表三千里,但是考虑到后文生育情节,基础设定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埋线小能手作者也提前伏笔了,参25章,只看标题就能看出端倪;


    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真的是很好的人,姐姐也很好,令人动容的亲情。


    基于咱们的笔者读者友情,能不能请大家去收下预收?作者专栏也打滚儿求收。


    peace and love——


    预收: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傅酉酉对清朝不感兴趣,却清穿了。


    富察氏,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是红带子,兄弟有九个。


    等等,她有个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里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着瓜子儿对着弘历“嗑嘣嗑嘣”,兴致勃勃围观他和姐姐们相亲,不知是哪位姐姐?-


    姐姐要出嫁,那下一个该她,她也得预备起来,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选个夫婿。


    女怕嫁错郎,此事不好将就,她认真组局赴宴,挑中几名好儿郎。


    家世相当,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刚刚好,她也很动心。


    比不上未来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没那么高。


    谁知,议婚都不成。


    没法子,她退而求其次,看家世没那么煊赫,人才也没那么英俊的 。


    竟然还不成。


    她灰了心,躲在家里当宅娇娥,玉面娇花,搂着母亲撒娇:“只能在家当老姑娘,额娘养儿一辈子。”-


    弘历从年轻就见一个爱一个,多情风流倜傥,霁月风光俏皮话都用来追姑娘。


    直到发妻薨逝,伤心欲绝,他才发现原来他爱的一直是她?


    再睁眼,他重生了,生在还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发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嫁他不幸,满城招婿,只不看他!


    还捧着瓜子儿“嗑嘣嗑嘣”,兴致勃勃看他和她姐姐们相处,见到他就笑靥如花,殷勤唤他:“姐夫!”


    这一声“姐夫”令他大恸,半条命都去了。


    第35章 假醋


    转眼又到初一, 金花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想到福临要来,忍不住直叹气。一早让小宫女把冰盆置在养胖大橘母子的耳房里, 她就躺在里头撸猫耍,吸猫养元。


    三只瘦小橘还没满月, 只比巴掌稍大点儿,一身咋咋呼呼的绒毛, 走起来战战兢兢摇摇晃晃, 胆子也小,走出胖大橘一米外肯定往回返,金花抱一抱就一直“喵喵喵”叫。倒是胖大橘对金花熟悉了,由着她揉搓。


    金花在地上铺个垫子, 趴在胖大橘猫窝旁边, 一只手伸着搓大橘, 一只手压着摊在垫子上的书页, 看闲书。如今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不用考试没有工作,时间特别禁用,杀不完的日子,她闲极无聊都开始看“二十一史”了。唯有瘦小橘从没睁眼到睁眼,从趴耳朵到竖耳朵,又日日长大, 从小老鼠那么一点儿长到如今,她才恍然今天跟昨日确有稍许不同。


    还有初一和十五,福临雷打不动要来。


    眼睛看着书, 视线里杵进来一对白爪, 她扭头, 猫娃娃正煞有介事蹲坐在旁边,眼睛盯在书页上。她收了挠大橘的的手,食指摸摸“白爪”的脑门,猫娃娃闭着眼,脖子一缩,耳朵撑平了。她再挠挠“白爪”脖子,猫娃娃自岿然不动,也不“呼噜”,专心盯着她的书,能看懂似的。


    成精了。正想着,她手翻页,“白爪”抬起一只迷你猫爪摁在她捻书页的手指头上。“是你没看完?”金花捏捏它脖子,它也不理她,过会儿才把爪拿开,继续蹲坐在旁边,眼睛盯在书页上。金花再试探着翻页,它不抬爪拦了,“哦,这次读完了。”金花手摸着它的背,它在书页旁边躺下来,金花把手指头伸到它白爪下,顺顺毛。猫猫可真乖。


    忍不住就把脸凑到猫猫腿爪,用鼻子蹭一蹭。金花是皇后,从抓猫猫开始,就有舍得赏银子的风评。猫儿房的小太监对她的猫猫尽心尽力,从拾掇胖大橘开始,后来又在瘦小橘身上用心,剪指甲捉虫,恨不得一根毛一根毛挨根儿捋。猫猫身上没味道不可能,也就是奶猫猫的味道,金花还揪着四只猫猫耳朵看过,耳朵里干干净净,运气不错,若是耳朵有耳螨,她可去哪儿弄药给它们医?更舍不得猫猫受罪。


    这一蹭把“白爪”惹了,人家是高冷的瘦小橘,怎么能被人这么亵玩,动手动脚算了,还动起脸来,“白爪”慢悠悠起身,状若嫌弃,舔了舔刚刚被金花鼻子碰过的腿爪,走了。


    白眼猫儿。金花“哼”了一声,仍旧看她的闲书,撸她的胖大橘。还是胖大橘比较亲她,挠着脖子就“呼噜呼噜”,还越趴越近,她揉个半天,它就趴到身旁来了。


    金花也不看书了,盘腿坐起来,把胖大橘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么乖?”胖大橘由着她搓圆搓扁。听说,猫猫也是要全身按摩的,若是养得好,能活二十多年。以前金花有个同事养了十几只二十多岁的老猫,在她们单位都成神了,问,就是除了科学喂养吃优质猫粮,猫猫也要锻炼,做马杀鸡。金花记在心里,从胖大橘肯给她揉搓开始,每日逮着它从头捋。


    她也不知道胖大橘几岁,不过一身皮毛溜光水滑,身姿矫健,应该齿序不大罢。金花就势给胖大橘捋顺起来,“以后二十年,要靠你陪我了,这宫里,你们母子跟我相依为命。”一边揉一边凑到胖大橘耳边悄悄说。


    好心酸。


    夫君是有好多女人的皇帝,婆婆是铁血手腕太后,自己的父母兄弟远在草原,京里的亲姐姐一年见不到一回,住在一起的亲戚,比如姑姑静妃和谨贵人,净会看她的笑话,给她挖坑。


    孩子嘛,现在不懂事,她花了时间力气养,就认她的怀抱,等长大了,人家都有自己的亲娘,她就是个换过尿片的“后嫡母”……


    多亏还有猫猫,对猫猫来说,她就是唯一,猫猫当然也是她的唯一,不,她有四只猫猫,唯四。这一搓就搓了一手毛,金花爱惜地团个球收起来。她对她的猫猫爱惜到毛也舍不得扔,都存着,大约就跟父母要存小娃娃的胎毛类似。


    怀里抱的胖大橘又“呼噜呼噜”起来,金花心里柔软,把脸贴在胖大橘背上:“好爱。大橘。”


    这一幕正被悄悄来的福临瞧见了。金花怀里抱着她的肥猫儿,从头到爪捋个不休,一边俯身跟它说悄悄话儿,后来直接把粉白如花的俏脸凑到猫儿橘白相间的背上,更显得肌肤胜雪。


    只是在锦绣丛里,周围这么多小宫女小太监,后宫又有那么多嫔妃,皇后却这么跟一只猫儿咕咕哝哝自言自语,无限寂寥。


    “吴不服?”他唤了声小太监。等吴不服小碎步到跟前,又问她:“皇后这么着多久了?”


    “回万岁爷,皇后娘娘天天跟猫儿作伴。娘娘说现在猫儿小,不便挪动。皇后不在侧殿读书习字,就在耳房。”吴不服认为他是皇帝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每时每刻留意皇后的一举一动,伺候万岁爷查问。至于什么是重点什么不是,他也摸不清,事事细细禀报就好。


    福临听完,大踏步走进耳房:“表外甥女儿?”


    金花从大胖橘身上抬起脸来,一脸错愕,这才什么时辰,外头红日高悬,他就来了?嘴上说着:“表舅舅,今日倒早。”


    他盘腿坐下,从她怀里抱过大胖橘,说:“下午不见朝臣,朕来坤宁宫批折也是一样。”大胖橘跟他不熟,“嗷呜”一声,后腿一蹬,从他怀里傲慢地走了,蹭回金花腿边,她盯着猫儿一笑,抱起大胖橘:“乖。”一边把侧脸凑到大胖橘头上,眼睛却盯着福临。


    他一眼看到她眼角尖尖眉眼带笑,眼神里是被胖猫儿选中的得意和戏谑,眼前又叠了那天她突然凑着亲上来时候的坏笑,心里就“扑通扑通”刺闹起来,几天不见,情绪上头,他一把把人和猫儿抱在怀里:“皇后。”


    她护着怀里的猫猫,推他说:“嗌。”眼睛又从他怀里往门外瞥,生恐给人瞧见似的。何至于,她不是他的人?抱一下又如何了?而且不就是要给皇额娘透消息,两人感情甚笃,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后位稳固,嫡子女指日可待?


    转念想许是害羞?看她确实面上红红,桃花眼里横波荡漾,说:“表舅舅,不是还有奏章?表外甥女儿去侧殿陪您。”一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柔柔不舍放了猫儿。


    “朕抱。”


    “多谢,好多啦。您扶表外甥女儿走走。”说着推开他的怀,这一个多月抱来抱去,她可抱怕了。


    侧殿没外人儿,福临批折,金花就在榻上躺平。也不是头一次他忙她睡,想到不便让小太监和小宫女进来伺候,福临干脆笔墨也自己来,一会儿墨锭,一会儿朱锭,忙了个不亦乐乎。扭头看金花,她倒闲适,一手支着头,看看睏了直接睡过去,就把书摊开遮在脸上,他看了只有笑,偏她这些小动作多。


    岁月静好。


    不速之客,投石问路。


    四贞格格奉太后之命去养心殿送奶酪,到养心殿扑了个空。问过小太监才知道皇帝哥哥去了坤宁宫。想想她还没去坤宁宫拜过皇嫂,于是追到坤宁宫。


    金花听到通报忙从榻上起身,又找小宫女照镜子,等四贞格格进殿时,她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还在抿头发,摁鬓花,一低头看到衣裳上几根淡色的猫毛,赶紧用手去捡,亏她穿的淡色衣裳,不显眼。


    四贞格格也是美人儿。新进封了格格,在太后身边承欢,她也着意把那些悲戚都摒淡。家孝在身上,即使不着孝,守着礼,衣裳也该选淡淡的颜色。比如今日穿的就是蛋壳青色的旗装,显得她风姿绰约,妆容精致,唇红齿白,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闪着聪慧。


    见过礼,四贞格格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地对顺治帝说:“皇帝哥哥。太后娘娘让妹子来送奶酪。”


    皇后听了,再细细打量她,花了大心思妆过的眉眼,比初见那日娇媚,精致的首饰,淡淡轻俏颜色的衣裳,见了皇帝一双眼睛就盯在他身上。从养心殿追到坤宁宫,眼巴巴来送一碗奶酪。


    一边想着一边微笑起来。莫非……又往福临身上打量,他今天换了靛青色的袍子,玉白面孔,在案前坐得笔挺,眼睛在黄折子上游,时而皱眉,时而落笔,手下批的都是家国大事,事关万民。开国之君,前头万绪,他没有一日荒废的。六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日,从根本改变满清的治国之道,若干德政,还跟汤若望学了些西学……


    要心胸有心胸,要才貌有才貌,若她是个妙龄女子,也很容易对这样的男子动心吧。


    四贞格格殷勤帮顺治帝研了墨,又奉茶。金花端正坐着,捧着茶碗儿,掀起茶碗盖儿挡着脸,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看福临和四贞格格。


    正遇上福临看她,他倒被她这次的坏笑懵住了,怎么又露出那笑,莫名其妙。想再看她,偏四贞格格忙着研墨斟茶,蛋壳青色旗装在眼前飘来飘去,挡在他跟她中间。


    “四贞妹妹,别忙了。”顺治帝撑起眼皮跟四贞格格说了一句。


    “皇帝哥哥,就好了。”四贞格格娇媚一笑,坦然盯着顺治帝的脸,“皇后娘娘脚伤着,妹子在,就让妹子伺候。”


    金花忍不住幽幽想起那天,太后说“姐妹和睦”饮一杯,当时她就奇怪,姐妹?难道不是姑嫂?原来在这儿等着?倒不知是太后先看中了儿媳妇,还是小姑娘先看上了帅皇帝?


    心里有点担忧,放了茶盏,习惯性绞帕子,是不是最近跟福临走太近,有专宠的嫌疑,所以太后又安排了新人来分宠?


    金花虽是博尔济吉特氏,但是福临老早说了,一点都不像她家人,他们家都不长这样的眉眼鼻唇;四贞格格的长圆脸和颧骨长得倒像太后,不像干女儿,更像是亲生女。四贞格格又乖巧孝顺,初来乍到时候那楚楚可怜劲儿,金花见了都怜惜不已,太后喜欢她不奇怪。


    最近福临对自己太多回护,在慈宁宫几回都腻在自己身边,脚伤后当着那么些人托来抱去,太后疑心专宠有凭有据。


    金花知道乌云珠这个“大王炸”,福临和太后可不知道,如今眼看后宫变冷宫,还要再添新人?恩宠太短,长夜多苦。


    这么想着,金花眼神恍惚起来,要不要佯装拈酸吃醋拦一拦?四贞格格另外选个人儿一生一世多好,何必贪恋眼前这一季的虚好。她跟金花总是不一样,金花已经嫁了没得选,四贞格格还有好些选择。


    入夜,福临赖着不走,说:“下午四贞妹妹来时,朕看你坏笑,表外甥女儿又起了什么意?”


    金花想将一军瞧瞧:“万岁爷,皇额娘竟然让四贞格格来送奶酪,怕是有什么想法?臣妾忖度是什么想法儿?又想起那日,皇额娘说四贞格格跟臣妾是‘姐妹’……”


    福临听金花喊自己“万岁爷”,又自称“臣妾”,然后又是皇额娘又是姐妹,心慌,小媳妇儿又醋海生波了?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边惦着怎么哄,一边心里甜滋滋儿……


    作者有话说:


    每天晚九点,见了再散。晚安。


    锁章不常见,发现会马上修改,昨天改了一次,今天改了两次,咔咔,发挥想象力啦。


    求收预收和专栏(不喜欢不收也没关系),爱你们-


    第36章 官配


    “表外甥女儿, 朕都给绕晕了,什么‘姐姐妹妹’,四贞格格可不就是我们夫妻的妹妹?”福临喜滋滋装傻, 专门用他好听的声线重重说“我们夫妻”,一心看看金花什么反应。


    想想之前, 她对他总是淡淡的。一打眼就是没来由的笑,抱着福全有子万事足, 把他抛到九霄云外, 对他不过全个礼数,一面糊弄太后,一面求他在嫔妃面前撑个腰,悲悲喜喜向来跟他没关系。


    就为了个董鄂氏, 福全给他抱, 还主动亲近他。事情过去好几日, 他到底没弄明白这醋劲儿的来处, 可若是能让她再在乎他一回,他乐得逗逗她。而且人就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恼了他马上哄,不会像那日两人坐着席,她难受他更不好受。


    正盘算着, 听她说:“表舅舅惯会装傻。表外甥女儿说,看情形,皇额娘有意, 把四贞妹妹变成后宫的妹妹, 此‘妹妹’非彼‘妹妹’, 后宫那么多姐姐妹妹,譬如佟妃妹妹,宁妃姐姐,表舅舅别装听不懂。”说完赌气似的翻个身,剩个后脑勺对着他。她夜间刚洗了头,一头乌黑的长头发,柔顺地铺在枕上,散着淡淡的花瓣的香气。刚金花对着他,他从她耳边拨过来一缕儿,在手里转着圈儿抚摸,还时不时用发尾扫扫脸。这下她转过去,他手里只剩了一缕头发。


    哎,这是恼了?他心里没底,赶忙松了头发,把人捞回来,脸对着脸,看她的神情。桃花眼阖着,但是眼珠还在眼窝里溜溜转,睫毛也一颤一颤,是正赌气?总觉得就得了这么点儿“在乎”,不足够,于是又试探着说:“表外甥女儿知道朕不会违拗母亲,大婚尚且皇额娘做主,不过是个嫔妃,若是皇额娘有意,朕倒是无不可……”


    金花听了,他是也对四贞格格有意?“大婚尚且皇额娘做主”,专门把跟孟古青和她的婚事儿是逼不得已拿出来说一说。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乌云珠先看在眼里就算了,如今四贞格格他也来者不拒?这大猪蹄子。


    她那天亲他没后悔。本来她就这么爱玩又皮,只是把他撩拨狠了眼看收不了场,多亏他倒是个君子,她一推不愿意,他就停了。麻烦只麻烦在他误会了,以为从那场闹,两人算是好上了,早起她正睡着,他穿戴停当了还要扒拉着她亲近一番,她扭头,他就对着头发耳朵做法,窸窸窣窣,黏黏糊糊,万般不舍的劲儿跟热恋期小情侣似的,所以现在她也不敢轻易给他抱。想想反正他很快会喜欢别人,这劲儿就过去了,忍忍。


    听他这么说,她后悔了。怪不得后宫那么多美人儿,全因为他花心。就这么着,还天天在她面前摆神情款款,敢情都是假的,一试就露馅儿。一边这么想着,看他都不帅了。


    她皱皱鼻子,仍旧阖着眼睛,心想多说无益,她一个壁花皇后,本来就是个摆设,还是收声吧。裹紧她的小丝被儿,转个身。


    福临见情形不对,赶忙又把她扳回来,表明心迹:“表外甥女儿?逗你的。四贞妹妹同朕的同胞妹妹一般,朕对她没有那些心思,就算皇额娘再做主,朕也不会纳她。表外甥女儿放心。”说着凑过去亲金花阖着的眼睛,亲过就趴在金花眼前,呼吸吐在她脸上。


    她痒痒,一睁眼,先看到他丹凤眼,神色无辜地瞪着她,她立刻想到憨呵呵的大金毛。再想他下午端坐着批折,那杀伐果断的严肃劲儿,竟跟眼前人是同一位?心里却清楚,淡淡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本来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后宫已经有这么多美人儿,再多些也不过是人多热闹。表舅舅是一国之君,还不是喜欢谁就是谁。表外甥女儿也不过是操闲心,总觉得美人儿面圣机会有限,长夜漫漫的,有表舅舅作伴还好,没有的多凄清。”可不是,他喜欢乌云珠,乌云珠都嫁人了又被他纳为宫妃,一国之君,就没有失手的。


    这话却在别处触着福临的心事。下午见她抱着猫儿自言自语,他心里不好受,不知她在宫里的日子有多么孤独寂寞,所以一提到他纳人,想的竟然是“长夜漫漫”和“凄清”。这分明假托别人,说的是她自己,日夜漫漫,戚戚凄凄,他不来,她就总是一个人。以后哪怕不能总陪着她轩窗闲话,跟她坐一片榻,共一扇窗也是好的。从今往后,不见大臣的下午,他要多来坤宁宫,一边批折,一边陪她。在哪儿都能用功,他想跟她起居都在一处。无论谁要给他后宫添人,他都坚辞不纳,他心意都在眼前人身上,再纳人岂不是白耽误人?前朝那么多事儿,后宫他能把眼前这一位顾好,就心满意足,哪还有闲心想别人。


    一边想着,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把金花抱牢了,隔着丝被儿卷儿,他硬认为自己暖玉温香,抱个满怀。一边温声说:“表外甥女儿,以后朕常来陪你,必不让你凄清,可好?”


    金花见他又这么着搂搂抱抱,换上那没来由的笑,贤良地说:“表舅舅,后宫那么多美人儿,佟妃妹妹她们又有孕,您还是多去陪陪她们,而且子嗣不多,也要在嫔妃身上多用心,表外甥女儿人小福薄……”那天她鬼迷心窍,被他的英俊迷了眼,招惹上他,她心中懊悔不已;如今她转了心,既然乌云珠已经现身,两人也对上眼儿,但求他赶紧跟乌云珠落停,别再让她头悬宝剑,也别再花儿朵儿往宫里招呼人,白白耽误人家的青春。


    眼前他在她身上用心,她懂,可叹她不能领情。忍不住伸出柔软的手指摸了摸他的眉骨,“剑眉星目”,总在书上读的词儿蓦然摸在手里,她心悸又心酸。乐观点儿想,至少这人也曾在她身上用心思,至少她也曾捧着他的脸,还摸了胸肌,不自得其乐还怎么在宫墙深深里过日子?她手指阖上他的眼睛:“睡吧,明儿一早起呢。”


    警醒如她,不贪慕随时会收回的情意。


    他又听她说“人小福薄”,佟夫人进宫那日,他说盼着她旺健,她也曾这么说,这像是她的一句拒语,一出口就推他到千里之外。他看她眼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心里像是有许多波澜,后来终于静了,小手抚上他的脸,让他睡。他回手抓住这只柔软的小手,就像这般便缚住了她似的,闭着眼睛说:“偏只在表外甥女儿身上用心。”


    她也不挣,语气里带着笑意和戏谑说:“记下了,看表舅舅哪天食言,羞不羞?”顿了顿又说:“今日八月初一,表外甥女儿可真记下了。”


    福临又拉了那只手到唇边,金花却不乐意,嫌弃地娇声说:“胡子扎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从他手里硬抽走了,从床边摸了个枕头给他,说:“表舅舅别挤我枕头,这个凑活下。”是她平日里抱着睡的枕头,暑热,正好闲着,他夜里总往她身边凑,她不厌其烦;上次又说,睡醒了还有那么多家国大事,她担不起耽误大事的名头。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枕头,上头都是她淡淡的若花若叶的味道,他喜滋滋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得了极大的满足,翻个身儿,自睡了。


    翌日清晨,金花正睡得熟,突然锦被掀开,窝进来一个滚烫的身子。她心里一凛,又惊又惧,瞬间醒了。


    是福临。


    她不动,阖着眼睛仍旧装睡,感受他强壮的手缓缓探过她的腰,双臂交缠,她陷进一个宽厚火热的怀里,她强压着心里的怕,控着全身不颤,耳朵里的血管“砰砰”跳得心惊胆寒。熬过一息,一个缓缓的呼吸凑到她颈间,小声说:“朕这几天不得闲儿,改天来陪你。”说完又把头搭在她肩上,额角贴着她的脸,默了默,翻身走了。


    金花心想,我还睡着,你说这些,谁能听到?明珠投暗。倒是忍不住敬你是个君子,血气方刚的,规规矩矩伸过手来,又规规矩矩自己走了。


    *


    初四,三只瘦小橘满月。


    金花第一次把胖大橘母子从耳房挪到侧殿,请猫儿房的小太监给猫猫细细拾掇完,又郑重其事给三只瘦小橘想了名,她躺在榻上任三只瘦小橘在身上爬来爬去,化身人肉猫爬架。怀里团着两只奶猫猫,手掌心还卧着一只,另有一只大胖橘在殿里跳上蹿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这时若是福全在就好了,人生最重要的小伙伴和人都在身边。


    心想事成,傍晚福全就来了。


    福临进殿把福全递给金花,说:“不得了,这小子越来越胖,朕这一身汗。”


    金花抱着福全,欣喜极了,跟福全蹭蹭鼻头,顾不上理会福临,只跟福全说:“想不想额娘?”


    福全也顾不上理会金花,细嫩的小手向金花身边的胖大橘伸过去,胖大橘傲娇地默默起身,拱了拱背,从榻上纵身一跃,走了。金花逗着福全说:“哦,咱们福全喜欢大橘橘,哎呀,大橘橘走了。”


    福全这才有点心思理会金花,对着她咧嘴一笑,露出牙龈上两颗微微萌出的小白点。


    她盯着细细瞧了瞧,确定是门牙,对着福临说:“福全长牙啦!表舅舅快看。”说着也顾不上脚,直接抱着福全凑到福临面前,一边伸手挠挠福全的小胖腿,“来,给你皇阿玛笑一个。”


    福全被挠了痒痒肉儿,露出光秃秃的牙龈,牙龈上两个白点儿。金花又对福临说:“看,快看。”眼光全在福全身上,淡淡忧伤说,“福全长大了。长大了就不是额娘怀里的小娃娃了。”长大了就不能由着她抱来抱去,何况不是亲娘,又是个儿子……


    福临一心惦着她的脚,扶着她回榻上坐着,说:“看把表外甥女儿高兴的,当心这脚,养了一个多月才刚好了这一点儿。”他陪着她坐定,把福全接过来,摇摇福全,“来给皇阿玛笑一个,朕瞧瞧,娃娃长牙朕头回见……。”


    她笑意盈盈看着他摆弄娃娃,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问他:“表舅舅怎么来了?”


    他意味深长一笑,说:“听说坤宁宫今日有大事,带福全来凑个热闹。”


    金花伸手把三只小奶猫收在怀里,下巴蹭着瘦小橘的头顶,眼睛瞧着福临,说:“表舅舅的眼线又去报信儿啦?说它们?今天满月了。”


    福全又伸手往瘦小橘处凑,福临也往金花身旁挪一挪,伸手挠挠猫猫头,说:“朕看三只猫猫一样花色,却是如何认哪一只是哪一只呢?”


    金花一笑,放下一只,指着它的两只前爪,说:“这只前爪皆白,叫橘书。”


    再放下一只,挠挠它脖子,它躺下翻出肚皮,露出肚腹上一片白,“这只肚腹白的名橘白。”


    怀里仅剩的那只是只长毛橘,刚满月,已经满身咋呼毛,手一摸,毛瘪下去,就是个瘦瘦的小奶猫“这只长毛的还没想好名字。”


    福临看了一笑,说:“这只倒像鳌拜的胡子……”


    “表舅舅赐个名儿吧。”


    “橘堂?”


    “哪个堂?”


    “中堂的堂。”


    “换个字儿,蜜糖的糖。”


    “不是求朕赐名?”


    “橘糖也是表舅舅赐的名儿!”


    “大猫叫什么?”


    “橘廿。二十那个廿,愿我橘健康长寿,长长久久陪表外甥女儿的意思。”


    “朕也长长久久陪你。”他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握她的手。


    “今儿八月初四,表外甥女儿又记了一句,看您到时候羞不羞。”她捋着怀里的橘糖,歪头盯着他。


    白日苏墨尔来探病,看她脚好了没,约着要凑八月节的宴,金花先问了都有什么人,听说她姐姐哈斯琪琪格要来,忙答应着伤好多了,再问就是四贞格格在,懿靖大贵妃在,博穆博果尔在。


    “上次选秀的董鄂氏呢?”金花问。


    “放出宫了。怎么?皇后娘娘跟她倒投缘。”苏墨尔想起册封四贞格格那日,帝后把董鄂氏叫到梢间儿奉茶,皇帝就说是皇后的意思,可是后来苏墨尔又真真儿瞧见皇帝跟董鄂氏在廊下笑眯眯叙话。


    “可不是,上次忙着换衣裳,就聊了几句,刚说到她小时候住在杭州,若是再有机会见见就好了,杭州只在书上见过……”金花想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对官配撮合好得了。


    “这有何难。八月节宣她执侍便是。”苏墨尔满口答应着。


    作者有话说:


    比心。好像整个月每天都更新啦!深深浅浅的小红花!


    含含蓄蓄的情话boy……-


    第37章 挡妹


    傍晚, 福临的舆转到慈宁宫前御道,他往嫔妃立处一瞥,心先跳漏了一拍。


    花红柳绿暖色的衫子前, 有个碧玉石色的衣影,再看, 正是金花。他忍不住右手捏了捏拳,她重新出来了?他倒不知道, 若知道他早些来, 不叫她等他。又看了眼殷勤跟在舆旁的吴良辅,他干儿子吴不服的差怎么当的,这么大事没提前报知他,让他在慈宁宫前收这么大的意外。缓了缓脸上的笑, 重换上晴雨不显的神情, 到了近前, 他瞧也不瞧她, 手却不自觉朝她伸过去。


    金花应了八月节的宴,就不好继续孵在坤宁宫里躲清闲,早早预备定省的衣裳。小宫女呼和捧着衣裳给她选,她一眼看好这件碧玉石色的旗装,说蓝又绿,说绿又蓝的颜色,她一直喜欢;对着镜子比一下, 她闷了月余,肌肤雪白,跟碧玉石色一趁, 更显得面白色艳。碧玉石色就是这样, 冷白皮色穿上显得愈加白, 肤色略深些就瞧着又黑又黄。趁着她如今白皙,不穿却待何时?单傍晚在慈宁宫门口等福临,夕阳耀得她头昏。呵,要晒黑了。


    她扶着小宫女乌兰的手转身,正面对着福临的那一群嫔妃美人儿。病中也有来探的,金花不厌其烦,借口挪动不了,一个未见,如今一个多月不见,仿佛这些美人儿清减了些?疰夏?


    静妃一向的愤世嫉俗相;宁妃的罚也到时候了,她却蔫蔫的,没了精神头儿;谨贵人最不想皇后重新出来,惦着她跟太后料理了大半道儿的选秀要交还给皇后了?杨庶妃挺着肚子,盼着什么时候也蠲了她的晨昏定省,如今站着累,皇帝还没来,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扶在小宫女手臂上,弱不胜力;端贵人刚显怀,旗装宽大,她有意无意把手往肚腹上一捧,这荣宠的形状就明明白白露出来。


    金花忍不住笑,都心思这么直白。就是娃娃少,嗐,表舅舅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正盯着地面笑,小宫女乌兰用蒙语说:“娘娘,万岁爷来了。”


    她忙转身,福临不苟言笑地站在她面前。她好像有日子没见他这么沉着脸,忙忙行过礼,柔声唤一声:“万岁爷。”小心抬头看他,结果见他眼风暖暖一闪,又换回这幅冷淡的表情,心里还在疑惑着,被他攥住了手,两人携手进慈宁宫。


    “脚伤好了?”他小声问她。


    “凑活。还不是为了您。”


    “表外甥女儿不来,朕还不照样天天来?何来为朕?”


    为了八月节,金花抬头苦笑,还有十天,她现在不出来,只去过节,婆母该觉得她只图乐子,耍滑,不乐意了。


    福临老远看见她,心思就没离开过。往常看冷色衣裳总觉得不艳,上次见她在坤宁宫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还被福全滴了一身口水,他好像突然悟到淡色的好看。今日她这身碧玉石色的旗装在他眼里素素的却明丽非常,一片娇粉鹅黄胭脂色里,他只看到她,只是说了两句她露出这一脸苦笑……


    又是为了拒他千里才穿的淡色,明知道他喜欢暖色,她非穿得这么冷冷清清。要么战战兢兢行礼,要么一脸苦笑,金花跟他全没有默契,难道不知道他这平淡凉薄的神情都是演给太后和嫔妃看的?


    福临头疼,拧拧眉。这几天太后一直把四贞妹子往他眼前送,他一边左推右挡,一边终于惊心,太后何时又起了心思。是不是对金花宠爱太浓,犯了太后的忌讳?下定决心冷淡冷淡做个样子给旁人看。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初二、初三,他到傍晚见不到她,心里凄惶;初四,实在熬不住,去凑她猫儿“满月”的热闹,又去慈宁宫抱福全,恰好福全长牙哭哭闹闹,他硬说娃娃想额娘了,才找了借口踅去坤宁宫。


    这么想着福临觉得自己一片心付之东流,腹背受敌,可是手里柔软的拳舍不得撒,反而捏紧了。猝不及防,他如此患得患失。


    太后见嫔妃们有孕的有孕,心思重的心思重,又节下,直接叫都散了,只留下顺治帝吃点心,皇后伺候。又让苏墨尔请四贞格格来:“天可怜见,初来乍到的,别冷落了她。”


    四贞格格翩翩而来,见到皇后愣了一下:“娘娘脚伤可好了?”


    “四贞格格惦记,最近几日终于见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似笑非笑看福临,那意思,你瞧瞧,我说太后娘娘有意撮合你跟四贞格格,是不是?又对四贞格格说,“叫娘娘怪生分,四贞格格不外道,唤声嫂嫂。”


    四贞格格果真不则声,在太后身边落了座,金花也不看福临,乖巧立着,打着十二分精神,伺候母子三人用点心。


    还是老规矩,金花最留意太后的喜好,捏着筷子灵巧地在桌上游,菜布得整齐,每次都是小小一口,码在太后面前的碟里。往常太后劝皇帝吃新花样,也会指指让金花布,如今四贞格格在,太后就指点四贞格格:“给皇上夹个香覃丝。”或是,“庄子新进的鱼也鲜。”


    为了迁就四贞格格的广西口味,桌上多了几样西南酸辣的菜式,金花看了膳牌先留意到了,后来果真听四贞格格跟福临说:“皇帝哥哥,这是四贞教小厨房做的,南北口味终究不同……”说着玉手捏着玉箸布了一块酸汤羊乌叉到福临面前。


    金花抽抽鼻子,又酸又辣。当时太后正喝汤,金花也停了筷子,给福临倒了碗奶茶,轻轻巧巧推到他面前。可别呛起来,驳了四贞格格的面子。这时有盏冷茶最好,环视四周,下午的茶都撤了,太后养生,下午请安后例不饮茶了。


    于是金花又盛了碗淡汤,摆在奶茶旁边。福临见她反常,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盯着羊乌叉,用嘴唇说个“辣”,尽力了,明君自己体会。


    他咬了口羊乌叉,轻轻说了句:“辣。”端起汤来喝了一口,停了筷子,不吃了。


    四贞委屈地说:“四贞尝着地道,也不辣,不知道皇帝哥哥一点儿辣不用。”


    太后才打圆场:“皇帝这么大了,还是丁点儿不能吃辣。”


    福临顺着太后的意思撒了个娇:“皇额娘,您有了妹妹就不在意儿子了……”


    太后看看儿子和媳妇,说:“反正皇帝有皇后照顾,皇帝还没动筷子,皇后早又是奶茶又是汤的预备,难为你们感情和睦。”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在四贞格格肩上,安慰地捏了捏。


    金花垂着头不辩,反正在婆母眼里媳妇鲜有合格的,对夫君太周到是别有用心,不周到是不上心,而且标准随时迁动,全看婆母的心情。这一筷子,她拦也有错,不拦也不对,人家都是母子兄妹,他们去辩吧,她受着。


    她只想拦着四贞格格,千万别蹚福临后宫的浑水。以皇妹的身份在京里寻个合心意的好人最好。金花琢磨着,门第清华的红翰林最好,博文广识,多情有义,贫寒些都没关系,她还有嫁妆贴补给她,太后嫁女,皇家也不会薄待她。


    既然太后说她对福临上心,那就是上心吧,四贞格格瞧我们夫妇如此和睦,还有心来掺一脚嚒?今晚福临也配合得好,眼风都不扫四贞格格处,只在太后和金花这边来回逛。


    金花稍微抬头,看了眼福临,他也正借着撂碗看她,两人会心一对,又各自恢复了神色。


    等帝后从慈宁宫退出来,四贞格格送他们夫妇到门口,金花有意往福临身上靠一靠,他就攥着她的手,顺势在背后揽住她。


    四贞格格说:“皇帝哥哥……”一边说,一边看一眼皇后。


    帝后对视一笑,两人再一齐盯着四贞格格,金花温柔说:“四贞妹妹,跟嫂嫂说也是一样,别外道。”


    见四贞格格不说话,金花用肩膀碰了碰福临的胳膊,说:“皇帝在,妹妹不好意思说,四贞妹妹以后去坤宁宫玩,我们姑嫂说说悄悄话儿……”


    福临温柔看着金花,四贞格格一来,她就变了,本来拒他千里之外,现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系在他身上。她往他身上一靠,他以为她脚疼,后来明白了,是要让四贞格格知难而退。他乐得顺势揽住她,手搭在她纤软腰肢上,听她对四贞格格说那些贴心,又略带着酸溜溜的话儿,傍晚的患得患失一扫而空。


    若不是四贞格格还在面前,他恨不得把金花直接搂在怀里。如今,他只能垂头闻着她头发散出的淡淡香气,眼神也微微虚浮起来。他的。如今她这么拦四贞格格,他才觉得他也是她的。这么想着,他用修长的手指试探着解她的拳,想从指缝扣进她润软的掌心,看她一直用拳护住的是什么,结果落了空,她拳头转了转,他的手指捏在她手背上。


    他略带一丝尴尬,对四贞格格说:“妹妹,你皇嫂还养了四只极乖的猫儿,朕事忙,你也多去陪陪她。”


    金花想起来,八月节姐姐进宫,正好可以让哈斯琪琪格帮四贞格格物色夫婿,姐姐在宫外,见的听的总比她多:“四贞妹妹八月节的衣裳首饰都准备齐全了?缺什么只管去坤宁宫找本宫,颜色式样拿不准也尽管来问,那日亲戚更多……”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是要好好打扮。


    四贞格格到底没跟她心仪的皇帝哥哥单独说上话,略失落地行了礼回慈宁宫。


    看着她窈窕矫捷的背影,金花用胳膊肘碰碰福临:“表舅舅,可惜吗?”


    福临坏笑着把她揽在怀里:“可惜。能反悔吗?”


    “不能。”金花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又说,“四贞妹妹也十五岁了,她的婚事儿,表舅舅有打算吗?”


    “朕派人去打听了,不知定南王有没有给她议亲。若是有就简单了。”


    “议了亲也要看是什么人家儿,还要看对方的人品学识,总不能稀里糊涂就把妹子嫁了;若是对方不好,咱就另给妹妹寻个亲事。本来四贞妹妹的身世已经够唏嘘。”金花生怕福临为了解围,三下五除二就把四贞格格嫁了。


    “还是表外甥女儿想得周到。”金花为四贞格格打算的如此细致,他倒意外。护着他时是那番小女人的骄妒,如今护着四贞格格又是个贤嫂了。


    想到金花跟四贞格格商议八月节的穿戴,福临说:“表外甥女儿八月节的衣裳首饰都备好了嚒?”


    金花笑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皇额娘早下了旨意,到时候是家宴,不必着朝服。朕想着穿明黄,表外甥女儿就穿皇后才能穿的正黄,咱们穿一样颜色。”


    金花一算,执侍的秀女穿靛蓝,明黄配靛蓝,也还相当。只是明黄显眼,花前月下,一眼认出来是皇帝,仿佛不甚便宜。


    “表舅舅,宝蓝那些颜色不也好看么?”穿着宝蓝往夜色里一站,不走到近前谁能瞧出来是谁。


    “明黄只有朕能穿,正黄只有表外甥女儿能着,八月节人多,朕想着到时候花团锦簇,咱们跟他们区别开。”


    情侣装?金花在福临丹凤眼的注视里眩了眩,忙低了头说:“那我给福全预备一身鹅黄的纱袍。”一套黄色,硬生生被金花拗成了亲子装。


    还有十天,穿什么戴什么都简单。难的是金花想凑官配,福临在,乌云珠也在,怎么自然不猥琐地撮合这两人?博穆博果尔也在,还要护着他的面子,十五岁的少年有什么错?金花想他没有阴影地换个拴婚的对象,甭管以后有没有建树,至少顺顺遂遂过一生。


    金花皱皱眉扁扁嘴,反手拽着福临的袖管,他瞧见了,说:“脚疼?快上舆。朕找空去瞧你,明晨要早起,今夜不去闹表外甥女儿了。”


    她心里微微不舍撒了手。天边一弯明亮的钩钩月,还有一颗小星儿。


    作者有话说:


    啊哈哈,拦着四贞是怕她蹚浑水。


    快纠结完了,快了快了。


    打直球要怎么打?-


    【最近还收到了月石,一并感谢!】


    第38章 修罗


    八月十四。


    金花一早起来开嫁妆箱子, 找了一簪一镯一套金首饰,预备送给四贞格格。


    小宫女呼和捧着锦盒,用蒙语问:“娘娘舍得把这套送人?这是亲王请蒙古的能工巧匠重工打造的陪嫁, 春夏秋冬各一套,如今送一套给人, 四季可就不全了。”她们主仆间用惯了蒙语,而且宫中能听懂的人少些。


    金花缓缓摇着扇, 重看了眼这黄金打的一簪一镯, 簪头镯柄錾的立体浮雕荷和叶,线条流畅,花朵立体生动,是“春夏秋冬”中的“夏”, 金子倒不重, 最难得雕工好, 古朴典雅, 她入宫后,太后、福临都赐下来若干首饰,总不及这套有神韵。


    “送人当然要送自己心爱的。都是金锭子变的,不在乎全不全。咱们蒙古的金匠就是精巧些。”她对这些身外物看得淡,心意更重要。这套首饰既不过分隆重,又精致讨巧,送四贞格格刚刚好, 她斟酌半天,还是决定选它。


    给福全预备的八月节的淡黄袍子做好了。裁作那儿,皇后亦是出了名的赏银阔绰, 福全的袍子吩咐下去很快做得了呈上来, 金花翻看背面的针脚包边, 细密匀净。在手臂上划拉两下,不剌手不刺皮,确实有钱好办事儿。她跟呼和说:“阿哥的袍子洗洗吧,下午给慈宁宫送去。”


    还有个小包袱,金花翻开一看,是裁作照着她画的图样子做的胸衣。改了几回了,总有哪儿不对劲儿,上围紧了迫胸,下围紧了勒肉,要不就是带子窄了磨人……每次改一处,来来回回改了足一个月,这次趁着福全的袍子总算又改回来个版。


    她忙转到内殿试试,伸着修长白皙的手臂背到身后系了带子,柔嫩的手指托着前面摆正,再束好前面的带子,这下舒服了,只要不跑不跳,虽然没有现代胸衣那些繁复的功能,总不至于走个路胸前先颤乎起来。


    在坤宁宫休养了一个多月,稍微长了点儿个儿,更多的是胸围见丰。也难怪,十五岁,约等于个初中生,还在发育期,睡得足,吃的好,可不就竖着长完横着长。胸衣反反复复改不对,难说不是这一月间她日渐丰腴惹的。


    本来长胸是好事,上一辈子生怕胸小臀瘪,她只喜欢希腊女神般的风姿,青春期时候狂喝牛奶跑步睡觉,天天盼着长成个健硕少女,一愿凹凸有致,二愿长手长脚。


    若是那时她躺着就长这么一对胸脯,她该在梦里笑醒了,低头看,胸衣里裹着一对白腻腻的肥桃儿,还是没熟透的,仍在日渐丰胀。


    这一辈子,唉,存天理,灭人欲,夫君还饿虎似的。


    金花穿戴停当,拢了拢头发,从内殿出来,跟小宫女呼和说:“一件不够,跟裁作说一样的再做一件。”一边拾起扇子,一摇,风扑在身前,柔软真丝的旗装就隐约现出胸前的丰润和纤瘦的细腰。


    “两件够吗?”小宫女呼和主内,金花的衣食住行上,她最上心,听金花说再做一件,忍不住问。


    金花说:“不够,可是穿不几天就小了,还得另做,下月再说。”一边抱着胸苦恼,一边问,“呼和要不要?你要就给个尺寸做去,本宫出银子。”


    小宫女呼和挺挺平胸,说:“谢娘娘,奴婢用不着。”又一边打量金花一边说,“娘娘这身段……”


    金花见她调皮,拍拍她:“那你问问乌兰,乌兰做,本宫照样出银子。”回过神儿来,问她:“身段怎么?最近没长胖吧?”说着把手掐在腰上,两手在腰上指尖相触;又捏胳膊,大臂“拜拜肉”处是一手可圈,紧致的一条臂,没有发胖松弛……可是呼和这么说,她又天天窝着不动,心惊肉跳。


    小宫女呼和笑眯眯的眼神看着她的胸,又滑到臀上,小声说:“娘娘宽心,只有该胖处胖。”


    不料,中秋家宴上,简纯亲王福晋哈斯琪琪格见了金花第一句也是:“娘娘日子心宽啊。”


    “姐姐。”金花抱着福全,对哈斯琪琪格娇嗔地唤了一句。当时宴会过半,太后、皇帝都祝过酒,已经到了亲戚兄弟“乱战”饮宴的阶段,福临一起身,金花忙抱着福全去找姐姐。


    中秋家宴设在慈宁花园内,其时人声热闹,金花引着姐姐走到吉云楼的廊下,离宴桌远远的,说:“姐姐,咱俩躲个清静,说说话儿。”


    哈斯琪琪格挺着肚子,小心翼翼坐下,又朝金花转过脸来,背就靠在廊柱上,金花抱着福全,坐在姐姐身旁。


    吉云楼里的烛光透过窗棂照出来,在金花脸上映成隐约的一格一格,哈斯琪琪格见妹妹穿一身崭新的正黄旗装,丰腴了,还长个儿了,就是精神仿佛疲淡了些,又透着心神不宁。


    “姐姐身子还好?”“妹妹脚好了?”姐妹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金花笑笑,把福全抱正了,爱惜地嘟起唇碰碰他的额头,小声说:“妹妹脚没事儿了。姐姐先说。”


    哈斯琪琪格见金花如此爱护福全,微微有些意外,伸手拉住福全的小胖胳膊:“二阿哥养得真好,这么看得有一周岁。仿佛比我们南定的弟弟还大些。”


    金花摇着福全,说:“能吃能睡,心思憨直好哄,可不就长得好。现在就怕他长太胖。姐姐身子还好?”


    “好着。就是这一胎跟南定的弟弟挨太近,父母亲不放心,千里迢迢把宝音姑姑送到京里来了。”哈斯琪琪格一边说着,一边把金花的手拉在自己肚腹上,里面的动静比一月前更大。金花烫手似得把手缩回来,搂紧了福全。


    “宝音姑姑来了!姐姐你这一胎什么日子,是跟南定的弟弟挨太近,上次又生得艰难。”金花心里头念头打结,一时不知道该问哪一样。


    哈斯琪琪格生南定的弟弟就吃了大苦头,人人以为不是头胎有什么难,谁知她生了一天一夜,险些生不出来;一下亏了身子。本以为她会休养生息,不想很快又怀了肚里这个,弱身子逢双身子。不止金花担心,父母也担心,连宝音姑姑都送到京里来。金花借着吉云楼里的烛光看姐姐,精神倒好,眼圈铁青,脸色蜡黄,跟上次见佟妃差不多的光景,大约有身孕的人都是这样。


    “下个月底差不多了。宝音姑姑在,姐姐不怕。”哈斯琪琪格松了福全的小胖胳膊,转而拉住金花的手,“宝音姑姑看过了,说我身子不强,但是怀相不坏,不会像南定的弟弟那样。”


    金花读了下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宝音姑姑是阿拉坦琪琪格的乳娘,她是个奇女子,自己未生养过,却用奶水把阿拉坦琪琪格奶大了;粗通医理,在蒙古四十九旗是出了名的稳婆,好些蒙古王公贵族都请她去接生,但是她跟阿拉坦琪琪格家里渊源最深。究竟怎么深?阿拉坦琪琪格也说不清,从小,宝音姑姑就像是仙女儿一样护着她,阿拉坦琪琪格进京前宝音姑姑犹豫再三要不要跟着来,后来还是没来,没想到如今为了哈斯琪琪格,她来了。


    “姐姐,到时候我能出宫陪你就好了。”金花一边想着宝音姑姑,一边想着姐姐,不争气的眼泪就往外涌,是阿拉坦琪琪格肉身里涌的情,金花抑也抑不住,就由着泪满在眼眶里。


    姐姐捏捏她柔软的小手:“等我好信儿。不怕。”


    两人正说着,暗处响起一把好听的声线:“怕什么?”


    是福临。


    他一身明黄色的便袍,从暗处走过来:“皇后叫朕好找。”


    姐妹起身行礼,他忙对哈斯琪琪格说:“肃一肃吧。”伸手摁住金花的肩,从她怀里接过福全,顺手摸摸金花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后脑勺,“原来你们姐妹在这儿说悄悄话儿。”


    金花抬脸对福临娇怨地说:“万岁爷。”知道她们说话还硬来打断她们,接个话茬儿把她俩吓一跳。


    福临低头盯着她晶亮的桃花眼和黑暗中依然浓艳的小肿嘴:“嗯?”


    金花娇俏一笑:“唬了臣妾和姐姐一跳。下月臣妾能不能出宫一回?”一边说着拽着他的袖管,把他的手拽到眼前来。


    哈斯琪琪格盯着面前两个着黄色衫袍的人,抱着一个黄纱袍的娃娃,一站一坐,握着手相对软语。她坐在一旁怪没趣儿的,她悄悄起身在金花的随身小宫女乌兰的搀扶下回到宴上。


    福临见哈斯琪琪格悄悄退走,抱着福全在金花旁边坐下,才慢悠悠说:“怕是不行。没有这规矩。”金花刚刚忍了又忍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他问说,“过节,又见了姐姐,怎么反而伤心了?”


    她低头绞着帕子,说:“表外甥女儿的乳娘进京了,又惦记姐姐。这两胎离得近,怕是凶险,表舅舅没听过嚒,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以前离得远,如今同在京城,表外甥女儿……”说着,想起他刚说“没有这规矩”再说这些什么用?她收住话头,脸上挂上一个没来由的笑,“表舅舅说找表外甥女儿?”


    他一手抱着福全,一手掰着她的肩:“月亮升起来,朕寻你共赏。”她顺着他的力道抬头,墨蓝色的天上一轮圆月,明晃晃,色如蜜糖,旁边是一团一团暗白的云。


    她吟了一句:“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不想他接了下一句:“夜久更阑风渐紧,为朕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还真是应景。她转过头来看他,揉着蜜糖色的月光就映在他眼底,他也正看她,福全就在他怀里“咿咿呀呀”。他突然倾身过来,唇碰上她的唇。她瞪圆了眼睛,他细长的眼尾随着睫毛在眼前颤,微微歪着头,眉目舒展地凑上来。


    “表舅舅……”她只说了一句,余音就被他噙过去,吞进腔里。


    只寂了一寂,人声和心事都熄了一瞬,马上,预备了几天的事儿在心里翻腾,吉云楼在计划里,福临寻人也在计划里,只这个吻倒是大胆……人声之外传来一阵低徊清越的琴音,她硬挣脱了说:“听,哪儿一阵琴。”


    小宫女乌兰也奔过来说:“娘娘,佟妃娘娘宫里的小宫女细竹来禀……”


    金花从福临怀里接了福全,慌慌张张说:“万岁爷,臣妾听这琴好,您帮臣妾寻寻来处?寻着人别让她走了,臣妾去去就来。”


    金花抱着福全跟着小宫女乌兰回到宴上,当真有个面生的小宫女在等她。她回头看乌兰,乌兰用蒙语说:“佟妃宫里的,细竹。”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迟。今夜月色真好,一线月。


    引用了一首词,改了一个字儿。


    高兴你们看到这儿了。


    儿童节快乐哦!愿我们都记得自己的赤子之心-


    第39章 修罗(二)


    金花以为乌兰口称的佟妃宫里的小宫女是托辞, 没想到是真的。自从佟夫人入宫,佟妃养胎,替皇后送赏的人频繁出入景仁宫, 皇后自己看多了宫斗剧,不敢踏入景仁宫一步, 甚至她在坤宁宫称伤不出,月余没见过佟妃。家宴中周围一团热闹时, 骤然见了佟妃的小宫女, 她强定着神在袖子里掐手指头算,确实还没到日子……


    这名细竹的小宫女,人如其名,瘦瘦弱弱的, 一见皇后“扑通”跪倒, 身形单薄, 声音却意外地洪亮:“娘娘, 我们娘娘要生了。”引得宴上众人向这边纷纷投来目光,命妇们窃窃私语:“是佟妃吧”、“皇上要添子嗣了,节上添喜”。


    金花看了眼吉云楼,让乌兰把细竹搀起来,好整以暇地问:“萨满嬷嬷、太医和稳婆请了?”细竹点点头称是,金花又说,“跟本宫先去禀太后。”


    怀里还抱着福全, 天真烂漫的胖娃娃一会儿在额娘怀里,一会儿在皇阿玛怀里,都是他最近熟悉的安稳怀抱。眼前他正津津有味地吃手指, 忽闪着小扇子似的睫毛, 口水还挂在嘴角, 金花轻柔地用帕子印了印他的脸,抬眼去寻宁妃。


    太后为了中秋家宴热闹,特恩准妃位的宁、惠、静三位,外加谨贵人参宴,如此一来,连同皇后,太后宫中的娘家亲戚就聚齐了。


    金花一早打算好,在家宴上寻机缘把福全带给宁妃抱抱,哪个母亲不爱孩儿?之前几次有机会,她看宁妃,宁妃都低着头不理她。家宴人多,一乱就好让宁妃多跟福全亲近亲近。只是突然把福全塞给宁妃,太突兀,恰好佟妃事急,正是个机会。


    寻着宁妃的杏黄衫子,金花抱着福全,领着奶娘,翩翩过去:“宁妃姐姐,家宴都不得闲儿,劳烦您照看下福全。”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把福全交到宁妃怀里。


    宁妃自知来家宴是沾了静妃和谨贵人的光,太后不好偏心地只叫静妃和谨贵人,所以让妃位和最近帮忙料理选秀的谨贵人一起参宴,“陪太子读书”,宁妃和惠妃来得名正言顺,却没意思。


    都是皇家亲戚,宁妃和惠妃不过干坐着。太后眼前早花团锦簇,宁妃刚出了罚,轻易不敢往太后处凑,生怕再行差踏错;皇帝那儿,万岁爷自从大婚,心思越发难捉摸,听说去养心殿献殷勤的嫔妃都没落着他的好脸,上次他又在养心殿把自己吓了个魂飞魄散,她也不想上前。


    既是没意思的家宴,她打定主意吃吃酒,听听曲儿,自己寻些乐子,一身杏黄衫子既鲜亮又不招眼,但求做个没错的美人罢。偶然跟旁边的惠妃说说话儿。


    正坐着,她的小儿子,小心肝儿,福全,仿佛从天而降,落在她怀里。一边听着皇后对她说,请她照看福全?她听不懂似的看着皇后,见皇后俏丽的小脸一脸焦急,但是眉眼上笼着笑,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仿佛在说,姐姐,这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同别人讲。她突然明白了,皇后用这个法子让她跟福全亲近!


    福全,宁妃抱牢了他,娃娃贴在她胸上,她低头亲他的头发,亲了又亲,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才敢相信,真的是福全,她的娃娃,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宫里不允嫔妃自己养娃娃。


    她疼了一天一夜,福全才呱呱坠地。已然累得昏天黑地,她强打着精神撑着眼皮,只顾得上抱一抱,刚看看他皱巴巴的小眼睛小鼻子,还没来得及数数他的手指脚趾,小婴儿就被奶娘从她怀里抱走了。


    坐完月子,她几次怀疑之前怀孕生产是不是个黄粱梦?皇帝照样会翻她的牌子,两人在床笫纠缠颤抖,她使劲浑身解数试探逢迎,可万岁爷从来不跟她聊聊娃娃,事后翻身倒头就睡,不认识她似的没话;去慈宁宫请安,孩子抱出来也是送到太后脸前,哭了尿了,太后跟前围着层层叠叠的人,她想仔细瞧瞧娃娃都瞧不见,也没人请她去瞧,仿佛她只负责把孩子生下来。


    有一次在慈宁宫请安,苏墨尔抱着福全进殿,一进来他就放声哭,声震屋瓦。她贪婪倾听儿子的哭声,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怕她一抬头,看到儿子细嫩的脸蛋和满眼的泪水会忍不住扑上去,扒开层层的人,把儿子抢到怀里,所以她只垂着头,低着眼,心疼地浑身抖,盯着眼前的地砖一动不动,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幸好之后皇后把娃娃接过去,孩子止了哭,她才没抖到地上。


    想通了,她心也死了。娃娃生完,剪断脐带那一刻,跟她就没关系了。她犹豫要不要拼命讨好万岁爷,再怀一个,再生一次。至少怀在肚里,孩子是她的,她也一定省着力气,生下来多抱一会儿。万一是个公主,也许太后和皇帝开恩准她自己养。


    如今儿子抱在怀里了。她魔怔了一样对娃娃小手小脚一通亲,又捧在怀里细细瞅,有点像万岁爷的丹凤眼浓眼睫,趴鼻子,圆脸庞……这丑娃娃,一点都不像她。不,谁说不像她,像她兄弟,外甥都像舅舅,福全长得像舅舅。这么想着她眼里含着泪又笑起来,抓着他的小手看,左边五根手指,右边五根手指,呵,从生下来她就没机会细细瞧瞧他全乎不全乎。


    背着人,颤着手解了权当尿片的白绵纸,她的儿子,好儿子,全须全尾,不多不少。她怀了十个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想了十个月,挂心了十个月,就怕他多了少了,结果生下来就被抱走了,她到底没看清。谁想过了八个月,儿子已经是个大胖小子了,她终于看到了,摸着了。


    被剜走了心头肉又搂在怀里,她没心思细品什么滋味儿。多亏福全倒乖,安静坐在她怀里,由着她亲来亲去。奶娘见皇后对她客气,也殷勤凑上来,小声说:“宁妃娘娘,阿哥已经长牙了。”


    她忙把福全举高了看,把福全的手指头从嘴里掰出来,他抿紧了薄嘴唇儿不动,她手足无措。奶娘轻笑着在福全腿上揉两下,他马上咧嘴乐,露出牙龈上两颗短小的门齿。她也学着奶娘的样子笨拙地挠挠他大腿,他又“咯咯咯”笑起来。


    看他笑,她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滚眼泪珠子,一串一串的,止也止不住。帕子在脸上拂了又拂,也不知道是掩笑还是拭泪。


    若不是皇后,她想也不敢想还有这么一天,她能捧着她的心头肉这么又哭又笑。挨罚算什么,不吃鸡又能怎么样,什么妃位,皇帝的宠爱,那些都是虚名,只有娃娃是实实在在,能搂在怀里的,活生生的肉团子。她又对着福全兜头亲下去,跟万岁爷一样的丹凤眼……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生了根,再生一个。瞅瞅自己,一身明媚的杏黄衫子,生育过后的肥腴身子,她还年轻,以前总是想娃娃了才虚虚想一下,如今这念头落在心里砸了个坑,再生一个。


    *


    金花领着小宫女细竹去找太后,到了太后跟前,金花柔柔禀:“皇额娘大喜,佟妃宫里来报,佟妃妹妹要生了,儿臣想去瞧瞧,来讨您的示下。”


    太后听了沉吟:“佟妃,还不到日子吧?”


    “儿臣算着也早了点儿,但是阿哥惯常是早的。皇额娘……”金花不想去景仁宫掺和,但她是皇后,古代的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料想康熙帝出生应该不凶险,只是该去守着还是要守着,为了娃娃她不嫌累。


    太后想了下,佟妃是头胎,要生还要一段时间,既然皇后想去,就由着她去罢。于是点头:“去吧。”想想皇后还没开怀,又说,“女人都有这么一遭儿,你别怕,听稳婆的。”


    金花应着,看了眼陪着太后叙话的四贞格格,说:“皇额娘,儿臣怕一去就守在景仁宫,让四贞格格陪儿臣走一趟,也好及时回来向皇额娘禀报?”难得的机会,让四贞格格跟她去见识下做她皇帝哥哥的女人过的什么寂寞日子。


    太后拉了下四贞格格的手,说:“跟皇后去吧,别往近前去,瞧瞧佟妃的情况,早回来。”


    近了景仁宫,金花留神听,萨满嬷嬷的铜铃没响。从门口看院子里灯火通明,金花回身颤着声儿跟四贞格格说:“妹妹别怕。”她没见过生产,上辈子她同学生宝宝,都是生好了她才去医院探,小宝宝包在襁褓里乖乖睡着,就是电视上生孩子都很狰狞。所以上辈子金花不结婚也不生孩子,只对抱孩子特别上瘾,报名去当抱娃娃的义工;这辈子无痛当额娘,她特别满足。


    四贞格格随孔家军走南闯北,自认见多识广,抓了一把金花的袖子:“姐姐,我不怕。”


    金花就势攥住四贞的腕子,深吸一口气,携着她的手进了景仁宫。


    佟夫人迎出来又跪又拜,金花让小宫女乌兰搀住,一边问:“佟夫人别多礼,佟妃妹妹如何了?”


    佟夫人引着她们进殿,一边说:“回娘娘,还不到日子,她紧张得什么似的,肚子疼了一下,就闹出这么大阵仗。”不光萨满嬷嬷、太医稳婆来了,皇后都弃了宫宴来了,还带着个华服的美少女,佟夫人一边奏回,一边用眼睛打量皇后这一行人,说着又有点自豪,女儿是盛宠的宫妃,皇后也另眼相看。之前皇后受了伤,一月没理事,如今伤愈,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亲来探看。


    金花进殿见佟妃歪在榻上,正由小宫女搀扶着,作势下地,忙去摁住:“佟妃妹妹身子不适,别拘这些虚礼。”原来确实没到日子,怪不得萨满嬷嬷也没摇铃,金花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今晚就能先把吉云楼的事儿料理清楚。


    一个多月不见,佟妃变样儿了,红光满面,珠圆玉润,窄窄的肩膀也养得厚润,神采奕奕捧着肚子歪在榻上。瑟缩劲儿一扫而空。


    金花有些不敢认。不过再瞧,确实是佟妃。


    只是这肚子。金花不懂是不是好事,也太大了!


    既然来了,就好好关心关心,金花落了座,问佟妃:“佟妃妹妹最近可还好?”


    “回娘娘,吃得香,睡得着,就是肚里这个闹腾。”不等佟妃回,佟夫人心直口快先说了。


    佟妃对金花点点头,赞同母亲的奏回。本来她日夜忧思,怕皇后不忿她生产在先,要谋害她和孩儿,结果皇后先是差内务府和御膳茶房送钱送物,后来又伤了不理事,皇后再有心,也管不到内务府和御膳茶房,这两处送进来的东西都保管无事,她先放了一头心。


    佟夫人又进宫陪她,事事替她料理把关,这一个多月她就只管吃吃睡睡,之前亏的身子都养回来不说,长了个子,壮了身板儿,七个月时她还是个窄肩膀的单弱黄毛丫头,如今是个丰腴的女人了。佟夫人日日给佟妃宽心:“别看现在添膘,等生了小阿哥,保管出落成个美妇人。”万岁爷事忙,未曾亲到景仁宫,但是日日不落地赐御膳,当然是把她们母子念在心上。


    金花又问太医:“佟妃娘娘的脉象可好?”


    太医绕来绕去回了一大串话,金花听明白了,脉象有力,母子健康。


    “稳婆怎么说?”


    稳婆有点吞吐:“娘娘还有大半月才足月……”


    金花点点头,不问了。告辞出来,金花拉着佟夫人的手走到御道上,看看四贞格格就在身边,小宫女都远远立着,小声问:“夫人,最近万岁爷来看过妹妹?”


    佟夫人笑笑,说:“顿顿不落赏菜过来。”那就是人没到的意思。


    金花说:“前朝事忙,万岁爷在后宫用的心思就少。如今妹妹到了紧要处,我们顾不到的,还要夫人多操心,有事马上告给坤宁宫,不拘早晚。”安抚过佟夫人,金花拉着四贞格格往回走。


    “四贞妹妹咱们走走再上舆?”八月十五的夜,晚风习习,今夜的大事儿差不多都了了,金花也能喘口气,松一松,她像上辈子挽着闺蜜的手似的拉着四贞格格走在东一御道上。


    四贞格格愣了一下,想想这位皇后本是蒙古的格格,从小在草原长大,大约性格豪爽,也不扭捏,挽着手跟她走着。


    走了两步,金花说:“花盆底儿真碍事儿,又累又慢。”


    “可不是,旗装穿着英气,就是这鞋,走得人心急。”四贞格格也穿不惯花盆底儿。


    “反正出来了,就慢慢溜达吧。


    “四贞妹妹,刚听佟夫人说了嚒?佟妃妹妹两月没来请安,你家皇帝哥哥两月没去看人家。”


    “嗯。”四贞格格好奇,皇后跟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这还是宠妃。佟家,不说了,后妃不得预政,不议前朝的事儿。就说后宫,普通人家的女子怀孕,主家男人也不会一月两月不到人家屋里探望……可是这种事儿在宫里就稀松平常,无人拿怪。


    “咱们说句悄悄话,你家皇帝哥哥着实高大英俊,本宫嫁他两月了,每次见他心里还砰砰跳。长身玉面,剑眉星目,话本子里的才子不及他位高,戏文里的皇帝不如他才情。写字作文,他开蒙晚,却一点不逊那些状元郎探花郎。”这是金花真心夸福临的,不过话头一转“可那又如何?本宫每日领多少美人儿去给皇额娘请安?那些美人儿都是他的女人,本宫不过是他若干女人中的一个罢了。”


    “所以他英俊潇洒又与本宫有多大关系?一年中有几日是属于本宫的?”说到这儿,金花反而达观地笑了,是啊,那个帅男人,除了一纸婚约,跟她有什么关系?


    四贞格格听金花这么说,静了会儿,小声问:“可是,妹妹看皇帝哥哥对皇后娘娘是极好的……”


    “不过是正好我们在一处给你瞧见了。你皇帝哥哥还跟别的女人在一处呢,待佟妃是好的,对宁妃也是好的,要不那些娃娃是哪儿来的?可是如今呢?快两个月没到景仁宫……


    “他就是天天去坤宁宫又怎么着?他总有不去的一日。今日爱你,明日爱她,一旦不爱了,即刻收回,后宫那么多女人,他有爱不完的人。


    “我们也可以活在当下,快活过就好,可这儿是紫禁城,宫墙深深,进来就是一辈子,一旦失了他的心,只能孑然过一生。”说完,金花问,“四贞妹妹,你愿意吗?”


    四贞格格一边走,一边听金花说。好些事儿她没想过,她只看到皇帝哥哥帅气潇洒,怎么相处过日子,她没想过。听金花这么问,她红着脸害羞地摇了摇金花的手:“嫂嫂,这可不关我的事儿。”


    金花回摇着四贞的手说:“不过,没爱过也很可惜,一辈子总要轰轰烈烈地爱一回,若是妹妹跟皇帝哥哥就这么爱上了,嫂嫂也不拦着。妹妹想好不后悔就成。”


    反正福临就要跟乌云珠落停,金花料想他专宠,肯定会拒绝四贞格格。既然如此就大着胆子把话说开。若是四贞格格就此熄了心思,另觅一门好亲事,金花这好事就做成了。


    “年纪轻轻,爱呀爱的……”四贞格格甩开金花的手,说:“嫂嫂羞不羞?不跟嫂嫂说了。”嘴上这么说,四贞格格却叹皇后跟她一样十五岁,心底却比她这个举家殉国的忠烈遗孤冷静悲凉多了。


    金花拍拍四贞的背,又顺势挽上她的胳膊,捏捏她手臂上清晰的肌肉线条,继续拉着她往前走,说:“妹妹这胳膊,一胳膊肌肉,是不是拉弓射箭特厉害?”


    “当然,从小在孔家军练的。”四贞格格自豪地说。


    “哪天咱俩去箭亭射箭?嫂嫂也精于骑射。”金花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脑瓜,父母在养育她时花了好些心思,蒙语满语之外,骑马射箭都花了大心思练。


    以后在宫里要自己变着法儿找乐子。四贞格格一日是太后的女儿,一日地位超然,姑嫂玩乐总比妻妾玩乐少尴尬。金花有心跟四贞格格做游艺紫禁城的游戏搭子。


    月上中天,姑嫂二人正慢慢走着,老远见个小太监从御道上跑过来,到跟前“扑通”翻身跪倒:“皇后娘娘,万岁爷正到处找您。”


    金花一看,不是福临的“眼线”小太监吴不服,心想你是养心殿的奴才还是坤宁宫的奴才,他自找他的,你急急忙忙跑来报信儿算什么?


    她去景仁宫来来回回不到一个时辰,吉云楼那儿就成事儿了?成了就成了呗,这么急急忙忙找她做什么,后宫还是太后做主,要纳人去跪太后才是正经。


    前前后后那么多步骤呢,金花想笑话似的回想那天跟福临亲来亲去,他竟是个快枪手?


    四贞格格看金花脸上泛起一个戏谑的笑,忍不住拽着她胳膊,趴到她耳边:“嫂嫂你看,我就说你跟皇帝哥哥要好,刚走了一会会儿,他这么火急火燎派人来寻。”


    金花拍拍她的玉手:“这中间有缘故,走,瞧热闹去。”保管你瞧完就不喜欢皇帝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问:金花你怎么黑人家?


    金花:我没有!想想之前亲亲就亲大半个时辰……后面的我哪儿知道-


    小肿嘴不是真的嘴巴肿了,就是厚厚的小嘴唇儿-


    开心你看到这儿~


    我觉得乌云珠快纠结完了~


    看我更了个肥章-


    第40章 修罗(三)


    金花和四贞格格上舆, 吴不服一直在旁边催小太监腿脚麻溜儿些。吴不服人在坤宁宫伺候,可他干爹吴良辅是顺治帝身旁近身伺候的大太监,他又是皇帝亲指去给皇后当差, 抬舆的小太监吃罪不起,脚下加力, 不过片刻姑嫂就回了慈宁花园。


    皇后刚站稳,吴不服垂头在她旁边告:“娘娘, 万岁爷在吉云楼。”


    她拉着四贞格格, 不着情绪地跟吴不服说:“你先去,回万岁爷,本宫就去。”这么猴急猴急的。就料定他一次看不见乌云珠,过后也该看见了, 不过是缺个机缘。


    姑嫂二人携手不慌不忙去太后处复命, 金花先细细把情形说了, 又轻描淡写添了几句:“人多, 稳婆有话没说,儿臣人小,经的事儿少,怕问不明白,皇额娘咱们明日再传稳婆来细细查问查问?佟妃看着极好,肚子老大。”一边说一边装可怜巴巴绞手绢,她揣摩自己做了两个月的新媳妇, 凡事还是多听婆婆的,宠妃生孩子是大事,责任重, 她担不起。


    太后见她急急去, 匆匆来, 话儿说的详细,主意却一样没有,转念怜她委实年纪小,从小父母兄姐娇娇养着,结果一嫁人,呼啦啦眼前凭空生出这么多事儿,自己还没生养,先张罗别人。罢了,忙忙叨叨一晚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后对子嗣爱护的一片心怎么看都很赤诚。


    太后又想自己被静妃、谨贵人围着一晚上,有自家亲戚凑趣儿,又有曲儿听着,皇后一晚上不知道沾过座儿没有,于是说:“忙了一晚上,歇歇。”说着要赐座。


    金花说:“皇额娘,万岁爷那厢不不知何急事,忙着叫儿臣,儿臣一会儿回来。”


    辞了座退出来,临走拉了拉四贞格格的袖子,四贞格格会意,就势跟着一起,离远了问:“嫂嫂,刚跟皇额娘说了什么?蒙语听不懂。”


    金花惦记着吉云楼,淡淡说:“佟妃生产的事儿,小姑娘家家,听不懂得了。”伸手拉着四贞格格肌肉匀停的胳膊,说,“嫂嫂累。”一边就往四贞格格臂上靠。


    四贞格格撑着胳膊力擎着她,说:“就嫂嫂的小身板还骑马射箭呢。皇帝哥哥不在就朝我撒娇……”皇后听她这么说,干脆靠在她身上,阖着眼说:“是呢,从小身子弱,如今有了好妹妹,就想多靠靠。”这句是真的,八月节,她从早上忙到晚上,心里又有事,一边劳心一边劳力,格外力竭。


    心知躲不过,金花重振旗鼓,张开眼,说:“走,陪嫂嫂看皇帝哥哥的热闹去。”


    吴不服正在吉云楼下候着,见皇后携着四贞格格来,迎上来:“娘娘,万岁爷在二楼。”


    金花看了眼逼仄的楼梯,心上泛起那股疲累,还没迈先倦了,又靠上四贞格格的胳膊。看看四周,吉云楼游廊算得闹中取静,宴上瞧不见。惦量有话在这说,外头的人也听不到,金花干脆捡个栏杆坐下,把四贞格格也拽在身边,说:“本宫走不动了,请万岁爷移驾来。”本就是不动心的人握主动,眼下是别人求她,又不是她求别人,犯不着上赶着。


    吴不服听了一怔,比起万岁爷对皇后的心思,要万岁爷移驾算不得多大的事,他踩着小细步上楼,又马上奔下来,说:“娘娘,万岁爷来了。”


    “咚咚咚”,响起一串脚步,是高大健硕之人有力的腿踏在木质楼梯上;细听还有一串轻巧的脚步“蹭蹭蹭”跟在后面,是婀娜纤瘦的女子翩跹的步声。金花听着这两串步声对着四贞格格戏谑地一笑,就没听后面还有一串步子。


    先看到再熟悉不过的明黄的袍子角,她总低着头盯着的海水江崖纹,蜂腰,宽肩,俊脸,身高八尺的那人终于露全了脸,暗处也耀眼的剑眉星目,脸上还挂着得意的微微笑。


    她眼神拐个弯,后头还跟着那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儿,蓝袍子,大辫子搭在肩上,微微低着头,瓜子儿脸上眉目疏淡的……


    正是董鄂氏。


    不是她还能是谁?金花思来想去,琴棋书画,也就琴是有声有韵,易引人的,于是提前安排董鄂氏在吉云楼抚琴,务要引得福临去看。唯恐他听不见,她选了吉云楼游廊同哈斯琪琪格说悄悄话,就他对她牛皮糖似的,不过半个时辰一定来寻她,到时让小宫女把她叫走就成事了。


    金花收了眼神,低头笑笑理理心神,这不正是她所求?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攥紧了袖子边儿,指甲上一圈白,身子却绵绵地摇摇欲坠。旁边正是四贞格格,她不管不顾地靠上去。


    四贞格格先看到皇帝哥哥,再转头发现嫂嫂一脸苍白,一双眸里蒙着雾气,嫂嫂的身子还卸了力,软软靠过来。等她看到皇帝哥哥身后跟着的那个低眉顺眼的乖顺美人儿,她懂了,嫂嫂刚刚跟她说的话都对上辙,“今日爱你,明日爱她”。再清醒又如何?不过是这时寻着谁的膀子就靠靠,勉强定着心不露怯。她突然对嫂嫂生出无限的同情和疼惜之情,伸手揽住嫂嫂。


    *


    福临听金花说喜欢这琴,偏她自己匆匆走了,他帮她寻人。循着琴音上吉云楼的二楼,从窗扇望进去,屋里一个对月抚琴的蓝褂子女人,身量纤纤,尖尖的瓜子脸,清淡的眉目,原来不是外人,正是那个眉毛不对称的秀女,给博穆博果尔选定的秀女,董鄂氏。


    福临带着小太监,可是夜里孤男寡女,总不便宜,他没进门,在门口站着,想去叫金花,又想她有事急急走了。正进退两难,灵机一动:“去叫博穆博果尔来。”小太监答应着跑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董鄂氏。


    她停了琴,到门口打开门,门外人一身明黄的袍子,她怯怯抬眼,正看着他长眉横扫,湿漉漉的丹凤眼,呵,万岁爷,她扑身跪倒。


    这人却不叫起,也不进屋,定定立在门外。


    作者有话说:


    啊今日有事,到九点只写了这么多,本来要把某人写下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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