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金莲寻人不着,只看见那不远处一大娘身着灰色单衣,面容慈祥,正半阖着眼晒太阳,忙走了过去:“大娘日安,不知大娘可知水井在何处?”
那大娘闻声睁开眼,只觉面前恍然一瞬,似有一仙子飘然而下,定睛一看才认得是一姑娘,觉得眼生,上下打量了两眼才说:“你是新搬来的?”
“正是呢,我与大哥今日才搬来,就在那处。”金莲伸手给大娘指指,“只是多年不住,屋内尘土甚多,故而想打盆水浆洗打扫,又遍寻不着,这才扰了大娘的兴致。”
“哦,不妨的。你只从后院出去,往东走五六十步,再往南一拐就看着了。”大娘一笑,“这宅子得空了二十来年了,原是武家的宅子,不知可换了人了?”
“大娘记性真好,正是武家。我大哥是武家大伯的侄子,排行老大,唤作大郎的。妾身潘氏乃是武家的远房,父母亡故后便来投靠大哥,原与大哥一同在外面做些小买卖,如今回乡来打算长住,这才要收拾。”
金莲觉得日后总是要做街坊,不如先说清楚,不然藏着掖着的引人生疑,横生枝节反倒不美。果然那大娘听了笑意更盛了几分,点头道:“原是这个缘故。既要长住,这房子怕是得好好修缮一番。你们若要做木头打家具,可到街东头的赵家问问。他家做木匠传了五代了,做得最好,价钱也公道,这一片无有不称赞的……”
那大娘显然是个热心肠,又与金莲说了许多事,像哪里盘灶盘炕好,锅碗瓢盆哪里置办,以至于哪家媳妇婆子和善哪家多事,凡此种种竟说了大半个时辰。金莲原只想问个水井,其余的往后再熟悉,却不意知道了这么多,顿时喜出望外,也听得认真。
两人聊得投机,直至日头西斜的有些厉害了金莲才不舍地告辞。大娘知她刚到定有许多事要打理,也不多留她,只说:“我老婆子长日无事,就守着个茶棚。你往后有空便来,不拘做什么,单做个伴也好。”
“哎,一定的。”金莲想起在清河县时做伴的王大娘,觉得大抵这天下的好大娘都叫她碰上了,心中感激,“只怕我来得太多,大娘要赶人呢!”
“你这丫头,嘴怎生得这样巧……”
大娘乐得笑了起来。金莲笑着站起身,正要离开,却忽的想起一事,问道:“瞧我这记性,扰了大娘这么久,还未问如何称呼呢。”
“老妇人娘家姓王,因好多管闲事,街坊邻里给起了个诨名叫王干娘罢了。”
金莲:“……”
别是她想的那个王干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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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金莲如何琢磨自己到这的第一天遇到的那位王干娘是不是传说中把原主送走的那位,武大郎去官府登了记,领了文书,便算是正式在阳谷县安顿下来了。之后置办东西修缮房屋等事自不必提,金莲亦托武大郎买了些蔬菜瓜果等物分与邻里,与众人渐渐熟络了起来。
街坊中有近二十年新搬来的,也有原与武家相识认得大郎的,见这家人只兄长带着一个妹子,都不是不好相处的人,便都热情地收了东西,平日多照拂一二罢了,只是心中奇怪这兄妹二人并无半分相像不说,相貌竟也如云泥之别,不过日久天长也就习惯了。
如此,武大郎和金莲便在阳谷县扎下根来。武大郎依旧每日去街市卖饼,也打听得这里的县太爷还算公正,不似那清河县的太爷一般只认钱物,略略放了心。金莲则如在清河县时一样在家中浆洗缝补,打打络子,还同隔壁的赵大婶学了酿酒剪纸裁衣的手艺,日子过得倒也松快。
只王干娘那边是不大去的,倒也不好闹得太僵,十几二十日去要个花样子罢了。
温吞的五月悄悄溜走,六月的太阳终于撕下了伪装,发出那可怕的热来。金莲从装衣物的箱子里翻出夏衣,发觉都是积年的旧物,便让武大郎上街扯了几尺布,和赵大婶一同裁起夏衣来。赵大婶来了金莲家中,瞧见那醒目的青色布匹,笑道:“别看大郎长得不惹人眼,可是个会疼人的人嘞!”
金莲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只说让他扯些灰色或褐色的布来,一起裁了便是了。谁知大哥却还扯了青色与黄色的,叫我多做几身衣裳,说穿着也好看。”
“我看大郎说的才是,年纪轻轻的,做什么穿得这样暗。哪个姑娘不爱俏呢?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净爱些花儿朵儿的。改日我再教你做绢花,戴在头上,保证这十里八乡都没有比你更艳的!”
金莲叫她这么一说,被打趣得脸都红了:“大婶可别笑话我了,我哪有这么好的颜色呢?”
“哟,你要是还不俊,那我们这些人便只能投井去了。”赵大婶为人爽利,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她笑了两声,促狭地拍了拍金莲的胳膊:“我瞧着你也来了有些日子了,可留心哪家的小伙子好?若是看上了就跟大婶说,大婶给你问去!”
金莲自经了王三郎一事,心中对于说亲一事就有些惧怕,怕所托非人,也怕自己这张脸再生出什么事来。她原想推拒,可又不忍拒绝赵大婶的好意,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忽的想起在清河县时隔着一条街的李大婶曾说过她有个侄子在此开药铺,家境简单人也不错,便顺势说了出来。
赵大婶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可知道?”
“这个我倒不曾留意。当初我不过是随耳一听,后来便忘了,再后来便跟着兄长搬了回来。今日若不是婶子提起,我怕是都不记得有这桩事了。”
“你这孩子,婚姻大事也不上心。”赵大婶瞪了她一眼,叹了一声,“也罢,既知道姓李,又开着药铺,便不难找。这样,我一面托人打听打听,一面给你留意着有什么好人家,一有信便告诉你。”
金莲其实对于嫁人这事并没多大热情,只不过不好拒绝赵大婶的好意拿出来搪塞一番罢了,成与不成都无所谓,见状只得谢道:“那金莲就先谢过婶子了。”
赵大婶这才满意了。这波话茬揭过去后,两人又说起其他趣事来,不过几日便将衣裳裁好了。武大郎晚间回来见着金莲穿着的那身青衫,亦赞叹不已:“怨不得那布店老板说这颜色最衬人,妹子生得好看,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金莲白日被赵大婶推着试了这身衣裳,已被夸了一回,这下更是羞赧不已:“大哥可莫说这话了,要是人人见我都这么说一回,我可不敢穿着出门了。”
“不说了,不说了。”武大郎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将扁担挑进了屋。金莲见状忙上去帮忙,一起将东西收拾了。武大郎怕她脏了衣裳,便只让她把挑担子的竹竿放到院中,自己拎着两提笼屉去了灶下。
金莲应了一声,顺便从院中打了壶水回来烧上,听见武大郎说:“妹子这两日要是出门,可要小心些,早去早回才好。”
武大郎平白无故的定然不会说这些话,故而金莲听了立刻觉出不对来,抬起头抹了一把汗:“哦?这话怎么说?”
“我听茶铺里的人闲谈,说一伙强人截了那什么梁中书给蔡太师的生辰纲,没了踪影,派下了人来严查,闹了好大的阵势,最后也没个说法。”武大郎想起街上比往日多的官兵,“城门口的告示都贴出来了,咱们县太爷应该也晓得了。”
生辰纲……
金莲的脑中立马转出来那个情节:“可有说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大胆?”
“听说是七八个人,拿药迷翻了押运的军汉,把那生辰纲运了去。如今城门口都已设了关卡,出入皆要查身份文牒,告示上也说若在城内察觉到可疑之人要立即上报官府,防止贼人潜入。”
武大郎将外面的情势说了,一抬头见金莲似乎面有忧色,怕吓着她,便安慰道:“不过妹子也不用过于担心。告示上虽是这样说,可那生辰纲听说是在黄泥冈上被劫的。那黄泥冈在郓城东边,离咱这一百多里地呢,那贼人怕也窜不到咱这。”
金莲这才回过神来,面上绽出一抹笑来:“我倒是不怕,只是没想到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怕是整个山东都知道了吧。”
“害,毕竟是送给蔡太师的礼,哪能不紧张呢。”武大郎将东西收拾好,拍拍手站起身来,“不过也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我不过是嘱咐一句,也就这几日城中查得严些,想来过些时候那贼人被抓到了便好了。”
那可能得等到大结局了。
金莲这样默默地想了一想,便点了头:“我知道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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