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春禧殿回来就没见到你们姑娘?”
此刻阖宫都在重华宫庆贺新春,只有他们三人站在长街上。永琪看着面前低垂着眼,快要哭出来的语芙,问道。
语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奴婢并未耽搁。”
永琪抬手捏了捏眉心,从知道以筠不见,到现在,其实也不过就一会儿,他们在这四周都找过,连御花园也都看过,却始终未见她的人影,今日宫中人多,偏又不能张扬。他暗暗后悔方才不该因为想给她一个人安静的空间而没有派人跟着。
正踟蹰着该如何找,明齐带着泽兰和程晋从重华宫来了。
“太后怎么说?”书仪忙问。
“太后的意思是,先不惊动别人,咱们自己先找找,几位小主子想想,筠姑娘平日里会去哪里?”明齐答道。
书仪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宫里我们从前也哪都去,若说有什么地方她会一个人去的,我也想不起来。只是,我已经叫了人先回春禧殿候着,四哥也叫了人等在重华宫,说不定妹妹想通了就先过去了。”
泽兰在一旁说道:“今日宴会,人又多,各处把守的侍卫不少,想来不会出事,几位小主子放心。”
永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书仪姐姐,你和泽兰姑姑回春禧殿,还有延庆殿看看,你与筠妹妹素日吃住都在一处,且看看她会不会在这些地方躲起来,程晋也跟去。重华宫那边,我们几个都不去,只怕回头被人发现了麻烦,四哥的人既在重华宫,那四哥就去重华宫稳着,别叫外人发现了。”
二人并不做他想,点了点头,各自分头行动,而这头,明齐看着打发了所有人的五阿哥,问道:“阿哥要说什么?”
永琪张望了下,等周围没有人了,方才开口把几人在翊坤宫偷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明齐,说道:“你想个法子,回去告诉皇祖母,另外,语芙你跟着明齐回去,若是皇祖母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明齐带了语芙回了重华宫,而这边,永琪则从近道去了漱芳斋。
侥幸心理占据了大半。
漱芳斋与重华宫不过几步的距离,离御花园也近,其实他们刚才来过的,但并未见到她的人影。只是永琪思忖许久,还是来了这儿,若说为什么,他也分不太清。
这会儿正是宫宴,南府的歌姬舞姬还都在重华宫,漱芳斋里也能听到丝竹乐声,而漱芳斋的戏台已经搭起来,几个戏子正在偏殿开嗓。
永琪没有惊动人,从游廊一路绕到东边的角门,从漱芳斋正室的后门进去,一路上了二楼。
二楼很少有下人无令而入,这里也算是他们年少时常来的秘密基地。
第一次上漱芳斋的二楼是在永琮出生那一年的千秋节,那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长春宫。从前那些再得脸的阿哥,在永琮嫡子的光辉下都显得暗淡无光。
比起永璋摆在面儿上的不快,永琪显得沉稳许多。
那年千秋节,上至嫔妃下至诰命夫人,所有人都在巴结孝贤皇后。几个孩子方能随意玩耍。
重华宫外侍卫把守森严,并于乐子可寻。
几个孩子便把目光放在了一旁的漱芳斋。
那时,尚且有几个乐伎阻拦,说:“哎哟,这会儿漱芳斋都忙着一会儿的歌舞呢,人多手杂,几个小主子金尊玉贵的,别磕着碰着了!”
见他们都望着安静的二楼,几个乐伎又忙说道:“好主子,这二楼都几年没人上去过了,无令是不能上去的!”
虽说无令但他们都很清楚,从未有过明文规定。所以那一次,永珹说了句:“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我们上去了?莫非你们这儿还有眼线不成?”
彼时金氏得宠,几个乐伎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了他们上去。但这件事终归还是传到了上人耳中,几个孩子都被罚了一遭,之后便很少上来过了。
此刻,永琪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记忆中的情形与现实融汇。二楼与一楼的格局无异,正厅因着连了楼梯,所以只有几张圈椅和一些摆件,诸如香炉之类。东西配间只以屏风和珠帘隔断,各有书案和贵妃榻,陈设不多,也并不贵重,看着像早几年崇尚节俭时的式样。
永琪放轻了步子,往东配间走去,里头传来细微的声音,抬眸便见一身穿晴山蓝山水缂丝披风的人,背对着他坐在贵妃榻上,配间内并不暖和,所以这会儿,她只能仰仗着身上的这身披风和手里的汤婆子。
他舒了口气,放下了心来,出了声:“嘴上说着没事,背地里偷偷地躲在这儿,真不让人放心。”
贵妃榻上的人被吓了一跳,很快又恢复了镇静,她并未回头,只是抬了抬手,大概是在擦脸上的泪,一边又似娇嗔一样地说道:“我便是这么不让人放心,你还找过来干什么?”
永琪呵笑一声,从袖口拿出了刚才语芙从春禧殿取来的新帕子,上前递给她:“擦擦吧。”
待人接过了帕,他打量了一会儿低着头拭泪的人,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柔弱,但又不全是柔弱,分明有些坚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以筠擦了泪,问道。
永琪勾了勾唇,在她身边的榻上坐下。软榻像是有人按时打扫过的,虽有些陈旧,但干净得很。他随口说道:“猜的。”
以筠嗤笑,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言论,只是说道:“紫禁城宫殿七十余座,六千余间房,怎么偏你一猜就猜对了?”
身边的人低笑不语,以筠垂眸看着手里的帕子,双眼有些无神:“慧贤皇贵妃爱听戏,皇上宠爱贵妃,让人在永寿宫后院搭了戏台,后来贵妃嫌小,于是皇上便把漱芳斋赐给了贵妃做别院,二楼便是贵妃从前的住所,每月总有几日,皇上会亲自陪伴贵妃住在这里,听上好几场戏。”
她缓缓地陈述着过去的事,像是她曾经身临其境过一样。永琪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这些,贵妃盛宠,满宫皆知。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了,便能记住。
“楼下已经有不少宫人在忙着下午看戏的事了,你若不想一会儿人人都知道你躲在漱芳斋哭了一遭,我单独把你寻了去,就赶紧和我先走。”永琪没有顺着她的回忆接下去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还不想坏了各自的名声。
以筠收了帕子,心绪也定了不少,站了起来,没问他是如何才到自己在这儿的,只瓮瓮地说着:“还不快走!”
——
而一墙之隔外的重华宫,太后见德因又有事禀报,心中又记挂着以筠有没有找到,便举了杯,朝众人说道:“哀家年纪大了,也不与你们一直坐着了,先回慈宁宫歇着去了。”
杯中的那盏酒,到底没喝下去,她便起身在一声声的“恭送太后”中转身离去,只是临走前,打量了一眼面色算不上多好的皇后。
重华宫外,明齐和语芙正候着,明齐把永琪所说的话一一复述了一遍,便张罗了一众太监,侍卫抬了仪仗来,回慈宁宫。
太后听完,冷哼了一声:“当真是个好皇后。”
“去叫慈宁宫的小厨房准备一些吃的。”坐上步辇,她才继续说道。
“太后,那儿是五阿哥和筠姑娘。”她顺着德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以筠和永琪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情形,她的脸上,浮出了笑意。
德因说道:“看样子,是要往春禧殿的方向去,太后可要叫住他们?”
太后摇了摇头,只吩咐道:“你去说一声,叫以筠回春禧殿好好休息,然后叫永琪一会儿慈宁宫,另外,小厨房做好了吃的就送去春禧殿。”
德因道了是,一旁的明齐就已往永琪的方向去了,她倒是大了胆子,看着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永琪和以筠方向的人,笑着低声说道:“太后看看,多配啊。”
太后瞪了她一眼,没斥责,只说:“皇后忒不像话!”
永琪是一刻钟后来的慈宁宫。
太后已经换下了朝服,坐在榻上,见他来了,才问起了翊坤宫的事。
聊过几句后,小厨房也上了几碟子小菜和点心:“你中午未曾去赴宴,也饿了,先吃些。”
这里的菜式和春禧殿的一样,那头,以筠和书仪一起吃饭,彼此谁也不曾提起翊坤宫里听到的那些话。
这边,太后宴席上也没吃多少,心思全在以筠身上了,这会儿永琪倒也哄着她多喝了半碗粥。
太后原以为,这个孙子对翊坤宫的那些事,最是沉静,可万没想到,临走的时候,这孩子才犹豫着问道:“皇祖母,筠妹妹真的会像皇额娘说的那样,成为我的庶母吗?”
这个问题,困扰永琪好几个时辰了。
太后勾了勾唇,反问:“你想吗?”
“筠妹妹尚且年幼……”他没说完,因为年龄从来不是关键,忻嫔选秀入宫不过一年,并不比他和四哥大到哪里去。
“我不想。”永琪低声说。
太后点了点头,摆手让他退下:“皇祖母把她留在身边这么多年,绝不是要她成为这后宫三千佳丽之一,这句话现下哀家对你说,一会儿,哀家也会对襄勤伯府的人交代。”
永琪点了点头,躬了身,退下:“孙儿明白。”
至于一旁的德因,见状问道:“那太后可要通知襄勤伯府的人?”
“自然,一会儿宴席散了,你把人带过来,然后让他们先接了以筠回府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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