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元仙翁感觉现在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要和小孩子们斗智斗勇的准备,甚至还特地为这份工作去学了人间的三百千等启蒙书,可是这帮小孩子比他想象的更棘手。
他今日来,本来是要教小孩子们练字的;考虑到他们年纪尚小,不能真正握住笔,符元仙翁甚至还带了几个玉雕的小猫小狗之类的摆件来,莹润光滑,雕工精美,正好能被小孩子一手握住,算是个不错的奖励了:
“谁能先把这一页大字写完,谁就能从这里拿个小玩意儿走。”
结果他这话一出,便惊疑不定地从面前的十八张脸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微妙嫌弃感,就连这帮小孩子接下来所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谁要这玩意儿啊?寒酸。”
“小猫小狗有什么好的?不都是畜生么?”
“老师未免也把这些东西看得太要紧了,就好像谁会喜欢这东西似的。”
这番话把符元仙翁听得那叫一个瞠目结舌,甚至还有一种微妙的恶心感泛上来了:
就好像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的这十八个小男孩,不是什么粉妆玉琢的人类,而是正在缓缓从桌子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湿漉漉的黏液,随即晃动着伸缩的触角,在椅子上缓慢堆叠在一起的黑黢黢的软体动物一样。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他就匆匆去找了谢端,委婉地问道:“……令郎这种情况正常吗?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只可惜他问的这个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谢端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虐杀猫狗的“光辉事迹”了,在听到这番话之后,不仅没有半点危机感,甚至还从内心涌现出一股“吾儿类我”的自豪感:
“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是小男孩嘛,小时候会顽劣一些,等长大了就好了,还请老先生多上点心。”
——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里,几乎是没有真正的小孩子的。
大家都是集合天地之间的灵气诞生的神仙,自然就“生而知之”,哪儿用得上管教呢?只有真正通过“阴阳和合”的方式生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小孩。
但问题是天界规矩森严,除去每月上朝时才能见到的同事们,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什么外人,别说结婚了,就连随便约个人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从秦姝当年刚入职时,就能被一堆人给拦下车驾说要给她介绍英俊有为的年轻神仙互相认识认识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在这种情况下,符元仙翁对小孩子的不了解,和他没有天眼的短处叠加在一起,让他错过了这个真相;也正是因为符元仙翁对这个真相一无所知,这才使得他在和真相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时候,就误打误撞间做出了个错误的推断:
我为什么会感觉恶心?肯定是因为这个房间里的凡人太多了,这种污浊的气息把我给冲撞着了……等等,那我派白水下来,岂不是在害她?别忘了,她不光要负责照顾这个凡人的饮食起居,甚至还要和他成婚,帮他生儿育女呢,这一屋子的小混蛋全都是她生出来的!
我真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吗?我真的有赢的可能吗?
一念至此,符元仙翁那张被小软体动物们气得有些气血上涌的、通红的大脸上,陡然间便出现了一种惨白的神色:
……不行,这个猜测不能成立。
因为如果他真的承认了“嫁给凡人是遭罪”的这件事,那他就得立刻把白水叫回来了,不能让她在人间继续受苦。
毕竟白水的身份再怎么低,也终究是个正经神仙,他要是在明知“扶贫式婚姻不会幸福”的前提下,还让白水去扶持凡人,那就是在“残害同僚”,回到三十三重天后,是要受天雷刑罚的!
——简而言之,就是之前没反应过来,想岔了,可以这么干;但如果后来又想明白了,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去害人了。
正常人大抵是明白“悬崖勒马,为时不晚”的道理的,但也有些人会抱着“沉没成本不能白白投入”的心理,心想,反正都做到这一步了,只要瞒得够严实,将错就错下去也不是不行。
很不幸,符元仙翁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他倍感头疼地看着面前这十八个活像和谢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孩,满怀侥幸地给自己定了个期限:
“……十五年后再见真章罢。”
——到时候如果白水的这些孩子,全都能高中会元,名扬四海,让她的贤名举世皆知,那我就不算害她。
然而与此同时,十分相似的话语,也在四川的白水的姐妹们口中说出来了。
在来无影去无踪的袋鼠快递员的帮助下,新一批的山中草药成功运往山外,抵达了远在京城的秦姝手中。
秦姝当即就找到了谢端在试图把自己妻子的血当成“神仙血”卖的那家药店,把这批草药给倒腾了出去,顺便和这位药店的老板签了个长期供应协议,在川蜀之地通往外界的道路修好之前,这家药店可以长期收购草药,以此为川蜀地区的基建提供钱粮:
一家店或许不够,但只要借助这个缺口,把市场给打开,那么日后的生意也就能做得更容易些。
秦慕玉只是来探视一下自己的妹妹的,很快就要回到军营中去继续训练了。在飞身上马时,她对这位白水殷殷叮嘱道:
“十五年后……不,或许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给我十年的时间,阿洛,我就能平边疆,修水利,开山路,定蛮夷。等我立下大功,再以四川宣慰使的身份入京觐见,只要谢端他还有点眼色,不想得罪手握大权的朝廷要臣,就肯定会把你的化身壳子给我。”
“毕竟把你的化身放在这人手中,怎么看都怎么不保险;但如果贸然讨要,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如果让他反过来用这东西威胁我们,就不好了。”
秦慕玉的想法很好,但她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世界上是有“性恶”说的。
就好像现代社会中,在父亲对母亲进行家暴后,许多儿子都会自发站在父亲那边,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一样,在一段并不健康的家庭关系中,身为本该孝敬父母的儿子,往往是最先作为父亲的伥鬼,对着母亲发起攻击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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