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呢,灿灿继续睡。”给孩子掖了掖被角,李苏拿起门后的油纸伞就出了门。
雨大，天不漏一丝月光，唯有灯光渗过玻璃窗户，又洒在地上。张翠蓝出声拦住儿媳妇道：“苏苏，你搁家里烧点姜汤水。妈去前头看看。”
此时院里好些人也惊醒了，韩超和韩老头率先往外头冲，也不管风大雨大。韦大妈紧随其后，不知是地滑还是心神不稳，一脚落空,狠狠跌在地上,她也不管,忙又往外跑。
李苏用筷子将生姜皮刮掉,而后又切成细丝，随后与葱段红糖一块扔锅里煮。考虑着淋雨的人多，李苏就熬了整整一大锅。
水还未滚,严猛和严兵已浑身湿漉漉归了家。
李苏还未询问,院里就传来震天动地的嚎哭声。
“韩越没了。”严猛心情沉重道。
大锅里的汤汁开始翻滚,发出咕嘟咕嘟声。李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后催着严兵严猛赶快喝点生姜水。不一会儿，张翠蓝也领着胡敏赵安等人过来喝点姜水去去寒。
韩越出了事儿，大院里的人都很心痛。大半夜里,家家户户都安排人在韩家忙前忙后。也实在没法子，韩老头和韦大妈哭得不成人样，根本不顶用。
李苏也过去帮忙，就见韦大妈跪在地上，狠狠扇着自己嘴巴子，因为力道过大，嘴角还渗出些血丝。张翠蓝和董大妈一左一右捆着她的手，劝她别自残。韦大妈胳膊动不了，就不停拿头撞地，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着：“我宁愿死的是我啊。”“这简直是在挖我的肉啊。”“都怪我生了张破嘴，真有报应也该落我头上，怎么落我越儿头上哇。”
韦大妈懊悔，韩老头懊悔，没跟着出去寻人的韩超也在懊悔。
所有人都在哭，宋清忙忙用手将眼眶揉红。
韩飞站在厅堂，他流着泪，却冷笑两声，而后又冒雨出了院子。张翠蓝瞧着了，忙给了他把伞，又问道：“韩飞，你还去哪儿？”
“大妈，我去把招娣来娣她们接过来。求您帮着照看下大嫂，别让人欺负她。”说罢韩飞就急急冲进雨帘中。张翠蓝听是这事，忙喊严猛跟着一道去接人。
待严猛和韩飞抱着孩子回来，已然凌晨三点了。张翠蓝催促着儿子儿媳妇先回去休息，毕竟明早还要上班，倒是她们这些不上班的老家伙，继续熬夜给韩家帮忙。
次日早上，李苏是在哭声中出的巷子。此时雨已停歇，可天上乌云却未散开，李苏拢了拢围巾，小跑着上了公交车。
到了单位，大领导喜气洋洋跑了过来，夸赞李苏厨艺好，懂创新。老爷子见他说的口干舌燥，递了杯热茶过去道：“今儿早上吃了蜜了？”
领导笑道：“老爷子，实在是李师傅太了不起了。我如今就怕别的单位跟我抢人。”
这还真不是报社领导杞人忧天。这次李苏解决了大饭店危机，在上面扬了名。昨日与方主任通电话，听他的意思，想把李苏转到大饭店帮忙。
“师父在哪儿，我在哪儿。”李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论厨艺，她还比不得章师傅。这次成功，不过是靠着前世记忆，摸准了外宾的口味罢了。
那些菜，都是记忆里国外爆火的中餐。
老爷子笑道：“你这手艺是得再练练。不然过去也是打下手，耽误时间。”
报社领导也是这么一说，李苏不走更好。自从食堂伙食变好后，员工们干活都积极了。
说了会话，又交代李苏开个五人份小灶，报社领导就回前头干活。
等李苏忙完了中饭，就见汪梅跑来送请帖，她还挽着老爷子的胳膊道：“到时候您可得送我出嫁，坐主桌。”
话说回来，邱大妈比老爷子小二十来岁，偏瞧着是动真心。
就算老爷子如今有了徒儿，她也时不时过来帮忙收拾收拾屋子。邱大妈做事干净利索，且不求回报。李苏留她吃饭，她十回得推个九回。
再后来听院里大妈们讲，当年邱大妈是带着闺女逃荒过来的。若不是老爷子心好，孤儿寡母就算不被人欺负死，只怕也得饿死了。
故此不仅邱大妈在意老爷子，汪梅也把老爷子当亲人。
这次结婚，怎么着也得让老爷子喝口上人茶。
汪梅来得快，跑得也快，显然她不想听老爷子拒绝的话。李苏翻开请帖一看，下个月八日结婚，不免说道：“他俩动作快迅速的。”
认识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老爷子则道：“遇着合适的人，越早结婚越好。”若不是他当年磨磨蹭蹭，又哪里会有这么多遗憾。
想着师妹，老爷子瞬间变得严厉起来，将李苏批评的头晕脑胀。
待回家之后，听着韦大妈沙哑的哭声，李苏又有些感慨。她心想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了？
不独李苏这般想，张翠蓝亦觉得韦大妈可怜可恨。为何，原来她把恨意全发泄在唐珍珠和三个孙女头上。
可能这份沉痛，韦大妈实在承受不起。所以把错误转嫁到别人身上，想让自己好受些。
只是这一来，张翠蓝就看不过眼，直接围腰子一扔回了家，懒得给她帮忙。
当然了，今日韩家的亲眷，唐珍珠的娘家人也都来了，倒也不缺人帮忙。
又过了一日，李苏下班回来发觉院门口站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她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灰色补丁棉袄，眼眶红肿，见着人就打招呼。一打听，原来这人竟然是韩家的小闺女，韩美琳。
韩美琳回来之后，抱着大嫂狠狠哭了一顿，却一直没张嘴喊爸喊妈。
满院子的人，她跟灿灿几个孩子都说了话，偏一声爸妈都不喊。
甚至韦大妈在指责儿媳妇的时候，韩美琳直接反击，每句话都戳人心窝子。李苏一旁听了几句，却十分解气。
李苏只以为韩美琳只是回来奔个丧，没想到她却将家里闹了个翻天覆地。
韩越入土之后，所有哀伤也跟着缓和不少。人没了，接下来面临的则是现实问题。
韩越的工作该给谁？
这个时候宋清发话了，她理所当然道：“妈，往后我和韩超还得养您们老。这工作肯定该给我。”
韩越一走，韩超则成了长。老韩夫妻老了之后，是得跟他们生活。再加上宋清还生了儿子韩书，老两口的心也是偏向她的。
总归，老两口没想过大房三个闺女，也没问过唐珍珠意见。
故而说是讨论，不过是告知一下而已。
唐珍珠还未说话，韩美琳冷笑道：“二哥，你也这样想？”
韩超紧握拳头，红眼哑嗓道：“爸，妈，哥的工作我不要。”那日没去找韩越，真让韩超痛苦到几乎疯掉。
他总在后悔，后悔要是多一个人，是不是能早点找到大哥，就能救下大哥？
“看来你还是个人。”韩美琳冷声说着，面上还是布满寒霜。
韩飞没搭理韩超，而是问道：“爸，妈，招娣她们是大哥的亲骨血，你不为她们想想么？嫂子虽有工作，可一个月才二十块。怎么养育三个孩子？”
韦大妈痛苦骂道：“丫头片子算什么？摔盆都不行。养她们？呸，你大哥就是被小的给克死的。怀她的时候，家里就不顺，生下来后就更不顺。”
经历一堆事情，唐珍珠反而变得坚强起来，她反驳道：“你放屁，韩越明明就是被你咒死的。女儿怎么了？我和韩越的女儿好得很，以后一定有出息。”
宋清一旁听了，不小心笑了出来。
韩美琳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子，手指着她的鼻尖道：“你再笑一声试试？”
这下子宋清可不爽了，扯着拽着韩超的衣服让他做主。见韩超不理人，又抱着儿子韩书在地上哭哭啼啼，还故意掐了把韩书，让他跟着嚎。
韩超无动于衷，韦大妈却心疼个半死，上去就要揍女儿韩美琳，还让她滚。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由不得她说话。
“你说的对，你们韩家的事儿我管不着。但大哥的工作，你们也别想要。实话告诉你们，大哥的工作由嫂子接手。所有手续都已经办下来了。想要工作，做梦去吧。”韩美琳这话一出，可将众人惊着了。
韩老头跑到严家问严兵，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严兵也没否认，点头道：“嗯，前几天手续都办好了。”
韩老头气道：“哎哎哎，厂子怎么这样？也不问问我这个当爸的？”
“你们不是跟韩越哥分家了么？按理是跟你们没多大关系。”
严兵这话在理，可也如同捅了马蜂窝了，韦大妈恨不得拿刀砍死唐珍珠。宋清顶着红肿的脸也骂唐珍珠心黑奸滑，正常人伤心都来不及，谁有心情悄摸摸把工作的事儿给弄到手。
唐珍珠抬眼盯着宋清道：“若没有二弟妹，我的确不需要这么做。”
韩美琳挡在唐珍珠面前道：“怎么了，这是我的主意。大哥泉下有知，定要夸我这个妹妹聪明机灵。”
韩美琳实在厉害，凭借一张嘴堵住了韦大妈和宋清两张口。韦大妈气得要和她断绝关系，韩美琳则惨淡淡道：“妈，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女儿了？”
韦大妈嚎天哀地，好不委屈。宋清仍不死心，就道：“大嫂不是有工作么？她有本事身兼两职？”
见宋清还惦记着唐珍珠的工作，韩超再忍不住了，他气道：“我大哥大嫂的工作，管你什么事？你要是觉得我家穷，咱俩离婚。你有本事再去找个能耐人嫁了。我没本事，就只能过这个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拉拉倒。”
这话说出口，韩超心里觉得痛快极了。
如此一来，韩家当真是闹翻了天。院里人晓得了，也不晓得如何评价。对于韩越的工作，大家也看法不一，但绝大多数赞同唐珍珠的打算。
而唐珍珠得了韩越的工作，她的工作则由韩飞帮忙卖掉了。宋清一听，彻底疯狂，她骂韩飞才是心眼子最多的人。说韩越分家外住，都是韩飞从中挑唆。若不是他整日里闹着分家，韩越又怎么会心动？他不出去住，又怎么会遇着这种事儿？
宋清实在能言善辩，白的还真被她说成了黑的。还说韩飞闹这些，就是为了大房的屋子云云。
保不齐他卖唐珍珠的工作，还从中赚了一笔。
韦大妈见小儿子不偏袒自己，心里也不痛快，故而顺着宋清的话骂他几声。
直到韩美琳离开，韩家还在吵吵嚷嚷。主要是宋清在吵在闹，大房的便宜没占到，还与韩超夫妻生分，她怎么可能甘心。她一闹，韦大妈定要受气。
李苏听了几声，忍不住道：“吵成这样，家里日子好不了了。”
张翠蓝冷笑道：“老韦脑子有病。把儿子得罪干净了她才满意。”
而这一回，韩超要离婚，且态度十分坚决。韦大妈夹在中间，是真的愁白了头发，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韩超赔礼道歉将宋清接了回来。
韩飞看着家里乱成这样，只觉身心俱疲。
“妈，不是要工作么？儿子这里有。”韩飞看着韦大妈斑白的头发，心里五味陈杂。他又心疼又气愤，曾经想要掰正亲妈的想法，却实在没能力。
二哥是窝囊，可有妈拉偏架，瞧着也可怜。
最难受的是，他真的无法睡在大哥的床上了。他一闭上眼睛，心里就在愧疚。
宋清骂的对，若是他换个法子闹，也许大哥就不会出事。
韩飞下乡了，等韦大妈知道的时候，人早已在下乡的路上。
宋清得到了美梦以求的工作，还是在厨房里当帮工，她浑身充满了干净，准备随时复制李苏成功的路线。
韩飞一走，她就将包裹搬到了大房的屋子里。
看着宽敞明亮的屋子，她对着韩超笑道：“咱家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韩超没说话，而是回到自己小床上躺着。
两夫妻就此分床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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